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就茫然地看看重重叠叠的大山。
   我去弄。屠夫说。
   第二天,屠夫就背着干粮,用猪尿泡做成的酒袋里,灌满了烧酒,带着赶山狗进了山。
   于是,姨父和姨母母女就开始了漫长而绝望的等待。而姨父的病,却一天天地加重了。他瘦骨嶙峋的面颊上,时时涌上一阵潮红。咳血也咳得更厉害了。姨母每天都要带着女儿到山上去,眺望屠夫走过的那条日子覆盖着日子、脚印覆盖着脚印的山路。总希望看见屠夫从那灰色的、阳光碎裂的地方带着猩猩血走过来。然而,一天一天,日子被粗硬的山风带去,屠夫却仍然不见影子。
   到了第六天,天空便开始布满了阴霾,接着,就从乌黑厚重的云层中,剥下片片雪花来,大山及山里的一切,就变得灰苍苍、白茫茫起来。
   姨父的病却更重了。他两眼已渐渐暗淡,陷入了昏迷和梦呓。而姨母母女俩则两眼通红,头发散乱,守护着姨父。
   正在这时,屠夫推门进来了。他浑身寒气,衣衫褴褛,双眼深陷,面呈菜色,脚步踉跄,虚飘地走到姨父床前,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抓住了姨父的手。
   姨父看着他,突然神志清醒过来,凄苦地笑了说:你,你回来了?其实,你原本就不该去的。
   屠夫却突然激动起来,说: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带回来猩猩血。
   姨父却很坦然,很平静,像卸下了心灵上某种重荷似的说:你这是何必呢?历史的种子已经收过,时光流逝,遗传的基因变异,只剩下标本,这就是本来嘛。
   屠夫对他的话一窍不通,只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我醉了一只母猩猩,可公猩猩赶来了,它抓破了母猩猩的心包血,又抓破了自己的心包血,竟抱着母猩猩跳了崖。崖谷太深,我下不去,只好回来了……
   所有的人都被他的叙述震惊了,一时间,屋里谁也说不出话来,只有火膛里的火焰在跳跃着,发出爆裂的噼啪的响声。屋外,山风凄厉地掠过屋顶,吹得落叶、雪花乱飞,树木摇曳,仿佛正发出一阵阵愤怒的咆哮,使天地在一刹那间失了色。
   许久许久,姨父深重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一滴浑浊的老泪,从他眼角慢慢渗出。
   姨母和表妹则扑在姨父身上,痛哭失声。
   第二天,当山风把晨曦剪成缕缕飘浮的烟雾时,姨父便告别了这个令人心碎的世界。
   十年后,当姨父纪念馆落成时,我在熙攘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我怀疑是屠夫,然而,当我挤过去时,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我问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表妹,你看见刚才那个人了吗?
   谁?表妹说。
   屠夫。我说。就是那个给姨父找心包血的屠夫。
   表妹很茫然,什么屠夫?心包血?我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我听了,终无言。
   我想起了姨父对屠夫说过的他生前的最后一句话:历史的种子已经收过,时光流逝,遗传的基因变异,只剩下标本,这就是本来嘛。
   我觉得,我现在似乎有些理解姨父说的话了。
  (石景琼摘自《新笔记体小小说》
  图/迟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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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的天使

作者:乔 叶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很可能在某一天,在没有任何预感的时候,我就被上帝收去。如果按照惯例,在这之前有必要为告别而说些什么,那我准备的话就是:
   痛苦之前我感谢生活,他给我平安。痛苦之后我感谢生活,他给我幸福。痛苦之中我感谢生活,他给我体验。
   繁华之前我感谢生活,他给我安宁。繁华之后我感谢生活,他给我沉静。繁华之中我感谢生活,他给我高潮。
   爱情之前我感谢生活,他给我纯美。爱情之后我感谢生活,他给我丰富。爱情之中我感谢生活,他给我狂热。
   我感谢生活。他值得我感谢。悲伤,喜悦,残缺,遗憾,他的一切我都在感谢中照单全收。
   罪恶之前我感谢生活,他给我简单。罪恶之后我感谢生活,他给我深沉。罪恶之中我感谢生活,他给我挣扎。
   丑陋之前我感谢生活,他给我妩媚。丑陋之后我感谢生活,他给我淡定。丑陋之中我感谢生活,他给我煎熬。
   衰老之前我感谢生活,他给我青春。衰老之后我感谢生活,他给我从容。衰老之中我感谢生活,他给我过程。
   我感谢生活。他值得我感谢。每一个细节,每一种滋味,每一滴泪水掉进笑靥。
   没有天堂,生活就是天堂。
   有许多人在天堂里睡着。
   我知道:此时,我是一个醒了的天使。
  (瑞雪摘图/傅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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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作者:李家同




