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终于忍不住了,将筷子一扔,拂袖而去。他脸色尴尬,追了出去。
在他甩上门的瞬间,她趴在桌上,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
他们终于还是分手了。但是,他再没有遇到像她那样对自己好的女子,他心里明白,她的那些好,宠坏了自己,让别的女人再难入他的眼。
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他们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再度相遇了。在咖啡厅里,他意外地发现,她居然一脸淡然地喝那种苦涩的黑咖啡,如同无味的白开水。
一瞬间,一道电光石火在他脑袋里炸开,他颤抖着问她:你没有味觉?
她一愣,手里的咖啡荡出来。你终于发现了?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手心却被一件硬物硌得生疼,低头一看,是一枚刺眼的钻戒戴在她手上。
他的心开始痛,想到那些曾经的日子。那时他们才从学校毕业,没有任何积蓄。冬夜里,她总是等他熟睡后,起身洗他的衣服,然后在炉子上慢慢地烘干。一双手长满了丑陋的冻疮,让她难受得龇牙咧嘴。他想起,他做的第一顿饭,她吃得一脸平静。
而整整三年,他却对她的种种异常,视而不见,连她没有味觉,都不知道。他却因为,她没有单独为母亲做一顿饭而放弃了她。
她告诉他,现在的他,在遇到她的第一个月,就发现她的味觉不正常,于是她放心地告诉他,自己在8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
他虚弱地说,我也是爱你的。
她对他笑笑,不,你爱的,只是我爱你的感觉。爱一个人,必定有着贴肤的温暖与疼痛,而你,竟然感觉不到。
他们在最近的时候,本该心无间隙的时候,也是咫尺天涯的距离。所幸,她醒悟得还不晚,还有机会去寻找自己的那一份贴心的暖。
(碧海摘自《伊媚》图/叶小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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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转
作者:楼 那
逢年过节,父母总会带他回乡下老家探视年老独居的祖母。回到老家,传统古式的屋瓦,坐卧在宗庙殿堂的后面,祖母挽着一小撮发髻,瘦小佝偻的身躯在昏暗的灯光下走动,让他充满诡异神秘的想象。不过,他是喜欢回去的,尤其是坐在庭前老树下,听左邻右舍闲话家常,还有,可以看看那个率性又帅气的女孩。
因为比邻而居,加上同年龄的关系,每次两家的父母见面,便常常把他们俩叫过来,除了提醒叫叔叫婶的礼貌不能少,就是前前后后比一比,从身高、体重、功课一路比下去,惟一不能比的是,他是男孩,她是女孩。她顺从母亲的意思,他也从不违拗,但是只要父母的注意力一转移,她便不见人影。长大以后他想起这件事,觉得自己好像每年都和她相亲一次,满足两边家长养儿育女的成就感。而她有别于一般女孩的俊逸气质,牢牢地吸引住他,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十几年来,他们从孩童到少年,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对方和说过话。
他十七岁那一年,祖母往生了,也是他回老家最后一次,远远看到她双手合掌,原来精灵慧黠的眼神,化为一池深深的湖水,恬淡而沉静,那从小和他一起被比大的女孩,让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明明就在眼前,可他觉得她正像一条断了线的风筝,逐渐离他而去,又近又远。
后来,他北上读书,大学丰富多元的生活,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一晃十来年过去了,他去了美国留学,又回到台湾教书,男女之间的感情世界,他始终停留在宿命的牵绊和遗憾中,曾经想过回老家看看她,但是,每每想起她合掌凝视他的模样,他觉得祖母的告别式,似乎也是他和她今生一场他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的告别式。
几年后,国际友人来台发表论文,会后希望可以到一座闻名国际的深山古刹礼佛,他随缘陪同前往。静谧的空气流动于幽静的山林、壮阔的唐式建筑之间,让几年来不能搁浅的心情,像是找到了靠岸的港口,他心想自己真是“近庙欺神”,这么好的寺院,怎么从来没有想到来沉潜一番。
知客师父一路介绍寺院的历史和精神,一群人不知不觉走到一间四周连呼吸都听得到的地方,只听同行的知客师父轻声提醒:“这里是禅堂,现在众僧正闭关修行,行住坐卧都要求禁语。”他心里有一种呼之欲出的冲动,想看!仿佛回应他心底的声音,知客师父又说:“各位难得来,特别开放参观,请大家安静。”
穿着黑色长衫的僧侣围着佛龛跑香,淡然的神情,轻快的步伐,流转于似真似假、如幻如化的氛围中。突然,一阵钟板响起,一个个的僧侣倏然站立不动,眼前一位僧侣直视的眼神正好望向他,一闪一瞬刹那间,随即低眉敛目,而他像被一口古钟狠狠地撞击,时光悠悠忽忽地回到老祖母的告别式,站在角落里那个合掌的女孩。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流转的岁月,流转的人世,流转的悲欢离合,都在这山风明月里化为一缕青烟,逝去!
