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远房叔叔,我记恨了34年。
小时候,他家的孩子学习成绩特别不好,而我的成绩特别好,总考100分。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我小学四年级才加入红小兵。刚加入,老师给我系红领巾时,我很高兴,就跟旁边的同学说话。开会时,是不让说话的。叔叔当着全校一百多名同学的面,把我拎起来放到讲台上站着。调皮的同学往我身上吐唾沫,下面的同学都在笑。我哭,好几个老师都说让我下来,他不让。他当时是学校的老师,但不是我们年级的。
我就在讲台上站了一两个小时。下面开着会,我迎着风,一直在哭。这对我来说是特别大的侮辱,多少年也忘不了。当时,我觉得就像世界末日,没脸见人了。
一直到前些年,我都不能原谅他。前些年,我给妈妈买了一辆轮椅。一次到王府井,发现有种台湾产的轮椅特别轻巧,就又买了一辆。以前那辆大的闲在一边。一次,我发现大轮椅没了,就问哪去了。爸爸不敢说,妈妈说:“送给你叔叔了,你叔叔的腿有点儿问题。”我一下子勃然大怒:“你为什么送给他?”把家里人都吓坏了。
你可以想想这种仇恨的分量,一个没用的东西送给他都会愤怒,每次想到这个都不愉快。
实际上,他离开人世已经许多年了,但我还记恨着他。他不时地跳出来控制着我的大脑,折磨着我。死人折磨活人,这不就是我们常说的鬼吗?而这鬼是我自己让他来的,是我心中的仇恨把他引来的,想想多不值得。
我把清单放在火上烧了。随着纸的燃烧,预示着我在世上再没任何仇人了。没了仇恨就没有了鬼,没什么可畏惧的了。
当我做完这些事,走到长安街上,下午的阳光十分明媚,大街上每个人都笑容灿烂。我有种大病初愈的感觉,是那么放松、愉悦。
我解放自己了。
(聂勇摘自《我用一生去寻找》
江苏文艺出版社图/张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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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我心底的眼睛
作者:苏叔阳
今天的少年,不会知道那时候……
那时候,是1966年的8月。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卷起了“横扫一切”的风暴。谁也不知道这风暴将要刮到什么时候。许多人睡下的时候还是个革命者,醒来却成了“反革命”。亲人不再相认,同志间不再有真诚。疯狂、颠倒,整个社会混乱了,人的心也倒悬起来。
那时候,我是个27岁的青年,在大学里教书。可我却不明不白地成了“反革命分子”。在这风暴刚刚掀起的时候,我就被列为“横扫”的对象,挨了无数次“批斗”。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也不知道,连同那些批斗我的人。他们说我是“漏网右派”,但是,我怎样“右”法,又是怎样“漏网”的,谁也说不清。
我的心充满了迷惘和痛苦。但我却因此出了“名”。当我的名字被大大地写在纸上倒挂而又画上红×的时候,当我被拽到台上被人扭起手臂弯腰低头的时候,我成了学校和宿舍区妇孺皆知的“名人”。人人远离我,仿佛我是个传染病患者。
当批斗者也玩腻了的时候,我被打发去拔草,从晨至昏,蹲在炎热的草地里拔草,是难受的,尤其是心里难受的时候。
一天中午,太阳正毒。我蹲在校园的铁栏墙边拔草。铁栏外,是一条通往近郊农村的小道。小道上有来来往往的行人,骑车的,步行的,凡看到我们这些拔草者,都会停下来,或者默默地看一阵,或者高声地讽刺、低声地议论一番。我感觉这是种污辱,我的心淌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铁栏外站了一群小学生。他们是去参加义务劳动,还是劳动归来,我说不清。也许,他们是列席参加了一次“批斗反革命分子”大会归来。
