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七窍归位,又迅速活泛起来,一跃而起道:“对,打死这头笨象!”
那军官本以为闯祸,结果升了官,大为高兴,跪在侧福晋前道了一声:“喳!”笑嘻嘻地走进大象边,轻轻抚摸着大象,跟大象讲着情话,大象扬着头蹭着军官,就在大象抬头的一刹那,军官把一根很细的铜针插入大象脖子里,大象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瘫倒在地上,就像一座山塌了。林芷彤又是惶恐,又是高兴,又是迷茫。她对这军官道:“你功夫这么高?大象这么容易就死了?我又觉得这大象也不该死的,是我先打它的。”
那军官跪下道:“卑职功夫低微,只是熟悉大象弱点。万事万物都有弱点,即使看起来再强大的野兽,猝不及防下伤了要害,也是必死无疑。我日夜和象群一起,知道大象抬头吸气时会有一刻骨肉间存在缝隙,而血脉流动也聚集在那个点上。只要知道这一刻,大象又对你没有戒心,一根针就够了。至于该不该死,惊了侧福晋已是必死了。连在下不死,都全赖靖南王和侧福晋的大度。”
耿聚忠冲上前去,搂过了林芷彤,眼里泛起了泪水,道:“差点想跟你去了。”
众人看得面面相觑,早听说这耿太师是个不拘礼法的情种,没想到竟能光天化日做出这等行为来。当下也有几个官员忍不住摇头哂笑。
林芷彤看了看耿聚忠的担忧的面庞,半时开怀半是感动,这公子倒是心里真有我的。
范承谟走上前去:“林福晋貌美似花,又胆识过人。真是我福建乡梓之光,这美人漳州名不虚传啊。林福晋远去京城,家里只管放心,我们闽地官员自会好生照料。”于是又一阵寒暄,柳枝都插满了车身,马车才缓缓开动。刚离开众人视线,赖三公就把这群柳枝扔在地上。
耿聚忠端起葡萄酒,百感交集,大哥驯这么多天竺象意欲何为?又想起刚才那个遭提拔的军官,突然脑海电光一闪,明白了,这是一支象兵。顿时全身如堕入冰窖,不由地抱紧了林芷彤。
林芷彤端起葡萄酒,百感交集,刚才大象踩过来时,自己练武多年居然连抵抗都放弃了?又回想起刚才濒死时强烈的恐惧和大象倒下的一瞬,突然脑海一闪,明白了,练不练武小命都这般脆弱。顿时全身如堕入冰窖,不由地抱紧了耿聚忠,道了一声:“好冷。”
耿聚忠脱下袍子裹紧了芷彤。
林芷彤往车窗外望去,恰见一棵山茶树开得荼蘼。低着头有些莫名惭愧,迅速地把窗帘子放下。耿聚忠好奇,也往窗外望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眼低着头的芷彤,悠悠地道:“我是过来人,缘来缘去本如天上白云,较不得真。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那叫神话;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那才叫青春。”
林芷彤道:“若我犯错,你会怪罪我吗?”
