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住在威斯康星大道53号的老妇人推动着轮椅,缓慢地移动到客厅的茶几旁,她颤巍巍地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几秒钟后,电话里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您好。”
  “是我。”老妇人说。
  “是你,——海伦?”
  “我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去电话吧?”
  “……是的,你打电话来,说明那个人已经去你那儿了。”
  “不只是来过,他刚刚已经死了,和十年前来过的那个人几乎是一样的死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把那幅画的名字告诉他了?”
  “我本来不想说,但他用激将法故意惹我生气,我没有控制住,就告诉了他。”
  “……是吗?”
  “卢平,这次你赚了多少?一亿美元?或者更多?”
  “海伦,别说得那么难听。不是我主动的,是那个年轻人非得和我赌一把不可。”
  “哼,”海伦冷笑一声,“又是赌,十年前,你就跟一个富翁赌,把他骗到我这儿来,结果他死后,你得到了一个画廊——我猜这次你又想得到新东西了,对吗?”
  “海伦,我说了,是他非要……”
  “好了,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问,你还想杀多少人?或者说,你还想让我杀多少人?”
  “海伦,别这么说好吗?”
  “那你要我怎么说?”
  “海伦,你要知道,当初我不这么做的话,根本就无法立足,那样的话,我拿什么给你寄钱去?每年都寄,让你吃穿不愁的。”
  “听着,卢平,我不需要你寄钱来,特别是用这种途径得来的钱。自从迪奥死后,你就带着那幅画回到你的家乡上海了,把我一个人留在美国……”
  “海伦,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是害怕你会在哪一天无意中看到那幅画。”
  “不!恐怕,你更担心的是我会在无意中讲出那画的名字吧?”海伦太太冷笑着说,“我们的儿子做梦也想不到他的父亲会利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幅画来发财!”
  “够了,海伦。”电话那头的男人有些厌烦起来,“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了。”
  “是的,够了,我也觉得够了。我刚才想通了,我要结束这一切,我不能让你再亵渎那幅画,再玷污我们可怜的儿子。”
  电话那边的男人有些紧张起来:“海伦,你要干什么?”
  “我要告诉你,那幅画的名字叫……”
  “不!”男人大吼一声,猛地挂断电话。
  “天哪,她疯了!”画廊老板放下电话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她居然想告诉我那画的名字,她想杀了我!”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了些,走到阳台上,深呼吸一口,仍为刚才的惊险而心有余悸。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画廊老板像惊弓之鸟般抖动了一下,然后厌恶地看着电话。
  电话铃响了几秒钟后,他猛然张大了嘴巴,低吟一声:“我的天哪!”然后发疯般地朝电话机跑去。
  但已经晚了,没等他跑过来,电话机里已经自动留言,传出了海伦绝望而无奈的声音:“那画叫‘迪奥的世界’!”
  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击中了画廊老板,他在电话机前停了下来,双眼发直,接着,他发出一声低沉的、似哭非笑的呻吟:“原来……是这样,世界……那就是,迪奥的世界……”
  说完这些话,他神情呆滞地走回阳台,从19楼翻身而下。
  坠落的时候,那张和蔺文远签订的单据从他身上飞了出来,飘在空中,像一只白色的鸟。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的海伦也在一声枪响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之前说过,这是一个特殊的故事,原因就是——你听完这个故事,就等于知道了那张画的名字。当然,你并没有看过画,所以暂时还是安全的。
  但那张画仍然还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张怪异的画,可千万不要联想到“迪奥的世界”这个名字。
  做个好梦。
  






