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容若知道,怕又要笑这是一出“假侍卫吓走真刺客”的戏了。
他以人工智能体的想法来推测事情的发展,却忘了,人的性情有多少矛盾,多少出人意料处。
那雪衣人脸上神色虽变,眼中却闪起激扬的光芒,只有兴奋之意,绝无害怕之色。他长笑道:“好,我只当这一生都不能遇对手,想不到,今日竟见到阁下这般人物,我纵埋骨于此,也已无憾。”
长笑声中,又一刀劈出。
这一刀又与方才一刀不同,这一刀,是他所有功力,所有神魂所聚。一刀劈落,堂堂正正,万丈光明,竟是日升月落,天道运行一般,不可逆转,不可改变。
不过,这一次的对象已经不再是萧逸,而是性德。
从雪衣人一刀隔空劈去,到性德叹息,到雪衣人收刀,到他心念电转,到再劈第二刀,其中也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
方浩乘萧逸不备,扯着他也只跑出七八步而已。
性德却在这时悠然地想,我没有干涉别人的生死,不过,人家对我发动进攻,我总要自保,这一自保,自然也就会不小心伤到人,伤到他无力再刺杀为止。
这样的鬼点子,也真亏容若想得出来。
不过,这样的高手,下手实应留些分寸,伤得他太重,若叫他心灰意懒,就此退隐,这太虚的世界,可要失色不少了。
他好整以暇地想,反正一秒钟之内,他可以转几万个念头,运算出最繁复的算式,晃晃这点琐碎念头算得了什么。
他思考的时候,灵觉仍然和主机相连,无时无刻不读取着容若的信息。
正在这时,忽然感觉到了容若所遇的生命危险,眼前清晰地出现,容若人在半空,高处有秦福凌空飞扑,下方有苏良、赵仪双剑追斩,竟是逃生无路了。
保护玩家是他的第一任务,容若既遇危险,他就再顾不得萧逸的死活了,他必须立刻赶到容若身边去。
意到神到,他微一闭目,就要不顾一切,在所有人面前施展瞬移。可是,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从他有意识以来,在漫长的游戏生命中,一直伴随着他的强大力量,足以在太虚世界里呼风唤雨的神力,忽然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容若遇难的形象,在他眼前完全幻灭,再不能感知一分一毫。身体忽然绷紧,不但无法瞬移,甚至动都动不了一下,手足前所未有的感到沉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地间最可怕的刀光,对着他劈过来。
这种感觉太陌生,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完全没有经验,程序里对此没有任何触及,而和主机的连系也完全被斩断。就似一个无助的婴儿,忽然离开温暖的母体,暴露在荒郊野外,完全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第十章 孰生孰死
董嫣然面对从前方包围过来的内监高手,轻笑一声,双腿一夹马腹,马像箭一般往前冲去。
不出所料,前方剑光闪耀,毫不留情刺过来。
董嫣然玉手纤纤,姿势无比美妙的在空中一招,轻而易举夺下一把宝剑,把剑往楚韵如手中一塞:“去吧!”同时用力将楚韵如往上一抛。
楚韵如得她真力之助,竟被抛得远远,往容若所在的位置落去。
同一时间,董嫣然已与二十个内监高手战在了一起。
秦福一伸手,捏住纳兰玉射过来的箭,冷笑一声,笑容还不及展开,手心的箭杆里竟散出一股黑烟。
秦福措手不及,心中大震,忙松手弃了箭,为防有毒,屏住气息,更顾不得容若的死活,急急忙忙凌空转变身法往后跃。
这时,射向苏良和赵仪的两支箭也已经到了,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两支箭堪堪射中目标时,竟在空中相撞,一撞之下,方向陡变,转而往秦福射去。
纳兰玉武功不高,但眼力奇准,早看出对容若最大的威胁,不是苏良、赵仪的两把剑,而是自上往下扑,功力深厚的秦福。
