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最看重的是她,你心中明明知道,就算一切重来,你所做的事,也不会改变,你仍然不会把天下权位拱手让人,你仍然不肯对一无知小儿屈膝低头。
  如果,你在乎的是天下,为什么,天下已将在你掌中,你却不快活?
  你一点也不在乎死在最初是由她安排给旁人知道的杀手剑下。
  你的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说你要免天下苍生苦难,你说你要振兴楚国,可如今你一点也不担心苍生与国家。
  你对兵士将领爱护有加,深得军心,到今天,却眼睁睁看无数人为保护你而死,看那些忠于你的人,为了你,纵身受重伤,却半步不退,你竟然连心也不会为此动一下。
  你太贪心,贪心到永远不会满足,贪心到拥有无数,却仍觉得生无可恋,你又太骄傲,骄傲到连死亡的心,也不肯让人知道,更不屑于去自杀,却要借那绝世的剑,行这一次不朽的刺杀。
  看无数人的血,染红你眼前的世界。
  他微微笑起来,笑容安详温柔,笔下如风,轻轻松松,再次把奏折中的难题解决。
  难得他可以这般,一边思念着心爱的人,一边冷冷嘲笑着自己的心,一边听着外面的厮杀,一边清晰明快地处理奏章。
  他对于结局已经不在乎了,生和死也不以为然。路是自己选的,就必须自己承担。
  要么是皇帝死,要么是他死,或者他和皇帝,在同一时刻,死于同样的刺杀也无妨。
  从决定去杀死她骨肉的时候,他就知道,这等于在同一时间,杀死了她,亲手杀死她的他,还可以真真正正地活下去吗?
  若死去,身入地狱最底层,他也不会后悔。
  若活着,他会好好做他的君王,守土开疆,善待百姓,留下万世美名,只是,依然,人活如死。
  生与死既然都已经一样,还有什么可以在乎。
  他有些惋惜地望望还没来得及批覆的十几份奏折,心中想着,这会不会是自己最后处理的公务,又或者,这些公务,还来不来得及处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连串的爆炸声。
  雪衣人发现有无数百姓,正嘶吼着从远处奔来时,略一犹豫,终于纵身直扑行殿,身如飞鸿,衣襟似雪,却又快得像要追回千百年流逝的时光。
  他既有任务在身,便可以毫不动容地杀死所有阻拦的兵将,既然各有立场,既然身为军人,死,本来就是应该随时接受的命运。
  只是,以他的冷硬心肠,也不忍杀伤全然无辜的百姓,以他的高傲自矜,更不屑对根本不懂战斗的百姓拔剑。
  所以,他直扑行殿,已经没有心情试探虚实,没有心情拖延任何一点时间了。
  行殿前箭如雨发,若是刚才,他会闪避,会用柔力把及身的利箭卸开,但现在,他急于在那些不知死活的百姓赶到之前冲进去,不想再耽误一丝一毫,所以只是发出一声清逸入云的长啸,剑若龙腾,灿然的光芒,护住了他的身体。
  就算是臂力最强的箭手,射出的劲箭,也会被这莫可能御的宝剑,把利箭震开。
  他人剑合一之时,天下间,无人可以挡他分毫。
  可是,这一次,他错了。
  所有射来的劲箭,在被宝剑击中之后,都立刻发生了爆炸,也引发其他没有射中他的箭雨跟着一起爆炸。
  这一次射出的箭里,竟藏了一触即爆的火药,此刻轰然炸响,声势奇大,几乎要毁天灭地。
  而火药之中,还夹杂着一些铁砂,受爆炸之力四散激扬,杀伤力更是倍增。每一粒铁砂,在阳光下都闪着蓝幽幽的光芒,分明全是淬过毒的。
  这已经是万无一失的三重绝杀了。
  苏慕云早知暗处有一个绝世高手,也料到了此人必会于行猎之日出手。为了对付此人,为了确保萧逸的安全,他暗中不知用了多少心血,甚至不惜把迷迭天秘不示人的火龙弩,暗中大量制造,又配以淬毒铁砂。
