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好像总是会长翅膀。您也清楚在华盛顿是要有钱才能和别人一样地生活。我发现西部有个赚钱的好去处,所以——,当然,警长的地位自然比不上大使,但是——”
“大使,”姑娘兴奋地说道,“你可别再提大使了,大使可不需要做这种事情,这点你应该是知道的。你现在既然成了一名勇敢的西部英雄,骑马、打枪,经历各种危险,那么生活也一定和在华盛顿时大不一样。你可再也不和老朋友们一道了。”
姑娘的眼光再次被吸引到了那副亮闪闪的手铐上,她睁大了眼睛。
“请别在意,小姐,”另外那位来客又说道,“为了不让犯人逃跑,所有的警长都把自己和犯人铐在一起,埃斯顿先生是懂得这一点的。”
“要过多久我们才能在华盛顿见面?”姑娘问。“我想不会是马上,”埃斯顿回答,“我想恐怕我是不会有轻松自在的日子过了。”
“我喜爱西部,”姑娘不在意地说着,眼光温柔地闪动着,看着车窗外。她坦率自然、毫不掩饰地告诉他说:“妈妈和我在西部度过了整个夏天,因为父亲生病,她一星期前回去了。我在西部过得很愉快,我想这儿的空气适合我。金钱可代表不了一切,但人们常在这点上出差错,并执迷不悟地——”
“警长先生,”脸色阴沉的那位粗声地说道,“这太不公平了,我需要喝点酒,我一天没抽烟了。你们谈够了吗?现在带我去吸烟室好吗?我真想过过瘾。”
这两位旅行者站起身来,埃斯顿脸上依旧挂着迟钝的微笑。
“我可不能拒绝一个抽烟的请求,”他轻声说,“这是一位不走运的朋友。再见,费尔吉德小姐,工作需要,您能理解。”他伸手来握别。
“你现在去不了东部太遗憾了。”她一面说着,一面重新整理好衣裳,恢复起仪态,“但我想你一定会继续旅行到内森维茨的。”
“是的,”埃斯顿回答,“我要去内森维茨。”
两位来客小心翼翼地穿过车厢过道进入吸烟室。
另外两个坐在一旁的旅客几乎听到他们的全部谈话,其中一个说道:“那个警长真是条好汉,很多西部人都这么棒。”
“如此年轻的小伙子就担任一个这么大的职务,是吗?”另一个问道。
“年轻!”第一个人大叫道,“为什么——噢!你真的看准了吗?我是说——你见过把犯人铐在自己右手上的警官吗?”
(月汐摘自《外国百篇经典微型小说》长江文艺出版社图/张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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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命的人
作者:叶兆言
一天下午,我正坐在窗前看书,突然有人轻轻敲我的玻璃窗。一个憨厚的乡下人,拿着一个硕大的搪瓷杯,笑容可掬地站在窗外向我讨水喝。讨了水之后,他猛喝一气,又让我给杯子加满水,晃悠悠地端去给他的家人喝。这时候,我才发现,窗外一株小树边,歇着一辆板车,板车上有个看上去很文静的女人,还有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中,大的那个不过五六岁,捧着搪瓷杯喝了几口,接下来是女人喝,女人喝完了,又喂怀中那个小的,小的似乎不渴,不肯喝,于是女人自己又喝。那男人知道我正望着他们,回过头来,冲着我笑,我们开始攀谈起来。
他们是出来逃荒讨饭的,那个看上去很文静漂亮的女人,有点儿精神病。订婚时,媒人做了手脚,他并不知道要娶的女人有病,结了婚才发现,已经晚了,结果只能将错就错。好在女人也不是频频犯病,好的时候,不过人迟钝了一些,不懂得照顾自己。看得出那男人对女人是真的好,他和我说话的时候,屡屡回过头去注视自己的妻子,目光中充满了爱怜,那是一种毫无掩饰的爱怜。
