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低着头,不肯吭声,妈妈和爸爸永远只会考虑妹妹的感受,从来没有为我想过,哪怕是一点儿都没有。
妈妈看到我不开心的表情,走过来,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知道你一直内疚,一直不敢面对妹妹,可是……我们都已经原谅了你……妹妹也原谅了你……”
“妈!我为什么要内疚?你们为什么要原谅我?真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愤愤地把成绩单甩在茶几上,回到自己房间。
原本以为,全科满分的成绩会得到父母的赞扬,想不到,他们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我爬在床上大哭起来。
突然,一双冰冷而小手推了推我,我抬起头,是妹妹。
妹妹这个傻子,还是老样子。她伸着湿漉漉的食指,眼睛里充满了强烈的期待,指着窗外,“姐,外面有个人。”
“滚!”我大吼。
妹妹愣了愣,表情立刻黯淡下去,然后慢慢地走出去。
我知道她要做什么,于是冲到窗口,把头伸出窗外,对着刚刚攀出窗外的妹妹又大吼一声:“滚――”
妹妹显然被我吓到了,慌张地要把食指重新伸到嘴里来降低内心的不安,可是这个傻子,完全不知道自己一松手就会掉下去。
“傻子!别松手!”我大叫着,妹妹竟然笑了,笑着,从四楼,落下去……
她落下去的时候,说,姐,外面有个人……
9.
妹妹死了。
在我的眼前,绽放成一朵红色的小花。
从她死后,我就再也不肯走出卧室。每天都呆呆地望着窗外,望着妹妹落下去的地方。那里,血迹已经干了,然后被清洗得一干二净,就像妹妹的生命一样。
我想起来了,妹妹并不是第一次掉下去,是的,不是第一次。
我记得妹妹3岁的时候,总是像个尾巴似的粘着我,全然不顾我对她的捉弄和恶作剧。我讨厌她,讨厌父母在我们两姐妹中更重视她,更喜欢她。
我记起来,记起了全部。
那天我正在埋头写作业,妹妹突然跑到我身后,唆着食指,说:“姐,外面有个人。”
我心不在焉地说,“哦”。
“姐,外面真的有个人哦!”妹妹固执地说。
“哦,你直接出去看看不得了?!”我不耐烦地摆摆手,以为她说的“外面”是门外。
可是片刻之后,我听到楼下有人惊呼,急忙跑到窗口,发现妹妹挂在2楼的防盗栏上。
我至今还记得,自己抱着妹妹小小的身体,边哭边骂:“你这个傻子,你骗人,外面没有人!外面没有人!你这个骗子,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我只是随便骂骂,没想到,妹妹竟然真的变成了傻子。
她一定是在恨我,恨我把她变成了傻子,所以每天固执地,重复着同样的话,让我内疚,让我难受。
其实,我才是故意的,我故意忘记是自己的疏忽,才让妹妹变成了傻子。
10.
父母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睡过好觉了,不是因为妹妹,而是因为我。
因为我每天晚上10点钟,都会木然地站起来,指着窗外,呆呆地说:“姐,外面有个人。”然后走到妹妹的房间,从她的窗口爬出去,顺着阳台爬到自己的窗外。
我无法阻止自己,我必须这么做。只有如此,才能减轻我内心的罪恶。
后来,父母把所有的窗户都用木条封了起来,我不能在重复妹妹的动作了,只好呆呆地,望着窗外,每天,每夜。
窗外,妹妹的瘦小的身体飘在夜空,含着手指,甜蜜而开心地傻笑,似乎在说:“姐,你终于看到我了,我没有骗你,继续陪我玩吧……”
心理医生说,我是因为受了过多的惊吓,因为深切的负罪感。那个很亲切的心理医生每天晚上都会来陪我说说话,多数是关于妹妹的。
他说,妹妹从来没有恨过我,更没有讨厌过我,她只是喜欢我,想和我玩,想让我注意她。”
他还说, 妹妹变傻以后,发现我对她更加疏远了,她觉得我是因为她骗了我,才不理她。她想改变我对她的看法,重新陪她玩。所以才会重复着那句话,然后自己爬到我的窗外,证明外面真的有人,证明她没有骗我。
原来,妹妹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我的喜欢。
医生拍拍我的肩膀:“妹妹从来没有恨过你,包括现在。”
我呆呆地看着医生,面无表情的抬起手,指着窗外:“外面有个人。”
医生一愣,转过脸,看到窗外的大槐树上,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正在努力地修剪着树枝。
每年这个季节,他们都会那么做,为了防止疯长的乱枝在狂风里,挂断电线。
3.男生女生银版
逆光
我逆着光,
竭尽全力奔向你。
01.世界这么小,我们一转角突然就遇到。
我遇见罗伊的时候,刚满十二岁。
城郊的烂尾楼到处写满了大大的“拆”字,红漆白墙格外刺眼。我拉着书包带子蜗牛似地爬上了二楼,楼下到处都是敲烂的墙壁零碎的砖瓦,我小心翼翼才能不让自己踩到砖块摔倒。
早已斑驳的墙壁上,喷着几个大字“欠款还钱”!一个穿黑T恤的瘦小子正捏着喷漆喷得卖力极了。他左手啃着面包,右手拿着喷漆,在“欠款还钱”后面停顿着,似乎想要补充一点更具杀伤力的词语。
我掏出钥匙,望了他一眼,说:是欠债还钱,你写成了‘款’。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面包还在嘴里嚼着迷迷糊糊道:对哦,我就觉得怎么读起来怪怪的,原来写错了……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对我大吼:你是这家小孩?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是啊~~
他丢了面包就跟了上来问道:你爸呢?