  纵然如此,尚不敢轻用,开始射的全是普通箭,直到雪衣人视箭雨如无物,戒心全失,人在半空,防御、躲闪、换招皆不便时,才突出这必杀一击。


第九章 意外惊变
  雪衣人发出一声闷哼,从空中坠落,纵然武功天下第一,强悍到如同神魔,在这忽如其来的炸药爆炸、铁砂激飞的情况下,也无法全身而退。
  他坠落之时,铁甲兵已经用铁盾护体,无数长枪自盾间刺出,力量大到可以刺穿奔马。
  一连串的兵刃交击之声,惨呼哀嚎之声过后,空中弥漫的爆炸烟尘,终于渐渐淡了下来。
  苏慕云勉强可以看到外头的情形,却还是觉得身心冰凉一片。
  雪衣人的衣已经不再白若冰雪。一件让他飘逸如仙的长衫,如今已经七零八落、破破烂烂,他的身上也满是污垢焦黑,头发居然被烧掉一大片。
  他的身上、肩头、手臂、小腹、腿上都有伤痕,血肉模糊,明显是被炸药所伤,至于铁砂所造成的伤口,因为太细小,在这还有不少爆炸烟雾在空中弥漫时,根本看不清。
  他右肋上插了一杆铁枪,可见他也被炸药伤得不轻,自空中坠落时,竟不能在铁枪阵中全身而退。
  但即使如此,他却还站得沉稳如山,即使一身狼狈,身受重伤,可他一剑在手,竟依然有睥睨天下之态。
  在他面前十丈处,倒了无数铁甲兵,那些沉重的铁甲就像是纸片一样,被轻易割裂,那粗大的铁枪,几乎有一大半被削去了枪头,或拦腰斩断。
  那个人手中拿的,到底是人间的剑,还是天神的雷电,怎会有这么可怕的威力?
  苏慕云手心冰凉,心头冷彻,竟然这样也杀不了他,那么多炸药,还有受炸药激发的铁砂,比最强暗器高手发的暗器杀伤力还高,仍然杀不了他。
  衣衫不再洁白如雪的雪衣人身负重伤,反而仰天长啸,声如金石,只有兴奋喜悦,绝无悲愤郁结:“好心机,好布局。”
  他长笑赞叹,声音绝无一丝勉强,随着笑声,他信手拔出插在肋上的铁枪,随手一抛,毫不停留,挥剑再次掠出去。
  纵然他衣衫凌乱,满身伤痕,但剑光一起,依旧天地生辉。
  铁甲兵也乘他受伤之时,重列了战队,弓弩手早已搭弓在弦,复又箭发如雨。
  苏慕云心中忽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失声道:“不好!”却已经来不及发下任何命令了。
  箭发漫天之时,雪衣人竟然同样扬剑去挡。
  可是,他剑上所凝的却又是至阴至柔之力,百炼锋刃,贴到箭身上,竟如柔草软絮一般,完全不会引发火箭爆炸。
  他剑势向下一引,无尽火箭直接往下落去,正好落到铁甲兵面前,落地之时的震动,使得无数炸药再次引爆。
  漫天烟尘,什么也看不见,铁砂疾飞,火光乱闪,铁甲兵行动不便,露出来的两只眼睛看不到东西,兼被铁砂所伤,立时狂呼哀叫,溃不成军。
  只听得战阵之中,惨呼不绝,倒地之声不断,兵刃破空声渐渐接近。
  雪衣人不过随便一引,就反过来利用火箭,破了最前方最难攻破的铁甲阵。
  铁甲兵后的弓弩手,再无反抗之力,在如此锋刃之前,还不是由着人砍瓜切菜一般。
  后方的长刀手,一层层的护卫,也受爆炸余波所影响,虽然不至于受伤,可视线也一样灰蒙蒙一片,看不清东西。
  明明知道可怕的强敌就在面前,却根本没有办法找出他的踪迹,只得不断挥动兵器,慌乱地乱劈,不但伤不了敌,还把自己人弄伤了。
  一片混乱,漫天烟尘之中,唯有那夺目之极的剑光,所向披靡,渐渐接近。
  苏慕云心头惨然,他只道火龙弩必可把这高手除掉,却哪里料到,不但没有杀成对方,反叫他利用了自己的火箭,破了自己布下的阵。
  如今铁甲兵已破,其他的护卫哪里还挡得住他。到处都是烟尘弥漫,到处都是鲜血四溅,无数哀呼惨嚎声中,有更多人负痛大喊。
  “王爷!”
  “保护王爷!”
  “王爷快走!”
