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吃过年夜饭,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想找一本书看,不知道为什么随手拿起一本佛经,读到了有情生死流转的过程,其中有一段讲到“渴爱”的,竟与过年的心情冥然相合。它说渴爱有三,一是欲爱,是感官享受的渴求;二是有爱,是生与存的渴求;三是无有爱,是不再存在的渴求。我觉得二十岁以前过年是前两者,二十岁以后是第三者。
那本佛经里当然也讲到“涅槃”,它不用吉祥、善良、安全、清净、皈依、彼岸、和平、宁静来正面说涅槃,而说了一句“断爱近涅槃”。这是何等的境界,一个人能随时随地断绝自己的渴爱,绝处逢生,涅槃自然就在眼前,旧年换新恐怕也是一种断爱吧。
释迦牟尼说法时,曾举了一个譬喻来讲“断爱”,他说:“有人在旅行时遇到一片大水,这边岸上充满危机,水的对岸则安全无险,他想:‘此水甚大,此岸危机重重,彼岸则无险,无船可渡,无桥可行,我不免采集草木枝叶,自做一筏,当得安登彼岸。’于是那人采集草木枝叶做了一只木筏,靠着木筏,他安然抵达对岸,他就想:‘此筏对我大有助益,我不妨将它顶在头上,或负于背上,随我所之。’”
举了这个例子以后,释迦牟尼指出这人的行为是错误的,因为他不能断爱,那么他应该如何处置呢?佛陀说:“应该将筏拖到沙滩,或停泊某处,由它浮着,然后继续行程,不问何之。因为筏是用来渡人的,不是用来背负的,世人呀!你们应该明白好的东西尚应舍弃,何况是不好的东西呢?”
由于读了那本佛经,竟使我今年的整个想法都改变了,也使我在最有限的时间内,因为敢于割舍,而有了一些比较可喜的成绩,过年何尝不如此,年好年坏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要勇于断爱,使我们有情的命身,在新的起始发散最大的光芒。
涅槃真的不远,如果能在年节时候,少一点儿怀念,少一点儿忆旧,少一点儿追悔,少一点儿婆婆妈妈,那么穿过峭壁,踩过水势,开阔的天空就在眼前了。
(艾宝摘自《美文》图/朱慧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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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根扁担
作者:席慕蓉
原来是一种嘻哈笑闹的气氛的。
在芝加哥近郊一间小餐馆里,玫如和秀英请我吃牛排,多年没见面的老同学了,凑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少可以开怀大笑的话题。
当然,我们是尽量压低了嗓子来说话的,可是,遇到精彩处,实在是不能不笑出声来。三个穿戴整齐、看起来都很富态的中年妇人,却像小女孩一样,在桌前拼命地忍住笑,把脸都憋红了。大概这本身就已经是一幅很可笑的画面,因而使得隔桌的客人不断地对我们注视,然后也感染了我们的快乐,开始朝我们微笑起来。
玫如正在说她的先生,去年从美国回大陆探亲时的一段趣事:
“他呀!在美国住了几十年、一个人旅行惯了,到哪儿去都是满不在乎的潇洒劲儿,这次回去,可是把他给整惨了!
他去浙江乡下看他的母亲,带了很多东西,下了飞机,他也像在美国的时候一样,把大小七八件行李都往旁边一搁,然后就站在那里等红帽子来。
可是,等了好久好久,都没人过来,他只好自己到询问台去问,才知道,这个飞机场不单没有红帽子,也没有计程车。
这下子,他可傻了眼了!行李虽然不是很重,可是大包小包的,两个手实在没办法一起拿。而他在要回去之前,只告诉了自己的家人在哪一天会到,住进哪一家旅馆,可就没说飞机的班次,也没叫他们任何人来接飞机。这下子,举目无亲的,他该怎么办才好呢?
终于,一个热心的服务员很高兴地跑了过来,说:
“行了!有解决的办法了。”
解决的办法就是服务员手上的那一根扁担,也不知道怎样费事才去替他找来的。于是,把七八件行李分成两份,挂在扁担两头,于是,我们这位先生就扛起扁担开始他回家的第一段路———从飞机场走到旅馆。
“哎哟!你们想一想,我家那个老爷,从生下来到现在,什么时候用过他的肩膀啊!”
