楚王认为这是知罃对自己最好的报答,以隆重礼节,将其送回晋国。
  《醒世姻缘传》中,有个宦官子弟叫晁源,他因事准备贿赂监狱长,东西都准备好了,可到了酒席上,却没拿出来。下人问其缘由,晁源回答说:“不好当面亵渎他。”推及开来,知罃对楚王所说,实在是一种尊重之情,也就是看得起的意思。楚王对知罃的话,心领神会,才以尊重对尊重。假如知罃对楚王来个当面亵渎(也就是阿谀奉承),也就没有了《楚归晋知罃》的史话了。
  知罃与楚王之所为,其实就是一种人格自卫,前者用真话自卫,后者用欣赏真话自卫。自尊自重的话,说来简单,做起来就太难了。
  (石景琼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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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游者

作者:纪伯伦




  在我出生的那个城镇,住着一个女人和她的女儿,她们常常梦游。
  一天夜晚,当万籁俱寂之时,母亲与女儿再次在睡梦中漫游,她们在雾蒙蒙的花园中相遇。
  母亲开口说:“完了,完了,我的仇敌,是你,摧残了我的青春,它消逝了——是你,在我生命的废墟上建起你的生活!我多么想亲手杀了你!”
  女儿也开口了:“喂,你这令人厌恶的自私的老太婆!是你,扼杀了我向往自由的天性!你妄想让我年轻的生命成为你衰朽生命的回声!我多么希望你快去死!”
  就在此时,传来一声鸡鸣,母与女都从梦游中醒来。母亲温存地问道:“是你吗,宝贝?”女儿柔声回答:“是我,亲爱的妈妈。”
  (水云间摘自《纪伯伦散文诗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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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中遗失的日记

