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谁也无法在第一时间,用最快的方式加以阻拦。
眼看楚韵如就可突围而去,楚逍却已藉着这一阻之力,大步来到面前。
他是楚韵如的叔叔,不必太顾忌男女之别,低喝一声:“皇后回转。”便伸手去拉楚韵如,五指微张,快如风雷。
楚韵如皓腕一沉,动作同样迅疾。
楚逍脸色一沉,声音亦沉了下来:“皇后!”五指点、弹、挥、按、拂、捺,竟都是极精妙的招式,招招不离楚韵如的玉腕。
楚韵如纤手闪、转、避、让、挡、卸,勉强应付下来,只是脚下已连续往后退了七八步。
可是楚逍脸色反而更加沉重了。他统领禁军,眼界武功都高人一等,此时表面上虽占上风,心中却明白,楚韵如的招式身法都精妙至极,这几下交手,她有好几次最佳的反击机会,只是她完全没有打斗经验,内心慌张,所以才尽皆错过。若是让她定下神来,安心应战,出丑的,只怕还会是他自己。
楚逍心中震惊,可是楚韵如心头的惊慌急切更甚,越是慌张,招式身法越是漏洞百出,早累出满身香汗,眼见就要被逼回包围圈中心,再难去援助容若,忽觉右腕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着她凌空飞起,避过楚逍的招式,越过数丈的距离,直往一匹马背上落去。
楚韵如耳旁听楚逍一声怒喝:“拦下。”继而是兵刃破空的风声,和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声音。
几乎是在楚韵如坐到马上的同时,快马就已像箭一般冲了出去。
楚韵如茫然回首,见楚逍满脸震惊之色,一众官兵都面带愕然,而最前方的十几个官兵,手上都拿着从中间断开的刀与剑,正呆若木鸡地望着自己这边。
楚韵如倒吸一口冷气,这才缓缓抬头,望向一手控马,一手轻轻把玉钗插回发间的绝代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
董嫣然的美丽,像最美的月色、最柔的春水,甚至于在她用一根普通的玉钗,震断十几件百炼精钢的兵器之后,她的动作,都只如分花拂柳一般,既柔且美。
她的声音和微笑,同样柔美得如花似月:“皇后忘了,我是御史董仲方之女董嫣然,我们不正要赶去护驾吗?”
一连串的变化,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等到楚凤仪回过神时,楚韵如已被董嫣然带着突出防护圈,一马绝尘而去。
楚凤仪低低惊呼一声,忆起楚韵如方才言及爱子有难,不免脸上失色,情不自禁快步向前走去。
楚逍却在前方伸手一拦:“皇太后。”
楚凤仪煞白了脸,低喝:“闪开。”
楚逍浓眉一皱,徐徐摇头。
楚凤仪忧形于色:“让开,我要去追皇帝,我在他身旁,方能保他安全。”
楚逍望着楚凤仪,幽深眼神中流露出悲悯,拦阻的手臂依然横在半空中,声音低低沉沉:“皇太后,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你的生命,对于楚家、对于楚国,才是最需要保证的。”
楚凤仪一怔,抬头望向自小一同长大的兄长,看进他幽幽深深的眼眸,忽觉一股寒意从心头慢慢升了起来。她素来聪慧,多年在权力场中,更磨练出惊人的心机,只是素来对亲人依仗信任,并不做其他想法。此时,看楚逍神色有异,语气低沉,心头竟觉得猛然下沉。
楚凤仪忽然间把许许多多事全部想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浮上心头,脸上仅有的血色也迅速退去。她嘴唇微颤,轻轻地问:“为什么只来了你一个?七叔呢?四伯呢?他们辈分高,地位亦超然,只要露一个面,萧逸就不能不顾忌,为什么他们都不来?”
楚逍望着她,轻轻叹息一声,却不说话。
楚凤仪凄然一笑:“我还只道他们另有计较,明着派了你来,暗中早有旁的行动,却原来,竟是我错了?我早该想到,你手中带出来的禁军何等精锐,怎会连番让人闯出去,甚至连皇帝出去,你们都没能拦住,只怕,纵然是皇帝不走,你们也会想法子,将他调离我的身旁。这段日子来,楚家表面上的一切活动都依从我的计策,今日,你也肯领兵来保护我,原来全都是一场戏,一切都只是为了瞒过我,让我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任你们分隔了我们母子。”
她越说越是凄恻,眼神悲伤欲绝。
楚逍望着她,欲言又止。眼前的人,纵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但也是与他自小一起长大,聪明可爱的小妹子。
“为什么?”楚凤仪愤然逼视他,声音并不特别高,却有些嘶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难道不是楚家的女儿?皇帝,难道不是楚家的外孙?为了楚家的权势,你们强行将我和萧逸拆散,不顾我的死活,把我嫁进皇宫。这些年,我苦苦挣扎,勉力保住太后的荣耀,难道,保的不也是楚家的地位吗?”