17.将爱

  风风火火轰轰烈烈
  我们的爱情像一场战争
  我们没有流血却都已经牺牲
  掩埋殉难的心跳
  葬送一世英名……
  
  1.抱抱兔
  
  刖暧把树叶放在嘴角,随口一吹,就是一曲悠扬的曲子。
  刖暧的手修长,白,指骨间有细茧,那是青虹剑磨励出来的。在七侠镇,几乎所有年龄从7岁到70岁的女性成员都为刖暧疯狂。他有一双桃花眼,帅到不行的容貌。对女人说话时,总是带着微笑,不知不觉就能令人陶醉;不说话时,长身玉立,眼神细眯,就像远山画里的智者。他的声音温柔而又低沉,有人说,他的声音是毒药,听了让人沉沦至死。他有一柄剑,青虹。总是挂在腰间,用起轻功来,一荡一晃的,让人心神恍惚。
  现在,他在为我吹曲子。
  青山流水曲,在七侠镇的后山,是抱抱兔横生的地方。是我给后山上的兔子取名叫抱抱兔的——因为那些兔子长得太肥了,用手拎不动,非得抱起来。抱抱兔的耳朵长,肥肥的,七侠镇同福客栈里那个妩媚的老板娘叫什么来着?忘了,总之,很妖娆的一个女人,是刖暧的超级粉丝,她经常会在客栈门口贴一张告示,常年收购兔肉。然而,她一年之中可能会收不到一只,就算偶尔收到,也是猎人从邻村杏子林捕来的,所以远没有我们七侠镇后山的抱抱兔肥胖。
  因为抱抱兔是我养在后山的,说这句话时,我刚满7岁,可是十年来,就真的再也没有人吃过一只兔肉,于是,兔子们疯狂的繁殖,把后山吃得光秃秃的,一片荒凉。
  我是七侠武馆家的千金,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我除了容貌长得惊人外,我的顽劣和任性也是惊人的。
  在七侠镇,没有谁能比得上七侠武馆的势力,连知府衙门也好像是摆设。原本七侠镇是隶属于烙印之城的,但是很多年已经互相不通来往了,七侠镇就像是被人遗弃的一方世外桃源,幸而七侠武馆偶尔拜访一下四邻的村镇,互通有无,才使得七侠镇不至于真的被人遗忘。
  七侠武馆馆主容义天,世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一共迎娶了九个老婆,却只生了我一个女儿。
  听说,我出生时,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比如说,镇中央突然升起了一面艳红的旗帜,怎么也降不下来……
  比如说,知县家那个五岁还不会说话的公子刖暧,突然就开口说了话……
  比如说,很久不通往来的烙印之城信使大驾光临,并且拜访我的父亲……
  比如说,我出生日,天降红雨,雷闪电鸣,镇上唯一会占星的那个老头在雷声里被劈死了……
  大家都说我的性格因此而有些古怪,也许吧!我不过就是把大家眼里视若天神一样的男人刖暧像奴仆一样使唤而已。刖暧是剑客,父亲好像说过他是我们镇上最强的一名剑客,而我却常常生气就拿棍子打他。可是不管任何时候,他都是笑意深深地看着我,还喜欢用树叶吹曲子给我听。
  刖暧吹的曲子悠扬婉转,他是那种天生什么都会的人。
  时光就是这样的难熬,十七岁了,我认为这是一个长大的年龄了,天天面对刖暧,总让人觉得无言的烦闷。我想知道七侠镇以外,会不会另有一番天地呢?比如说烙印之城?为什么烙印之城要抛弃七侠镇?仅仅是因为七侠镇距离它太遥远了,不方便管辖?
  我踢踢踏踏地走过草地,被一只抱抱兔猛地窜出来咬了一口。我呼痛,跌倒在地上。
  曲声乍停,刖暧奔了过来,施展轻功,抱起我几起几落就来到镇上的药铺回春堂,“掌柜,小央的药。”
  回春堂的掌柜从后院取出药,刖暧小心地脱下我的鞋子。我的鞋子上绣着一种很奇怪很漂亮的花,那花样是刖暧给裁缝的,七侠镇就我的花样没有人重复,刖暧不允许任何人穿戴绣有这种花色的饰衣。刖暧说,这种花,是血罗之花。
  刖暧很宠我,有一次,在月亮下面,刖暧喝醉了酒,原因是我不想见到他,赶他走,要他一个月之内不能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不说话,笑着喝酒,喝多了,他对我说,小央,你赶不走我的,我从出生起就开始等待你了。
  那一句话,我记忆犹新。
  刖暧轻轻抬起我的腿,给我上药,说,小央,兔子太多了。
  我偏偏头,瞪他,当然多,我就是兔妖。我想兔子已经饿疯了,否则它们是不会咬我的。
  刖暧说,要不,我们把它们转移出去吧,给它们找个适合它们生存的地方?
  我笑了说,是个好主意,明天我们远行吧?
  
