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天长地久地过下去……
有一天早上,我刚上班不久,突然就送来了一个车祸身亡的女孩。当白布单慢慢揭开的时候,我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全身的血仿佛一下子涌到头上,我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失去了知觉。醒来后,我发了疯似的找到她,扑在她身上,号啕大哭。
是青青!她除了一条胳膊断了,流了少量的血,其他部位几乎没有任何外伤,但五脏六腑却被严重毁坏,在车祸现场就已经香消玉殒了,没有送医院,而直接送来了这里。
我流了很多很多的泪水,但终于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想,我不能这么无休无止地哭下去,我得为青青做点什么。我请示了经理,他看我情绪已经稍稍稳定,又再三询问我是否能胜任,终于同意由我来为青青化妆。
我的泪,一滴一滴,无声地从脸颊淌落。我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拭去泪,不敢让任何一滴落在青青的脸上,怕惊扰了她安详美丽的睡眠和慢慢飘离尘世的灵魂。我仔仔细细地帮青青化了一个清淡美丽的妆,又一根一根把她那一头飘逸柔韧的长发梳理好,整整齐齐地盘在头顶。我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不是怕青青不满意,是怕我自己不满意。
“你的脸,我做主,哈哈哈……”那清脆的、精灵般的声音倏忽间在耳边响起。
“青青!”我悚然一惊,不,不是青青,青青她再也不能说话了呀,那不过是恍惚的我,凭空生出的幻听……
青青啊,在意想不到的巨大变故来临之前,人是多么渺小卑微啊,谁能逆转,谁能做主呢?也许只有命运的那只手吧……
(从渊摘自《台港文学选刊》2007年第9期图/郑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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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老年人为镜
作者:张渤宁
曾见过一位老人,70多岁了,刚出狱,家里没人管,可能民政部门暂时也没安置好,他也不愿回去,就住在监狱围墙外一间抽水的机房里。
上下班时经常会遇见他,拄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头发胡子几乎全白了,很轻松地在机房附近的铁桥边散步、闲逛。看远方时,微抬着下巴,眯着双眼,竟然是很有诗意的样子。有一天下着小雨,天气更显得湿冷阴暗。刚好看见他出来打饭,披着蓝色发白的旧棉大衣,在泥泞里差点摔了一跤,可是很喜悦,专心致志地端着饭菜回屋了。我特地过去瞄了一眼,饭菜很简单,也许比他在里面时吃的强不了多少。
后来,没再见过他。听说民政给安顿好了,回城了。向知情人打听这个人,竟然从十几岁就开始服刑,偶尔刑满在社会上露个脸儿,随即又有事接着进去了。他的绝大部分生命是在高墙电网下度过的。综观其犯罪,真可谓曾经的大奸大恶之人!他最后一次入狱已是50多岁,等到出来,已垂垂老矣,日薄西山!
人的老年真是奇特!贪求妄取,老奸巨猾,百般钻营,五毒俱全,到了这时,也不过心清如水,人淡如菊,看看夕阳,听听檐雨,一饭一食,一啄一饮皆是安详喜悦。
人到老年是幻想跌落,真实回复的大境界。人以青铜以魏征为镜,我以老年人为镜。
(钧天摘自《武汉晚报》2008年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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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一个人
作者:流 沙
在浴室里洗澡,忘记拿干毛巾。若以前,我会大声对妻子说:“哎,帮我拿一下干毛巾。”现在,妻子不在家,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穿着湿裤从卫生间出来到卧室去翻干爽的毛巾。
有一部电影,已忘了片名。一个孩子在卫生间洗澡,突然间水浇到了脸上,睁不开眼,他扶住墙壁,大叫:“妈妈,毛巾。”
继而,男孩呆在那里。他无声地哭了。
他的母亲不久前刚刚去世。以前,他就是这样习惯性地唤妈妈的。
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很亲密能够在浴室里为你递上毛巾、衣裤的人。你小的时候是父母,长大了是你的爱人。
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最幸福,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意识到。
有次乘公交车去省城,卖票的是一个瘦瘦的女孩,她的脸色显得十分疲惫。
卖完了票,她无精打采地坐在椅上,突然取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说着说着,女孩委屈极了:“你来不来看我,现在一点多了,我连午餐也没有吃。”
女孩的声音很响,而且带着哭腔。
我在想,女孩是在和谁说话呢,是父母吗?是朋友吗?车子开了十几分钟,一个男孩在前面招手。女孩“腾”地站起,对司机说:“停一下,让他上车。”
一个男孩,气喘吁吁的。他走到女孩身边,轻声说:“怎么了,发那么大的火。”
女孩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俩人说话显然有所顾忌,声音压得低低的。快到省城时,我听到女孩“咯咯”地笑了。