玫如一面说,一面笑。我和秀英都认得玫如的先生,戴着金丝边眼镜,只抽一种牌子的烟丝,化工博士出身的他,文质彬彬如玉树临风,平日讲话都是轻言细语的。想象着这样一棵临风的玉树挑起一根扁担,两边晃着七八个大小不同的美国名牌皮箱的样子,我和秀英简直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别笑!别笑!后面还有!”
“等他好不容易到了旅馆,刚挨到服务台的前面,就听到有人在提他的名字。站在柜台前向服务生打听他消息的那个人他完全不认识,样子很苍老,手上也拿着一根扁担。他只好把行李放下,走过去自我介绍。想不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人竟然是他的二弟,从老家坐火车到旅馆来接他,手中的空扁担就是为他的行李而准备的。”
这个时候,有些什么感觉不大对了,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安静了下来。
两个相见不相识的同胞兄弟,面对面地站着。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扁担,这样的相遇,这样的重逢,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人觉得可笑的了。
我竭力忍着,可是泪水还是不听话地涌了出来,在打开皮包找到手帕之后,一抬头,正好遇到邻桌客人投过来的惊讶和迷惑的眼光。
(冷杉摘自《席慕蓉作品集》
图/孙胜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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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战争
作者:邢 东
1945年春季的一天,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罗宾和战友们接到命令,去摧毁日军建在一个无名小岛上的雷达站。守岛日军拼死抵抗,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突然,一颗手榴弹在他身边爆炸了,他昏了过去。
罗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深坑里,坑底湿滑的泥土和茂密的草丛救了他。罗宾摸了一下身边,自己那支心爱的自动步枪还带在身边。
日军的雷达站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废墟旁边有个大土堆,土堆前竖着一块木牌,上面用英文写着“守岛日军之墓”,罗宾认出来了,那正是自己好朋友詹森的笔迹。不用说,战斗已经结束了,他立即向当初登陆的海边跑去,还没跑到岸边,罗宾的心就已经凉了———海边空荡荡的,哪里还有舰船的影子?
罗宾沮丧极了:这个无名岛的位置非常偏僻,远离航线,自己被落在这里,要想再回到部队,比登天还难。
很快,罗宾就找到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山洞,暂时住了下来,这个岛是个荒岛,他靠每天潮水退去后搁浅的鱼虾填饱肚子。
第三天早晨,他习惯性地朝远处的海平面望去,天海茫茫,一只船的影子也见不到。突然,罗宾的眼睛直了,他发现在海边的沙滩上,有一个人影在晃动。那是一个穿日本军服的人,罗宾迅速端起枪,把那个人的脑袋套进自己的准星里。那个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暴露在枪口下,还在海边戏水。罗宾的手指扣紧了扳机,正在这时,那个日本军人突然转过身来,罗宾的手指一哆嗦———那是一张充满稚气的孩子的脸!这孩子顶多有十一二岁,在朝阳的映照下,孩子的脸显得那样红润。“畜生!连这么点儿的孩子都派上了前线!”罗宾狠狠地骂了一句,他怎么也扣不下扳机了。他稳稳心神,突然眼珠一转,再次朝那个男孩瞄准,嘴里“砰砰”喊了两声。听到声音,那个男孩子吓坏了,他迅速跑到岩石后面,端起一支步枪,朝罗宾这边瞄准。