楚逍深吸了一口气,方才低声道:“凤仪,你忘了,萧逸的母亲,已故的孝贤皇后,同样是楚家的女儿,萧逸也是楚家的外孙。萧楚两家,代代联姻,楚家势力,盘根错节,和所有王室宗亲都有牵连。楚家女儿坐在太后位上固然好,但若一定做不到,楚家也不能为此拼掉所有的实力。”
“凤仪,我们并不想出卖你,这些年来,我们倾举家之力支持你,都是真的。当初我们甚至曾经瞒着你,多次派人刺杀萧逸。一直以来,依从你的计划,开展行动,也绝不仅仅是做戏,我们的确希望你能赢。”
“但是萧逸的能力、成就,同样看在所有人眼中。而萧若,实在太不成器了,甚至危机已在眼前,他却还惦着美丽女子,竟在大殿朝会之时,公然议论别人的女儿,这岂是人主之才?”
“凤仪,不是楚家不肯护你,实在是,楚家几百年基业,举族的荣辱,不能随便赌掉。更何况,我们尚要考虑整个楚国的利益。萧若他……”楚逍顿了一顿,有些艰涩地道:“不配身居至尊。如今天下纷争,诸强并立。若让他掌握江山,纵楚家拥有至高的地位,楚国却沦为旁人竞逐之鹿。覆巢之下,又何来完卵?凤仪,为国为家,我们……”
楚凤仪怔怔地望着他,眼神有些空洞,一阵风吹来,拂动她的衣襟,恍惚间,让人觉得,这个站在国家最顶端的女子,已经虚弱得连一阵风,都足以吹倒她。
“所以,在很久以前,萧逸就已经和楚家暗中联系,订下盟议,只瞒着我这个被楚家卖到宫廷的女子?所以,你才能在萧逸掌握大权的时候,仍能亲自掌控京中禁军。可笑我还日日担心你兵权被夺,为了维护你的地位,暗中费尽心血,不得不在许多方面,对萧逸做出让步。”
“所以,今日,我的叔叔伯伯,我嫡亲的哥哥弟弟都没有来,只来你这一位表兄,我却还以为有了依靠仗恃;所以,你们当着我的面,分离了我们母子;所以,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也许我的儿子,已经在别处,被萧逸的人杀死了……”
她一句句说来,既无悲愁,也不激动,只余木然。
楚逍神色黯然,低唤一声:“凤仪。”
楚凤仪惨笑一声:“叫我皇太后,虽然,我这皇太后也许当不了多久了,以后,你就该改叫我皇后了吧?”
她目光森冷,望着楚逍:“你们当我是什么人?卖了我一次又一次?萧逸以为他是什么人,真能掩尽天下耳目吗?他弑主自立,史书昭昭,史笔如铁,这千古的骂名,总饶不得他。”
楚逍面露不忍之色,略一犹豫,才低声道:“萧逸不会弑主,这罪名无论如何落不到他头上去。”
楚凤仪震了一震,脸上流露了悟之色,望着楚逍的眼睛满是不能置信的愤怒,声音微颤:“你们……我身旁的内监高手全是你们安排的,我以前只想着他们是家族派来保护我的,什么重任都交给他们,什么都信托他们。可我忘了,他们效忠的是楚家而不是我。他们全跟到若儿身边去了,你们竟然要……”
楚逍脸上悲悯之色更浓:“不,我们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楚家,同样不会背弑主之名。皇上身边的两个侍卫,苏良和赵仪,本是娈童,对皇上暗中怀恨,屡屡刺杀。皇上也许是仗着有高手保护,把这种事当做了玩笑,不但任由他们行刺,反暗中隐瞒,藉以取乐。只是皇上身边毕竟太多眼线,早就看出了蛛丝马迹。萧逸令人和他们接触,商量好,到时,由秦福、高寿等内廷高手牵制住萧性德,他们就好刺杀皇上,没想到,在此之前,皇上竟自己把唯一的障碍──萧性德,替大家清除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神色多有不忍,不忍对着自己的亲人说出这样伤人的真相,但面对素来聪慧的楚凤仪,就是要撒谎,怕也难以欺瞒得过,倒不如狠心说破了,也让她不得不认命。
楚凤仪脸色奇白如纸:“那韵如呢!韵如也追去了,你们也不顾她吗?”
