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没有料到那个人出现得如此突然,她从路边跑出来拦我的车。手忙脚乱的我竟将油门当作刹车踩,她被冲得飞了出去,贴着山壁滑落在地。我吓得呆了,等我停下车,跑过去察看,才发觉她早已断了气。
  她应该不是个步行的旅人,步行的人不会穿着高跟鞋。我刚进山的时候看到一辆北城开往云葱镇的班车停在路边,司机钻在车底下修车,这个女人应该是有急事等不及才下车步行的。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慌张起来。要是那辆班车现在开过来,那么就会发现这一幕!
  我将女人拖到山崖边,正午的阳光照在我的背脊梁上,没有一点暖意,反而有些阴冷。寂静的山路回荡着不知名的鸟叫,我咬咬牙,将女人推下了山崖。下坠的力量让女人的衣衫鼓起,头发扬得笔直。我看到了那女人后颈原本掩藏在头发下的巨大黑痣,黑痣陡然爆发出一蓬蓝光,像高压电弧,又像绚丽的烟火。
  那是什么?
  我就在那一瞬间失去车祸记忆,然后若无其事地爬上车,驾驶着朝目的地出发。直到我在采药途中碰到柯子河畔的傻丫头。








20.玻璃雪

  如果可以思念,就思念吧,这一刻的气温刚刚好,时间也充裕得像是一只蘸饱了水的黄色海绵。
  如果可以难过,就难过吧,反正手头还有纸巾,一张两张三张,足够被鼻涕眼泪大把大把地挥霍。
  尽管舍不得,人却总是要毕业的,熟悉的房间,熟悉的课桌都在眼前,伸出手就能碰到。
  真令人不敢相信,不用过多久,我们就要和它们在天空下远远地相望。
  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抚摸它们,在它们的身上刻上喜欢人的名字,趴在它们的身上,口水流淌成细细长长的河流。
  即便另一张桌子能让我们那么做,我们也再听不到秃顶班主任忽然响起的吼声——
  “林卡!你连填志愿都要睡觉吗!还把口水流在志愿表上面!”

  Ⅰ
  我,刚拿到女巫资格证没多久的林卡同学,要从某市第一中学毕业了。
  不要对我唱伤感的歌,不要说什么离开你们我会好一点,不要说,世界除了忧郁就没有剩下别的东西了。
  不管怎样,我马上要从这个堆积了自己太多回忆的地方滚蛋,可是我想用好一点的姿势,不是像现在被秃顶班主任骂到一如既往地抱头鼠窜。
  我收到了很多礼物,有的是写满煽情言语的卡片,也有巧克力、棒棒糖这样的小零食,许七七绣了一对糖果形状的十字绣,她一个,我一个。
  她说如果我们哪一天失散,就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年老色衰……我们还可以凭着这一个小小的糖果认出彼此。
  好主意,虽然我可不想那些四个字四个字的词变成真的。
  于亦染说,我们一起填同样的城市吧,从第一志愿,到最后一个空格。
  那样,我们还可以在一起,把新城市大大小小的街道逛遍,分享同一个空间的微小空气。
  凭什么啊,为什么,他是我什么,他什么时候说清楚了啊。
  尽管这么说,关于是不是该听他的话,我还要好好想一想,起码,从结束任务的角度考虑,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要少吃点亏。
  通过资格考试后,每个新晋巫女或巫师的大名与联系方式便会出现在一个个机密小本上。这些机密小本属于在人界生活的不同族类,如果它们有需要解决的困难,将寻求巫术界的帮助。
  完成委托人的要求可获得任务工资,如果能够超出委托人预计的完成程度,还能得到追加的奖金和礼物。
  不过,委托人通常来自异世界。
  虽然他们付出的奖金需要兑换成在人界通用的货币,但,这些家伙一般穷得买不起街边上卖的八毛钱半块的大饼,至于所谓礼物,更经常能起到惊悚的效果。
  一个擅长制作炸药的族类为了感谢我妈帮他们找到私贩火药的内奸,特地制作了超大型礼花,送到我家所在的小区燃放以示慰问。当天,方圆五百里浩然升起一团神态怡人的巨大蘑菇云,作为对这种类似世界末日现象的反映,周围的公安局派出所居委会惊恐万状,银行前面排起取钱的长队,我和九尾狐朱砂一边喝茶一边看窗外,彼时彼刻,炸药族正打电话给我妈问该烟花的艺术效果是否惊为天人。
  这是明的,还有些同志喜欢来点偷偷摸摸的惊喜。
  某族属于鬼界,成员也都是些虚无缥缈的魂灵。我妈给他们几位重病的成员驱了次邪,他们付不起钱,同我妈商量后在人间的几个小区搞起了社区服务。
  拜托,还不如就别付钱了!