  2.血罗之旗
  
  容义天在教场里训练弟子。
  教场里的一伙小男孩儿望着我的眼睛直发亮,身后的刖暧只是随意地朝他们望了一眼,他们就赶紧低下了头。
  容义天说,谁出七侠镇,都可以。小央,你不行。
  我为什么不行?
  这时候的天空正蓝,偌大个教场中,七侠镇十二岁以上的男孩子们都集合在这里参加集训,七侠武馆的责任就是训练大家能够保护自己,不受邻村邻镇强盗们的侵袭。乱世中,盗贼们大肆兴起,有很多弱小的城镇都沦陷成盗贼们的窝寨。
  容义天扎了一个标准的马步,他是我的父亲,常年不笑,好像他的脸上从来没有笑这种表情,但是我的养母们说,他在我出生的那一天笑过,只是我不记得了。
  为什么我不行?我再问。
  你不会功夫,而外面强盗横生,流征年年,妖魔鬼怪什么都有……我不会让你出去的,你死心吧!容义天说。
  刖暧会保护我。我说。
  刖暧保护不了你,谁都保护不了你!容义天想也不想。
  你说过刖暧是最强的剑客。
  只是剑客,七侠镇以外,有比剑客更强的职业。
  不行,我要出七侠镇,要不然,兔子们就要饿死了。我固执地说。
  容义天不看我,说,除非镇中央的那面血罗之旗降下来,你就可以出去了。
  第一次知道了,那面旗帜叫血罗之旗。与我身上的绣花一样的颜色,华丽的艳红,血罗之花,血罗之旗。
  我在旗下转来转去,让刖暧拿来梯子,我要爬上旗帜的顶端。刖暧说,太高了,没有那么长的梯子。有一回,知府府上请邻镇的木匠做了一个有史以来最结实的阶梯去爬旗杆,旁人从下面看,都好像是到了顶端,但是爬上去的那个人却看不到旗帜,旗帜在空中是透明的,像梦一样透明。看不见,所以取不下来。
  我不管,让刖暧取了梯子。爬到一半,梯子断了,我摔了下来。刖暧飞身接住了我,借力纵身一跃就到了旗杆顶端。
  一阵风吹来,有人在唱歌,很动听,也很凄凉。烟雾,袅袅。
  唱歌的是个女子,素白衣裙,脸若桃花,眉宇间有淡淡的哀愁。我定定地看着她,虽然她在唱歌,可我却听不清楚是什么曲子,只感觉很婉转,很动听。
  我看着她的眼睛,幽深而空旷。
  曲子乍停,她诧异地问我,你能看到我么?
  我回答她,我为什么不能看到你?
  她向上升腾了几米,悬浮在那里,用她婀娜的身姿俯视着我和我旁边的刖暧。
  她手里举着一面旗帜,血罗之旗,红得像要滴下血来。我说,请把旗帜给我,旗帜降下去了,我才能出镇。
  你是谁?她的声音也是哀怨的。
  我是容小央,你是谁?我反问她。
  我是旗魂。她淡淡地说。
  是一种鬼魂吗?我继续问。
  是的。我的任务是守护旗帜永远不会降下去,那样,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我的丈夫就永远不会死亡。与巫师的战争,血流成河……
  请把旗帜给我。
  刖暧奇怪地看着我,问,小央,你在跟谁讲话?这旗杆我上来过很多次,都没有看到旗帜,我们下去吧。
  我拉着他的手,说,不,有旗帜,它在被旗魂守护着。
  被旗魂守护?旗魂在守护血罗之旗?刖暧吃了一惊。
  歌声在此刻又响起,由近而远,再听,似乎在吟唱着:与巫师的战争血流成河……与巫师的战争血流成河……