   老杨是我们银行里的首席分析师。老杨在分析的时候,会用很多数学,可是他在做报告的时候,却不会强调数学,而用非常直观的方法来解释他的分析。
   因为老杨常常要收集资料,他养成了随时随地观察的习惯。有一次,我们在一家百货公司一楼的咖啡馆喝咖啡,一个小时下来,他告诉了我这家百货公司情况不妙,因为提贷率太低了。果真不久,这家百货公司传出了财务危机的消息。更有一次,我们一起到国外出公差,他又表演了一手,他猜那个城市的收入是多少,事后查证,他的确猜得很准。据他说,他是看街上汽车的牌子以后估算出来的。
   老杨一直是一个很快乐的人,这也很自然。他的工作得心应手,薪水非常高,他从来没有感到什么压力,因为他仅仅负责分析而已。最后决策的决定总是别人做的。何况他的分析向来非常有用。
   前一阵子,老杨忽然显得有点儿心情不好。他过去很喜欢讲笑话,现在比较少讲了。有人和他聊天,他也会发呆,好像没有听到你在讲什么。有一天我到他的办公室去找他,谈完公事以后,忽然发现他的墙上挂了一个镜框,框内只有一张白纸,纸上写了阿拉伯数字的“六十八”,这个数字代表什么呢?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
   老杨看出了我的困惑,就解释给我听是怎么一回事。他说前些日子,他到印度去出差,住在一家旅馆里。他住的房间有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街景,他注意到对街有一个小乞丐,来来回回地向行人求乞。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开始计算平均这个小乞丐在经过多少次求乞以后,可以得到一次反应,因为绝大多数的路人是不理会他的,一个小时以后,他得到了答案,这个小乞丐平均要乞讨六十八次以后,才有一次成功。
   老杨得到了这个答案,心中难过至极。因为他这一下可以完完全全地了解做小乞丐的滋味了。他想,如果我每次求职,要写六十八封求职信,才会有一封响应,已经非常沮丧了,这位小乞丐却终其一生,都要在街上向人乞讨。老杨想,这种生活,他一天都受不了,如果要过几十年如此没有尊严的生活,他是无法想象的。
   老杨当天晚上睡不着觉,他想起有人用数羊来使自己入眠,因此他就数起羊来,可是他每次数到六十七,就数不下去了。六十八忽然变成了一个永远不能到达的境界。他从头再来,依然到不了六十八。所以老杨在床上醒了好久,才能入睡。老杨的经验使他觉得人人都应当在平时就假设自己是一个小乞丐,因为惟有这样才能体会到乞丐没有尊严的痛苦。他的儿子才参加“饥饿三十”活动回来,老杨却告诉他,他应该虚拟实境,假设自己是一个乞丐。他的儿子试了一次,发现做乞丐的痛苦并不在于感到饥饿,而是感到个人毫无尊严可言。
   老杨已经不能去豪华饭店吃饭了。对于任何奢侈的东西,他都失去了兴趣。他常常去一家专门照顾穷苦老人的单位做义工,有人曾经看到过他做义工的情形。有一位同事说他从未看过这种态度的义工,我问他是怎么一种态度,他想了半天,最后结结巴巴地说,老杨不是普通地在做服务而已,他是在侍奉。我懂得这是因为老杨知道穷人最需要的不是面包而已,而是尊严。老杨当义工时的态度,无非是要使穷人感到尊严。自从老杨开始侍奉穷人以后,他自掏腰包改善了很多设备。老人吃饭的碗换成了比较好看的瓷碗,是淡蓝色的,茶具也换了。最使老人感到高兴的是新的床单和被套。
   我们通常会说我们应该同情穷人,要对穷人有慈悲心。老杨显然在告诉我们,我们该尊敬穷人,因为他们最缺乏的就是别人对他的尊敬。这种想法,来自一个数字:六十八。老杨常常强调数据的重要性,他是对的,因为这个数字改变了他的一生。
  (石景琼摘自《联合报》图/贾雄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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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

作者:何权峰




   “我恨透了这些人!”一位落魄潦倒的商人咬牙切齿地说。
   “为什么人都那么现实,有钱的时候就投向你,当穷困时所有的人都远离你?”
   “是现实也是务实,这是不变的道理。”
   “怎么说呢?”
   “就拿市场来打比方好了!”大师说。
   “市场早上人潮汹涌,可是到了夜晚就空无一人,这并不是因为人们早上喜欢市场而晚上讨厌市场,而是因为早上市场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到了晚上市场没有东西大家也就离开。但愿你能宽恕这些人!”
  (叶玉章摘自《台港文学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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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骚满腹

作者:王 蒙




   我的挚友N君来了一封信,信上说:
   “亲爱的W,我活不下去了!我不知道生活为什么这样折磨我!早晨我去买早点,却发现早点铺里根本没有安装篮球筐架。我去买一张报纸,却发现卖报的人不是双眼皮。在汽车站我等汽车,等了两个小时也没有一辆我所希望的1234567890号巴士开来。进了办公室以后,我大吃一惊,原来桌子上连一碗馄饨也没有摆着。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竟然没有得过奥林匹克跳高冠军。我用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突然想起那个采茶的农妇说不定对丈夫不忠。……结果,我没吃早点,没买报,没坐汽车,没进办公室,没接电话,没喝茶……啥都不顺心,我准备自杀了……(注意,如果给你送信的邮递员身高不够一米九,就把此信烧掉好了!)”
  (冯国伟摘自《王蒙说》
  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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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邮戳