(单丹摘自《人间福报》2008年1月19日图/夏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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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的儿子
作者:郭敬明
在几年前的那个时候,20万对我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数字。那个时候正好是爸爸五十岁生日,爸爸学会了开车。
想了很久送什么礼物给爸爸,最后咬一咬牙,想要送一辆车给他。
自己以前也从来对车都不了解,因为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有钱到可以买一辆车。那个时候也只是听身边一些爱车的同学,聊一些杂志上的保时捷或者法拉利。但那个时候除了对它们的标志可以辨别之外,一无所知。
一个做出版的商人,正好和我在联络,他听到我要买车,于是推荐成都的一家有做汽车专版的报纸负责人给我,他们的报纸上,每期都有一整版关于汽车的话题,他们对汽车了如指掌。他们说可以代我选车,然后亲自送到自贡去,交接给我爸爸。我就很开心地答应了。
如果仅仅也是这样的开头,也并不算值得书写,顶多被冠上“儿子孝顺父亲,买车庆生”这样的标题。但是事情的结果却是——在我爸爸收到汽车的隔天,我在上海,去楼下买东西的时候看见路边的报纸,上面有一张我爸爸的照片。爸爸坐在汽车上,手握着方向盘,有一点害羞,但是也非常高兴地笑着。我拿起报纸,看见上面的大标题:《暴发户的可笑嘴脸》。
电话里爸爸很高兴,他反复地和我说:“儿子,爸爸很高兴,就是太贵了,哎,突然买这么贵的东西……谢谢明明。”
我握着电话,随意地问爸爸:“我在报纸上看见你照片了。拍得挺好。”
爸爸有点害羞地说:“那个记者把车送到了之后,一定要我坐在座位上拍照,我一直推辞,说不要不要,但是他说了要发新闻,说你让我拍张照片,还一直说你真孝顺,后来我也推辞不了……呵呵,他们还让我摆了很多姿势,一大把年纪了,还真不习惯啊,嘿嘿,也当了一次模特。”顿了顿,见我没回答,爸爸有点担心地问:“……是不是我不该拍照?……其实我也和他说了不要拍……”
我说:“没事,没事,照片挺好。”然后匆匆挂了电话。挂上电话,眼泪从眼眶里一下子翻涌出来。
我买光了周围的所有报纸。
那个晚上我在垃圾桶里把它们烧成灰烬。
火光里,报纸上爸爸的笑容很不好意思也很慈祥,只是头发有很多花白了,眼角的皱纹里是满满的,盛放不了的喜悦。
……
我真的好恨你们。
如果有一天,你们的儿子也送你们礼物。也用自己挣的第一笔钱买了东西送给你们。你们一定也是这样满心的喜悦,一定也是感动得热泪含满眼眶的喜悦,一定也是这样的,暴发户的可笑嘴脸。
后来我的爸妈,也渐渐地不再对周围的人提起我。很多时候记者打电话找到他们,他们也小心翼翼地说:“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了。我儿子没有和我说。”
记忆里,妈妈总是把我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奖状奖杯,放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每一次,当别人提起她的儿子,她都非常骄傲。爸爸总是对别人讲起我,言谈里说不出的骄傲。
但是渐渐地,就没有了这样的声音。
我爸妈小心地生活,不让别人知道他们是我的父母。怕给我丢脸,怕别人说他们是小城市的人。
妈妈第一次来上海,因为不会坐地铁,进站的时候紧张地抓着我的手。妈妈吞吞吐吐地对我说:“会被别人笑吧?”
