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连推带扯,最后终于随车走出了雪山。
下山后,新兵刘把手伸出来说,连长你铐上我吧。
连长拿出铐子,边铐边流泪。到了团部,分手时,连长握了握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准备走。新兵刘说,连长,我以后回来你要不要?
连长把脸扭向绵绵不绝的昆仑山,好半天才说,要!
新兵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又哭开了。他最后被判了一年的劳教。出来时,团里按他的要求还是让他上了昆仑山,可到了山上,他却没有见到连长,只见到了连长在藏北康西瓦的一座坟。原来连长早在一次巡逻中由于路况不好,不幸翻车死了。新兵刘跪在他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又放声大哭了一场。
后来到了我们那一年,尽管条件与他们那时相比好多了,可无边的寂寞还是赶不走。氧气还是那样的奢侈,气候还是原来那么的恶劣,我们每个人又重复着各自新的故事。故事每一天都是新的。
在漫长而又寂寞的日子里,忽然有一天,几辆高级吉普车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一直驶到我们的哨卡前才停下来,从车上钻出一个人,西装革履,气度不凡。我们都以为他是来观光的,没想到他给我们带来了大量的书籍、罐头、巧克力和其他食品,还有收音机、录音机等,说是让我们解闷儿。但奇怪的是,他一直不肯说出他的名字,却一见到我们就哭开了。后来,当了老板的他在山上烧了好些冥纸,待了一个多星期才下山去。那一个星期里,我们有着说不完的话。不用说,他就是当年的新兵刘了。
(月汐摘自《岁月》图/亓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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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握他的手
作者:邦达列夫
早上,我对着镜子刮脸,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很不顺眼。镜子里这张苍白的、眼角布满皱纹的脸似乎在笑着,在向什么人献殷勤。哦,想起来了!昨天在实验室门口遇见了那个走运的年轻教授,一个在职称提升方面坐直升机的人。他提升得快,并不是由于他聪明过人、才华出众,而是因为他会一个劲儿地往上爬。刚答辩了副博士论文又在写博士论文了,钻营的手段和媚上的功夫使同事们十分震惊。我们彼此都没有好感,只是勉强点头招呼。就是在门口碰见的那一刻,这种不友好的感觉仍然是存在的。但他一见到我,脸上立即闪电般地出现了一个幸福的微笑,做出一种高兴的、热情奔放的样子,似乎这次偶然相遇使他欣喜若狂。然后紧握着我的手说:“见到您非常、非常高兴!前几天才拜读了您那篇关于南极洲地带的论文。文章是第一流的,太好了!很遗憾我们没能在这个问题上一起合作。”
我知道他在撒谎,因为我的工作跟他丝毫无关。想冷冷地回答一句礼节性的客气话‘谢谢,感谢’就算了。可是我也高高兴兴地笑了起来,还受宠若惊地说:“听说您已在写博士论文了,这太好了!别放过时间哪!非常钦佩您这种认真的态度,教授!”
说着还一个劲儿不停地摇他的手,摇得他那吃惊的手指似乎都想要从我的手中挣脱出去。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是在别人的授意下说着这些好听的奉承话,还笑得那么甜,甚至脸上的肌肉都感觉到了。
事后,这奴才般的谄媚的微笑,久久摇着他的手不放的那种丑态,以及这些奉承的话语声整天啮噬着我。我咬牙切齿用各种各样的话责骂自己,诅咒这个潜在的“我”,在某种场合下甚至比理智更强的这另一个“我”。
这是什么?自卫?明智?还是奴才的本性?
年轻的教授并不比我更有才干,也不比我更高明。再说,他在所里的地位有赖于我们实验室的工作,而我却丝毫无求于他。可为什么我却那么热衷于握他那只走运者的手,说那些虚伪、奉承的话呢?