他们站在铁栏外,指手画脚地议论我们,用最纯洁的心诅咒我们,还有几个男孩子用土块、小石头砸我们。
我不能违犯“纪律”离开铁栏杆。我只有忍受那咒骂、那石块,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四周是一片黑暗。假如连纯洁的孩子都疯狂了,生活还有什么希望。
就在这时候,一声轻轻的、甜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叔叔!”我抬起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铁栏外面对着我。她乌黑的短发下有一双明澈的眼睛,清秀的脸颊上滴着汗水,手里捏着两根冰棍儿。
“叔叔,给!”她把一根冰棍儿从铁栏外伸过来,两只眼里全是真诚和期待。
周围的孩子们发出一阵嘲笑和指责。她连头也不回,只是伸着那只拿冰棍儿的手,期待地望着我。
在我从睡梦中被人拉起推到学校的时候,在我被草绳捆住、头上被罩上厕所里的便纸篓的时候,我没有流一滴泪,这时候,我却止不住泪水了。我的泪泉被一个小姑娘的心捅开了。
我不敢吃,也实在不愿吃那根冰棍儿,这将会给那个小姑娘带来灾祸。我抬起泪眼凝望着她,她却固执地伸着那只拿冰棍儿的手。周围一片寂静,那些哄笑的孩子们也噤了声,所有的人都看着她,连同那些过路的人。
小姑娘也凝视着我,给我以鼓励和安慰。我终于忍不住,伸过头去,咬了一口那冰凉、甘甜的冰棍儿,然后,伸出脏手,捏住那冰棍儿,把它递给一位现在已经告别这个世界的历史学老教授。那老教授也泪眼模糊,颤抖着手接过这孩子最珍贵的赠予。
当我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那小姑娘已经走了,只有她洗得褪色的蓝布上衣在小路上飘摆……啊,你这清秀的小姑娘,你的姓名我不曾知道,但是你的爱心,你的正直,你的透澈的眼睛给了我希望,给了我力量,使我度过了那疯狂、颠倒的岁月。我永远感谢你。也许你今天已经步入中年,成了国家的栋梁,也许,你早已经把这件小事遗忘。可是,你的那双眼睛永远留在我心底,它将伴随我走完生命的路程。
(任飞儿摘自《梦里青春》
作家出版社图/郑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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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中的母女
作者:方 子
酒店大堂一隅的书店,张灯结彩,却因人少而冷清。看见岩井俊二的《情书》,封面是那个我喜欢的女孩。一直没有看这部电影,有时候会特别固执地不愿打开一扇门,只因怕看见门外熟悉的风景。
但是,见到书,还是心动的。于是,从瘦削的女店主那里买下了。她笑眯眯地给我塑料袋,我没要。总觉得书应该是要捧在胸前的,用塑料袋装了提在手上,它们就变成大葱和白菜了。
她高兴地说了声“多谢”,一边将塑料袋仔细地折好放回去,等着给下一位客人用。我走出书店,立在华丽高雅的大堂等人,看着眼前的人潮汹涌,发呆。
一对儿母女,就这样出现了,她们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出现在这座看起来不属于她们的现代建筑里。
那母亲,光脚穿着一双我们小时候见过的带搭襻的黑布鞋。那女儿,八九岁模样,被母亲牵着手,一双不大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一件母亲的旧外套穿在女儿身上竟然合身,可见母亲身材的瘦小。
