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远远走过来的人这些特点与他的友人完全一样。连走路时一跛一拐的样子也没有区别。
只是走近一点儿以后,老王开始怀疑:也许不是他?
又走近了一点儿,更加不像他。
走到眼前来了,那人根本与老王的已故朋友未有共同之处。
啊,是的。当然,当然不是啦。
老王不知道自己是安心了还是失望了,走了的故人不再回来,看着像故人的不是故人,是陌生人。
老王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这个人使他忆起了故人,还是埋怨自己的朋友,打扮得越是奇特就越容易与旁人撞车,越是有特点,就越容易失去了自身,而只剩下了特点。
一切特点都是容易模仿,容易失去独创性。何况那种胡须那种礼帽本身也并非故人原创。
有很多人彼此相像,他们也是永远留下了自己的身影与面容了吧。
最终,谁也不是谁。
(乔真摘自《尴尬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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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与女人
作者:安妮宝贝
我第一次看见琵琶的时候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觉得它很有女人味道,而且非常非常的性感,像极了古典肖像画中女子淡泊的身躯。琵琶远观就像花瓶。近看,它有直而长的颈,下半截是椭圆形状的梨形,但是比梨要修长要直观。它的静态是娴静的,淑雅的,含而不露的。第一次看见琵琶就爱不释手,把四根弦胡拨一气,嘈嘈杂杂的不好听,于是一笑掏出攒了几个月的钱买回一把琵琶。
买回家中没有玩几天就腻了,感觉没有古琴幽深,琵琶有点儿市侩气,于是就束之高阁。直到有一天一个朋友造访,我才对琵琶重新认识。这个朋友是县豫剧团团长,他看见琵琶以后对我说:可惜,可惜!他连说几句可惜。我问道:可惜什么?他说:可惜现在没有几个人理解琵琶真正的含义。他又说:你要是早认识她就好了,可惜!可惜!我说:你认识有会弹琵琶的朋友吗?他说:有是有,可惜你没有机缘。我说:这话怎讲?他说:有一个女人是我们剧团的,弹得一手好琵琶,可惜现在有间歇性精神病。我一听急不可耐就拉朋友去拜访这位神秘女人。朋友满脸踌躇之色说:我先给你问问。后来,朋友找我说:奇怪,你们真是有缘,她答应看看你的琵琶。当时,我没有理解朋友这句话的意思,到后来才明白。
这是靠近县城的一个四合院,古色古香的,青砖上爬满了爬山虎,给人一种幽静的感觉。在屋里我看见了这个女人。四十多岁,短发,脸色憔悴,无夫无子。一个人住在这大屋里。令我奇怪的是她一点儿都不像有精神病的人,更令我惊讶的是她竟然穿着一身白色的旗袍!朋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琵琶递了过去,她接过后长久无言,只是用手来回摩挲着,眼光里有晶莹之色。我们坐,她弹。我注意到她的手指特别纤细,手指看起来特别有力,柔韧性特别好。拢捻抹挑、压连滑颤,她开始弹起了琵琶。第一首曲子我没有听出来是什么,只是凭我对音乐的感悟觉得哀怨凄清、黯然断肠、伤心欲绝。朋友对我说:这是《昭君出塞》。一会儿竟好像是用轮指弹奏出来的,如同江河流水,春花秋月,让人心思悠然,朋友接着说:这是《春江花月夜》。紧跟着只觉得风尘突起,千军万马拼命厮杀,其间似有刀光剑影、男儿哭声、烈马嘶鸣、天地失色。我和朋友听得脸上都变色了。这时只听“铮”的一声弦断了,她说:你们走吧。这是她和我们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出了门朋友一脸惨然说:好久没有听到这么好的曲子了,刚才那是《十面埋伏》。朋友接着说:她年轻的时候是剧团的台柱子,不但琵琶弹得好而且人也长得非常漂亮。文革期间一位县长看上了她,但是她死活不同意,因为她和我们剧团拉二胡的小李正在热恋。后来,县长强行玷污了她。你知道那是一个没有法度的时代。小李去找县长理论,却被活活打死了……朋友眼里闪着泪光。后来呢?后来她就精神失常了。