他一弓三箭,分射三人,难出成效,倒不如全力对付其中一个,只要迫开了秦福,以皇帝的高明轻功,就有逃脱的可能。
他心思巧,运箭尤其巧,两箭明射苏良和赵仪,暗藏巧劲,双箭相撞,彼此借力,及时改变方向,出人意料的射向了秦福。
秦福虽然被忽然冒出来的烟惊得手忙脚乱,但到底是内监中一等一的高手,百忙中,左指弹出,右袖轻拂,虽然不敢再接剑,不过把箭弹走、拂开,不让那箭中的黑烟再冒出来倒也不难。
岂料,他左指才一弹中箭身,就听细微的机簧触动之声,长箭齐中而断,箭中竟又射出一支小箭来。
箭既小且急,相距又太近,就算是武功盖世的人物,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对付这种纯靠机关发射,速度奇快的小箭也是不易,何况秦福本身已因黑烟而陷于慌乱。
他只来得及全力往上拔升,避开要害,却叫小箭射进了左大腿。伤口不痛,但整个腿都一齐发麻。而同一时间,右袖所卷的箭竟炸裂开来,一股黑水涌出来,淋得他满手满臂满袖都是,手臂同样不痛不痒,只是发麻。
秦福面无人色,真气外泄,在空中像石头一般下落。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本来两柄直刺向皇帝,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剑,忽然间转变了方向。
一左一右,擦着容若左右肩膀过去。
可怜容若还只当自己小命已经没了,闭了眼,在空中拼命地尖叫,两把锋锐无比的长剑已经从他身边掠过,往上疾刺。
上方,正是两眼被黑烟迷住,左腿右手全部麻木,不能动弹,心惊肉跳,心神散乱的秦福。
以秦福的武功,耳目之灵,绝不可能听不出兵刃破空之风,奈何他武功虽高,毕竟只是宫中太监,论到打斗经验,实在谈不上有多丰富,应变之能,绝对比不上普通的老江湖。
他忽然受到这样意料之外的袭击,意乱心慌,只担心自己中了什么样的可怕剧毒,哪里还会注意别的事,更料不到恨绝皇帝的两个小娈童竟会临阵倒戈。
忽遇此等变故,以秦福的身手,居然完全来不及反击闪避,生生被两剑刺得穿胸而过,只来得及左掌狂劈,右腿疾踢。
苏良和赵仪一击得手,又遇强袭,一起松手弃剑往后避跃,虽然堪堪被掌风和腿劲扫中,却伤得不重,自空中落下,略有摇晃而已,只是两个人的脸色都是苍白一片。
他们还只是孩子,虽受过苦难,但本性良善,第一次杀人,不免手软身颤,心中七上八下,犹觉不定。看那神色之惨,倒似受伤濒死的,不是秦福,而是他们两个了。
容若比他们还先一步落地,却仍惊魂未定,抱头在惨叫,叫了两三声,发觉自己全身上下不痛不痒,心中莫名其妙,小心地睁开眼,却听“砰”的一声,灰尘四散。
半空中要害受重伤的秦福跌到地上,挣扎难起。他半个身子都麻了,眼睛还有些模糊,两处剑伤,鲜血殷红。
一向晕血的容若,看着又有些头晕了。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风声大作,头顶一黑,一个人影如鹰击长空地对着他凌空扑下来。
是在稍后方的高寿,本来被董嫣然一个弱质女子,迎击二十名高手的绝顶身手吸引住,略略分神,却万没想到,十拿九稳的刺杀,竟落得如此结果。
不过是交睫之间,秦福已身受重伤,失去一切战斗力。高寿自悔援手不及,发出一声愤然怒喝,自马上腾空而起,对着容若这个第一目标扑去。
容若因为晕血,有点头昏。
苏良、赵仪受了伤,营救不及,就算营救得及也未必愿意营救。
纳兰玉如飞搭箭,还不及张弓,忽觉眼前银光一闪,他动作奇快往后仰去,堪堪避过了一把飞刀,但手中的弓弦却为刀锋所割断,再不能引弓了。
高寿凌空衣袖一拂,一道银光向纳兰玉射去,同时右手在腰间一引,一柄柔软如柳的银剑忽然出现在他掌心,银光闪闪,若星辰漫天,向着容若洒了过来。
难得容若头晕目眩、胸闷气短之余,见漫天银光,居然还有心情去思考。
这种银色软剑,不是漂亮女侠和英俊少年的专用吗?怎么时代变得这么快,改成又丑又老又变态的太监的贴身武器了。这种老头,不是应该用又长又难看的指甲进攻的吗?