“上帝啊,给我一个杀他的理由吧!”罗宾暗暗祈祷着,他又朝男孩的方向喊了两声“砰砰”,罗宾想:只要男孩子开枪还击,自己就可以击毙他,这样良心上感觉还好受些。果然,那个男孩子把枪瞄向了罗宾隐藏的方向,罗宾的手心都出汗了,突然,罗宾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巴勾儿———”罗宾差点儿笑出声来,原来那个男孩子的枪里没有子弹,靠着自己的嘴模仿三八大盖的声音。男孩子放过“枪”以后,就像一只猴子一样钻进树林,逃走了。
罗宾觉得这个小孩很有意思,他决定和小孩在这个岛上来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被岛上单调乏味的生活逼疯。第二天,准备好了一天的食物,罗宾就开始端着枪,满岛上搜寻那个小男孩。很快,罗宾就在一个山洞口发现了孩子的踪迹,他趴在洞口附近的草丛里,静静地等着,果然,不一会儿,孩子从洞里走了出来,等孩子的脑袋移进罗宾的准星的时候,罗宾大声喊了一嗓子“砰砰”,男孩子吓了一跳,一下趴在了地上,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他一脸不服气地冲着树林喊了几嗓子,又端起自己的步枪,“巴勾儿———”“巴勾儿———”地“打”了好几枪,这才大摇大摆地晃进山洞里去了。
在后面的日子,除了下雨天以外,罗宾总要出去戏弄孩子一番。
这天,天还没有大亮,罗宾悄悄来到岸边的礁石里捉鱼,捉着捉着,罗宾突然感觉周围的气氛不对,他定睛看去,果然,在渐渐消失的晨雾中,一个瘦弱的身影就站在了离他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枪口正冲着他的脑袋。罗宾的心一沉———莫不是这家伙弄到了子弹,找自己报仇来了?罗宾举起双手,一动也不敢动,这时,只听男孩“巴勾儿———”“巴勾儿———”地喊了两声,欢蹦乱跳地跑走了。
罗宾愣住了,要是在真正的战场上,自己恐怕已经见上帝去了。这个孩子的悟性很高,是个狙击手的好料子,可惜他是自己的敌人,不然自己可以好好教教他。
后面几天,天一直在下雨。罗宾只好躲在山洞里休息,阴冷潮湿加上消化不良,罗宾发起烧来,他哆哆嗦嗦地抽成一团,苦等着天空放晴。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洞口外面传来了沙沙的声音,随着声音,从洞口的上方滑落下许多泥土和碎石块儿。罗宾挣扎着站起身,端起枪,瞄准了洞口。又过了一会儿,罗宾突然听见咚的一声,一个银白色的大家伙落到了洞口,他警惕地看了一会儿,没发现别的,洞口上方,男孩子突然唱起歌来,歌声一开始大,后来就渐渐变小了,脚步声也越走越远了。罗宾来到洞口,这才看清,那个大家伙居然是日军空投物资的储物罐,罗宾一阵狂喜,他把储物罐拖进洞里,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很多,除了压缩饼干、罐头、火柴等,居然还有药品和香烟!
以后的日子里,罗宾依然和孩子做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不过“猫”被“老鼠”斗败的纪录也渐渐增加。靠着不停地追逐和斗智,罗宾和孩子的精神都没有崩溃。
这天,罗宾正在海岸边捕鱼,突然,他发现海面上开来一艘快艇———那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快艇,从快艇下来几个美国军人,为首的正是自己的好朋友詹森。罗宾从礁石后面跳了出来,詹森好久才终于认出了罗宾,他跑过来,在罗宾的胸口擂了一拳,流着热泪说:“你这家伙,我们都以为你死了,这次是上岛来搜寻你的遗骸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罗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问:“真的,战争结束了?”
詹森点了点头,说:“是啊,日本已经宣布无条件投降了,战争已经结束了!快跟我们上船,弟兄们见到你,还不知道多么惊讶呢!”
罗宾点了点头,他对詹森说:“不急,这岛上还有一个人,一个日本军人,他还不知道战争结束的消息,咱们把他一起带走。”
詹森一愣:“你是说,你和一个日本兵在这岛上相安无事,待了这么多天?”