作者:张抗抗




  我在这里记述的,是一段真实的往事。
  这个遗失的日记的故事,同一个名叫过大江的年轻人有关。
  那一年年初,由于文革中一场突然的变故,我丢失了心爱的日记本。
  那两个日记本,其实是被人强行抢走的。日记中记录了我刚刚萌发的一场初恋隐秘的心迹。而我那个初恋的对象,另一所中学的“老高三”学生——那所学校的一派红卫兵头头,此时已被另一派“打倒”。那另一派的红卫兵涌入我家翻箱倒柜,发现了我的日记,认定其中必有可置其于死地的线索和材料,在我同他们发生了争吵而又势不敌众的情况下,他们拿了我的日记本扬长而去。
  几乎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一个人假如在日记中倾诉了自己的心里话,而又不慎将其丢失,肯定意味着一场大祸即将临头。
  那段日子里,几乎每一天,我都等待着厄运的降临。就是在那一年,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已经坚持了10年之久的写日记的习惯,被我自己彻底放弃。
  然而奇怪的是,我日夜担心的那种情形,却始终没有出现。没有什么人再来找我的麻烦。那两本日记似乎那样不明不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那一天,过大江这个陌生人的名字,从一封来自杭州师范学院英语系的信中,忽然跳了出来。
  他在信中以急切的口气探问道:在这11年的时间里,我一直珍藏着那两本日记。如果我能确定你就是日记的主人,我愿意把它们归还给你……
  我当即就给这个叫过大江的大学生回了信。我说,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他说那一年自己还是个调皮的小鬼头。那天,他被带到工宣队的办公室去谈话。但那会儿工宣队的领导恰好很忙,让他在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先等一会儿。
  他似乎在无意之中,拉开了桌子的一只抽屉。他好奇地翻开了其中一个本子,胡乱看了一会儿,觉得那好像是本日记。扉页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又接着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一个女孩子的日记。上面有一些关于感情的话语,朦朦胧胧地使他感到新鲜。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吸引了他,心里忽然强烈地涌来一种想读下去的愿望。
  他说后来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把那两个小本子很快塞进了衣服里,然后从窗户上跳出了那间办公室,一口气跑回了家。
  在那夜里他读完了这个不相识的女孩的日记。那个少年很久没有睡着,他只觉得有一行清凉的泪珠,从他脸上莫名其妙地淌下来。
  他说他甚至有些震惊。在那以前的日子,除了“革命日记”,他从不知道还有人竟然这样写日记。那样娓娓地、悄悄地诉说着自己的心事,像是在对世界上一个最知心的朋友说话。
  他忽然勇敢地决定,他将要永远保存这两本日记。
  他从此记住了那个女孩的名字。
  直到1980年,有一天他在图书馆阅报时,忽然觅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那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熟稔了。许多年中,他一直以为那是他独一无二的珍藏,是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在11年后再度发现她的时候,这个名字已是一个随随便便就会在报纸杂志上露面的作家。
  然而在他看来,作为作家的她,对于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这个名字已不再属于他独有。但他仍然十分守信地将那两本日记,很快托人带来了北京。
  那年春节我和过大江终于在杭州见面。
  他和我想象中的那个孱弱内向的少年,似乎有很大的差别。他已是一个高高个子、结结实实、有着宽大的身架、嗓音洪亮的年轻人。惟有那一双微笑而温和的眼睛,轻轻松松地洋溢着善良和诚实,眸中折射出点点纯净的闪亮恰是在我心中无数次勾勒过、确信过的,一点没错。只有这样的眼睛,才会看透和珍惜我日记中的那份真诚。
  后来的许多年,日子就这样在没有日记的匆匆忙忙中,一天天流逝。过大江从大学毕业,先是在一所中学当英语教师,后又去了一家外贸公司。我许多次回杭州,他似乎忙得连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没有。所有关于过大江下海经商的消息,都曾使我十分迷惑不解。至少同我心中,那个有一双温和善良的眼睛,迷醉于纯情和真诚的过大江,相去甚远。长长的25年,一个人的半生,时间足以改变一切。包括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一个美丽的春天,我偶过杭州小住,总算用呼机将过大江找到,相约在湖堤散步。由于那无法忘记的日记,我希望解开自己心里的疑惑。
  我们已在湖堤走了好一会儿,我觉得有些累了。我的眼睛一次次望着那张绿椅,真希望能在那儿坐一小会儿。可惜,那张椅子上有一个人,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女人。过大江说那是个园林清洁工人,看样子她正在这里休息,坐一会儿就会离开的。
  我们在她不远的身后等了一会儿,她没有察觉,似乎没有走的意思。
  我看了看表,我的时间不多。过大江也看了看表,他的时间也许更少。
  后来过大江就朝那张椅子走过去。他很快地从衣袋里摸出了10元钱,微笑着递给那个女人。他似乎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你能让我们坐一下吗?
  那个女工受惊一般地站起来,推开他的手,连连摇头。她说我不要你们钱你们坐吧我该走了我该去干活了……
  她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那张长椅,消失在树丛中。
  她不是傻,不是。大江用肯定的口气说,眼睛像湖水幽幽眨动。所以我还是认为,世界上的人,不会个个都是那么唯利是图、贪得无厌的。我还是相信这个地球上,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值得我们活着。你说呢?
  我无言地望着他,忽然想起大江如今已是不惑之年的人了,略略显得疲倦的面孔,比我十几年前第一次见他,显然已经成熟许多。惟有那双微笑的眼睛,却依然清澈、明净如初。
  我似已没有必要对大江说出我的疑惑。分手时我们都很轻松。
  我永远不会再写日记了。所以我只能将这个真实的故事,做以上的笔录。
  (邓伟明摘自《北京文学》图/亓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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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年龄

