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蔷薇花里混杂了睡花。
几天后，莫愁回来了。
我在睡花里打盹儿。
莫愁将一件披风披到我的身后，多好年，不曾有人帮我披衣了，师父是无臂人，帮我披不了衣，而父母的记忆里仅存在5岁之前，十二年了。
我睁开了眼，莫愁被放大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一如既往的那样的俊逸，挂着玩世不恭，嘻皮笑脸的笑意。
他把两只画凤的金镯子现宝一样的呈放在我的面前。
“看看，这镯子叫定情镯，祖传的，我娘说了，只传给我们莫家的媳妇，这次，我采药也顺便去了去老家，娘把我这个镯子赏了我，让我送给你，你以后就是我们莫家的媳妇儿了……”
我拿起镯子，掂量了一下，份量不轻，估计也花了一个大价钱。
莫愁惊喜地说，“那，你接过去了，就表示收下了！”
镯子的造型很独特，两只凤眼摆首尾，中间累丝缠绕，以四方位点缀米粒墨玉宝石，这种阵法，书上叫金玉束缚阵。
只要戴上去了。
没有施法者的指令，永远的取不下来。
戴在那只手上，哪只手就不再受自己身体控制了，只接受施法者的控制，除非，把手臂砍断。
或许这还不是莫愁最毒的一招。
也许，他的毒招，还在后面。
我冷冷地笑了。
把镯子扔还给他。
用在我的身上，只会辜负了他的一番匠心灵思。
莫愁的脸色当即跨掉了，“你嫌弃这种粗金做的东西么？本来，你这样冰清玉洁，高贵不凡的姑娘，早想到你是瞧不上眼了，可是祖传的东西，我娘说了，只要你戴上这镯子，她就不为难你了，认你为我们家的媳妇，当是为了我好，你也得戴上去啊……”
这一番话，说得即真又切，我横眼过去，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懊恼。
我用剑鞘把他拔开一丈开外。
他终于安静了，“好吧，现在的你可能还不喜欢我，没事，总有一天，你会喜欢我的，我等着好了，对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把花无语的药引找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这下总有点感动了吧？”
我冷笑，这下来得应该是更毒的吧？
九
花无语的解药。
一碗墨墨的汁，汁面异常的光亮，映得出我的人影。
臻首，樱唇。
莫愁渴望的看着我，不断的劝阻我，“喝吧，喝吧……喝了，你就会说话了！”
那就喝吧。
一仰头，墨汁似的药大口大口的灌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点药渣，莫愁喜出望外，激动地说，“奇怪，你还以为你不会喝呢，没想到今天这么乖……”
春天的午后，阳光伴着和风。
一朵絮花通过窗口飘飞了进来。
落在我的掌心。
丝丝绕绕，缠缠绵绵，丝毫不懂此时房间内触即发的气氛。
师父说，我的身体常年睡在万年寒冰床上，以后百毒不会侵，所以，我喝下了这碗药。
既然演戏，也要配合一点他们。
这样才可以加快进程，完成我的使命。
身子一阵发软，我不得不坐下来，靠在宽大的红木桌边，青旎在我的身边鸣瑟大响，心下已经警觉了。
这药里没有毒药。
没有毒药……
莫愁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也坐下来，在我的身边，但他不敢靠近我。
只是专注得看着我，说，“是不是想睡觉了？躺下休息一会儿吧？要不，睡前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其实我说故事说得很好的，如果不开胭脂堂，我还可以去当说书先生……”
我无法反对。睡花不是毒，没法解。