  这些家伙昼伏夜出,如果你的玻璃窗不经常清洗,或是小鸟拉了便便在窗台上,你大概就会看到他们。
  “窗子脏了,我来帮你檫吧!”你在看电视,一个软绵绵的影子从窗口掠过,细声细气地说。
  “好的。”——应一下之后才有发觉——这里是十一楼啊,外面飘过的,难道是人吗!
  “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和一次次不省人事的晕倒,擦窗子的人们遂成民间鬼怪传奇。
  因此,很多高级巫者拒绝为某些还钱动作神经兮兮的族类服务,而这些族类也只好密切关注一批批新晋的女巫巫师——毕竟是新手,劳动力廉价,杀伤力低微,结账时就算双方撕破脸皮,也可以拿技术含量不高为借口,不至于闹出来灭门惨案。
  “哈哈,希望这次不要拿那些礼物给我们。”家中,九尾狐朱砂耸了耸肩,递给我一个浅绿色的蛋状物体,“委托人给你的。”
  “这是什么?变质的鸡蛋吗?”我拿过那个圆呼呼的小东西,正纳闷,鸡蛋却忽然碎了,一阵浓雾冒出来,混合着胡椒粉、肉桂粉、山西老陈醋等等怪味,蛋壳里跑出一只……猪……
  极其微型的一只猪,和雏鸡差不多大,粉红色,蒲扇耳与大鼻子都证明了这只就是猪。
  不知是不是因为出壳的第一眼便看见朱砂的缘故,这只雏猪(可以这么叫吗?)似乎很喜欢他,刚一出来就围着他转个没停。
  忽然,这只猪停下了脚步,它吧嗒吧嗒跑到冰箱前面,吃力地用猪鼻子拱开了冰箱大门。
  “这几天的文件真多啊。”桃花抓了抓他披在古铜色肩头的黑色长发,满面倦容地走了进来,“我要补充点秋刀鱼,不能让猫族的至高荣耀失去光环——”
  话音还没落,他指着冰箱的方向,用疲惫而微颤的语气说道:“我——的——秋——刀——鱼——”
  朱砂和我的脖子随着他的指示回转,只见那只粉红色的小猪,正趴在冰箱下的地上,以四脚朝天的姿势打着饱嗝。
  什么?冰箱里的秋刀鱼、巧克力、罐装水果全部都不见了!
  一人一狐一猫面面相觑——这只猪明明不到一只拳头大小,却吃掉了一整个冰箱的东西,就算传说中的天蓬元帅下凡饕餮巨兽转世也带不来上一辈子那么巨大的胃啊!?
  把冰箱翻了个遍,朱砂依然没有找到他的半边冰镇无籽西瓜。
  此时万年弥勒佛脾气的美少年终于有了一点点愤怒,他用一只手把那头粉红色的小猪提到自己的面前,一边摸下巴一边微眯起细长的丹凤眼:“晚餐都没了,不如做个烤乳猪吧。”
  “呼哧——”贪吃猪居然还拥有很高的情商,它猪眼睛一闭,小粗腿一蹬,装死晕了过去。
  “说起来,是哪族送出的任务呢?”朱砂摇了摇头,束起的红色长发在瓷白肌肤的映衬下抖动起来,“既不说明要求,也没个地址,把东西封进巫界专用任务包裹送来就完事了……”
  “是不是你的私生子?”桃花突兀地冒出来一句,“母亲是猪妖的话,父亲不管是任何种族都可能生出小猪。”
  “……”朱砂什么都没说,一霸气一温婉两个人形妖兽互相看了十秒钟,忽然变回小猫小狐狸的原形开始互咬。
  “你才是猪它爸!”啊呜一口,朱砂狠狠地咬在桃花黑底桃色花纹的尾巴上,“你的小孩比我见过的西红柿加马铃薯都多!”