耿聚忠道:“前尘往事,一律不究。一个男人,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林芷彤趴在耿聚忠怀里,到了快走出福建地界的山口上,突然传来了埙声,居然是“玉门叠柳”。林芷彤一震,她知道是闾丘丹逸的曲子,但还是没有起来,终究随着车远去了。
快马加鞭走了大半个月,才赶到杭州。然后从杭州上船,沿着大运河,连着开了十七日船,就回了北京城。两人沿途几乎没有通知官员迎接,但地方知府不知怎么的都明白了太师行踪,每到一府地界,知府同下属各县县令,皆装作正在大运河检查渔业或查办水运,总之一定会“邂逅”到太师。自然也顺便送些土产。耿聚忠见礼物太大就推辞掉,礼小的就收了,一路清评不断。饶是如此,船才到兖州,就已经塞满了礼品。
林芷彤随意挑着首饰道:“没想到你也是个贪官。”
耿聚忠道:“这还叫贪官?这叫清廉。若连这点人情都不收的话,以后在朝廷就混不下去了。”
林芷彤道:“你们当官的银子真多,吃顿饭百姓可以吃一年,回趟家,礼物可以堆座山。你从来没有缺过钱花吧。”
耿聚忠叹道:“嗯,对我们来说,银子不是问题,问题是有没有命花它。”
林芷彤道:“这么多钱,足够几辈子衣食无忧了。你为何还老是闷闷不乐?还有那些知府,见你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用得着这么害怕吗?反正都这么有钱了,大不了不干了呗。”
耿聚忠苦笑道:“你不在官场,这地方岂是你想不干就可以不干的?你知道历来京城什么画卖得最贵吗?一定是山水田园。什么工笔啊,意境啊,都是其次,关键是内容。京城这地界太多达官贵人想过画里的生活了。我,我们,甚至九五之尊,都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囚徒,你见过囚徒会多高兴的吗?那些气势、豪迈、镇定,八成都是装的——我们叫修的。”
林芷彤终于看见京城的大门,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开心了,她想着耿聚忠的话,又想起大象倒下的刹那,感觉自己一瞬间见多识广了。
福建漳州,雨过天晴。
肥猪康跪在林山石前面道:“师父,我真不是个人。您对我恩重如山,被抓时,我几次想去劫狱。但爹娘总是拦着,故意在我的腿上倒开水——自己也确实懦弱,没想到师父会被冤,也没想到官府会放人——总之,我对不起师父。”
袁氏冷笑一声,温柔地端了一碗面放在木头痴的桌子上。
林山石望着肥猪康抬来的八仙桌道:“这事不怪你,谁也怪不得。人不顺时,要记得,没人帮是本分,有人帮是人情。为师已经欠了一大堆人情了,少欠一两个也是好事。你也没有错,一般的人家提到官府就怕了?只是这八仙桌你抬回去吧。我们师徒缘分尽了。”
木头痴想给大师兄求个情,被师娘使了个眼色制止。
肥猪康哭泣着,举起八仙桌往外边走去。
袁氏道:“当家的,这古一粮仓的活计还行吧?”
木头痴兴奋道:“师娘,可好哩。我跟师父一到粮仓,省布政司带着粮仓的计吏就迎了上来。我师父刚要行礼,就被布政司大人挡住了,说不敢受少林宗师、太师丈人的大礼。只肯兄弟相称,还道整个粮仓就交给师父看管了。四十多个粮仓护卫齐齐跪在地上,叫林总教头好,木副教头好。”
袁氏笑道:“哦?我们家木头痴都当了副教头了?”
木头痴很不好意思,红着脸低着头吃面。
林山石尴尬道:“也不知是谁在外边疯传,说我是少林宗师,这说出去不被武林中人笑话吗?阮先生也真是的,既然人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再每天三场戏的胡吹了。什么林山石三打倭寇。我出生时倭寇已经被灭了几十年了,我连东瀛人都没见过,怎么打?”
袁氏敲了一下林山石的头,道:“老爷子,你该高兴才是。你终于在江湖上成名了!什么三打倭寇,那已经是上个月的戏码了。现在流行的少林宗师恶斗狱卒。说你在监狱里大骂狱官,吐狱卒口水,被严刑逼供,筷子夹手指也不叫一声痛的硬汉故事。”
林山石呆呆地望了望天空,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努力回忆,也记不起什么时候自己这么厉害过。
外边又传来了敲门声,木头痴道:“师父,又是一批来拜师的,收不收?”