楚逍苦涩地道:“我也没料到她会追过去,也许,这亦是她的归宿,否则,以她皇后的身份,将来也难以自处。此事,二哥那边也已认可,为了整个楚家,有的时候,不得不牺牲一些人与事。”
楚凤仪唇角微扬,她居然笑了一笑:“既然二哥他这生父都不肯多话,我还能再说什么呢?”她回过身,一步一步走回去,背影无限萧索。
每一步走出去,离她血脉相连的儿子,便远一步,瞬时变化,终要生死相隔。每一步走出去,曾经拥有的一切,亲情、爱情、尊荣、地位,便如云烟般一起消散。
楚逍徒劳的伸出手,想要劝说几句,却又觉此时此刻,所有的楚国前途、楚家风光和未来君王专宠的幸福,都不过是伪善无力的言辞,说来皆是徒劳,只得黯然长叹一声。
楚凤仪一步步走向包围圈的中心,所有锦帐华幔的最中心。
身旁是内侍环绕,左右是护卫林立,可是她身为大楚国皇太后,却原来根本支使不动任何人,如今,也不过形同囚徒。
此时此刻,她甚至没办法学世间民妇哀哭嚎叫,冲出去见爱子最后一面,只因身周的侍卫禁军,层层人墙,哪容她半点自由。
楚逍既能当众说出这一番话来,只能证明,在场众人全都是忠心于萧逸的属下,可笑她,还自以为,有高手能仗恃,有兄长可依靠。
她微微一笑,笑得全无生气,徐徐坐下来,眼睛空空洞洞望向前方,她唯一所能做的,只有等,等着听儿子的死讯。
她的孩子将会死去,死于两个娈童的刺杀。史书上留下卑污的记载,一个荒淫残暴的君主,必然会有的下场。
萧逸依旧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是贤王良臣,皇帝遇刺的时候,他也同时遇刺,根本无力护驾。
楚家依旧忠心耿耿,皇帝遇刺之时,他们领兵护驾,是皇帝自己不听话,到处乱跑,自找死路。一切一切,皆是皇帝自找,与人无尤。将来新皇登基,君仁臣贤,还不知会有多少佳话。
楚凤仪垂头,低低地笑,笑声轻轻落落,空空洞洞。
这就是她三十余年的生命,这就是她楚家女儿的命运。在她生命中,最灿烂的年华,全部的幸福快乐,都被生生斩断。为了家族的前途,为了亲人的哀求,她只得吞下所有的血泪,在深宫之中,苦苦挣扎,为出卖自己的家族争取每一分利益。
在她高踞太后之位,最尊荣华贵之时,她所倾心至爱的人,却苦心谋划杀死她唯一的儿子,而她仅能依靠的家族,再一次以无比辉煌正大的理由,将她出卖。
皇帝必须死,即使他是楚家的外孙。皇后死了也无妨,虽然她是楚家的女儿。
唯有她,因得未来的君主钟情,所以,无论如何,必须被保护周全,就算要杀她的儿子,也不能当着她的面杀。
果然好深情、好体贴,好一个萧逸。
楚凤仪轻轻地笑,笑声不止,此时此刻,她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除了一声又一声,冷冷落落地笑,竟再也做不了别的事。
她不知道,这一声声笑,如何刺人心魂,不知道,有多少人开始面露不忍之色,不知道,随侍她许多年的赵司言,已泪流满面,跪在她面前,一声声呼唤,一次次摇晃她。
“太后,太后,您别笑了,求求您,您伤心就哭出来吧!并不是所有人都出卖了您,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太后……”
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响,在说什么呢?