苏良、赵仪见容若一个人傻呆呆抱着头,就是不会躲,一起跳脚骂:“白痴。”一边骂,一边抢身过来,但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忽见银光乍起,兵刃交击之声,清锐入云。
一道寒光,后发先至,从半空中疾射而来,及时架住了高寿的一剑。
是楚韵如,借董嫣然一掷之力,凌空飞出大半距离,待得力尽下落之时,方才水袖鼓风,竭尽全力跃来,正好挡住了高寿刺向容若的一剑。
两个人,一个在空中劈落,一个在空中架剑,自然以楚韵如较吃亏一些。
她受劲力反挫,急往下落,同时左手用力推出,把容若推得生生往后退了七八步,她口中尚不忘娇叱一声:“保护皇上。”
苏良和赵仪正好扑过来,听了这话,几乎是本能反应的一左一右拦在了容若前面,等做出了这个动作,却又觉得愕然,互相看了一眼,脸色都古怪之极。
容若这时才回过神来,唤了一声:“韵如。”就要向前冲过去。
奈何,前面有苏良、赵仪有意无意拦着,后面又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皇上不可。”
是纳兰玉,弃了手上的断弓,跳下马来到他的身旁。
高寿一剑被架住,手腕一转,变招奇速,对着楚韵如刺去。
楚韵如刚推开容若,不及挡架,情急间往后大仰身,险之又险的避过这一剑。
这时容若正要向她冲过去,却被挡住,只见她这一折腰的风情,腰肢如絮,乌发几乎垂到了地上,似一片飘落的花。
可是那执剑的太监,却不是惜花之人。他的剑顿也不顿,又刺了过来,更快,更绝,更狠,也更毒。
此时此刻,情势连番变化,已大出高寿的预料,必得尽快把这挡路的女子收拾了,尽速斩杀带来一切祸患的皇帝才行。
至于这女子多么美丽、多么尊贵,他已不能去在乎了。
楚韵如清叱一声,剑光在她掌中灿然升腾了起来。竟是见招破招,见式化式,半步也不退让。
楚韵如得性德的教导,又天性聪明,外加曾受性德之助,打通全身穴道,修习内功极为方便,此时身手已是不弱于普通高手,外加所习的武功招式,精微至极,更不是寻常武林人可以相比的。
只是她素无战斗经验,自会心虚胆怯。若是平日遇上了这样的战斗,也许打不了几招,就要胆寒落败了。
但此刻,容若就在她身后,苏良、赵仪并不可靠,纳兰玉又不长于武功。容若的生死,全系于她一人身上。
那是她的君,亦是她的夫。不必脑子去考虑,身体已经自然而然想要去保护他。
为了救容若,她把所有的潜力都激了出来,甚至顾不得害怕、顾不得心虚,全心全意,全神全志地把学到的一切武功,发挥至极。剑光初时还生涩僵硬,越是展开,竟越是收放自如,把剑法中的精华全发挥了出来。
高寿越打越是心惊,他万万料不到,一个深宫中的皇后,竟会有如此高明的武功,虽然打斗间,经验尚嫌不足,但剑法之精微,招式之高妙,竟在不知不觉间,把所有的破绽都弥补了。
他自命内监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对这样一个纤纤柔柔的女子,竟是一时取之不下。
高寿心中动怒,本来绵密细致的剑法,竟转为大开大合,一剑剑劈落,力逾万钧,气势逼人。迫得人除了侧身退避和硬挡硬接之外,别无他法。
楚韵如身后就是容若,岂能退避。
她本来也是个烈性女子,只是因皇后的身份束缚,被迫去学些“女律”、“女则”,以温柔娴顺的姿态对人。今日被激出刚烈的性子来,居然也半步不退的硬接。
她每接一剑,娇躯便微微一颤,脸色就白一分,剑上发出嗡嗡震动的声音,如宝剑哀哀的悲鸣。
可她甚至连藉着后退,稍为卸一点劲气都不肯,脸色惨白如纸,却又别有一种艳色。她的簪环被剑气震得脱落,乌发散了下来,她用白玉也似的齿,咬住墨玉般的发,衬着雪玉也似的脸,姿容凄绝美绝。
即使像高寿这种不能人道的宦官,在这样的美丽前,也不免会有些失神,心中竟升起一种惋惜的感觉来,可惜这样的美人,很快就要死在他的剑下了。
容若见高寿一剑剑劈下来,竟是飞沙走石的气势,早惊得心神皆乱,无数次地呼唤着:“韵如。”无数次想要冲过去,却又无数次被拦了回来。
纳兰玉用尽全力地阻拦他。在君权至上的国度,皇帝的身份重于一切,遇上危险,首先保护皇帝。负责阻挡危险的人,身份再尊贵,也不足以和皇帝相比较,这是非常正常的思维。
所以纳兰玉对容若的阻拦,也是任何以君主为上的人必然会做的事,虽然他自己也心惊于楚韵如的坚持,感动于容若的关怀,但仍然不敢让容若去涉险。
而苏良、赵仪的态度却不相同了。对于想要冲上前的容若,他们往往是一个肘击,一记拐腿绊过去,不是把容若打得掩腹后退,就是绊得倒在地上。
“你上去能有用吗?”