林山石道:“先静一静吧。为师还有些事没想明白。”
袁氏道:“爷,黎知府第三次下请帖了,说这次是受范总督之命请你凤凰楼品茶。靖南王长史官又托人送来一些绸缎,说知道林大师不愿收亲家府上的钱,就扯点绸缎做几身衣裳。我原本也不想接的,但这长史官不比别人。当时你还在里面时,就是他帮我们娘儿俩销了通缉。”
林山石抓着短发,道:“明儿去一趟吧。在别人的地界上,好歹女儿现在也是官夫人,免得她难做。另外,也让阮先生别编了,搞得朝廷没了面子,又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哎,老婆子,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名利真看得淡了,现在只想守着白鹤拳过点安逸的日子。”
袁氏道:“你就是太谦让了。你那个少林十大高手的牌子又不是假的,早点说出来,朝廷可能早就放了你。这年头,只要是人都欺软怕硬,都只想捞钱不想摊麻烦。”
第二天,林山石走上凤凰楼时,黎知府和周通判已经迎候在那里,周通判冲过来搂着他,就如失散多年的兄弟。茶自然是最好的云雾绿,甜点也非常精致,但林山石很不适应这种场合,总觉得很拘束。好在知府也似没有什么正事,是专程来找他聊天的,天南地北扯好几个笑话,又说了些为官的不容易,还望林兄体谅云云。见林山石呆呆地笑着,觉得该谈的都谈到了,彼此对一下眼神,就以公务缠身为由告辞。临行时硬塞了几包茶叶给他,这东西价格不贵也不菲,重要的是还真不好推脱。至于抓他放他之事,一个时辰里只字未提,宛若从没有发生一般。
周通判搂着林山石道:“林公,你那个徒弟徐精不错,我要升他为捕头。感谢少林宗师为朝廷培养了个人才啊。”林山石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想起徐精这猴子,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又觉得师徒一场没必要坏人前途,只讪讪地笑着。周通判拍者胸口道:“你放心,一定提拔。”
见林山石远走,周通判走回凤凰楼,道:“黎大人,范总督也太重视这个人了吧,我怎么看也觉得这武夫没啥本事。虽然他的女儿做了侧福晋,但是毕竟在十三衙门挂了号。而且就在这十几天里,广东、福建、台湾十余起暴动,都与天地会有关。我觉得按照大清律,跟此人走得近还是有风险。”
黎知府冷笑道:“大清律,谁管得着这个东西?你记住,当官的没有犯律的时候,只有押错宝或抱错大腿的时候;老百姓也没有犯律的时候,只有钱不够多或关系不够硬的时候。我不管太师府还是天地会,也不管十三衙门还是靖南王府,我只管四处烧香,让他们都不恨我,自然也都不会动我。否则古往今来几个官员能经得住被人盯着找麻烦?只要这两年藩王之乱不到福建来,我就回扬州园林,找齐女奴,做个黎家大院。关起门来我就是神仙。这凡尘中事,岂是我们小官员操心得来的。”
周通判竖着大拇指道:“大人英明。”
黎知府斜着眼睛道:“交代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周通判道:“回大人,那个劫狱的天地会徒,已经给他治好伤,走之前我故意给留了逃跑的钥匙,想他该是知道的;靖南王想修缮于山九仙观,已经从户部特批了专款;范总督那儿今年端午的节敬,比往年多给了一千两银子;十三衙门钱公公那,已经送去了几个懂事的奴婢,供公公对食;贵妃赫舍里氏喜欢福建的龙眼,已快马送进京去了;这古一粮仓的‘火耗’,也交代了送林山石一份;同知大人在县城,已经出了车祸……”
黎知府打断道:“本官不是问这些事。”
周通判道:“哦,已经在女监里找出二十多年轻貌美的姑娘,柳如烟正抓紧调教。大人放心,保管在你那扬州黎家大院内,有足够听话的女奴享用。”
黎知府咽了口口水,道:“嗯——我们当官的不能只顾自己,还是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下面县的水库也修一修,要是黎民吃不饱肚子,我们孔子门生心存不忍啊。”周通判点头称是,心道:滚你娘的球。
林山石和阮如梅坐在酒桌上,一壶米酒,一盘花生米,四个油饼,觉得这才叫生活。林山石道:“先生救了我,又害苦了我,这盛名压得我好累。”
阮如梅道:“盛名什么,本来就是我们吹出来的,你觉得累是因为你还没看透,没放下。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就当捡了个钱包,就拿着。好歹你算是个有真功夫的。我见的世面多了,那些当世大侠,其实大半还不如你。不少都花着银子找我们编故事哩。”
林山石道:“还有此事?我的故事还是停了吧。林某无能,但不愿做个骗子,再编下去都实在没谱了。”
阮如梅道:“没谱才正好显出老夫的本事——说书的事你不懂,不假还有谁看?明儿最后一场,剧本都写好了,不讲太浪费。”
林山石喝了一口酒笑道:“不会又是打东瀛人吧。还一人打败九大忍者——真不知道你们这群人的脑子是怎样长的。”
阮如梅道:“这次不打倭寇,讲的是林山石勇斗荷兰鬼畜,跟着郑王爷手下大将万云龙,在海船上勇斗西洋武士、收复海岛失土的故事。”
林山石:“前明国王爷?还是算了吧——我听着都胆战心惊。”
阮如梅哈哈大笑道:“如今你是当朝一品的丈人,在这小小的漳州城里,不用这么胆战心惊。说实话你女婿不倒,靖南王不倒,就算犯点忌讳这小地方谁又能拿你怎么样?若是你女婿倒了,耿家倒了,你当你小心谨慎就没人找你麻烦了?实话同你讲吧,这出新戏是你朋友花了大价钱请我做的,我已经收了订金了,不讲是不成的。”
林山石道:“我的朋友?听说阮先生包个场要三十两银子了,我没有这么有钱的朋友啊?”