  那些声音无限绝望而惊惶,即使是最低等的小兵也明白,他们的防卫圈已经被突破,他们再也不能将这神魔般可怕的人挡在行殿之外,被他突破保护圈不过是时间问题。
  大家能做的,只是大声催促着主君离开,同时拼尽生命,以求拖住刺客的步伐,为萧逸争取多一点逃生的时间。
  苏慕云咬咬牙,强吞下失败的苦涩,发出了同样的催促:“王爷,快移驾吧!”
  萧逸失笑:“逃得了吗?”他信手一招,唤来一个旁边随侍的军士:“把我这些批过的奏折立刻飞送京城,不可耽误。”
  军士愕然,还愣着不知道是不是要应命,萧逸已经施施然又拿起一份奏折了。
  苏慕云正要情急发作,却听见一个清锐如玉雪冰晶的声音响起:“王爷。”
  苏慕云闻言大惊,猛然回头,全身僵硬。
  萧逸也讶然抬头,见性德容色淡淡,气宇绝世,就这么静静站在了自己面前。
  雪衣人武功虽高,却还有迹可寻,但这个萧性德,到底是怎么不声不响,无声无息,轻易突破重重护卫,来到身旁的呢?
  这种事,的确可以把殿中所有人都给吓得呆住。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的绝世高手身上,却想不到,还有一个更具威胁性的人,已经到了面前。
  苏慕云反应最快,持扇的手微不可察地悄悄一颤,几缕似有若无的银丝快若闪电的射出去。
  性德站立不动,银丝悄无声息射中了他,他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就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殿内的其他护兵这才想到要有所行动,萧逸却淡淡道:“退下。”
  他平和地对性德笑笑,信手拿起奏折扬了一扬:“这里还剩下三份奏折没批,一份关系到边关防务,一份是南方治水要件,还有一份是莱州旱灾,减免钱粮的折子。让我把它们批完,你再动手好不好?”
  他笑意从容,语气温和,直似在和人打商量,说办完了正事,再聊天一般。
  性德漠然施礼:“请恕属下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动手的话,属下听不懂。”
  萧逸微笑起来:“自然,我死在忽如其来的刺客手中才好,若是由皇上的侍卫动手,倒易落人话柄。”
  他漫然望了望外面越来越近,无论多少人倒下,多少血溅出都挡不住的剑光,略有惋惜地叹了一声:“看来,这奏折,真的处理不完了。”
  话音刚落,剑影已劈破迷雾,劈破天地,似也要一剑劈裂行殿一般,经天而来。
  剑光起,鲜血溅。
  几乎在同时,有十几个侍卫一起挡到萧逸前方,也一起倒下去,至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至死,都没有让开阻挡的身影。
  剑影一敛,现出持剑人的身影。
  离得这么近,萧逸才第一次看清他的容颜。
  虽然脸已经因为炸药而黑了,可是,眉扬若剑,目锐若剑,鼻直若剑,神采若剑,整个人就是一把出鞘宝剑,而一泓秋水的神剑,执在他的手中,纵已夺命无数,竟还滴血不沾。
  他高华得一路杀戮,剑犹不沾血,他飘逸得纵被炸得伤痕处处,仍不是凡人可以触摸的存在。
  他看定萧逸,长笑一声:“摄政王?”
  “摄”字出口时,身后又有无数人扑过来,许多人身上犹带着他刚才闯阵时造成的重伤,可是为了保卫他们的主君,却是毫不犹豫回扑而来。
  他人未回头,剑已回扫了出去,剑锋未到,剑气却有若实质,当者辟易。
  十几个人,甲裂衣开,胸前血出如泉,惨呼倒地,却仍有一个身影,快捷若电,直扑而来,生生抓住他刚刚挥出,正要收回的宝剑。
  雪衣人一怔,竟不立刻抽剑,住身回首,凝眸看去。
  那高大汉子,两手死死抓住他的剑锋,掌心鲜血流个不停,脸上惨无人色,五官因疼痛而扭曲,颤声道:“王爷快走。”
  他每说一字,口中就涌出鲜血,额上、脸上、颈上、胸上、腹上、臂上、腿上,无一处不在流血。
  萧逸面露恻然之色:“允文,你已尽力,何必如此?”