作者:吉行淳之介




  他诞生那年,父亲十八岁,母亲是十七岁。后来,据可靠的人告诉他,父母亲是凭媒妁之言而结婚的。这叫他多少感到意外。
  他刚进入小学初级班时,同学母亲的年龄不说,倒是真没有哪一个人的父亲是比他父亲年轻的,这很叫他引以为傲。不管是谁,拉了来,总是问人:“你父亲几岁?”一听回答的数字多于父亲的年龄,他便有如苦练武功之后获胜的武士一般得意非凡。和父亲一起旅行去,旅舍的女服务生只要向他说:“你哥哥……”他就一定加以纠正:“错了,是我父亲啊!”
  然而,这样的心情随着年龄增大,渐渐起了变化。到了小学高年级的时候,他早已不喜欢这样的话题。
  进入中学那年夏天,他和父亲相伴渡海到伊豆的大岛上去。出来迎接他们的旅舍女主人是出众的美人。微微晒黑的脸庞,穿着一身深蓝色碎花模样的衣服倒觉相配。他才在心里感到:啊,真美……只听父亲已在说了:“太太,你实在很美。”心里为了被抢走了先机而不自在,不经意地朝父亲看了看,但见父亲的侧影实在是英俊青年的那一种,教人不可抗拒。
  翌日早晨,当那美丽的女主人向他说:“你哥哥是……”而他又毫不犹疑地回答“你错了,他是我父亲”时,那时候他的心情,不用说,和数年前是完全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
  (水云间摘自《世界经典小小说金榜》图/孙胜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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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女儿书