我良久无言。
后来,我去过苏州,特意去听了一回苏州评唱。那些抱着琵琶唱出的吴侬细语,红嘴白牙,妖妖娆娆的姑娘没有给我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反之,我更加怀念那日所听的曲子。雪白的绸裙,架在另一只膝盖上的粉润色的腿,拖鞋下染成红色的脚趾,永远在我的记忆里惊艳着。
我酷爱古琴,因为在那里有高山流水,幽深古意。但我在二十八岁时才领悟到琵琶的奥妙,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此曲只应天上有”的奥妙。其中的沧桑和表白已无法形容。
后来,再也没有听说她的消息,大概死了吧。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弹过琵琶。
(李蕊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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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子情怀
作者:马乔里·金南·罗林
我住在卡罗来纳的雾峰山。那是个秋天,我需要安静远离人群。我思想混乱,山中的空气能帮我更好地写作。我也想看秋天的红叶、南瓜,想感受自由自在生活的兴奋。这些,我在孤儿院的一间小房子里都得到了满足。
搬进这间屋子时,我请求孤儿院的嬷嬷派个男孩儿砍些生炉子的柴料。
大约一周后,一个小男孩儿站在我面前,我的狗派特没有龇叫着提醒我。这个男孩儿穿着一条破旧的裤子和一件洗得单薄的衬衫。他脚上没穿鞋。
“今天我来劈柴。”他说。
“但我要一个孤儿院的孩子做帮手。”
“我就是那个男孩儿。”
“你?可你太小了。”
“我能给育婴堂运牛奶,太太。有时,我一天运两次。”
“在这凛冽的寒风中?”
“是的,太太,一旦你习惯了,冻僵的手指就不觉得难受了。”
“可砍木柴是男人的工作。”
他冲我笑了笑:“我认识各种各样的木头,太太。我在孤儿院劈柴已经很久了。”
“很好。这儿有斧子,朝前走,试着砍吧,看看你能做什么。”我又埋头工作。斧子击穿木头的第一响搅乱了我的思绪。但很快,持续的劈柴声就不再打搅我了。我静下心来写了一下午。
太阳慢慢落到了阴冷的山后。此时,我听到门外男孩儿的脚步声。
“现在,我必须去吃饭了。明天下午我再来。”
我给了他一些钱,“明天你可以再来,十分感谢。”
他瞅了瞅我,又瞧了瞧钱,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没说出口。他转过身去,又扭头冲我嚷道:“明天我要砍些小块儿的。你需要些小薄块儿的、中块儿的和一些大块儿的。”
第二天,他又来了,而且一直干到该收工的时候。他的名字叫杰瑞,12岁,从4岁起就来到了孤儿院。
在我想象中,他四岁时的模样必定和现在一样,也一样的正直和勇敢。正直是诚实,但它胜过诚实。比如斧子把儿弄坏的那天,杰瑞说孤儿院能修。我给了他些钱去修理,他却不接受。
“这钱我来出,太太。是我弄坏的,我砍木头没有砍准位置。”
“但是杰瑞,没有人每次都能砍准位置。斧子把手也不牢,我会和卖斧子的人讲的。”
直到听见我这样讲,他才愿意接受这份钱。
寒冷的一天,杰瑞挨着我坐在火炉边。我的狗伏在他的身旁,我们望着燃烧的火炉,突然,杰瑞说起了他以前从未讲过的话:“您看起来像我妈妈,尤其是坐在火炉边时。我妈妈住在曼威尔附近。”
得知他有个妈妈,我大吃一惊。另外,我也很生她的气。她怎么能抛弃这么可爱的男孩儿?他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心中充满疑惑却不敢询问,害怕勾起他的痛楚,因而和他说话小心翼翼。
“你最近见过妈妈吗?”