阮如梅哈哈一笑,拍拍手道:“出来吧。”
只见两个汉子从屏风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位儒雅地一挥扇子道:“林兄,小庙一别甚是挂念,今日终于又见到。真是天佑炎黄,生生不息。”
林山石见是此两人,脑袋剧烈疼痛起来。只好站起回了一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白栾、马季齐声大笑。白栾道:“这满清鞑子倒是送给林兄扬名立万的机会;如今大江以南,说起少林宗师林山石,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阮如梅也哈哈大笑:“世事如棋局局新,多少事机缘巧合看起来如同神话,可就偏偏发生了。”
马季搂着他道:“林兄可知道,你能出来,一是阮先生大造舆情,二是我们天地会兄弟不分昼夜到处传诵,否则茶楼哪能爆满,又哪能惹得民怨四起,让鞑子狗官不好下手?后来我们还曾组织劫狱,万幸没有太大伤亡,但也重伤了五个兄弟。后来你女儿又嫁了这么硬的夫婿,你就出来得更顺理成章了。我们万云龙大哥可器重你了,派我俩来接兄弟去总坛高溪庵共商大事,只怕这香主之位是少不了林兄的了。”
林山石道:“你们真的反清复明?”
白栾与马季对望一眼,白栾道:“木杨城内真威风,万丈旗杆透身红,清朝人复归明主,扯起大旗皆当徒。”
林山石耷拉着脑袋,小时候听村中老人道:这世上最难吃的面,就是情面。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白栾兴奋道:“林兄,你还记得我曾说过岸芷山突然起火的事吧?那是老天给出的兆头,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想来从没有哪个异族能一统中原超过百年。当年蒙古据说占地万里,在中华也就几十年国祚。这天下有血性的汉人,谁又真的心甘情愿做奴隶?若没此兆头就罢了,既有此兆,我们天地会就是要干出番事业来!”
林山石闻言,也觉得心中有个角落在沸腾,他也对这么多汉人对着那么点满人点头哈腰很不满意,虽然从没想过可以反抗。
白栾又道:“也是苍天有眼,送给我们这样一个民望甚高的少林兄弟,林兄还有一个女儿嫁到了鞑子的心脏里。这就等于孙悟空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中,满清还活得长吗?”
林山石听到他们居然把自己女儿也算计进去了,也不管自己女儿同意与否,安全与否,突生反感,便说道:“当年入会,却不知会闹出这么多是是非非。我只是个不成器的武夫,只想过些安分日子,这江湖恩怨,大是大非,真不愿参与。只想女儿平平安安,百姓有安生饭吃,还望白老弟去万大哥那代为转述,这天地会,我就退了吧。”
马季、白栾面面相觑,马季一拍桌子道:“你说什么?你可知我们为了你险些死了好几个兄弟。你可知道不讲义气的后果。对不讲义气之徒,本会要钻刀穿桥!有情有义桥下过,无情无义刀下亡!”
林山石心里来气,心想自己这不明不白的冤狱,也是被他们圈进去的。睁着虎目道:“呵呵,刀下亡,你有这本事吗?”
马季就要动手,白栾挡住马季,眼珠子转了几圈道:“都是自家兄弟,都消一消火。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