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期,楚文王垂涎息国国君夫人息妫的天生丽质,派兵灭了息国,霸占了息妫。他们一起生活了好多年,甚至还养了孩子,然而息夫人从来不愿开口跟楚文王说一句话。
  在所谓的“强者”面前,弱者的权利被践踏,被侮辱,被损害,但他们并没有屈服。虽然他们没有力量来抗争,但可以选择不说话。千百年后,我读到息夫人的故事,叹息不已。这位有着传奇身份的小女子,和楚王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生下楚王的孩子,这期间该有多少年?一代大国楚王的富贵豪奢、威仪恩惠、眷恋宠爱,竟完全没能打动她,哪怕只是进入到她的眼里!所谓强者楚王,强在何端?何其失败!而数年决不开口说一句话,这样的女子,又弱在哪里?!
  据说,看了王维的讽喻诗,宁王陷入了尴尬的泥沼,不得不故作姿态,让饼师夫妇双双回归家中。我想:宁王是被息夫人锋利的沉默慑服了。
  
  (林海风摘自《今晚报》2009年1月15日)
  



少年秘事

  寂寞公路,暮色如血,少年驾驶一辆摩托车远远飞驰而来,路边遇见一胖大中年男子招手,在停下简单交谈几句后,他们达成了这样的协议:他载他一程,而他则负责为迷路的他指路。这对临时组合在摩托车巨大的轰鸣声中绝尘而去。
  少年仍沉浸在他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平坦的公路突然变得疙疙瘩瘩起来,在经过长达百多米的剧烈颠簸后,少年闯过了这段铺满碎石子的道路,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准备重新上路时,少年发现少了点什么。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下来。少年透过飘浮的尘土雾气,看到那个中年男人正卧在石子路的中间,一动也不动。
  二十多年后,他对朋友叙述了这段往事,这是一个在他内心纠结了多年的心病。当年,在经过十多分钟的挣扎之后,少年艰难地推着摩托车走了回去,将那个中年男人送到了医院,但在付了包扎费后选择了溜之大吉。
  朋友在听完这个故事之后,也给他讲述了一个故事。同样是二十多年前,上高中的那年夏天,学校里放映露天电影,夜色很美好,学生们很安静地一排排坐着,专心致志地盯着银幕,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或者感叹声。
  他却心神不宁,身边一位女同学身上散发出来的芳香,让他对电影放映的内容全无所知。这个女同学,他并不熟悉,自然也谈不上喜欢,可是,夜色里她那双洁白的手,如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让他陷入疯狂的痴心妄想之中。
  开始时,他装作无意间碰了一下她的手,她似乎并不反感,虽然没有侧过头来看他,但嘴角显然流露出了嫣然的一笑。在经历过这样轻轻的十多次碰撞之后,他终于将她的手捉到了他的掌心。那只柔软的手就那样乖乖地躺在他手里,后来,还偶尔会俏皮地挠挠他的掌心。他觉得很快乐,觉得生命最大的快乐无非如此,但同时也很恐惧,因为他并不爱她,甚至连喜欢也算不上,既然如此,为何要握她的手呢?那时的他,心里充满了耻辱感,但直到电影散场,他才放开那只让他愧疚了二十多年的手。
  握手之后,他和她之间没有发生任何故事,但很明显地,他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她在宿舍喝醉了酒,她常无端地在教室哭出声来,但她从来没有找他问过,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她结婚,有了孩子,同学聚会的时候遇到,她也一直没有再提这件事,但每次想到她的名字,他都觉得脸红,觉得自己背弃了世上最单纯的一个女孩。
  两个沧桑的中年男人,在交流完曾经的少年秘密之后,都醉了。
  跟自己和解是需要时间和被世事磨砺得足够坚硬的心肠的。两个少年用成年后的思维完成了自己道德上的救赎,只是,那两颗心可能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释然。
  (果果摘自《每日新报》
  2009年1月12日)
  