那个女人平静地坐在那里,经过他的提醒,我看出她的确有些不正常。她看上去就像是个大孩子。她怀里的小孩,突然撩开母亲的衣服,捧住硕大的乳房吃奶,奶汁从小孩子的嘴角边溢出来。那男人平静地告诉我,家里实在过不下去,把能卖的都卖了,出来闯闯。我感到惊奇的是,男人说这话时的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沮丧,也没有抱怨,就像是在谈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家事。一个人都到了讨饭的地步,竟然还能保持这样的自信,竟然还能这么从容。他说“出来闯闯”的口吻,就像那些想赚大钱的人准备下海一样。
那女人真是个傻女人,怀中的小孩吃完奶以后,连把自己的衣服放下来都不知道。男人和我说着话,转过身去,走到女人面前,替她把衣服拉好,又细声细气地问她要不要喝水,然后重新回来和我继续聊天。我们始终隔着一扇窗说话,说了很长时间。也许平时很少有人愿意听那男人唠叨,他说得很开心,很投入。
那男人终于推着板车远去了。我的眼前,有意无意地会重现这场景。我难以忘怀的是那男人并没有被世人眼里的不幸所击倒,他没有逃避,如果换了一个人,很可能会这么做。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加上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意味着这个人终身将与幸福无缘。那男人缺乏起码的理智,心甘情愿地背着沉重包袱,不是因为思想品德高尚,而是因为无可奈何。他想不出什么高招来,不知道把妻子送进精神病医院,也不知道避孕以及堕胎。他顺应自然,听天由命。认命的他却没有像我们一样迷失自己。
(玉冰心摘自《生活质量》文汇出版社图/迟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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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灯火与他们无关
作者:周海亮
那节车厢也许是世界上最拥挤的空间。座位上,过道上,甚至厕所里,满满的全都是人。人和人挤在一起,前胸贴着后背,呼吸与汗水混杂交融,难分彼此。下午,窗外冰天雪地,车厢里却酷热难当。从郑州上了火车,我就被挤到靠近车门的位置,汗流浃背的身体迎接着硬挤进车厢的寒风,苦不堪言。
不断有人挤过来打水,泡茶或者泡面,盯住我看,面无表情。终被挤成一只脚站立,我低声骂一句,又说,这火车什么时候才能到徐州?
凭经验,到徐州站,车厢里就宽松了,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一个座位。
这才注意蹲在门边的那位农民工。之所以确定他是农民工,是因为他卑微的表情以及靠在身旁的竖起的蛇皮口袋。那是农民工特有的表情和行李,一种身份的刻意暴露。
顺便问他一句,到哪里下车?他答烟台。我说和我一样,咱们还得一起熬上十几个小时……不过这么挤,说不定熬不到烟台咱俩就给挤死了。想不到他竟然说,我倒希望火车别到得太早。
别到得太早?我吃了一惊。
到得太早,我还得在车站待上半宿。他说,火车上虽然挤,总还暖和一些……车站就不一样……得坐明天最早一班汽车才能回家。
可是火车站附近有很多旅店啊。
不安全。
怎么会不安全?那里治安很好的。
这我知道。但我还是怕不安全。
如果你带了什么贵重的东西或者很多钱,可以托旅店代为保管。
这我知道。但我还是怕不安全。
表情和语气很是固执。我不知道他说的“不安全”到底指什么,是怕有人抢走他的钱,还是怕人身受到威胁?我在想,以他这样的打扮,也许连贼都不屑下手吧。那么,是他身上已经没有了住店的钱?在城市里白干了一年的农民工,并不少见。
他的手里,抓一个用废弃的塑料管黏结成的坦克。他告诉我,那是他用工地上的废料给儿子做的玩具。不过粘得不结实,他晃晃手里的坦克说,得这么拿着,放包里的话,准得压碎!
列车到了徐州站,我与他都得到一个座位。一坐下他就闭上眼睛,头靠着座背,睡过去的样子。可是我知道他没有睡着,他的眼睛眨动着,每隔一会儿,就睁开看一下周围。他的眼神充满警惕,似乎他对所有人都怀着戒备。
后来他开始静静地吃饼干,喝一杯没有开透的热水。我对他说,要不,把这个坦克卖给我吧?
