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行事,对于几千年道行的狐仙来说,并不是难事。但人伦的秩序一旦打乱便会滋生事端,天谴随之而来,瘟疫霍乱,或洪水大火。为了救一个人,可能会有很多人倒霉。
他已成仙千年,本不会做这种缺德事。可狐仙与家主缔结守护契约的第一个心愿,他是拼死也要完成的。真不知这丫头是不是想整死他,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老天抢人。月影看着她的脸,认真的说:“既然是家主的命令,那么月影定会保住他的性命。”
不知道为何,今今觉得他不太高兴,仔细看那张脸还是笑着的,看不出什么不妥。她便放心了,在床上多铺了两床被子,这粗陋人家自然比不上他的狐仙殿。
“你睡床,我在外面铺床被子就行了。”今今说着就抱着被子出去了。
月影愣了一下,咧开嘴,笑得开怀,摇身变成个倾城的美人,如一株婷婷玉立的白莲花,出门扭着身子说:“这样不就能睡一起了?”
今今看了她几眼,脸红着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是不是变态呀,你变来变去的有意思没?你休想我跟你睡!”说完把头埋进被子里便不理人。月影大笑着变回男身,进屋关上门,就那么心安理得的一觉睡到天明。
「九月初六,冲马煞南,诸事不宜。」
即使再想嫁入皇子府做皇妃,如今也不能张着嘴喝西北风,家里还多了个娇贵的美男要养,今今起早贪黑的比以前更辛苦。
月影每天都陪着她看摊子,也不嫌粗茶难喝,赏花赏月赏美人,说不出的惬意。她气得将面团当他的脸一样揉,末了终于耐不住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救九皇子?”
月影懒洋洋的问:“他死了没?”
“废话,殿下不是好好的待在府中呢?”
“是啊,他不死我怎么救啊?”摆着事不关己的可恶模样,说着气死人的话。今今很想掐死这种坏狐狸,气得一旋脚回头做面条。月影觉得惹她生气也算有趣。掐指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赤松国红殇公主已经住了半月多,府上的喜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
九月初六,冲马煞南,诸事不宜。
今今很沮丧,面摊也摆不下去,麒麟大街远远传来唢呐鞭炮声。今日九皇子府办喜事,夏兰冬蝉迎娶赤松国红殇公主为皇子妃,夏兰皇族因为这次联姻赚足了好处,自然办得风光。今今捧着脸蹲在树下,看着石砖上的蚂蚁爬来爬去,怔怔的发呆。
连阿菜都去府门口观礼,烧饼大叔走不开,婆娘和女儿都去凑热闹,他并不诚恳的安慰着今今说:“我们既然生下来眼瞳不是紫色,就注定这么平凡的过一辈子了,今今你别多想,你身边的那个小子长得那么俊,比九皇子差不了哪里去,可惜就是个吃软饭的……”
今今蹲着没说话,烧饼大叔见月影走过来了,忙闭嘴专心卖烧饼。
月影把她拉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土说:“九皇子府的管家在给门口的百姓发放喜饼,我也讨了两个要不要尝尝看?”
今今没说话拿起一个细细的嚼。月影也陪着她一起吃。过了片刻,今今转头笑着说说:“没关系,九皇子又不是只娶一个妃子。我做不了第一个,却可以做最后一个嘛。”
这世上有几人不爱好荣华富贵,今今算是一个,对于钱财完全没概念,更不懂得什么叫权利荣耀。这样的人若不是执着与皇子妃的地位,便是真正爱慕着夏兰冬蝉这个人。
她是个为情所困的傻姑娘。
月影自从认识她,就没断过叹气,跟暴发户似的,要捞个够本般叹气:“连保住他性命这种事我都答应你了,当皇妃这种事自然不难。今夜便是夏兰冬蝉的寿终之日,我们一起进皇子府,你会如愿以偿的。”
今今的眼中并没有惊喜的神色,却羞涩的笑了笑说:“月影,多谢你。”
月影仰头看头顶的紫星树,远处的大宅如湮没在紫色的云雾中,美得像仙境一般。起身拍了拍肩头落的花瓣,又收拾了面摊车子,拉着今今便回家去。
夜晚很快便来了。
今今本身就是粗使丫头的模样,也不用改装。月影吩咐着这般那般,事关九皇子的性命,她自然谨慎的记在心上。华灯初上时,皇子府内丝竹琴弦交相辉映,定是歌舞升平,奢华得不似人间。
九皇子府今今来了不止一次,从未有这么大模大样的走到侍卫面前说:“请告诉你们管事的,若想冬蝉殿下活命,就尽快来请我入府。”
两位侍卫面对面嗤笑了一声,长得黑壮的说:“今儿是我们九皇子殿下的大喜日子,你一个粗丫头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劲儿?还不快点滚开,省得我们管事的看你不顺眼,把你打一顿扔勾栏院去!”