沈从文的爱与怨

  一个男人挑选什么样的妻子,决定他以后将过什么样的生活。然而,在爱情面前,很少有人去理智地分析尺长寸短,也很少有人能够坚决地在怦然心动之时果断地关闭情感的闸门。所以,这个世界上才会有那么多迷茫的错爱和长短不一的疏离与怨恨。沈从文和张兆和在生前,就是一对被搭错了红线的怨偶。
  那时,张兆和是学校里出了名的美人,追随者甚众。毫无例外地,她的美丽,也让沈从文一见倾心。自古才子配佳人,按照世俗的眼光,他们似乎应该配成一对。可是,问题在于张兆和对沈从文毫无感觉。
  别人的追求是低调内敛的,才子沈从文的爱却热烈而奔放,像开闸之水,不可收拾。尽管美人多骄,他也从不泄气,将对她的爱慕涂满信纸,句句都炙热得令人耳根羞涩。年轻的张兆和并不懂拒绝,只好以沉默抵抗,只字不回。沈从文却把这理解为默许或者纵容,他的信更频繁,也更深透。
  为了接近张兆和,沈从文甚至和张兆和的闺密王华莲交上了朋友。信越写越多,沈从文也越发的沉不住气。有一次,他直言不讳地向王华莲探问张兆和的态度。王华莲的话很让沈从文失望:追求张兆和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她都不回信……
  情绪低落的沈从文时常将心中的郁结向好友胡适倾诉,可即便在最绝望的时候,他也没有停止鸿雁传情。沈从文的情书,并不一味铺张浓烈感情,他深谙娓娓道来的妙处,像是与张兆和讲道理。平淡的文字中,一种“舍你其谁”的韧性跃然纸上。
  才子的策略有时候也有异于常人。沈从文见张兆和仍然不为所动,便抛出了软硬兼施的策略。硬的时候,他甚至恐吓她,扬言要自杀;软的时候,他表示,即使遭到拒绝,也没有什么关系,他会重新站立起来,做一个积极向上的人。然而,语气中对张兆和没有丝毫的放松。
  爱情使这位青年才俊变成了极端痴狂的疯子的同时,也让他变成了奴隶!他在1931年6月的一封信中,居然向张兆和表示以做她的奴隶为己任。“莫生我的气,许我在梦里,用嘴吻你的脚,我的自卑处,是觉得如一个奴隶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于十分亵渎了你的”。
  有让自己甘心做奴隶的女人,奴隶算什么?就是做牛做马,沈从文也会豁出去!
  就这样,这个“顽固”的年轻作家,硬是凭着一股韧劲,将对他毫无感觉的张兆和追到了手。
  如果婚姻是爱情的保鲜机器,能让时间的钟摆永远停在最甜蜜幸福的一刻,那么他们的结合便是万里长征的胜利终点。可是,婚姻却是更加残酷的现实生活的开始。
  除了最初几年恩爱,余下的漫长的人生段落,他们始终处于疏离、斥责、怀疑、伤痛的阴影里。
  北平失陷后,沈从文仓皇南逃,张兆和与两个孩子暂时留了下来。沈从文一个人在西南,经济拮据,经常向朋友借钱。张兆和时常在信中责备他生活奢侈,不是绅士却摆绅士的派头……
  张兆和有多次离开北平与他团聚的机会,最终都未达成,沈从文认为她是故意错过的,他开始怀疑,经过了这么多年,张兆和仍然是不爱他的,并且不愿意与他共同生活了。长期的压抑,使精神处在崩溃边缘的沈从文无法从家庭中得到应有的温暖和慰藉。
  空间和时间令他们感情的裂痕越来越大,所爱之人的不理解以及自己对爱的怀疑,让这个伟大的作家的眼光一天天黯淡下去。
  1995年,张兆和整理完沈从文生前的遗稿,在《后记》中深切地忏悔着自己对沈从文的一片深情的辜负———“从文与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太晚了!为什么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发掘他,理解他,从各方面去帮助他,反而有那么多的矛盾得不到解决!悔之晚矣。”
  沈从文与张兆和几十年的爱与怨,情与痴,洋洋洒洒地挥就了一部值得现代人借鉴的婚姻图册。
  爱情是这世上惟一不可以勉强的东西,它就像天平,如果一方付出过多,过于沉重,只能高高地翘起另一端的骄傲。爱既已失衡,不如放手,让她去发现别处天空的辽阔。紧紧抓在手里,不肯释怀的结果,便是累及婚姻,错爱一人,煎熬一生。
  (田生摘自《意林原创版》2008年第7期)
  



世界地图连着回家的路

  我坐新型巴士从浦东经金丽温高速公路前往青田。邻座henry是地道的青田人,刚从荷兰回来———他在那儿经营连锁中餐馆。henry的英文明显要比普通话流利。
  早在清朝初年已经有青田人侨居海外经商,主要是贩卖当地著名的“青田石”。1935年的《中国年鉴》(英文版)记载,十七、十八世纪有少数中国人循陆路经西伯利亚前往欧洲从商,做的主要是石材生意。有句话青田人祖祖辈辈挂在嘴边:“公字不出头。”大抵是说,给别人打工,再好也不算出人头地,而自己做老板,生意再小,只要努力就会有收获。青田人自小便有生意头脑,男孩子十几岁就开始跟着亲人朋友外出经商,慢慢再自立门户。henry一开始就是在意大利给叔叔的服装铺子帮忙,后来才转去荷兰做餐饮生意,现在他的“china dragon”中餐馆已经有十几家分店,遍布荷兰,红火得很。
  青田人在国外形成了特有的“亚文化圈”。青田话外地人很难听懂,仿佛与温州话相似,实际不同。这方言也成为青田人在外联络感情、回家认祖归宗的一种凭证。据说,在法国的某些“唐人区”,法国人未必听得懂中国普通话,却能听懂青田方言。
  henry请我到他位于青田老城的家里做客,一进门就看到正厅墙壁上挂着一幅世界地图。henry说青田几乎家家都有这样一张地图,因为几乎家家都有亲朋分布在世界各地,看地图是青田人思念和祝福亲人的一种方式。
  henry的家是一幢浙南风格的四方笔挺的3层小楼,白墙黑瓦,每层2-3个房间,房顶是一个“空中花园”,种些花草和蔬菜。站在山坡上望青田,家家屋顶都是自成风格的小菜园和花圃。henry其实也在新城买了新居,但家里人都不愿搬走。民国时期,henry的太爷爷走水路“藏仓”(偷渡)去了德国。当时因为办正规出境手续很难,而且比“藏仓”足足贵100块大洋,多数青田人都采取这种手段。
  之后他们家的男人都先后去了欧洲,到henry已经是第四代。家里人选择留在老宅,是为了“让出去的人能找到回家的路”。
  (洛英摘自《写真地理》)
  