早晨刮脸的时候看着镜子中的脸。这是一张既亲切又可憎的脸。它虚伪、谄媚、怯懦,在生活道路上的每一个关口都要想方设法保全自己,似乎要把一辈子掰成两辈子过。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一阵狂怒。
(杨旭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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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呼吸都暗藏杀机
作者:李开周
那是1993年,我念初中,学了一门物理,还有一门生理卫生。物理书上说,空气由分子组成,空气分子随时随地都在做无规则运动。生理书上说,人的肺部与外界存在一个气压平衡。学过这两条,我的恐惧就产生了。
您会说,这有什么好恐惧的?很平常嘛。这说明您当年不是好学生,而我是。好学生爱思考,我当年是这么思考的——
假设我坐在斗室里,门窗皆闭,空气分子不停地做着无规则运动,有的从天花板往下跳,有的从地板往上蹦,有的从左墙往右墙飞,有的从窗户往门上撞。虽然我瞧不见它们,但事实上它们就是这么乱飞一气的。它们乱飞一气,我占据的那片小空间就总有一些空气存在,我的鼻子和嘴就总能呼吸到一些空气,这很好,没什么问题。
然而,危机就在这里,如果这些空气分子们不约而同都往一个方向跑,比如说,它们同时奔向窗户,哪怕就十万分之一秒,也会在
屋子里造成一片真空。在这十万分之一秒中,我呼吸不到空气了,那倒不怕,这么短的时间不会把人憋死;可是,我肺里有空气,空气有气压,而外面是真空,真空没气压,我的肺和外界之间的气压平衡消失了,肺里的气压开始发飙,“砰”的一声,我炸了肺……
我把经典物理学读得滚瓜烂熟,我深知不规则运动的真正内涵,空气分子的不规则运动,也包括它们会在某一个时刻一起飞向窗户。它们在不停地做不规则运动,它们总会演这么一出给我看,当它们演这一出的时候,我的肺斗不过大气压,我就会暴毙。
我得防患于未然,我开始养成张着嘴思考的习惯,还有永远不关窗户的习惯。我深信张着嘴能减弱肺部气压的冲击力,而不关窗户能让外面的空气闯进来,使屋子里永远不会有真空。那时候还没有开始谈恋爱,如果我们在那时候拍拖,女朋友肯定会把我甩了,因为张着嘴思考的样子毕竟很傻。
这傻相大概坚持了半个月,忽然有一天我就懂了什么叫概率,好像是书上说的,也可能是老师讲的,空气同时奔向一个方向的概率很小,小到哪怕地球毁灭,它都未必能发生一次。懂了概率之后,我解除了恐怖,摆脱了傻相,开始在祖国的大花园里茁壮成长,成长为一个阳光少年。
后来读大学,我对高等数学最感兴趣,因为这门课讲概率。在我心目中,概率比水更重要,没有水还能撑几天,如果没有概率,您挨不过那十万分之一秒。
(青萝摘自《城市快报》2008年2月22日图/孙胜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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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SN孤独症
作者:韩浩月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停用MSN的,这个倾向越来越明显。对于网络的厌倦是呈阶梯状的,最早告别了聊天室,冷落了BBS,荒废了个人网站,弃用了QQ,不想再更新博客,如果再废弃了MSN的话,那么我最常用的网络工具只剩下电子信箱。电子信箱是伴随网络诞生那天就有的,我这么做算是返璞归真吗?如果不是工作原因,电子信箱也许我也不愿意登录了,重回纸书时代仿佛才是我所愿,为此还专门买了钢笔和墨水。
电子信箱都懒得用了,还用MSN做什么?可现在每天上班,开机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仍然是打开MSN,习惯地把自己挂在上面。MSN上有同事,有生活中的朋友,有同操文字行当的同行,有给我寄稿费的编辑……这些还是少数人,多数是我不认识的人。有段时间,我曾把自己的MSN挂在博客上,那些陌生人就是由此而来。我是懒言语且乏味的人,不是很好的聊天对象,通常加进来的朋友,说不到三五句从此便“沉默是金”了。
算来算去,MSN用处最大的是同一办公室的同事互相传送稿子、文件和通知,相隔一个墙壁甚至背对背,有时候也用MSN交流,比如编务小姑娘招呼吃饭,完全可以站在屋子中央大喊一声,可她偏偏也喜欢MSN群发一下消息通知。至于生活中的朋友,用MSN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熟悉一点的会发个短信,再熟悉一点便打电话了。在产生弃用MSN念头之后,我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所有网上我能找到的个人空间曾留下的联系方式,包括电子信箱和MSN全部删除了。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MSN上人满为患,但能偶尔说上几句话的人却少之又少。一些人在忙碌,一些人在离开,一些人在脱机,一些人已经几个月没有上线过一次。闲极无聊的时候,我会打开MSN界面,欣赏这里面人们的一些签名,那些光怪陆离的签名让人意识到,在一台台电脑的那端,有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中很少有人快乐,签名的内容总让人感到焦灼和郁闷的情绪在弥漫,如同列队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每个人手中都举着一个号码牌,上面写着两个相同的字:孤独。
我知道大家都很忙碌,说一句话都成了奢侈。我知道大家都很冷漠,明明在线,却都喜欢显示为离开状态,对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发来的问候充耳不闻。这几乎成了一种默契,没有人想从MSN上得到什么,工作、机会、友情……这些通通都是次要的,也许,我们在MSN上,只是为了找到一种在人群中的感觉,城市很大,我们却很孤独,我们选择在MSN上,只为了证实自己的存在,证实自己还活在人群中间,不至于被人遗忘。也许正因为如此,每次断线之后,大家才莫名其妙有恐慌的感觉,集体登录后的上线提示从右下角一直顶到了电脑屏幕的顶端,那种争先恐后,让人心酸。