  Ⅱ
  我坐在教室,写了很多很长的日记,文字记录墙壁上的涂鸦和小诗,结束后,再拍下学校里每一个大大的风景和小小的场地。
  我想与未来多分享一些过去。
  于亦染递过来一张同学录,大片粉彩的空格上面有各种各样的个人信息待填,此刻,纸张空白得像是我们从未相识相知。
  “性别,年龄,生日……你应该都知道啊。”我想起来那只猪,问道,“对了,你有没有接到过奇怪的任务?”
  他似乎有点惊讶:“你这么快就开始接委托了吗,我还没有收到过任务包裹……”
  ——当然,这位爱面子的学生会主席加新晋巫师是不可能这么说的,只是,他嘴角优美地抽动了一下,眼神涣散出一点点空白,好像在说不会吧难道别人觉得你比我强所以给你发任务不给我?
  哈哈,折磨某些自信心爆棚自尊心超常的帅锅真是一件赏心悦目加振奋人心的事情。
  “林卡。”秃顶班主任看见我和于亦染在说话,对我招了招手,“过来一下,有事情商量。”
  “是这样,大家填完志愿后,闲暇时间较多,不少同学反映他们闲得慌——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做一些事情来见证我们充实度过的青春。”
  秃顶班主任抬了抬与头顶一样反光的眼镜,递过来一张花花绿绿的纸:“植物园最近在招募清洁义工,我决定组织一些同学参与此次有意义的活动,而你,作为无上光荣的文娱委员兼宣传委员兼神奇的每一次都能出色完成任务的林卡,我决定任命你为此次活动的总负责人!”
  “啊……”我接过那张纸,看看上面,又看看班主任,“老师,我们真的要去做清洁工吗?”
  “不是清洁工,是伟大的,具有献身精神和社会服务意识的义工!”秃顶班主任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我脑门上冒出来的那一排又一排的黑线,继续说道,“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你可以和学生会合作,将此次做成校级活动——你和于亦染很熟,是吧!”
  “哎……”
  “就这样了,我期待看见你们拿起扫帚向着朝阳奔跑的身影!”班主任迅速将我送到门边,微笑着关上门,“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这什么和什么啊。
  就这样,我又接了一个烂摊子。
  事情的开始比想象中顺利,于亦染通过学生会组织到了一批同学,这些有志少年已经在家十几天,大多闲得脑门上都快要长出蘑菇了。
  问题是,开始只是开始,事情开始之后,我还得接着面对跌宕起伏的过程。
  “什么时候去植物园玩儿?”一个据说是无聊到每天去理发店换一个发型的男生顶了一颗黑人爆炸头,走过来问我。
  “不是去玩,我们是去做义工……”我正打算纠正他的说法,同桌许七七跟在一群女生后面对我招手:“林卡,我也来了!”
  如果省略号可以代表一块石头,此刻我的脑海中一定堆了一座假山。
  这群女生左一袋零食右一个相机,碎花短裙白色衬衫,有的还化了一点淡妆——我的神啊,这哪里是去当清洁工,分明就是花枝招展地跑去摄影外加补充多余能量嘛!
  此时此刻,某个玉树临风倜傥无双的少年巫师正站在人群外,对我邪恶地微笑。
  于亦染!一定是这个家伙干的好事情,他八成是想少浪费口水游说广大群众所以告诉大家我们这次是去开派对!