作者:王 朔




  前几天和你在网上聊天,你的一句话真有点儿伤我的心,你大概是无意的,随口一说,你说,做你女儿真倒霉。还记得吗,你上来态度就很激烈,问我为什么几天没消息,一口一个自私,一口一个白痴。我说你怎么骂人,你说跟我学的,还问我为什么没有老郝那样的朋友。我说你不要当愤怒天使,问你是不是因为是我女儿受到别人什么亏待。你说那倒没有。既然无关别人,那就是我亏待你了。我不是在这儿抱怨,你有权表达你的感受,我不能当一个你满意的父亲,至少可以当一个言论自由的父亲。说伤心也请你原谅,毕竟被自己女儿这样说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过去我认为只有你妈才有资格这样说,觉得我对你已经比对所有人都好了,把你视为珍宝,想象自己可以为你死,经常被自己感动,也知道你未见得如我一般想,没想到差距这么大。更椎心的是你说得对,我说爱你,其实最基本的都没做到——和你生活在一起。一个女儿对好父亲的要求其实很低对吗,只要他能和自己住在一起,这一条没有,再说什么也只能称为虚伪了。你妈说过,我错过了很多你成长中的时刻。过去我还不太能体会她这个话,现在这句话每天都在敲打我。你妈这话有两层含义,一是替你不平,二是责我不懂人生什么重要。也只有你妈,能一语道出咱们俩的不可分,一份缺失就是两个人不完整。
  嘴里说最爱你,实际上从一开始就使你的人生像残月,这就是我,你讲“倒霉”也不为过。
  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希望你的父亲不是我。我小时候这样想过,我那时想将来我要有孩子绝不让她这样想。人家讲,当了父母才知道做父母的不容易,我是有了你才知道孩子的更不容易和无可选择。当年和你爷爷吵架,说过没有一个孩子是自己要求出生的。想到你,越发感到这话的真实和分量。你是一面清澈的镜子,处处照出我的原形。和别人,我总能在瑕瑜互见中找到容身之地,望着你的眼睛,即便你满脸欢喜,我也感到无所不在的惭愧。你还是婴儿的时候,只要一笑,就像太阳出来,屋里也为之一亮。那时喜欢捧着你的脸狂亲,因为想,大了就不能这么亲了。抱你的时候也想,怎么办,总有一天不能抱了。最后一次离开你们,你妈妈一边哭一边喊你的名字,你不应声,悄悄坐在自己屋里哭,我进你屋你抬头看我一眼,你的个子已是大姑娘了,可那一眼里充满孩子的惊慌。我没脸说我的感受,我还是走了,从那天起我就没勇气再说爱你,连对不起也张不开口,作为人,我被自己彻底否定了。从你望着我的那眼起,我决定既剥夺自己笑的权利,也剥夺自己哭的权利。
  很多有过家庭破裂经历的人说,大了孩子都会理解的。我相信。我一点儿都不怀疑你将来充分观察过人性的黑暗后,会心生怜悯,宽大对待那些伤过你的人。那是你的成长,你的完善,你可以驱散任何罩在你身上的阴影,但我还是阴影。在黑暗中欠下的就是黑暗的,天使一般如你也不能把它变为光明。理解的力量是有限的,出于善良的止于善良。没有人因为别人的理解变回清白,忏悔也不能使时光倒流,对我这样自私的人来说,连安慰的效果也没有。
  当一个自私的人,就意味着独自待在自己当中,和这个世界脱钩,既不对这个世界负责也不要这个世界对自己负责。自私也讲规矩,也讲权利义务对等,不攀援,不推诿,是基本品质。喜事、成就未必不可以择亲分享,坏事、跌了跟头一定要悄悄爬起来或者躺在这个跟头上赖一辈子。被人拉起来再抱住这只手哭一场大家混过去,为真正自私者不齿。做了小人就勇敢地当一个小人,这是我在你面前仅能保存的最后一点儿荣誉感。
  我选择自私,盖因深知自己的卑下和软弱,与其讲了大话不能兑现不如压根儿不去承当,是苟全的意思。在你之前,做得还好,也尽得他人好处,但始终找借口不付出,沿用经济学概念,将自私视为“无形的手”就是立论之一。这一套到你这儿就不成立了,你是孩子,因我出生,这不是交易,是一个单方行为,在这里,惟独在你,我的自私法则走到了尽头。
  如果说我对你怀有深情,那也不是白来的,你一生下来就开始给予,你给我带来的快乐是我过去费尽心机也不曾得到过的,我跟人说过,没想到生一个孩子这么好玩。相形之下,养你所花的金钱微不足道,所以咱们俩要有账,开始就是我欠你。
  如果你鄙视我我不能无动于衷,这个世上大概只有你才能让我鄙视自己,所以我比你更迫切需要一个鄙视自己的理由,我怕你轻率地原谅我同时给我借口原谅自己。
  离你越远,越觉得有话要跟你说,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想,等她大一点儿,再大一点儿。2000年开始我给自己写一本小说,本来是当给自己的遗书,用那样的态度写作,把重要的人想说的话,那些重要的时刻尽量记录在里面,当然写到了你,写我们在一起时的生活。写到你时闸门开了,发现对你有说不完的话,很多心思对你说才说得清,比自言自语更流畅,几次停下来想把这本书变成给你的长信。坦白也需要一个对象,只有你可以使我掏心扒肝,如果我还希望一个读者读到我的心声,那也只是你。
  这种拼命想把自己端出来向你诉说的心情在大大和爷爷猝然去世之后更迫切了,我怕像他们一样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了。不说,就等于什么也没发生过。我怕被当成另外一个人,这个世界还是很宽容的,至少对死人是这样。我想要你确切地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为什么会走到今天,那样也许你有机会和我不一样。我不知道自己的一生意义何在,希望至少有一点,为你的一生打个前站。做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所有说法和实情之间都存在着巨大的空隙,好像一生都在和这个东西挣扎,分辨力越强这空隙越深不见底,最后似乎只好把这空隙视为答案和真相。大大去世后,我陷入这个空隙。爷爷去世后,这空隙更无边际。他们是我的上线,在的时候感觉不到,断了,头顶立刻悬空,躺在床上也感到向下没有分量地坠落。我也常常想他们,想他们的最后一刻。我把自己想象成他们,每天都是自己的最后一天,我想在这一刻,我也许有机会明白,我们这样来去,这样组成一家人,到底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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