我们需要一个人,在自己心神疲惫的时候随叫随到,任凭自己发泄情绪而不会生气。
这样的一个人,不会很多。有的一辈子只能遇上一位,或者终老也不会遇上。
(冯国伟摘自《大公报》2007年12月29日图/潘英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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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陌生女孩的来信
作者:梁晓声
笔耕不辍,久栖文坛,很是收到过一些陌生人写来的信。当弃则弃,应留则留,竟渐渐地由欣然而淡然而漠然。有时,那一种无动于衷,连自己都深觉太愧对认认真真给自己写信的人们了。
但是近日收到的一个陌生女孩的来信,却使我不由地细读数遍,心生出几许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感动:
尊敬的作家先生:
我是一个女孩子。我向您老老实实地承认,我没读过您的任何一本书。星期六,我和我的三个表姐一个表哥在我们的小六姨家相聚,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瓜子下边铺着一张旧报纸,那上边有一篇介绍您的报道。表哥看了一会儿,指着您的照片说:“哎,咱们就给他写信怎么样?”我们早就想给一位作家写信了。
梁作家,这是一封代表5个人写给您的信。我们的母亲们那当然就是亲姐妹了,她们有一个妹妹,就是我们的小六姨。她已经36岁了,还没结婚。不过您千万别误会,我们可不是在替我们的小六姨向您征婚。我们的小六姨是个美人儿,除了肤色不怎么白外,哪儿都够美人儿的标准。请您注意,是不怎么白,不是黑。
我们的姥爷和姥姥,一个78岁了,一个75岁了。我们的家乡在四川山区,一大家子都是农民。
我们的小六姨生下来不久就送给别人家了。家里孩子太多了,姥爷姥姥负担不了。也幸亏小六姨被送给别人家了,她才能上学,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省卫校。毕业后,她分配在省城一所大医院当护士,没几年又当上了最年轻的护士长。那一年她回老家探亲,她的养父母就告诉了她身世的真相。她就去我们那个村子,探望了她的亲生父母。接着,又一一去探望她的五个姐姐。我们的小六姨,她进一家门哭一次。我们的姥爷、姥姥和我们的母亲,心里都特别内疚,尽说些“女儿对不起”、“妹妹对不起”的话。小六姨却哭着说:“爸爸妈妈姐姐们啊,我不是怨你们呀!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你们的日子会过得这么苦这么难!这可叫我怎么办呢?”
不久,听说小六姨不当护士长了——她在卫校是学按摩的,她自己开了一家按摩诊所。那一年的春节前,姥爷姥姥和我们各家,全都收到了小六姨汇来的钱。每家不多,500元。但是对于农村人家,那可是不少的钱啊!
第二年和第三年上半年,她的养父母相继病了,被她接去了省城。姥爷姥姥和我们的母亲,全都替她着急上火,可又全都帮不上忙。小六姨再回到老家时,衣袖上戴着黑纱,瘦极了。姥爷姥姥和我们的母亲们心疼得全都哭了。她却安慰他们:“别哭,养父母对我的恩情,我已经报答了。”她说,按摩诊所虽然挺赚钱的,但几乎每天都要面对一两个心术不正的男人。她不干了。
她说她要到深圳去闯闯。姥爷姥姥和我们的母亲们都舍不得,也都不放心她去。可劝不动她,一个个流着泪,一直把她送到乡路的尽头。那一年,我还在妈妈肚子里呢。小六姨双手轮流摸着表姐表哥们的脸蛋,嘱咐我的姨妈们:“姐们儿呀,要让孩子们读书。以后,有我呢!”
尊敬的梁作家,为了节省您的宝贵时间,我接下来只能写得特别简单了。总而言之,没有我们的小六姨,我们都是念不起高中和中专的,现在,也绝不会都集中在深圳这一座城市里打工。周末,我们全都无拘无束地聚集在我们的小六姨家里,看录像,甩扑克,或者轮番上网。那时,我们都觉得幸福极了,而她,总是坐在一旁,默默地瞧着我们,脸上很有成就感的样子,像一位美丽的小母亲。
十三四年里,我们的小六姨,先后做过许多工作,深圳市一个区的区委办公室的办事员、接待科副科长、公司的秘书、经理助理。小六姨还开过花店、书店、时装店。知道我们的小六姨目前在做什么吗?她已经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公司,经营各类首饰,在深圳一家大商场里有专柜,在另外两座大城市的大商场里也有专柜,效益都挺不错的。在我们心目中,我们的小六姨已经是成功人士了。
十三四年里,小六姨挣的钱,一大半花在我们身上了。因为我们有个小六姨,姥爷姥姥生病才住得起医院了,才坐过飞机了,才到过深圳这么美丽的城市了。因为我们有个小六姨,我们各家的日子才渐渐好过了,我们的父母才不终日愁眉不展的了。
但是我们的小六姨却36岁了,还没爱过,还没被爱过。为了我们所有这些人,也许,还为了她心里当年默默许下的一个承诺,她无怨无悔地将自己最好的恋爱季节耽误了。她依然美丽着,却始终孤单着……
她经常教育我们:打工妹,第一要自尊,第二要自立,第三要自爱。她还时常一个一个地询问我们谈恋爱了没有。说:“如果万一两个人之间发生了那种冲动的事儿,尽量别使自己怀孕。一旦怀孕了,也别互相埋怨。对于恋爱着的年轻人,那根本就不是可耻的。但是得及时让小六姨知道,因为小六姨有责任亲自陪你们去医院。”
然而,小六姨自己前几天却怀孕了!当她声音小小地打电话向医院咨询做“人流”时,我无意间听到了,第二天我请了假,跟踪她。我隐蔽在马路对面,望着小六姨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入医院,又一个人孤零零地缓缓走出医院,心里酸极了。
我至今没将小六姨的秘密透露给亲人们。我经常在内心里为小六姨的爱情祈祷,祈祷它有一个好结局。我做得对吗?