“我要讲的是一个悲惨的爱情故事。从前有个很出名很厉害的剑仙，出身于名门大派，蜀山，在他手下死去的妖怪无计其数，是最得蜀山派真传的弟子。也有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但她是异类，是一条白蟒蛇，她的法术通天，在那个动荡不安的时节里，四方八面的妖怪都来投奔她，她成了一方妖王。于是蜀山派派出了剑仙，去除掉妖王，这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事情，妖王化成各种形态去阻拦和试探剑仙，最后被剑仙一一识破。最后决战时，两人都不忍心杀掉对方，他们相爱了。人与妖的爱情，注定是凄凉的，他们为了在一起，开始了秘密的隐居生活，不久生下来一个半人半妖的孩子。蜀山派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知道了剑仙和妖王在一起的消息，威胁剑仙，只要他离开妖王和她的孩子，就可得到蜀山派的谅解既往不究，要不然就会被蜀山派除名和追杀，于是，剑仙就打算离开，妖王当然不愿意，就砍下他的双臂，让他永远的无法使剑，剑仙的剑是柄神剑，同时也伤了妖王，妖王元气大伤，只得隐匿起来，每年需要用一个阴月阴日出生的女子来补元气，一直补满18年为止，只要补满了18年，昔日妖王就可以重现了，就可以去蜀山血洗报仇了……”
我惊诧地看着他，难怪我开天眼，看不出他是妖……
原来！
“对，我就是半人半妖，只要我不激发妖的潜能，我就一个普通的人。那个剑仙就是你的师父蓑衣，妖王就是我的母亲白小仙。这把青旎剑，重创了我的母亲，你自至踏入青州，母亲已经感受到它的剑气了……”莫愁仍旧笑意盈盈地说。
这种笑中，带着几分得意。
“我给你喝的药是没毒的，毒对剑仙来说，是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的，药里有大量的睡花，睡花不是毒药，它只能让服用者嗜睡一会儿就好了……”莫愁的声音很轻柔，像在给我唱催眠曲。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
有青旎在，睡花起不了作用的。他会提醒我不能入睡，就算身体无力，只要青旎在手，他也耐我不何。
莫愁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当然，光有睡花也是产生不了什么作用的……你是剑仙的传人，只要手能握剑，谁也动不了你！但是，你现在运力试试，有没有一种被困绑的感觉？”
我皱眉，他的样子太有恃无恐了，难道我什么地方露出了疏忽不成？
依他言，运了运力，立马全身一紧！
呼息都变得有点延迟了。
有什么东西附在我的身上，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我脸色突变，大惊失色。
“你不能再动了，越挣扎会越紧，万年冰蚕丝很轻薄，不注意是很难发现的，并且冰蚕丝上了万年，已经属于法器级别了，只听从主人的指令……”
我低下头，一看，果然，身上何时已经缠绕了一层细白丝。
仔细一想，难道是最开始他装作不经意给我披上的那层披风里藏来的？他给我披上披风后，就送我其它的东西来引开我的注意力，让我不防备，所以，他就悄然间解开了冰蚕衣的咒……
果然，心思非同一般的毒。
就算能动，现在身体失去力气，也动不了，难道，一场战斗还没有开始，就这样的败在这个卑鄙小人手里了？
我有点不甘心。
如果现在能开口说话多好……
以言御剑的功力我现在想必应该达到了，可惜！
莫愁露出胜利者微笑，从容的从怀中重新掏出那两只金玉镯，分别各种套在我的两只手上，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能动弹。
“如果你的手以后想获得自由，除非你跟你的师父一样，自断双臂！不过，你师父是剑仙，就算没有手臂一样可以御剑，但你这个哑女，没有了手之外，就是废人一个了！”莫愁的声音仍旧在笑，但有股说不出来的阴冷。
我一阵寒冷。
我也能尝到绝望的滋味。
太轻敌的缘故，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输掉了。
好遗憾，师父的愿望恐怕是实现不了！
心里抵抗力下降，睡花的作用就加强，我索性眼一闭，落入这个卑鄙小人手中，反正是死，怎么样都不无所谓了。