作者:羽 毛




   她穿石榴红的真丝衬衫,搭配雪白的长裤,是22岁的都市女子,从知名大学的外语系毕业之后,申请去偏僻的西部山区支教一年。
   她想在层峦叠嶂的安静的山里,给自己的青春盖上一个绿色的、诗意的邮戳。
   然而山里生活是艰苦闭塞的,她的好衣裳只能用浑浊的河水清洗,只能放在常常有昆虫爬行的破旧的木柜里,只能穿给那些满口方言、衣衫褴褛的孩子们看。她渐渐有些后悔。
   恰在此时,她的班上出了大事。一个名叫青的13岁女孩,在放学路上突然晕倒,被送到医院,居然确诊已经怀孕4个月。“幼龄女在深山被强暴”的醒目标题,立刻成为地方媒体的头条。
   她对此非常震惊,回忆起青,只记得是沉默的,坐在教室角落眉眼低垂,仿佛终日被阴霾笼罩着。
   次日,她走了三个小时山路,再搭乘了两个小时的汽车,赶去县城医院看望青。医院走廊上,青的父亲蹲着,把脸深深埋在臂弯里。病房里,做完手术不久的青脸色苍白如纸,被一大群陌生的探望者慰问着,始终不发一言。
   青仅有的一点儿生气,仿佛也已熄灭。
   青出院后,她揣着打听来的地址去青的家。山路崎岖泥泞,她走得大汗淋漓,气力不支,才抵达窝在山的皱褶里的那间小屋。
   天色暗淡。女孩坐在泥迹斑斑的残损的门槛上,只是发呆,一见她,就进屋把门关了。她站在摇摇欲坠的小木屋前,一遍一遍地问,老师带你回学校,好不好?
   她的询问,跌落在呜咽的冰冷的夜风里。
   青的父亲回来了,黑着脸膛把农具一扔,说:“孩子出了丑事,还说不出是谁干的,去学校不是丢人现眼?还读什么书!”
   门开了一掌宽的缝隙。青从门缝里看着她,平淡地说:“我不读书了。”
   下山时,天几乎黑透了,在模糊的月光下,她不慎一脚踏空,重重摔在地上,脚踝生疼。但那并不及青注视她的眼神让她疼痛。她突然哭了。
   之后每个星期,她都去看望青,带去《小王子》和《爱德华的奇妙之旅》,带去白纸和12色水彩笔,带去漂亮的白裙子和珍贵的巧克力。有时青出去了,她就坐在门前长等。青背着柴草回来了,她就帮着青卸担子,全不在乎青的冷淡。
   强暴者被抓住,已过半年。当晚,青站在浩大的夜风里,仰头望着月亮。她与青并肩站着,轻声说:“我妈妈告诉我,受伤的孩子可以从月亮里得到力量,变成天使,你相信吗?”
   青冷冷地看一眼她,说:“那是骗你的,谁都不是天使。”
   倒是青的父亲感慨万千,在门内絮絮说道:“老师,娃的娘病死那年,娃才五岁。我脾气不好,常打她,但她还是心疼人,每天给我做饭烧水。老师,娃是好娃啊……这辈子,娃还有指望吗?”边说,泪就从粗糙的大手间,淌了下来。
   她牵着那只小小的手,下山了。在炎夏,那只小手依然冰凉。
   到了学校,她先后恳请六年级的三个班主任收下青,都被拒绝了。
   无论她在办公室如何恳求,那三个人出于各自的考虑总不答应。她的愤怒和无奈无以复加,又怕办公室外的孩子听见,只好迈出了门。
   刚看到青,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晕倒在地,失去知觉。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她的父母也守候在旁。她依然握着青的右手,不,是青使劲握着她的。那双原本冷漠的眼睛,满是泪水,红肿得几乎睁不开。
   她的母亲说:“你昏迷的这两天,这孩子不肯离开你半步。听说了你的病情,就哭到现在。”又哽咽道:“你不能太过劳累,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她笑了:“我5岁就查出白血病,进出医院多少回啊,不是好好活到现在?”
   青哭得更厉害了,肩膀急剧地耸动,几乎背过气去。
   那天下午,她的病情再度恶化,高烧不退,必须转去省医院。临别前,青俯在她耳边说:“老师,您是天使,我也会像您一样。您一定要等到我变成天使的那一天。”她笑了,眼泪流了出来。
   但这一次,她并不像从前那么幸运。在某个深夜,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朗朗的月,照着她沉静的脸,照着她石榴红的衬衫,她仿佛只是睡了,或是累了,而将那双小小的银色的翅膀,赠予了月光下仰望的另一个孩子。
   是的,受伤的孩子也是天使———她最后的青春的邮戳,永远盖在孩子的心上了。
  (旱马摘自《当代青年》图/傅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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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34年的仇恨

作者:潘石屹




   我把心里一直记恨的人列了一张清单。这其中伤害我最深的人,是我的一位远房叔叔。
   童年时期受到的伤害,有时会记恨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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