“我每个夏天都能见到她,她派人来接我。”杰瑞满心欢喜地诉说着,“她一有机会便从曼威尔来看我。她现在不工作。她想送我一只狗,可他们说,在孤儿院孩子们不能有狗。她送给我一件休闲服。上个圣诞节,她还送给我一辆自行车呢!当其他的孩子答应小心爱护时,我就让他们骑自行车玩。”
我努力试图理解他妈妈。她没完全忘记他。但为什么呢?除了穷还有其他原因吗?
杰瑞仍很快乐,用很柔和的语调说道:“我要用您给我的钱为妈妈买副手套,白色的手套。她喜欢白色的手套。”
除了说声“那太棒了”,我无话可说,因为我恨她。除了面包还有别的食粮——精神食粮和心灵食粮,这些只有母亲才能给予。
我完成了我的写作,但高兴不起来,思绪还在游离。自从那夜炉边谈心之后,我们再没谈起她。他有个妈妈,不管什么样的妈妈,这个事实令我为他感到欣慰。
我准备离开时,对他说:“杰瑞,你已是我的好朋友。明天我们分别以后,我会时常想起你,会非常想念你。派特也会想你。”
他一句话也没说。
我望着他沉默不语地爬上了小山,期待他第二天来为我们送行,但他没来。我把所有的东西放进了汽车,关上屋门,驱车驶往孤儿院去看他。我告诉那儿的嬷嬷我要离开,请她帮忙找一下杰瑞,我要和他道别。她迷惑不解:“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担心他生病了。昨晚,他没吃晚饭,一个孩子说他曾去林中散步。”
“这儿有点钱,”我说,“在他生日和圣诞节时,请您用它给杰瑞买点儿东西吧。要是我给他买东西,我怕和他妈妈买一样的东西,这样,请你们买,他会得到不同的东西,比如不会有两辆自行车。”
她诧异地看着我说:“山里没地方骑车。”
她的愚蠢困扰着我。“我的意思是,我不想给他买他妈妈会给他的东西。如果我不清楚她已经给了他一辆自行车,或许我会送他一辆。”
她仍旧凝视着我。最后说:“我不明白,他没有妈妈。也没有自行车。”
(栀子摘自《世界上最无私的爱》图/丛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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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老头爱裸奔
作者:杏林子
我常想,人是因为长得漂亮才爱打扮,还是因为爱打扮才漂亮?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容貌出众的人,极少有不注重自己仪表的,至少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看过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的朋友都承认,父亲是少见的美男子。他,俊逸、高挺、英气勃勃中带有一丝儒雅,当今的台湾影片男星中,也少有比得上他的。
这一点,父亲比谁都更清楚。
正因为如此,他非常注意他的仪表。任何时间见到他,都是西装革履,头发光鉴照人。父亲的发质较硬,为了让它服帖,早晚两件大事,就是用吹风机吹他的宝贝头发,那份仔细,那份耐心,比起许多女人花在梳妆台前的时间还要久。在我们家,尽管有四名女性,但吹风机归属父亲专用。
为了压他的头发,母亲特地利用废弃不要的丝袜给他缝了一顶发网,父亲每天晚上就戴着这顶奇怪有趣的发网睡觉,一直到病重住院,也依然照戴不误,小心翼翼生怕弄乱他的头发。他对同房的病友半得意半炫耀地说:
“这是我太太做的!”