他们来过我的几次签售,他们就默默地站在最远的角落,有时候我从匆忙的签名中抬起头,透过无数黑压压的头顶望向他们,都可以看见,爸爸开心的微笑,和妈妈激动得泛红的目光。
在所有潮水一样的“小四我爱你”的呼喊声里,他们站在离我遥远的角落,彼此扶持着,一声不响地看着光芒四射的我。
他们没有对别人说“这是我儿子”,他们没有要求别人客气地对待他们。他们在签售快要结束的时候,默默地回到休息室,拿着我爱喝的饮料等着我归来。
他们不再提起我。
他们不再对别人分享我的一切。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变成这样的一个儿子,没办法让父母骄傲地提起的儿子,没办法和别人分享我的成长喜悦的儿子。
在我有负面新闻出现的时候,妈妈会在半夜里打来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很小心,问我最近好不好,完了还会赶忙补充,说,爸爸这几天都睡不好,一直叹气,总叫我问问你……
偶尔妈妈和同事朋友聚会,有好事者会若无其事地提起我的各种负面的话题。我妈妈都摇摇头,什么都说不太清楚。但是还是会迅速地红了眼眶。想要帮我解释,又怕说错话的心情。
这些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所有人无法理解的心情。
在你们津津乐道着我,或者我们的新闻的时候。
也许从你们身边默默走过去的那一对老人,他们的心里,会痛苦难言。
(月华如水摘自《荒芜尽头与流金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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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和配角
作者:许寒山
在这座城市的街头,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过这么一个人:五十岁上下光景,皮肤黝黑是肮脏所致,脸上、脖子上、手上、手臂上,满是污垢,遮住了耳根和颈部的乱发上,总会粘着些许纸片、草屑。胡子和头发一样乱,估计已有很长时间没去打理了。——一个精神病人。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这么认为。
这当然是不会错的。不仅从他的外貌,单从他的穿着和举止,也明显看得出来:他的身上斜披着一块差不多已经褪去了本色的大红广告用布,腰间还系着一根深绿色的绸带。他的脸上涂满了戏剧油彩,甚至还涂上了口红。最显眼的,便是他的一头乱发上偏偏爱插上一朵花。这朵花大约是在街头的小公园里随手采来的,或红、或黄、或紫。
他常在桥头、公交站台、超市门口这类地方活动。说是活动,其实是自演自唱。一会儿演阿庆嫂,一会儿唱李铁梅,一会儿又成了玉堂春,没个闲儿。他的表演极为投入,煞有介事。如果他觉得身边没了听众,就会满大街乱跑,眼中根本就没有车辆,没有红灯。
“哪能让这种人在城市乱来?”不少人提出意见。
“相关方面都曾管过。但管不了。”有人解释。
后来,我还是陆续得到了关于他的一些信息:这位老兄原本是邻县一家剧团的配角演员,专门饰演战士甲、土匪乙、衙役丙、打手丁之类的角色。他不甘心演配角,一直企盼着演主角,而且是女主角。他找领导,要求改演旦行,无论是花旦、刀马旦,或者老旦,什么都行。领导呢,肯定是婉言谢绝了。一次又一次,不知怎的,他就有了精神病。
我没空去想他,后来干脆就忘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再看到他。
上个月,我去了市内一处新建成的园子。这里有鲜花、有芳草、有假山、有曲径,还有喷泉。园子里,人们在抖空竹、放风筝、打太极拳、舞木兰剑,悠然自得。在一处带有遮阳棚的平台上,我发现有一群票友正在演唱京剧。这本不稀奇——哪一座城市的公园里没有热心的戏迷朋友在活动?使我感到意外的,却是那位正在演唱的人。我差一点儿叫出声来——这不就是那位“旦迷”(姑且这么称之)老兄吗!