旗帜缓缓地自空中飘落下来,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了,落在怀中一片艳红。
  小央?刖暧惊叫。
  我微笑,向天空说,谢谢你!旗魂。
  
  3.站在众人的中央
  
  屋内,聚集了我的八位母亲。
  她们是我的养母,据说我的亲生母亲因生我而难产死掉,于是,我被这八个女人当宝贝一样养大。
  她们是七侠镇上最漂亮雍容的女人,她们同时爱着七侠镇上最神武的男人容义天。容义天娶了这么多的老婆,也不是他多么的花心,而是实在是不能拒绝她们,很多人都羡慕容义天的艳福不浅,在七侠镇,一个男人可以娶很多的老婆,因为邻村邻镇上的女人都想到七侠镇来居住,因为七侠镇没有强盗侵袭和瘟疫。所以七侠镇的人口如抱抱兔一样猛增,繁荣的时代。
  如果说刖暧要娶妻的话,可能会站满几个屋子,但是刖暧不会娶妻,要娶也只会娶我一个人,可我讨厌刖暧这种无力无度的宠溺。
  八位母亲都流着眼泪,我怀中抱着血罗之旗,与容义天告别。
  容义天沉着脸,阴沉着像光秃秃的后山。
  我走了。我抱着旗帜说。说完这句话,她们都哭成一团。
  小央,小央,你的名字就是站在众人的中央……她们断断续续说着我名字的含义。
  可是,我觉得我暂时离开她们的中央一会儿,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出了镇子后,我和刖暧一路向北,我们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兔群。
  我说,我像不像放兔的女郎?画里的那种?
  刖暧笑了。
  刖暧的笑容很醉人,就连我也偶尔失神,那月光一样温柔的眼神里藏着深深的宠溺,让我觉得人似乎有前世,前世里,他肯定是欠了我的,这辈子是来偿还我的。
  刖暧的嘴巴里经常会出现一些古怪的词语,什么血罗之花,什么封印之类的。有月亮的晚上,我靠在他的怀中睡觉的时候,迷糊中都会听到有吟唱声,像神仙在唱歌。
  你的母亲其实是兔妖,在七侠镇后山遇上你的爸爸容义天,对容义天一见钟情,所以,化成人形嫁给了容义天。刖暧笑着说。
  你又来了!我咯咯地笑。
  刖暧的知县父亲是个很普通的人,整天醉生梦死,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愿自己出生在地主家做公子,整日带着一帮狗奴才,去集市买醉。谁能想到,那样的人却生了刖暧这样出色的儿子。
  兔群依然一路向北。天气竟然寒冷起来,抱抱兔们身上的皮毛不再油亮,开始褪毛,褪色,颜色也不纯正了。我暗暗着急。经过一座有虎群出没的深山地时,刖暧说,放了那些兔吧,让它们自生自灭。我们该回去了,前面不适合我们再前行了。
  为什么?
  因为前面越来越荒凉,没有植物,没有山,是沙漠。
  你去过吗?刖暧?
  没有。但我知道前面是荒凉之地……也许前世去过吧。
  我又笑了,刖暧总是喜欢这样说些善意的谎言骗我,他一定是怕我太劳累了,我不会武功,多走一会儿的路,都会很辛苦。再加上,血罗之旗从我的身上取不下去了。自从我接住它之后,她就像生长在我的身上一样,怎么也拿不掉。血罗之旗的重量,也不是我能够承受的。
  
  4.烙印之城
  
  没有给兔群找到好地方的必要了,因为它们一只一只陆续死掉了。
  血罗之旗一接近荒凉之地,就散发出一种戾气,使我接近过的兔子全部无缘无故的死掉。在抱抱兔全部死掉之后,我们也没有了继续前进的理由。只是,这个时候我们才惊异地发现,就算我们想停也停不下来了,因为血罗之旗正以一种诡异而强大的力量牵引着我,必须向北方行进,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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