父亲不只注重人的头发,他也喜欢看人的脚。他的独特见解是:“看人不能只看头,有的人外表十分光鲜,可是鞋子邋邋遢遢,这种人做事不彻底,有头无尾。”
父亲是标准的大男子主义,平日难得看他做家务,但有两件事,他乐此不疲,一是刷马桶,一是擦皮鞋。每晚临睡前,他必定在地上铺张报纸,坐在小板凳上做他的例行工作,擦完了自己的,再擦其他人的,看着一双双又光又亮排列整齐的鞋子,仿佛也能带给他一种成就感。
而父亲在服装上的要求简直可以用严苛、挑剔来形容,他的衣服一定要完全合身,增一分嫌大,减一分嫌小,甚至连纽扣的扣眼都要上下一致,左右对称。所有跟他合作过的裁缝师傅都怕他那分“斤斤计较”、“锱铢必争”的个性。
当然,他对服装的组合也十分讲究,什么季节该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颜色的衣服该搭配什么样的领带,配什么样的皮鞋,一点儿不能随便。每次和母亲出门,只见他摊了一床的衣服,左思量,右考虑,有时母亲等得不耐烦,干脆先走了。
早年,父亲服务军旅,即使行军打仗,他的军服也永远是笔挺的。军中找不到熨斗,他就用漱口盅盛上热开水,权当熨斗用,然后压在床板上,务必在第二天早上起来时,裤子的褶缝一丝不皱。
父亲不烟不酒不赌,除了看电影外,生活中几乎没有什么开销,只除了他的治装费。
好在儿女长大之后,也都还懂得“回馈”。最近几年,弟媳受聘气象局顾问,三两个月就要回台一趟,行李中一定会带两件美国时新的衬衫。大弟远在挪威,看见又轻又暖的外套、大衣,也总不忘送给他的老爸。而每年春末夏初,我则固定上街为父亲买香港衫,常常为了挑选父亲喜欢的颜色样式,跑了一家又一家。
十多年前,一位记者朋友采访我,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开司米龙外套,颜色鲜艳,样式大方,我赶快问明何处有售,照样儿买了一件送父亲,父亲极其喜爱,年年穿它,穿到颜色都褪了,边上都起毛了,他也舍不得丢。我也一直想再送父亲一件,无奈总找不到合意的,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看到有人同样也穿了一件红色外套,正是父亲喜欢的样子,追上去想叫住他,猛然惊觉父亲已经不在了,即便买到了,也不知要送给谁穿,一时怅然,不能自已。
送衣服给父亲最大的好处是,他会像一个小孩一样,立刻穿上身,欢欢喜喜展示给你看,母亲常说他“存不了隔夜粮”,而父亲则讥笑我们“只会把好衣服留给柜子穿,一直留到过时为止”。
父亲常说:“一个人越是不顺遂的时候,越是要把自己打扮得精神一点儿,不要让人看你一脸晦气的样子。”
父亲的一生坎坎坷坷,在事业上几起几落,但他始终背脊挺直,神采飞扬,活得虎虎生风。
父亲的观念也深深地影响了我,越是我心情不好,或是身体不舒服、脸色不佳时,我一定化点儿小妆,让自己看来容光焕发,让别人看起来愉快,奇怪的是精神往往就此提升起来了。
父亲过世时,母亲整理他的衣橱,扣除一些陈旧不要的,他还剩下十六套西装,五六十件衬衫,一百多条领带,以及长长短短、薄薄厚厚、不同质料、不同款式的大衣、外套、风衣、夹克……塞了满满一大衣橱,外加两大抽屉和皮箱。父亲既不是外交人员,也非演员,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可以想见他一生是多么爱美。
有趣的是,这样一位注重仪表的人,到了老年,却突然崇尚自然,返璞归真起来。除了出门依然打扮得衣帽整齐外,在家里他渐渐不爱穿衣服,天热时就一条短裤。十年前我因为工作搬去台北后,家中只剩他和母亲俩人,干脆连短裤也省了。若是白天,惟恐有人贸然上门,他还稍有忌惮;到了晚上,吃过饭,洗过澡,他就彻底解放,光着身子四处走动。如此的“放浪形骸”、不拘小节还真惊吓到个性严谨的母亲,母亲一边紧急关窗户,拉窗帘,一边嚷道:“你把衣服穿上好不好?对面楼上的人都看见了……”
父亲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走来走去,母亲又气又无奈,有时不免嘀咕“越老越不知羞”。父亲是终于挣脱了衣服的束缚,了解到人终究是要赤裸裸地来,赤裸裸地走,还是已经到了像孔夫子所说的“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只是,每一想到一个脸色红润、笑容可掬的白胖老头,一丝不挂地四处漫游,后面追着一位气急败坏的老太太,就不禁莞尔。
可惜的是,这样的画面,我始终无缘见到。
(汪新才摘自《台港文学选刊》2007年第12期图/张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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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拥抱温暖了整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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