老兄已经完全改了模样。头发理了,胡子刮了,皮肤白净了许多。衣着,也和寻常人相同。他正在演唱“同志们杀敌挂了花,沙家浜就是你们的家……”依然是那么投入,依然是那么忘情。我停住脚步,开始了对他真正的聆听和观察。他那身段虽然不敢恭维,但唱腔居然还像那么一回事。比之专业演唱,他肯定是差的,但比之业余爱好者,大约还算是可以的。
一段唱罢,周围响起了友善的掌声。
围坐的人中间站起了一位六十开外的老者。老者鹤发童颜、慈眉善目,尚未开言,已经满脸含笑。他说:“下面,请我们的主角继续为大家演唱梅派名剧《凤还巢》中的一段,大家欢迎!”
我注意到,老者在提到“主角”两字时,语调是刻意加重的。老兄在听到“主角”这两字时,表情是异常愉悦的。
掌声响起,音乐奏起,“日前领了严亲命,命奴家在帘内偷觑郎君……”老兄又有滋有味地唱开了。
我颇为称奇,不知老兄缘何会“进化”成这般模样。一位熟悉的朋友对我说:“看到刚才那位老者了吗?——是他师兄,一个演了一辈子配角的师兄。师兄退休了,到这里寻着了他,照顾了他。师兄说了,他的病其实并不难治,很简单,满足他就行!”
那一刻,我被深深地打动了,是为了那位演了一辈子配角的师兄。直到退休了,还在无怨无悔地为别人当着一名毫不起眼的配角。
(钧天摘自《羊城晚报》2008年1月22日图/迟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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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黄羊之死
作者:策·罗岱丹巴
春天的太阳已经升高了,周围还笼罩着薄雾,草原上的一切都显得蒙眬。
一只母黄羊带着它刚出生不久的小黄羊向东边的榆林走去。
小黄羊陶醉于自己的游戏,大大方方活跃在属于它的一方天地里。母黄羊却竖起耳朵警觉地聆听着周围细小的动静。
或许已经吃够了母亲的初乳;或许它娇嫩的身体在刚才的游戏中疲惫了;或许只是在遵循千万年来的生活习惯,片刻的嬉闹后,小黄羊钻进榆树丛中美美地睡了起来。
母黄羊开始吃起了草。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么母黄羊会用自己矫健的步伐带走靠近它孩子的危险,然后用化险为夷的快乐把自己的乳汁献给它的孩子。当孩子入睡后母黄羊会在孩子的周围尽情地欢跃。如果对舞蹈有天分的人看了这个完美的动作,那必然会成为他艺术的源泉。
一条路从母黄羊身边伸向远方。一辆轿车扬起漫天的灰尘向母黄羊这边驶来。车内弥漫着酒气与烟雾。除了副驾其他人都已经酩酊大醉了。
如果那个人没有点烟或许这场灾难就不会来临。可他却偏偏点了烟,并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不远处的黄羊。
“看!黄羊!”他大叫。
“哪里?”车内的几个人突然有了精神。
“那是一只母黄羊,一定带着小黄羊,而且现在是禁猎期……”副驾说。
“这些跟正在旅游的我们无关,伙计们,准备好了吗?”其中一个人喊道。他们迅速驱车驶向了母黄羊。
“快,快,追上!”他们喊。母黄羊想到了自己的孩子。这一次,它只能向草原深处跑去,因为,山那边睡着它的孩子。
一支枪从车窗内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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