今今也不急不恼,冷淡的又重复一遍:“我若走了,你们俩的脑袋今天就要保不住了,快去通报吧。”
矮个侍卫显然没什么耐性,正要粗手粗脚的把这个闹事丫头赶走,却凭空出现一只大如小马驹的雪狐,恶狠狠的龇着牙,吓得两人腿一软坐在地上。今今把手放在雪狐头顶,那雪狐立刻乖得像小绵羊一样。
这粗丫头竟然是驯服那么大的雪狐,以它的体积来看,少说也活了几百年,应该成了精怪。
侍卫不敢怠慢连跑带爬的跑进府中,不一会儿便带着管事出来。管事很年轻,浓眉大眼,是个相貌英俊的青年。见了今今和雪狐忙作揖赔不是说:“这侍卫要怎么处罚随姑娘,在这之前,在下有要紧事相商。”
即使月影说夏兰冬蝉命丧今晚,看到管事一脸凝重的样子,心想这事八九不离十。她心里着急,跟着管事绕开招待宾客的庭院,去了九皇子的寝院,紫竹小筑。喜房与这里隔着花厅,新婚之夜他不去喜房,却留在这里,着实耐人回味。
月影紧紧地跟着今今进了房,管事仔细地看了周围无隔墙之耳,这才掩上门,一脸悲戚地噗通跪下说:“请姑娘救救我家冬蝉殿下,在下风岚愿为姑娘做牛做马肝脑涂地——”说着便要磕头。
今今连忙跟着跪下了,战战兢兢地说:“你别说得那么吓人,我要你的肝脑涂地做什么,殿下到底怎么死的?”
风岚红着眼角说:“今日殿下大婚,在宴席上多喝了几杯,做属下的见主子贪杯自然怕他大醉怠慢了公主,便劝下了。没想到在去喜房的路上,殿下突然就倒下了,气息全无。属下不敢惊动宾客,正要去通知王上,就见侍卫通报说姑娘来了。”
今今与月影对望一眼,走到床边撩开纱帐,夏兰冬蝉像精致的木偶般躺着,却全然没有一丝活气。这与月影说的分毫不差,若没有月影有话在先,她恐怕真的要扑上去哭丧了。风岚着急地拱手问:“请恕在下冒昧,难道姑娘手中有还魂的丹药?”
今今眼神却愈加的坚定:“我没有还魂药,但是我可以救他,不过我需要九皇子府答应我一个条件。”
风岚惊喜地说:“若能救回殿下,别说一个条件,就算一百个条件也无妨。”
“我要冬蝉殿下娶我为妻,这个你能答应吗?”
风岚立刻呆滞当场。
「星耀眼泪汪汪的指控,月影,你有了家主就要抛弃我这个旧情人么?」
冬蝉殿下新婚当夜并没有进喜房,去紫竹小院伺候的丫头跟厨房的大娘嘴碎,说殿下的房里有个穿粗布衣裳普通样貌的丫头。风岚总管对她毕恭毕敬,叫着今今姑娘,在商量下聘礼的事情,对女子向来冷淡的冬蝉殿下竟然满面柔情蜜意的模样。
这件怪事很快便传得满城风雨。
传说中的今今姑娘不过是在麒麟大街上卖面的一个无父无母的粗丫头,有许多人看了不免失望,又觉得惊奇。莫今今已经是准皇子妃的身份,却依旧摆摊卖面,她身边寸步不离的跟着个衣着华贵的美公子,自称莫今今的表兄。
婚期定在十月初十,月影不让她住在皇子府,依旧每天出来摆摊卖面。准皇妃卖的美人面,让那些做着皇妃梦的女子们抢破了头。今今入夜躺在床上全身像散架了,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抱怨着:“我下个月就要做皇妃了,为什么还要卖面啊?”