罗宾嘿嘿一笑:“也可以这么说吧,他虽然有枪,却没有子弹,我们一直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现在战争结束了,我们的游戏也该结束了。”说完,他带着詹森和几个陆战队员一起去找那个男孩子。
很快,他们就在另一侧的沙滩上发现了男孩,罗宾得意地朝詹森笑了一下,悄悄摸到离男孩子不远的地方,突然站起身来,端起枪大喊了一声“砰砰”,那个男孩子一弯腰,举起身边的步枪转身瞄准,又是一句熟悉的“巴勾儿———”詹森和几个队员看着笑出声来,他们嘻嘻哈哈地从树林里走出来,朝着男孩走过去。
男孩的眼神一下从欢乐变成了惊讶,随即又变成了恐惧,他端起枪,再次瞄准了詹森他们,詹森伸出双手,笑呵呵地说:“过来,我的小抵抗者,战争已经结束了,我送你回……”
詹森的话音未落,男孩的枪口突然喷出一股火焰,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詹森一头栽倒在地上,他瞪着眼睛,问罗宾:“你不是说……他枪里……没子弹吗?”
这时,詹森身边的几个队员已经开火了,伴随着密集的枪声,那个男孩倒在了一片血雨中。罗宾冲上前去,抱住男孩的头,哭喊着问:“你不是没有子弹吗?你为什么要开枪?”
男孩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罗宾,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画出一个手枪的形状,指着罗宾的头,嘴里喊了一声“巴勾儿———”手就猛地垂了下去。
残阳如血,罗宾他们抬着詹森和男孩的尸体,登上了快艇,驶离了无名岛。看着渐渐消失在夜幕里的小岛,罗宾叹了口气———战争终于结束了,莫非,只有战争使世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敌我双方才能成为朋友?
(好客人摘自《百花故事》
2008年第5期图/黄煜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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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包血
作者:魏继新
漫长的冬季来临的时候,险峻的山峰便融进了惆怅的冥冥灰色之中,树叶一片片凋零,枯树的枝干便托起满山的冷肃。四周荒草瑟瑟,芦苇随风摇曳。由破庙改建的深山里的小学校,更因学生的放假而荒凉衰败。一条崎岖的小路从山冈蜿蜒而下,渐渐地延伸到无穷无尽的大山里。学校只剩下姨父、姨母、表妹、我和寄住的屠夫。屠夫常常身背八尺鸟枪,带着十来只猎犬,手臂上架着鹰,一路吆喝呼啸而过,出没于山野林间。
那时,山外的“文化大革命”正轰轰烈烈。姨父由于严重的肺病本已佝偻,又在批斗时挨了打,内脏受了伤害,每日里咳嗽,吐血不止,姨父本来就不爱说话,现在则变得更沉默了,时常陷入一种很深的痛苦与思考之中。这使他们的日子变得很沉重,有时他甚至觉得在一片昏聩的寂静中,山山野野都浸入一片耀眼的黄色时,那黄色便犹如一片死亡的气息,笼罩着破庙,黑夜也迅速地垂下它的眼帘来。
屠夫满脸横肉,肌肉凸出,一双小眼睛,总闪着某种残忍的光。他时常带些猪肝、野味接济姨母她们。他来后,总坐在火塘边呼哧呼哧地抽烟,抽着抽着,眼里的凶光便消失了,代之以一种混浊与蒙眬,而面容额头上,也透出一种难以言状的苍凉。
人生仔细想起来也不过抽几袋烟的工夫。有时,他会对姨父说。
想起来人生就像一场梦,姨父说,我现在真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姨父曾经很有名望,很有成就,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痛苦与渐渐淡漠的记忆。
风,在山林里呼啸着,吹皱了天空,吹皱了云彩,吹皱了土地,连大山,也被吹出了褶皱。
老牛在屋外慢慢地咀嚼着岁月,日子吸吮着大山的空寂与沉重。
临走,屠夫对姨母说:他的内脏受了重伤,得用猩猩血来治。
姨母不免诧异:猩猩血?!
屠夫说:“是的。猩猩血。猩猩的脸前,有一个血包,里面有血。专治五痨七伤。可这种血很难得。猩猩一旦被抓或打死,在被抓或打死前,都要用自己的爪子,把这血包抓破。只有一个办法得到它,那就是用酒。猩猩醉后,抓住它,取下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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