那母亲看起来精神有些异常,十个手指都不能伸展自如。她几乎是拉着女儿滑到我身旁的,差一点儿撞到我。我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好奇地观察起她来。只见她旁若无人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堆皱巴巴的红色塑料袋,展开在身边铺了一地,然后将三四个套在一起,拉过女儿的脚,将塑料袋细心地套在她的鞋上,一定是怕女儿的脚被外面的雨水弄湿吧。她拉过另一只脚,女儿笑呵呵地躲,母亲很有耐心地拉,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终于都套好了,母亲准备将塑料袋绑在脚上。可是她的手伸不直,我看见她的半边脸紧张得有些抽搐。
我想,帮帮她吧!我几乎要蹲下了。但因为担心这位母亲并不能完全理解我的帮助,我呆立着。
我想,给孩子一点儿糖果吧,我的袋子里有刚买的食物。又担心也许会伤了她们的自尊,我继续呆立着。
那母亲在我眼前终于笨拙地完成了任务,又站起身帮女儿提好裤子,拉直衣服。然后挺起单薄的身体,步履艰难地扯着还没明白世事艰辛的女儿,往酒店大门走去。因为套了塑料袋,鞋底很滑,女儿走得很滑稽。母亲又努力将自己的身体摆正,教女儿用高抬腿的方法走路。女儿开心地又跳又蹦。
远远地,她们消失在料峭的寒夜里。
四周依然人潮汹涌来去,欢声笑语充斥耳边。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对瞬间消失的母女,也没有人会想一想她们的生活是怎样的?她们住的房子能否抵御这个冬天彻骨的寒冷?她们何以为生?有钱供那小女孩读书吗?她们的未来会是多么艰难……
我呆立着。眼睛湿了。
(庄鸿儒摘自《南方日报》
2008年5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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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母的秘密
作者:美髯公
父亲带继母外出,半路上三轮摩托车跌进深沟,父亲当场死亡,继母则瘸了条腿。
安葬了父亲,屠阳和继母相依为命。父亲活着时,继母对屠阳不错;可父亲一死,继母马上像变了个人。
继母还学会了喝酒。偶尔喝醉了,她就对着屠阳哭,说自己害死了他父亲。酒醒了,继母又瞪屠阳,问他站着干什么,为什么不去念书?
继母瘸了腿,不能下地干活,靠给人介绍工作为生。她的一个远亲在城里开职业介绍所,她每个月去一趟,介绍合适的工作给乡邻,一次要抽成三百到五百。
为了寻条活路,村里常有人来找继母。张婶就是一个。她是个寡妇,儿子20岁了,却傻乎乎的。半个月后,继母果真给她儿子寻了份建筑工地看仓库的活儿,一个月挣五百。但继母张口就要一个月的工资,张婶无奈,只好拉着家里的一头小母羊去卖。张婶十岁的小女儿哭着闹着,抱着小母羊不让卖。张婶硬是掰开了女儿的手,牵走了小母羊。钱递到继母手上,张婶一出门就失声痛哭。
屠阳愤怒了,跑上前拉开抽屉就要拿钱。继母抬脚踢上抽屉。
“你是个黑心婆!”屠阳冲继母大声喊。
继母吸着烟,一言不发。
屠阳9岁那年,继母开始吃一种艳丽的花,用鸡蛋裹了炒着吃。院子里的菜畦毁了,用土坯墙将菜地高高围起来,种了半畦花。继母让屠阳每天浇水、施肥,一天都不能耽误。绿色的枝叶长出来,很快就开出了粉白艳丽的花,屋子里弥漫着微甜苦香的气息。
屠阳不住地抽着鼻子,真想尝尝。可是,那些花继母一朵朵地数过,少一朵她都一清二楚。她凶巴巴地对屠阳说:“你要是敢偷花,看我不把你的耳朵拧下来!”