“就凭你那三脚猫的本事?除了帮倒忙,还能干什么?”
他们的嘲笑和打击,更加毫不留情。
容若脸色赤红,眼睛也像要滴出血来,用力握着拳,死死盯着战局,牙一直狠狠地咬着嘴唇,咬出深深血痕,他却茫然不觉。
他心中激愤,却又不得不承认,苏良和赵仪说得对。
他太过好逸恶劳,除了轻功还算好,其他的根本没学好。这样撞上去,不但帮不上忙,搞不好还要害了楚韵如。
他只能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一个应该被他呵护关爱的女子,去用柔弱的身体,替他阻挡杀人的寒锋,他只能无力的看着,一个学武功不到一个月,从没有实战经验的女子,用生命,去为他应付决死的刺杀。
从没有哪一次,他这样痛恨自己的无力;从没有哪一次,他如此深切地后悔往日的懒惰。
熊熊的毒火在他心中燃烧,几乎焚尽了他的身和心。
本来苏良冷笑着斜挑起眉头看着他,赵仪不屑地用冷眼瞪他。但看他的脸色越来越肃然,眼神越来越深沉,血从他唇上落下来,点点滴滴,触人眼目,两个少年的冷然态度保持不下去了。
苏良忽然用力咳嗽了一声,努力瞪着容若:“皇后娘娘曾私下里对我们提起过,那个暴死的小绢并非被你逼死,而是涉及了嫁祸皇后的阴谋而自杀。皇后也曾说过,你对我们所谓的苦心,不过我们不相信你这种暴君会有这样的好心肠,但无论如何,我们的武功是因为你而学到的,就算我们要杀你,也不会和你的政敌联手。”
容若死死瞪着战局,胸中无数次呼唤一个名字。
韵如,又是韵如,是她不惜皇后之尊,为他在下人面前解释误会,极力为他解除烦恼,悄悄想要帮他解开死结,却从不在他面前表功。也是她,为他拼死苦战,半步不退,舍死不悔。
而他,竟只能呆呆地看着。
拳头,悄悄在身侧紧握,指甲深深扎进了掌心,血无声地在指间滴落,他却因为心太痛,再也顾不得掌心、唇间的鲜血伤痛。
耳旁隐约又传来赵仪的声音,但他的心已经完全在战局中,根本不能分辨,那话里是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待我们很是和善,这样的恩义,我们也应当报答。这一回,我们就算回报了你,以后,再不欠你恩情,将来你要再死于我们剑下,也可无怨了。”
说完了话,也不理容若会有什么反应,苏良、赵仪同时身形一展,齐齐往地上的秦福扑去,动作如电,抽出插在秦福身上的剑,转而掠向高寿。
秦福本已重伤,又全身发麻,动弹不得,此刻吃痛,愤声大叫:“你们这言而无信,屡施暗算的卑鄙小人。”
苏良冷笑一声:“在你们这些大总管心里,我们自然是小人物。我们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却不会像你们这样阴谋暗算,反噬恩主。”
纳兰玉却也悠然笑道:“卑鄙暗算又如何?对付你们这等卑鄙人物,用这样卑鄙的暗算正好合适。”
他一边说,一边自袖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筒。
苏良与赵仪一人一剑,如燕子双飞,动作奇快,剑影如飞,配合着楚韵如,在高寿身旁上下翻飞,屡施攻袭。
三人都是跟着性德学武功的,彼此配合起来,自然有默契。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