我猜他肯定是没钱住店。“不安全”只是一个幌子,是农民工特有的维系自尊的一种方式。卖给我吧!我说,我出一百块钱。
你买这个干什么?他有些奇怪。
当成工艺品。我说,你手艺很好的……肯不肯卖?
肯定不卖。
一百五怎么样?
多少钱都不能卖。他说,这是我给儿子做的,怎么能卖呢?
但是你可以再给他做一个啊,或者,去商场为他买一个别的坦克车,一百五,肯定够了。
他看着我的脸,研究我的表情。他肯定猜出了我的用意。他说谢谢,不过这个坦克车,我不会卖的。
他端了水杯去打热水,邻座一位男人冲我笑笑,小声说,这个人不识抬举啊。
他回来,重新坐到我的对面,慢慢喝着水,眼神仍然是警惕的。那眼神拒人千里之外——也许,他真的感到这个世界不安全。
你完全可以去找一个旅店。我劝他,在车站待上半宿,会把你冻成冰棍。
他笑笑说,没关系,习惯了。
或者,你跟我走。我继续说,我认识一家旅店的老板……
真的不用。他摆摆手,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再说我还想随便逛逛……
逛逛?
随便逛逛。
可是到烟台的时候,应该是夜里三点多钟吧……你到大街上逛逛?还要背着你的行李?
也许会吧。就在车站附近走走……反正那时天也快亮了……我媳妇一直想让我给她讲讲城市的夜景……
可是你一直在城里打工啊!
可是我晚上从不出去。
工作很累吗?
主要是怕不安全。
又是不安全。我不知道城市为什么会给男人留下“不安全”的印象,难道有人伤害过他吗?或许在他看来,所有家以外的地方,都不安全吧!
可是今夜,我想,他注定在一个“不安全”的地方熬过一夜。也许他真会在车站附近转一转,看两眼城市的灯火,然后回家讲给自己的妻子听;也许他只会缩到一个角落,睁着眼睛熬到天亮,然后为他的妻子,描述虚构出来的城市夜景。
我注意到他把饼干包装袋和被人们丢弃的矿泉水瓶装进一个塑料袋里。我知道这些东西可以换来一点点钱。我想也许他会把这些东西带回家。为什么不呢?这样的男人,干出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他闭起眼睛睡觉,仍然每隔一会儿,就睁开眼睛看一下周围,又把手里的玩具坦克握得更紧。倦意阵阵袭来,我迷迷糊糊地睡去。再一次醒来时,列车已经抵达烟台站。
他扛着行李,拿着坦克,并不忘带上那个装着几个矿泉水瓶的塑料袋。出站后,我跟在他的后面慢慢地走。我讶异地发现他走向一个垃圾桶,将手里的塑料袋认真地放了进去——他绝不是丢进去的,他的确是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动作和姿势,甚至有些恭敬。我猜他要把这几个矿泉水瓶送给早起的拾荒者,尽管他们注定不会谋面。
他发现我在看他。他盯住我,目光中含着拒绝。他拒绝我对他的留意,就像他拒绝旅店,拒绝帮助,拒绝城市,拒绝城市的人群。也许回家以后,他会再一次来到城市,也许,他会永远留在他有家的村子,不再出来。
我知道像他这样的农民工,城市里到处都是。或许他们也曾经试图接近并且融入城市,却被城市无情地拒绝;或许他们从来未曾想过接近并融入城市,他们对城市,一开始,就怀有一种戒备、防范、拒绝和恐惧。尽管他们生活在城市里,可是城市的灯火,与他们,没有丝毫关系。
他们只是过客,城市的灯火注定与他们无关。其实,最开始,是我们这样说的。我们这样说,说多了,他们就信了。
(尘埃摘自新浪博客图/亓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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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光线
作者:朵 拉
音乐家鲁宾斯坦经常到好友画家毕加索的画室看他画画。一次,鲁宾斯坦在好几个月内看到毕加索不断地在画同样的东西。背景是阳台的铁栏杆,近景是一张桌子、一瓶葡萄酒、一把吉他。
当毕加索画了将近五十幅同样的作品后,鲁宾斯坦不耐烦地问:“每天都描绘同样的静物,难道你不厌倦吗?”