  “这样不好吗?”亏他还笑得出来——于亦染走过来,俯下身在我耳边说,“放心吧,我通知的是,这是一次有意义的郊游,请大家做好发生一切状况的心理准备。”
  就这样,我们坐着学校的大巴驶向了市郊的植物园,期间欢声笑语不断,让我有误入春节联欢晚会或者同一首歌录制现场的错觉。
  错觉之外,我发现家里那只不明来路的猪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我的背包,此刻,正一边咀嚼我的干粮一边发出类似猪吃食(本来就是)的哼哼声。
  这个园子是市内最大的温室花园,里面的花朵不分季节地一同开放,此外,不论花期长短,植物们每天都会重新开出新鲜的花朵,像樱桃、梨树会结果,便要从晚间开败了的花朵上长出几颗果实,它们迅速地汲取养料,膨胀,成熟,并在每个清晨到来之前,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腐烂。
  这也造成了植物园的巨大工作量——植物日日夜夜不停地落下枯萎的叶、花和腐败的果实,若是不及时清理,便会以惊人的速度堆积起来,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觉得不对劲吗?”于亦染见我的眉头蹙了起来,在一旁说道,“我也发现有些奇怪,不知这附近曾经发生过什么。”
  “林卡,什么时候嫁给我哥哥啊?”于亦染的弟弟于明浩也来了,他拿着扫帚路过我们身旁,不忘插一句俏皮话。
  “下辈子!”我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察觉到于亦染的表情狠狠地下降了好几个摄氏度,连忙傻笑赔不是,“呃,开玩笑的啦!”
  “前些天,这里的植物还不是这么样。”留着一字胡的小个子中年园长说,“谁知道怎么回事,那一天我出门倒垃圾,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树上的木瓜吹气球似地疯张——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清洁工累坏了,纷纷辞职,所以我们才需要招募这么多年轻人做义工。”
  “啊啊啊——”不远处传来女生的尖叫,我转头,看见隔壁班一位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小姐正指着地上的烂猕猴桃大喊,“太恶心了,这让我们怎么打扫啊!”
  深藏不露的富家千金许七七在这时候忽然出现,她微笑着拿起扫把与塑胶灰斗,耐心地对连衣裙小姐解释道:“首先,拿起工具,其次,把垃圾扫进灰斗,最后,倒掉。”
  “呼哧呼哧——”小猪从我的背包里钻出头,对着她们傻笑。
  ——说起来,这只猪不知是不是在那只盒子里头待久了,不断探头探脑地拱出背包,大概又在寻找什么好吃的了。
  另一边,冷笑话有冷笑话的杀伤力,那位小姐愣了半天,实在琢磨不出该回一句什么,只好举着配给的工具去扫类似外星生物内脏的猕猴桃。
  闭上眼睛,到处都是各种古怪的根茎花叶果的气味。
  我趁空子在植物园里转悠,想找找园子里是不是有个妖兽居住的结界——结界的异动常常泄露出不属于人界的能量,可能导致动植物的非正常化生长。
  “你在找什么?”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响了起来。
  “呼哧——”背包里的猪一个激灵,把我吓了一跳。

  Ⅲ
  我回过头,一位小小的少年正站在杜鹃花的花瓣上,有些好奇地看我。
  是的,真的太小了,像一尊可以放在手心的玻璃雕像,不知是不是因为小,他微微透明的面庞,裁剪得体的衣衫与修长的四肢简直美得无可挑剔。
  这是寄居在植物身体之中的树灵,它们长期生活在人界,照理说应当与植物的变异没有什么干系。
  “请问,这些天这里发生过什么吗?”我俯下身,问道。
  “啊呀!”他忽然有些焦躁,一连退后了好几步,“你身上的灰尘那么多,都弄到我的衣服上了!”
  我也后退几步,拍了拍衣服,刚要开口,他又大声斥责道:“你连呼吸都沾满了肮脏的灰尘!”
  ……原来这只迷你型帅锅有严重的洁癖,我一直以为只有女孩子才讨厌灰尘,没想到男生发作起来更夸张。
  “呼——哧——”小猪似乎很乐意见我被他刁难,挤出一声似乎是没憋住的笑。
  “什么声音?”他用有些疑神疑鬼的表情说,“在那些人来之前我不能让你进去,哎,可以再离我远一点儿吗——”
  无奈,谈话只好以远距离方式进行。
  “没,没有啊,我们这里一直很正常的,不过,最近确实有些麻烦……”等名叫初明的树灵少年终于接受问题,他叽叽咕咕不知道念了几句什么,显得有些慌张,“别管那么多,别靠近这里,你已经被诅咒了,快离开吧!”
  他转身,隐匿在树影之中。
  “呜——”身后的小猪又叫了一声,这次听上去有些悲伤。
  诅咒,那是什么?
  我转身想找于亦染问问树灵的知识,没想到,脚下莫名其妙出现一大团藤蔓,吧唧一声,我摔倒在地,肩头的猪倒是比我机灵,“吭哧”一声稳稳地落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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