碎心鱼

  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却跟她过了一辈子。
  他从小便因文章成名,衣正轻,马正肥,少年心事飞到九霄云外最深处,家中却早已为他娶了妻室。她生得丑,书也念得不多,惯常低眉顺目,一眼看去,木头人似的,他不由心头生厌。
  碍于身份及舆论,他不能放弃她,婚姻之外,却多的是绯色记忆,红白玫瑰,如虹霓过影,倒映在他长河大川般的生命流年里。
  他在外的种种,她从来不知,即使知道也不在意,只每天不言不语,替他料理家事,孝养老人。如此平平顺顺过下去,在外人看来,倒也是一对恩爱夫妻。
  霹雳只起自平地。霎时星移斗转,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三反五反、反右四清,他没一桩逃得过,终于举家被席卷至偏远的农场。
  到了落日只记得疲沓地拖着长长余晖。他艰难地直起酸疼的腰,身边的她,早快手快脚把他的活接过去干完了。回家他往床上一躺便起不了身,她却还在灶间忙碌。她没跟他享过什么福,他却连累了她一起吃苦。他仍不爱她,却多少有点疚意,一点相濡以沫的情意。农场在湖边,偶尔分条鱼给他们加餐,他也会在她碗里夹一筷。
  她却从碗里挑出来,说:“我不吃鱼。”他起先以为她让着自己和孩子,后来才知道她是真不吃。
  那时,不堪岁月已如书页轻轻翻过,世事一新,他重新又回到心爱的书桌前,却不能再是绿袖的五陵少年。状况好了,也注重保养,每餐桌上必有一盘鱼,她却宁肯几根咸菜下饭,也从来不碰一筷子。
  他一眼瞥见也觉奇怪,饭吃过也就忘了。风来雨往,她仍丑,老了反而受看些,他的旧爱新欢又渐渐是梦里梦外一场大梦。他早已学会了随心所欲不逾矩,她也是不闻不问,日子便也太平无事。
  儿女都已成人,最小女儿的婚礼上人家恭喜他们道:“以后,老两口儿可以享点清福了。”她却在半个月后骤然倒下,是肝癌。
  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家突然如原始森林般旷远陌生,他不知道电灯开关在哪里,厨房所有用具,没有一件他会用,失去她,他竟然如孩子一般茫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她的天空,原来反而是她,以柔弱的双臂,为他擎起整片天空,容他在天幕下如野马般驰骋。
  她要增加营养,又不能吃油腻,医生嘱多吃鱼。他平生以来第一次下厨,好不容易弄熟一条鱼。她却只闭目摇头:“我不吃。”
  家人百般劝说,直到他大发脾气,她才勉强喝了一口鱼汤,立即翻肠倒肚大吐,狂乱地摇头,断断续续:“苦……苦……”
  一个月后她过世,他清点她的遗物时,意外地发现,她竟有记日记的习惯,清清楚楚地记载了他每一次的外遇。
  她曾跟踪他一直到那女人的楼道,门将恣意的男女遮体,她既没勇气去拍门叫骂,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躲在黑暗的公共厨房里,看见脚盆里谁家养的一条活鱼,已经快窒息而死,挣扎着,扭摆着,嘴巴急切地一张一合,全是无声的呐喊:“给我氧气。”
  她说:“他就是我的氧气呀,可是他不肯给我,我想,我也是那条快死的鱼吧。”
  他将她的日记随她一起火化,仿佛希望以此化解她的悲伤和怨苦。凝视这青烟缓缓吐出,他缓缓盖住脸,终于放声痛哭。
  40年,他始终当她是生命中可有可无的存在,仿佛一张桌子,一条板凳,却忘了,再丑的女人,也有一颗细致的女人心和最贵的、不容受伤的灵魂。
  她生活在他的冷淡里,像一尾活在陆地上的鱼,焦渴濒死。他是她的氧气呀,他却不肯给她。直到他永远失去她,仿佛生命中的一切都已抽身而去,只剩下一片真空,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也是他的氧气。
  只是,他的爱,来得太晚,而此后余生,他都将是一条濒死的鱼!
  (明月摘自《家人》2009年第1期 )
  



踏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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