毕加索反问道:“你不觉得自己在说废话?难道你不知道,每一分钟都是不同的我,每一个钟头都有新的光线,每天虽然看同一瓶酒,但我可以从中看到不同的个性,看到不同的酒瓶,不一样的桌子,不同的世界里的不同的生命!在我的眼睛里,这一切都是不同的。”从此以后,鲁宾斯坦在重复弹一首歌时,皆可弹出不同的韵味。
(玉冰心摘自《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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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质的男人
作者:周国平
男人是什么,或者应该是什么?如果直接问这个问题,也许不易回答。可是,我常常听见人们这样议论他们看不起的男人:“某某真不像一个男人!”可见人们对于男人应该怎样是有一个概念的,而问题的答案也就在其中了。什么样的男人会遭人如此小瞧呢?一般有这样一些特点,例如窝囊、怯懦、琐碎。一个窝囊的男人,活在世上一事无成;一个怯懦的男人,面对危难惊慌失措;一个琐碎的男人,眼中尽是鸡毛蒜皮。在所有这些情况下,无论男人女人见了都会觉得他真不像一个男人。
现在答案清楚了。看来,男人应该不窝囊,有奋斗的精神和自立的能力;不怯懦,有坚强的意志和临危不惧的勇气;不琐碎,有开阔的胸怀和眼光。进取,坚毅,大度,这才像一个男人。无论男人女人都会同意这个结论。女人愿意嫁这样的男人,因为这样的男人能够承担责任,靠得住,让她心里踏实。男人愿意和这样的男人来往,因为和这样的男人打交道比较痛快,不婆婆妈妈。
我是否同意这个结论呢?当然同意。我也认为,男人身上应该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使他能够承受人生的压力和挑战,坚定地站立在世界上属于他的那个位置上。人生的本质决非享乐,而是苦难,是要在无情宇宙的一个小小角落里奏响生命的凯歌。就此而言,男人身上的这种力量正是人生的本质所要求于男人的。因此,我把这种力量看做与人生的本质相对应的男人的本质,而把拥有这种力量的男人称作本质的男人。当我们接触这样的男人时,我们确实会感到接触到了某种本质的东西,不虚不假,实实在在。女人当然也可以是很有力量的,但是,相对而言,我们并不要求女人一定如此。不妨说,女人更加具有现象的特征,她善于给人生营造一种美丽、轻松、快乐的外表。我不认为这样说是对女人的贬低,如果人生的本质直露无遗,而不是展现为丰富多彩的现象,人生未免太可怕也太单调了。
最后我要补充一点:看一个男人是否有力量,不能只看外在的表现。真正的力量是不张扬的。有与世无争的进取,内在的坚毅,质朴无华的大度。同样,也有外强中干的成功人士,色厉内荏的呼风唤雨之辈,铢两必较的慈善家。不过,鉴别并非难事,只要不被虚荣蒙蔽眼睛,很少有女人会上那种虚张声势的男人的当。
(花艳明摘自《善良·丰富·高贵》图/宋德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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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是谁
作者:王 蒙
老王的一位老友故去了,老王很难过。
过了不到一个月,一天他去超市购买食品,大包小包带着食品回家,过马路时远远看到一个人——就是他的刚故去的朋友,在旁人搀扶下徐徐走来。
老王又惊又吓,心怦怦然。
这位朋友身材外貌打扮都比较特别,他个子很矮,下巴颏儿上留着圆圆的大胡须,他经常戴一顶西式小礼帽,有点儿像外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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