楚凤仪听不清,她只是笑着,等着别人来告诉她,她的儿子死了。
她身子渐渐蜷在一起,像要努力地保护自己,又似要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
耳旁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似有无数人在叫太后,又似有一个声音急促地喊:“凤仪、太后、七妹……”
可是,她听不清,也分辨不清。
楚凤仪,楚家的天之骄女,从小聪明灵慧,闻一知十,主理后宫,母仪天下,沉毅明决,却原来都不过是假的,什么聪明才智比得上权势富贵。
史书看遍,却还看不透一层层罩下来的利网名枷。亲情血脉,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人,又怎比得上那赫赫威扬的家族荣光。
她微笑,努力地维持着她的笑颜,唯一的意识,不过是等着,等着那个她爱了一生,又杀死她儿子的男人来到面前,然后,向他微笑。
最后隐约的意识是,萧逸,纵然你算到了一切,不知有没有算过,怎样面对一个丧子而疯的太后。
第七章 身陷死境
“纳兰玉,纳兰玉,你等等我。”
急切的呼唤声,迅疾的马蹄声,让纳兰玉不得不勒马停下。虽然他心急如焚,但身后关切的呼唤,却叫他没办法狠心不理。他迅疾在马上回头,脸色越发苍白:“皇上,你快回去,这样单身追出来太危险了。”
容若不但不听,反而快马加鞭,一迳冲到他面前,直接就在马上伸手拉住他的马缰:“不,你先跟我回去吧!你这样直冲过去才危险。这个猎场太不对劲了,到处都是喊声杀声,可我们一路跑过来,居然没有一个兵士出现,那些人都不知道到哪去了,这种情况,你一个人傻乎乎往前冲才蠢呢!”
纳兰玉咬牙摇头:“皇上,你不明白,有人为了这次的刺杀做出了什么约定。如果萧逸死了,天下就会大乱,秦国和楚国都不能幸免,不知多少人头要落地,我必须去阻止。”
容若急道:“你放心,我派了性德去了,有他在,王叔绝不会出事的,你先和我回去,这样才安全。”
纳兰玉固执的摇头,但马缰被容若扯住,一时倒也不能脱身。
容若还待要劝,忽听身后马蹄声响,回头一看,竟是几十匹马正疾驰而来。最前的两匹马,跑得尤其快捷,马上骑士,穿侍卫服色,年少俊美,正是苏良和赵仪。
在他们身后又有二十余骑,皆着太监服色,领头的二人,穿着总管太监的衣服,正是这些日子一直随侍护卫他的宫中高手秦福和高寿。
他们正在迅速接近,各自大喊:“皇上。”
容若一愣,纳兰玉却乘他这一怔之时,一手用力夺回马缰,一手扬鞭,在容若的马身上狠狠抽了一记。
容若座下的马儿吃痛,狂嘶起来,同时拼命往回就跑。容若一个不防,差点没被颠下马去,一时间手忙脚乱,根本无法驾驭因为吃痛而失控的马。
他只得苍白着脸,抱着马脖子保持自己不跌下去,回头看着已纵马继续前奔的纳兰玉,大叫:“纳兰玉,你这个不听劝的家伙,给我回来。”
纳兰玉没有理他,而容若自己的马却在往回跑,正飞速地迎向迅速接近他的苏良和赵仪。
两个少年交换了一个眼色,两把剑同时出鞘,一起对着正以非常不高明、不雅观的姿态,死抱马脖子的皇帝刺过去。
容若还一门心思扭着头叫纳兰玉,忽然听到兵刃破空之声,本能地往后一仰,险而又险的避了过去。两把剑,一把擦着他的鼻子,一把贴着他的脸颊削过去。剑上冷森森的寒意,令得容若肌肤起栗,忍不住尖声大叫起来。
“救命啊!杀人啊!”
这样没骨气得大叫,令得正疾驰的纳兰玉一怔,在马上回身,就在他回头的这个短短瞬间,容若身旁已发生了许多变化。
两个侍卫同时出剑刺杀皇上,惊得后面一群内监高手同声惊呼,更快的催马而来。
同一时间,在更远的后方,传来女子惊极的呼唤:“皇上!”
秦福冷哼一声,忽在马上跃起,宽大的袍袖凌风舞动,转瞬间便以比奔马更迅疾的速度飞扑过来。
高寿则驻马回头,望着正从后方自远而近的一马双骑,两个绝美丽人。
这个在宫廷中生活了几十年的宦官,似乎对女子的美丽没有任何感触,原本永远温驯谦卑的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深沉,左手抬起,微微扬了一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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