月影坐在一旁吃烤羊腿,冷笑说:“九皇子在严密的看护下,而且面对着众多宾客都会被人下毒。若不是我护着你,恐怕你竖着进去,早就横着出来了。不过你放心,你坏了人家的好事,人家也不会放过你的,在自己的地盘杀个人不比在九皇子那儿轻松么?”
“你是说守株待兔?”今今恍然大悟地跳起来,“那我岂不是人肉靶子?!”
“你放心,这世上能动你的人根本不存在。”
“我是担心冬蝉殿下。”今今垂下眼,少有的阴郁,“他的命格被改,他若被害,你也救不了他第二次。”
“你当皇子府的人都是饭桶么?夏兰冬蝉能活这么大也不是靠运气的,生为皇族的人定然有几套保命的手段,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月影说的句句在理,今今确实也做不了什么。入夜后,今今像往常一样绣了几朵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鸳鸯,便要就寝。这时听见有人敲门,月影漂亮的吊梢眼立刻显出凌厉的神色,对今今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走出院子打开门。
今今正紧张着,却见门外扑进来一个娇媚如花的少女,在月影怀中亲热的蹭来蹭去:“月影大人,好久不见,星耀好想你哦!”
月影面色不善将少女毫不客气的一脚踢开:“滚!怎么是你啊!你不是犯了弑神之罪被长老封印起来了么?”
星耀眼泪汪汪的指控:“月影,你有了家主就要抛弃我这个旧情人么?人家好不容易让长老点头让我接管凤鸣王城地域,就是为了与你朝夕相处呢!”
面前的这个看起来活泼可爱的少女,也是只狐仙。星耀眼尖的看到今今,变戏法似的收出眼泪,带着热情无双的笑容冲她打招呼:“你就是月影的家主吧,幸会哦~~我叫星耀,是他的——啊——”星耀捂着鼻子被打翻在地。
星耀被月影带着法力的一拳打回原形,竟是一只绯色皮毛的火狐。星耀受伤的躲在今今身边,泪眼汪汪的蹭着今今的腰撒娇。今今被哄的开开心心的,这才是温柔的狐狸嘛,爱不释手的抱成一团。
月影不屑一顾地耸着鼻子说:“你不去土地神那里要地域咒符,跑我这里做什么?”
星耀委屈地说:“人家去了啊,可是土地神说咒符被盗走了,让我们自己找回来。”
月影愤怒地呼噜着:“我们狐仙是紫国供奉的神,即使其他精怪将地域咒符盗去也没什么用,到底是谁这么想急着送死?”
这件事有点不符合情理,月圆之夜他的藏身之处被猫妖发觉,莫名其妙的有了家主,刚送还给土地神的咒符又被盗。这之间似乎有什么联系,又想不出哪里不对。今今开心的挠着星耀的脖子,他舒服的翻来覆去,突然身体里爆出火红刺眼的光,他从今今的腿上抬起头来,凤眼内含着一汪春水,淡色的薄唇尖下巴,火红的头发覆盖披落满肩。
今今尖叫一声把他踢开,完全没刚才逗弄狐狸的柔情蜜意:“你怎么变成男的啦!”
星耀被踹个四脚朝天:“人家本来就是雄性火狐啊~~”
狐仙的世界真是混乱,今今以人类的思维根本理不清这笔糊涂账。当夜尽管星耀又吵又闹,还是被月影毫不留情的踢出门。
「她单纯不更好吗?我就不用担心她跟我抢冬蝉殿下,我就不用去争宠了,吼吼吼吼吼——」
过了晌午风岚抬了轿子来面摊接人,今今正在揉面,撸下袖子便上去了。月影以表兄的身份跟随。轿子进了九皇子府一路抬到紫竹小筑,没过门的姑娘直接去男人的寝院,传出去是要被人耻笑的。月影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发作。
夏兰冬蝉在书房里画竹子,见今今冲进来,抿着唇羞涩的笑:“真是冒昧,我想见你,便让风岚把你请来了。”
今今也笑着说:“不妨事,殿下的身体调养的如何?”
夏兰冬蝉听她这么说,像小孩子一般垮下脸来:“父王派来的御医看过了,说身子太弱,开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膳,难吃的要命。今今来了正好陪我一起吃,看看我每天遭什么罪呢。”
今今斜了一眼身后的月影说:“那可好了,我表哥懂得一些养生之道,你大病初愈,让他看看可好?”