(千雪摘自《新闻世界》2007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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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耳细说
作者:毕淑敏
韩国的古书,说过一个小故事。
一位名叫黄喜的相国,微服出访,路过一片农田,坐下来休息,瞧见农夫驾着两头牛正在耕地,便问农夫,你这两头牛,哪一头更棒呢?农夫看着他,一言不发。等耕到了地头,牛到一旁吃草,农夫附在黄喜的耳朵边,低声细气地说,告诉你吧,边上那头牛更好一些。黄喜很奇怪,问,你干吗用这么小的声音说话?农夫答道,牛虽是畜类,心和人是一样的。我要是大声地说这头牛那头牛不好,它们能从我的眼神手势声音里分辨出来我的评论,那头虽然尽了力,但仍不够优秀的牛,心里会很难过……
由此想到人,人们常常以为只有批评才须注重场合,若是表扬,在任何时机任何情形下都是适宜的。这也是一个误区。
批评和表扬的主要驰骋疆域,应该是人的力量可以抵达的范围和深度。它们是评价态度的标尺而不是鉴定天资的分光镜。我们可以批评孩子的懒散,而不应当指责儿童的智力。我们可以表扬女孩把手帕洗得洁净,而不宜夸赏她的服装高贵。我们可以批语临阵脱逃的怯懦无能,却不要影射先天的多病与体弱。我们可以表扬经过锻炼的强壮机敏,却不必太在意得自遗传的高大与威猛……
不宜的批评和表扬,如同太冷的冰水和太热的蒸汽,都会对我们的精神造成破坏。孩子的皮肤与心灵,更为精巧细腻。他们自我修复的能力还不够顽强,如果伤害太深,会留下终身难复的印迹,每到淫雨天便阵阵作痛。遗下的疤痕,侵犯了人生的光彩与美丽。
山野中的一个农夫,对他的牛,都倾注了那样的淳厚的有心。人比牛更加敏感,因此无论表扬还是批评,让我们学会附在耳边,轻轻地说……
(石景琼摘自《毕淑敏散文精选》图/陈风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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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动作
作者:刘 墉
西方人对小动作的敏感,有时候甚至让人精神紧张。当你跟他聊天时,千万别看手表,否则他八成立刻起身告辞。甚至我有一回谈得正高兴,觉得领子后面有头发掉进去,而摸了摸后颈,对方也立刻说要走。
“急什么?”我问。
“是怕你急!”他说,“我看你摸脖子后面,照行为语言来说,那是疲倦和不耐烦的下意识动作,所以我得走了!”
当然中国人也有讲究的地方,譬如当我刚开始交女朋友的时候,我的母亲就说:
“由坐的样子和捡地上东西的动作,都看得出家教。男孩子张着双腿坐,女孩子靠拢着双膝坐;男人弯腰捡东西,女人蹲下来捡,而且蹲时都并拢着膝盖。那是习惯,装不出的。”
我母亲是老派人物,不知她说的今天还适不适用,但老人家另一段话,学问可大极了。
“如果一个女孩子跟你去吃西餐,点了‘全餐’,起初上来的开胃菜、面包、汤、沙拉,她全吃光了,等到后面的主菜和甜点,已经撑不下去,你可别怪她。她决不是浪费,只是不会点西餐,甚至可能没吃过‘全餐’。但你要是哪天遇见一位小姐点了‘全餐’,而后从头到尾,每道菜只碰一点点,可就得小心了。那是真浪费,只怕你将来养不起!”
(蒋小梅摘自《点滴在心的处世艺术》图/辛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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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箱与柿子
作者:尤 今
从义乌搭乘火车到上海,历时三个小时。
从来不把购物当做是旅游重点活动的我,来到了义乌后,却抵制不了诱惑,一头栽进了商品海洋里,大买特买,原本携带的两只皮箱装不下,只好另外买了一只超大的箱子,上了火车后,才知道“累赘”两个字怎么写。把两只较小的箱子放到头顶上的行李架上,那只超大的皮箱呢,只好硬塞在座位旁边的空间里;那个空间,原本是让搭客舒适地伸展双腿的。
刚把一切安顿好时,上来了一对日籍夫妻,手拿着车票找座位,来到了我们面前,对了对号码,他们的座位,正正地对着我们。一看到挤在座位旁的大行李,他们便露出了极端不满意的神情。
指着那件行李,他们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大堆话,我清楚地知道,他们是嫌那件行李占据了原本应该属于他们的空间。语言不通,我只好通过手势“说出”困境──头顶上的行李架实在承受不了这个行李的体积和重量呀!他们虽然明白了,可是,脸色却像一块铁,沉沉地坠着。
是是是,是我们不对,可是,出来旅行,原本就会碰上许多“非常情况”的,彼此让一让风平浪静、大家退一退海阔天空呀!现在,对着眼前这两张好像被火烤焦了的脸,可真辛苦啊!我心想:三个小时的行程呢,不过,理亏的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呀。
火车在奔驰,我们为了避免四目交投的尴尬,都极不自然地把脸扭向一边,假装看窗外的风景。有时,窗外变化无穷的景致的确能够带来连连的惊喜,偏偏这段路程,犹如复印式的单调,我的脖子,因为长时间扭向同一个方向,变得有点酸痛了。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昨天在义乌市场购买的四个柿子。
这柿子,皮极薄,红似火,丰满亮滑。我把它们从手提袋里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将其中两个特大、特圆、特绚丽的,递给他们。
他们愕了愕,原本紧紧绷着的脸,出其不意地松懈了,还慢慢地注入了一点笑意,然后,两个人齐齐伸出双手来接,以日语说道:“谢谢啊,谢谢!”
僵持着的气氛,全然扭转了。两张硬硬的脸,变成了两团软软的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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