  赵允文惨然而笑,虽然他笑的时候,五官也已扭曲得异样难看。
  雪衣人只须信手一剑,就可将他一挥为二。但雪衣人竟然弃剑,后退一步,深施一礼:“将军忠义,我深敬慕,实不敢再犯将军。”
  身前身后,有无数人乘他长剑离手,挥兵刃攻来。
  雪衣人依然目注赵允文,信手在空中一抓,便夺来一把刀,随手一挥,又是一阵惨叫哀呼之声。
  他仍然再施一礼:“将军忍死支持,我心甚敬,只是痛楚难当,还是不必太过勉强了。”
  他一礼施下,人向下弯腰,再起身时,赵允文的身形一颤,终于倒了下去,至死的时候,眼睛仍然望着萧逸,仿佛是在催促他的主君,逃离这恶魔般的人。
  雪衣人轻轻一叹,叹息着持刀信手挥洒,从殿外冲进来救驾的人,没有一个可以靠近他三步之内还不倒下的。
  在殿内的卫士,仍然挡在萧逸面前,却已身心冰冷,面无血色,但仍然没有一个人移动半步。
  雪衣人目注萧逸:“你可知道,他在阵中舍命拦我,刚才又拼命扑救,身上受我十几道剑气所伤,早已经死了,是他对你的赤胆忠心,让他忘记了身体的死亡,竟拖着已经死去的身体扑过来,试图再拦我的剑,所以,我不必再做任何攻击,只需点醒他已经死去的事实,就可以轻易让他倒下来。”
  萧逸凝望赵允文的尸体,黯然不语。
  他的贴身双卫徐思与方浩,忽然一人一只手,不由分说,扯了萧逸就往后退去。只是徐思整个身体都拦在萧逸前方,把他完全挡在自己身后,方浩则拼了命拖着萧逸,要硬带他逃。
  即使机会微乎其微,也要试一试。
  方浩的眼睛都红了,牙咬得嘴唇满是血。
  他恨不得扑上去和这魔鬼拼命,但此刻,却唯有逃跑。他知道,只要他拉动萧逸,身后的无数兄弟,就会拼尽全力,拼尽生命,阻止那个魔鬼直到最后一刻。
  他不能让兄弟的血白流,命白抛。
  可是天下事,岂能由得他自己做主。
  雪衣人朗声笑道:“晚了。”
  一笑之后,刀已出手,无论是刀还是剑,在他手中,都能让千军辟易。
  这一刀挥出,不管多少人拦阻,多少人用胸膛、用热血来抵挡,都无法让他的速度减慢分毫。
  这一刀挥出,已是不杀萧逸不回头的气势了。
  可是,这一刀挥出之时,一声轻轻淡淡的叹息也响了起来。
  这叹息虽淡,却震动了雪衣人整个的刀势。
  叹息是性德发出来的,他仍淡淡站在原处,冷冷看着一切,然后轻叹一声。
  雪衣人忽然发现了这个身处修罗杀场,却清净高华如在九天仙宫的男子。
  他自进入行殿以来,虽然谈笑间挥洒自如,但暗中早已凝神致志,万物声息都不可能瞒过他一丝一毫,满殿人的动作都在他掌握之间,但可怕的是,在这叹息声响起之前,他竟完全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个风姿如仙的男子。
  自己功通造化,可察天地万物,可那人,却像超然于天地之外,只是一个虚无的空。
  他是宝剑寒锋,奇锐奇劲;那人却如海纳百川,包容天地。
  他一刀出手,整个行殿都在他刀势笼罩之下,意到神到,无物不可斩,无人不可杀。偏那人,明明人在殿中,却根本丝毫感觉不到,把握不到,这如行云流水的刀势,竟只为他一声叹息,而徒然一顿、一折,整个刀招的畅然刀意就毁掉了。
  雪衣人“咦”了一声,猛然收刀。
  这一刀挥出,势无可挡,可他忽然收刀,竟是说收就收,绝不拖泥带水。旁人做来,只怕立刻要气血逆流,当场毙命的事,于他,就像招招手那么简单。
  方才他的眼睛还盯着萧逸,现在,他的目光却根本不能从性德身上移开了。
  这人是谁?
  他怎么会如此强大?强大到连我都看不出他的深浅。
  不必交手,似这种绝顶高手的强大感应,已让他深刻了解,这个人的深不可测,就算是自己,也未必能占得了他的便宜,更何况此时自己已身受重伤,还染了毒在体内,只是凭着一口无比精纯的内力在撑着,在重围之中,硬拼这样的强敌,实在不智。
  看到雪衣人如临大敌,性德却在心中悠然地笑,这就是所谓的擦边球吧!我不能直接干涉别人的生死,我也没有去干涉。只不过他自己疑心生暗鬼,我往萧逸身边一站,就把他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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