月影就知道跟着她没好事,使唤起来一点都不含糊,听着夏兰冬蝉声称“有劳月影表哥”,便不情愿的去搭上他的手腕。纯正的狐仙元气探入七经八脉,本想帮他巩固下体质,在流经心脉时,一丝冰冷之气顺着月影的气息悄悄的逆流而入,等月影大惊的放开夏兰冬蝉的手腕,那丝不详之气已经进入他的体内。
“怎么了,表哥?”
“没什么大碍,多多休养就好。”月影忍着体内强烈的寒气,不露声色的摇着纸扇,又问,“这几日冬蝉殿下可曾见过什么人?”
“我身体不好,除了今今谁也不想见。”夏兰冬蝉温情的握住今今的手,低头轻笑,“我生在皇族,本不相信这世上有不含杂质的真情,那日醒来我看到今今的焦急的脸,幸得上苍垂怜送来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这不知是我夏兰冬蝉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这席话着实肉麻,月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险些捱不住踢门走人。眼看着两人深情款款对望,守在门口的风岚想了想说:“殿下,您记错了,除了今今姑娘和月影公子,还有皇子妃来过。”
红殇已是紫国明媒正娶的皇子妃,即使夏兰冬蝉死了一次,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句话无疑在夏兰冬蝉和今今头顶浇了一瓢凉水,他不自觉的有些恼怒责备着:“风岚,你先下去,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风岚触了主子霉头,摸了摸鼻子就退出去。书房里剩下三人,现在月影无疑成了巨大的发光体,悠然的横在有情人之间。今今暗示的冲他挤了几次眼,月影这才放下茶杯关切的问:“表妹眼睛进东西了么?要不要表哥帮你瞧瞧?”
今今气得差点跳起来赏他一顿拳脚。
两表兄妹在府上用过晚膳,又依依惜别了一番,这才令风岚备了骄子送他们出府。经过后花园的莲花湖,远远的便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杏花短衫的美人由两位侍女陪着站在水中捞鱼,衣衫已经湿了过半,笑声似水花飞溅,一派天真烂漫。奶妈模样的老婆子在岸边急得要命,声声喊着:“公主,使不得呀,您身子骨弱,小心着凉。”
今今知道那便是红殇公主,十六七岁,怎么看都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红殇感受到强烈的视线,抬头隔着大片的莲花望过来,目光在半空中交织。好一双干净澄澈的眼。今今冲她笑了笑,放下七彩流苏的帘子。
月影用扇柄挑了挑她的下巴,恶劣的问:“怎么?跟那种孩子抢夫君,觉得愧疚了?”
今今别过头肩微微颤抖着,月影吓了一跳,拧过她的下巴,又吓了一跳。原本以为看到的是愧疚的眼泪,却看到近乎阴暗的笑容,今今压低声音说:“她单纯不更好吗?我就不用担心她跟我抢冬蝉殿下,我就不用去争宠了,吼吼吼吼吼——”
这么神经质的笑声听得骄外的人发毛,风岚流着冷汗小心翼翼地凑到窗口问:“今今姑娘,您没事吧?”
流苏帘子掀开,今今露出人畜无害的完美笑脸,娇声娇气地说:“风总管有心,我给表哥唱小曲儿呢。”
风岚冷汗涔涔,心想着,殿下您自求多福吧,这丫头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啊。
「如果……你能对我温柔一些……我应该……应该会……喜欢……你吧……」
莫今今遇见夏兰冬蝉时,正是十一年前的仲秋之夜。
她正被一群孩子逼到墙角里围殴,纵使怨恨得想要杀人,却尽量的把身子缩成一团减少疼痛。她记得在遇见那群调皮的孩子之前,就已经虚弱的快要断气,至于原因,却不记得了。
记忆单薄而混乱,深夜里的风送来紫星花的香味,她望着城墙上荡漾的圆月,想着自己来世会变成什么呢?
巷口的紫星树连成花的海洋,她远远的看着,不何时树下多了一位穿着紫色长衫的小公子,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像是半透明的,能掐出水来似的。他身后跟着两个威武的侍卫,孩子们都吓呆的,其中一个还尿了裤子,腿抖得像筛糠一样:“冬——冬蝉殿下?!”
夏兰冬蝉从小便是柔情似水的模样,笑着说:“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们,六皇兄和八皇姐等着你们去逗蛐蛐,还当你们输不起偷跑回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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