十
一觉醒来。
发现身上的天蚕冰丝已经解去了。
多希望是一场恶梦，目光触及到手腕上的两只金玉镯后，奢望就打消了。
我环顾四周，这里已经不是胭脂堂了。
是一座华丽的水下宫殿。
无处无在的夜明珠点缀在水里，折射着温柔明亮的光芒，琉璃般的硕大的水柱在角落里支撑着庞大的宫殿，漂亮的小鱼妖们自由的在游荡在宫殿四周，鱼尾散发着鳞光……
上次被我击杀逃跑的水妖们正怒视着我，一副副恨不得上前将我撕碎的样子。
我还活着，安然无恙的活着。
我的剑也在我的腰间，没人动，没人敢动。
只不过，我不能再拿剑，我的双手已经不受我的控制了。
青旎的鸣瑟声响彻整个宫殿，我就是被青旎的叫声给叫醒的……
在水妖的后面，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女人，雪一样的肤色，雪一样的头发，雪一样的眼睛，雪一样的神情。
她向我走来的时候，体态相当的妖绕，阿娜多姿。
“你是蓑衣派来杀我的，对不对？”她的声音像出自寒谷。
她一问，整个水晶宫的温度就仿佛下降了好几度，周围的胆小的鱼妖们都纷纷闪避了。
我点头。
蓑衣是我师父的名字。
而她，应该是白小仙。
白色的仙女，却是妖王的名字。
她开始大笑，笑声凄凉，而又充满憎恨，“他知道他自己杀不了我，居然收了一个徒弟，让她来帮他完成他自己不敢做的事情，哈哈哈哈……好笑！”
我定定得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了师父，一样的白，什么都是白的……
痛苦到极点，是不是连心都苍白了呢？
“他死了！”我对她张口，说这三个字的口型。
虽然没有声音，但她应该能看懂。
“他死了？”白小仙止住了笑，重复了一次，问我。
我又点点头。
白小仙又开始大笑，“他死了！他终于比我先死了！哈哈哈，他连死后也不放过我……要让徒弟来杀我……哈哈哈……”
那情形，疯狂之极。
白小仙笑着笑着，身体就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美娇娘的模样，一尾巨大的白蟒蛇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她的真身一现，像一座巨山沿着琉璃柱盘沿着的，蛇头吐着猩红的蛇信，两只眼睛像燃烧着的灯笼，自口中吐着的白色的毒液，身体上的鳞片越来越密集……此时，连那只组合水妖都悄悄的溜走了。
“他死了，死了！却挡不住我对他的恨意，只能让我更恨他，更恨他！你是他的徒弟，让我吃了你消除我一点点的恨意……”化成真身的白小仙说话的声音像从地狱里发出来的，沉闷里有强烈的恨。
看着她的模样，我突然觉得很悲凉。
师父很悲凉，明明是爱着白小仙的，却不得不分离，在痛苦里了截残生。
白小仙很悲凉，明明是恨着师父的，却恨里面有爱，爱恨交织，甚至还在企图能再次见到师父，而苟且偷生。
我亦很悲凉，只是为了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我就千里来送死，明知道五岁时吃过师父给的带有花无语哑药的馒头，无法以口御剑，明知道师父没有把御剑决第一百决教给我，无法以神御剑，来白小仙这里只是送死，却还是来了，师父并不是想让我杀白小仙，而只是想通过我的口，把他死去的消息告诉白小仙，希望白小仙的恨意随着他的灰飞烟灭而减少一点点，那样痛苦就会减少一点点……
我闭上眼睛。
就在巨大的蛇影就要覆盖到我的面前来时，一个人影极其灵活着挡在我的面前。
“让开！”白小仙怒吼道。
“母亲大人，您答应过我，只要把金玉镯套到她的手上，让她没有反抗的能力，您就不会杀死的……”
我睁开眼，是莫愁。
他正双手紧紧的护着我，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白小仙巨大的身形。
“莫愁，你难道不恨你的父亲吗？你父亲现在死了，她体内有剑仙的功力，这么年来是她伴你的父亲左右的，杀了她一样的可以解恨……让开！”白小仙喘息的粗气。