那一天又是星期六。吃晚饭时,小六姨开了一瓶葡萄酒,给我们每一个人的杯里都倒了一点点。她说:“小六姨将咱们家的贷款终于还清了。它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了!”
我们都高兴极了,纷纷和小六姨碰杯。各自咽下了一小口酒之后,又都想哭。
……
这封信还有两千多字。她,不,四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希望我能将他们的小六姨当成原型,创作一部小说或电视剧。
我给陌生的女孩回复了一封信:
陌生的女孩: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在我看来,你的信有一种诗性。但是我现在的颈椎病实在太严重了,写作等于自我虐待。故我也不能如你所愿,在某时去深圳认识你们的小六姨并采访她,那样,只怕我会爱上她。对于美丽而又具有牺牲精神的女人,通常我意志很薄弱。依我想来,你们的小六姨,如同上帝差遣给你们的一位天使。上帝并不经常这么好心眼儿,所以被天使爱着的人,也要反过来关爱天使。至于她的那个秘密,只要她自己不说,你须永远守口如瓶。天使也有自己的秘密的。
(辛麦摘自《恋爱婚姻家庭·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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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会忘记一千个美女
作者:南 妮
关于女子如何打扮自己这个问题,我一直持着矛盾的态度。——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修饰得光彩夺目的美女当然人见人爱,美女当然在一堆人中最先引人注目。为了这个先声夺人,为了赢得众多的爱慕的赞美的目光,费钱费时费力地收拾自己自然是值得的。我们爱美女。我们就是这样一群流俗的简单的人。
她的个子小小的,衣装朴素,脸露倦容。她说,为了去南非这趟差,抓紧完成手头的工作,昨晚通宵未睡。飞机来了,她从一个打盹儿中醒来,拎起自己的包和手提电脑。邻座的同伴走开了,她想也没想,替她拎起那个奇重无比的包就走。
飞机上她姿势不动地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活跃起来,她住在我的对面。她是一本英文经济周刊的主编。深夜,为了跟人联系所需的英语问题去讨教她,她微笑着擦着刚洗的头发回答,“有问题你再来!”真的去了一次又一次,她的微笑和诚恳使你心无顾忌。
她跟谁都能聊,工作的,家里的。即使是认真的话题,也总会有一片开心的幽默的境界。“刘老师睡醒了,开始发挥了。”喧哗的众人突然发现,她是最有劲的一个。是那种冷幽默,不抢风头,不夸张造势,散漫的一句,温温的一句,聪明的一句,却是集体哗然。
她几乎没有炫耀过自己的英文,但是在翻译翻到金融业的行业用语犯难时,她马上轻轻地指点出来。以至在后来再遇到经济方面的会议时,在我们看来业务很不错的年轻的美女翻译也总是谦虚地要求“刘老师在旁边关注一下”。在对南非方面的提问中,她的问题以及问法是最专业和妥帖的,仍然是自然的,随意的,不突兀不造势,却是点到关键。
和一个同伴因为临时去看一个展览而离开了大部队,俩人的行李却在车上。回到住的旅馆,问起车上的行李,有人答,刘替你们管着。只要听到这句话,再无一切烦忧。
在礼品店,她买了十几条彩珠手链,说要送单位的那些小姑娘。我想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领导。那些珠宝长廊,她一家家看得很仔细。她说她喜欢看。没有不喜欢珠宝的女人,但看她自己的衣饰,清清爽爽,并无珠宝。也许珠光宝气就不是她了。或者说,珠宝不见得能够锦上添花,因为我觉得,这样比较完美的人似乎无需再添什么了。
都在议论文化界的女性优秀于男性。说到自己的那一半,她却说:“在精神上我依赖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一愣,耳边的同性们不是刻薄便是作秀。这样一个简单的真相似乎难以启齿。
真正的有修养,自然和纯真在言行之中舒展。因为有着知识的高度,就是不想成为中心,最后仍能成为中心。
知道了她的工作节奏,是真正的忙,连画一下口红可能都显得造作。
回国在机场,她随手拿了一张英文报纸翻翻,然后说,哪个国家的什么官员因为把车停在了残疾人停的专用车道上而下台。她仍然是轻声叙述不大惊小怪。这使我想到,其实所有张扬的人都是不具备自信的。也就是说,真正的自信无需张扬。
(梓松摘自《新民晚报》2008年3月16日图/郑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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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流电梯工
作者:吴少武
某一高级住宅区,一个开电梯的年轻女孩,工作上很勤勉,获得各单元住户的一致好评,但因相貌酷似某演员,因此招来不少的议论。
大家乘坐电梯时,总是有意无意地说起她像女演员之事,说得多了,她便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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