继母有自己的秘密。她的屋子,屠阳不能随便进,平时找她也要敲门。一次,从门缝中,他看到继母悄悄藏起一个黑匣子,锁进了柜子里。
在继母的斥责打骂中,屠阳长到了12岁。
那一天,继母穿得整整齐齐,给他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屠阳馋极了,对着一桌子肉大快朵颐。继母在旁边抽烟,说他年满12岁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屠阳停止咀嚼,不解地看着继母。继母掐灭烟,说她知道屠阳恨她。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她养了屠阳五年,已仁至义尽。以后,她要自己过日子。
继母又拿出了一张存折,说里面是一万两千元,是她这几年挨尽万人骂攒下的。她算过,省着用,够他用到18岁。囤里有两年粮食,她已经和张婶说好,如果张婶能养屠阳,屠阳每个月给她100块钱生活费,30斤粮。存折,她办了定期支取,每个月他只能领150元。
说完,继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屠阳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第一次发现,继母的肚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鼓了起来。走路时,她得扶着墙。继母什么时候怀孕了?屠阳一激灵。
继母离开家,屠阳先是觉得空空的,接着几乎把家闹翻了天。他太高兴了,从此没有人再管他,一切全凭自己做主。
可是,三天后,一个外地人赶着马车进了村子,直接来到屠阳家,把他拉上车。半路遇到来找屠阳的张婶,她也跟着跳上了车。
车进了山沟沟,屠阳看到一口薄棺。掀开棺材盖,他大吃一惊,里面躺着的竟是继母!她双手平放在胸口,胸前是那个黑匣子。车夫说他每天经过这儿,昨天这女人塞给他一百块钱,要他今天经过时把她埋了。他以为遇到了疯子,压根儿没理会。想不到今天经过这儿,还真有口棺材!她竟然已经死了。他反复向人打听,才打听到屠阳。
继母看上去神色平静。屠阳打开黑匣子,里面是一个锡纸包,纸包里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有股淡淡的香味儿。马车夫凑近一看,说是自制的大烟膏子。这女人,一定是吞大烟膏死的。肚子这么鼓,八成是得了什么病。
张婶忽然放声哭起来,她对屠阳说:“你后妈也是个苦命人啊!你爹黑灯瞎火驮她去县城,因为她肚子疼得厉害。一检查,竟是肝癌!回来的路上,你爹心神不定,车开得飞快,就出了事。这肝癌能疼死人啊,你后妈先是吃止痛片,后来喝烈酒,再后来就吃这大烟膏。向别人要介绍费,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有你,她早就一死了之了!你家种的花,就是大烟,怕被人知道,她特意垒起墙,她舍不得花钱看病,疼得厉害就吃大烟花、熬大烟膏。”张婶已泣不成声,“你后妈其实是个好心人呢!为我的傻儿子介绍工作,我给了她五百,她又如数退给我,说那是要做给别人看的。前两天我去看她,她说疼得好几夜睡不着了,吃的烟膏子越来越多,看来没几天活了。想不到她走了这条路!”
屠阳如遭五雷轰顶。继母得了癌症,硬是挺了五年?她这鼓起的肚子,是癌?临走前,她将院子里的花连根烧了,一片叶都不留,原来竟是大烟?!
“扑通”一声,屠阳跪在了继母的棺材前。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两记耳光,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归雁生摘自《百花故事》
2008年第5期图/黄煜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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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可可西里回头
作者:骆非翔
思贤是我们在楚玛尔河东岸一个保护站认识的一个少年,他来自于河北的廊坊,才17岁,是保护站里志愿者中年龄最小的一位。他虽然小,但是眼里却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我凝视过他凝望那磅礴的雪山和青青的草地时的眼神,是那么的忧郁而辽远,仿佛那一眼的浩瀚足以令人神往。
去年,我们是从格尔木顺着青藏公路去那曲的,到楚玛尔河附近的时候,听到了前方路段出现坍塌的消息,于是我们在保护站停了下来,便认识了思贤。
在保护站里休息的时候,思贤看到了我胸前挂的单反相机,于是过来找我照相。他告诉我,他的那部老凤凰相机途中摔坏了,于是每天只能望景兴叹了。我们坐在一起攀谈起来,他似乎对我有格外的亲切感,他告诉我他在这里的生活,他说在这里当志愿者的生活就是每天和其他朋友们,扯着横幅在黝黑的青藏公路上,为试图越过青藏公路向西迁徙的藏羚羊“开路”,因为这些藏羚羊每年的初夏都要赶往水草丰美的卓乃湖、太阳湖去产崽。每一天,他们都在藏羚羊经常出现的地方静静守候,如果这些可爱的藏羚羊机警地来到了马路旁,他们就和朋友远远地站起来,在马路上扯一条横幅提示来往的车辆,横幅上面写着“藏羚羊过公路,请停车熄火”,然后人们就停下车、熄火,安静地等待着那被藏人称为神物的藏羚羊慢慢地犹豫着走过公路,去那可可西里的西部腹地繁衍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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