“母亲大人，我不恨父亲，我一点也不恨，我给自己改名字叫莫愁，就是不希望像你们活得这样的累……母亲大人，既然父亲大人已经死了，请您收起……”莫愁还没有说完，就被愤怒中的白小仙用尾巴抛到一旁。
一道鲜血从莫愁的嘴巴里流出来。
我心内一痛，莫愁——
他现在是凡人的体质，这一击无疑是重击。
白小仙也愣了愣，随即更愤怒了，“逆儿，早知道今日，当初就应该在他离开时，就把你掐死了！”
莫愁用手抹了一把嘴上的鲜血，微笑着对我说，“哑姑娘，别怕，要死，我也陪你一起死！”
这句话，更是激怒了白小仙。
只见她嘴中的红信一闪，舌头就像鞭子一样向我疾射而来，尾巴同时甩动，尾上长出尖而长的刺，向我有力的横扫过来。
我本来站在宫殿的中央，竟连避的地方也找不到。
这次，白小仙是非取我性命不可了。
青旎也感觉到了危险，在鞘中振颤欲动，终究脱不了鞘。
就在电光火石间，一道青光挡在了我的面前，定睛一看，是一条青蛇，他有着棕珀色的眼珠，面对着，眼神里闪动着温柔的光芒。
白小仙收势不及，力量全数击在青蛇的身体之上。
那棕珀色的眼珠缓缓地落下一滴血泪来，身体碎成几截，血如飞雪般，洒落在宫殿里的各个角落里。
我颤抖得蹲在他的面前，想用伸手去抚摸它的眼睛，却不能够。
十二年来，再没有流过的眼泪，止不住得往下掉。
“哑姑娘，我喜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帮我照顾我的父亲……我知道他也很痛苦……哑姑娘，我再喊你一声娘子，我就要死了，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那药也是真的，我采回来的，过3个时辰才有效，一会儿你就能说话了，我死后，金玉镯会自动失效，自己逃，……但求你别杀母亲大人，我替她死……”莫愁的声音越来越轻，像在空中飘浮的云，渐渐的散去了。
我拼命的点头，心里狂呼着，莫愁，莫愁，不要死……
渐渐，他的身体风化。
烟尘一阵。
白小仙看见莫愁风化死了，巨吼一声，水晶宫摇摇欲坠，琉璃柱子当场倒塌几根，她彻底陷入了疯狂状态。
抬头，狂吸一口水，朝我喷来。
我还是不能动。
青旎动了动，一条游龙从青旎的身上渐逸出，把我团团围住，阻挡着涌汹的水势。
游龙！
传说中的游龙，终于现身了。
能驱使游龙，只有剑仙！
我终于突破了剑仙的境界，只不过，莫愁已经死了……
“白小仙，师父死得时候，全身雪白，自己用青旎化成万道青光，洞穿了自己，你知道这种死法意味着什么？他欠你的都还给你了……永远的无法轮回转世，这个代价够不够？”我手上拿着青旎，平静的对震撼之下的白小仙说道。
十二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居然是这样的平静。
“他住的地方叫相思谷，他给我取得名字叫相思，他毒哑了我，他没有教我御剑决第一百式，他只想让我来通知你一声，他死了……”我继续说。
白小仙越听越狂燥，它的身体上下翻滚挣扎着。
随着它凄厉的怒吼声，水晶宫殿彻底的塌陷了，水流涌了进来。
它直直的朝我冲上来，我以青旎向上护住身体，急急的后退。
一道血光闪过。
它原来不是想杀我，而是自杀了。
它径直扑上了青旎，那样的奋不顾身，那样的绝决，青旎在霎间，发出一阵五彩的光芒，奇异的情境再次发生。
像师父那样坐化一样，万千道光泽从白小仙的身体内刺出来。
洞穿身体。
化成霰雪。
白色的，迷迷厚厚一层。
河水涌了进来，雪花又化成了水，泪光迷离中，分不清楚，哪是水，哪是雪水……
绝决的死去方式很可怕。
让人守不到来生。
我呆在残破不堪的水晶宫内，我答应莫愁不杀她母亲，却阻止不了她自杀，到底是死了，莫愁应该很伤心吧。
水里的空气真是稀薄，不能呼息，也不想动，莫愁是在这里离开，其实，莫愁，你还没有听到我说话，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的名字叫相思。
对不起，为什么你的话我从来不相信？不相信，到头来，想相信的时候，你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