我无语地叹了一口气:我爸去年就跑路了!诶,别问他去哪了,我老妈都不知道更别说我了!还有,你已经是第五十六个来要债的了。
他撇撇嘴似乎不信,把我从头到尾地打量了好几遍。
我耸耸肩,无奈地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小心翼翼地跟了进来。
靠!比我家还穷!他一进门就捂着脑袋惊呼。这样咋咋呼呼的男孩见多了,也懒得和他多说,我自顾自倒了一杯凉水咕咚咕咚地猛喝。
他抓着我书包凄凉问道:五十块都没有?
我摇摇头,一脸无辜:五块都没有。
他坐在破沙发上赖着不走,跺着脚大嚷:不行!这是我第一笔业务,不能空手而归!
我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有气无力地说道:您老看着什么顺眼就拿什么吧。把桌子和床留下,我和我妈还要睡觉呢。
大约是看着我可怜,他有些于心不忍了,挥挥手:算了算了,当我倒霉好了。浪费我一罐漆。
我瞪他:又不是我求你写的!
我真想说罗伊是个大蠢猪,我家墙壁上已经写满了“欠债还钱”“你躲到天涯海角也把你揪出来”“蒙天育,老子逮到打断你的狗腿”诸如此类的话。他何须多此一举。
那时候的罗伊不过十六岁,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个瘦高的大男孩拧了拧我的书包很无厘头的说了一句:现在的小学生真可怜,书包太重了,看来我有空真要去炸学校了。
我点点头:这个主意不错,我想这样干已经很久了。如果可以,请你单独炸一下数学办公室。我可讨厌那个秃顶死老头儿了!
他在屋子里绕了一圈,走进厨房把锅敲得当当响:我靠!小屁孩,你家竟然馒头都没一个!
我盯着脚尖沉默不语,可是咕咕叫唤的肚子毫不客气地出卖了我的窘迫。
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他走过来就要拉我。
我退后一步一脸戒备地盯着他,足足看了十秒也没看出有任何异样,他眉清目秀一脸无辜,关键是他的肚子同样在响亮地歌唱!我把书包一丢,跟在了他屁股后面。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胆大包天的我跟着罗伊来到了一个小巷子,巷子口高高挂着一个牌子——云南米线。油腻腻的餐桌上摆了几瓶作料和一叠卫生纸。
罗伊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大吼,老板,两碗牛肉米线,加香菜。
罗伊的口音突然变了,老板一搭腔,我才知道他们说的是同一种方言。很快,热腾腾的米线上来了。白花花的米线上铺满了绿油油的香菜,几块带筋牛肉扎实地压在上面。香味扑鼻而来。
餐桌十分狭小,我和罗伊几乎是头顶着头在大口大口地吃着。他低呼一声好爽后拍了拍我的脑门:怎么样?好吃吧!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又埋头狂吃。
罗伊似乎吓到了:我说小P孩,你多久没开荤了?至于猪八戒下凡一样吗!
我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了他一眼,用筷子敲了一下已经空了的大瓷碗。我的意思明显极了——这位大哥,我还没吃饱。
MD,我今天真是亏大了!他骂骂捏捏又给我叫了二两排骨米线,辣的我眼泪花直往外冒。偶尔抬起头来喘气才发现他看我的眼神,竟然带着心疼。
他咬着筷子问我:小破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吐出一大块骨头,笑眯眯地回答:蒙蓝。
呼~填饱了肚子,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他叹了一口气:蒙蓝?哎,你比我还命苦。
我摇摇头:不,很快就好起来了。我妈说只要我们坚持到最后就一定能要到更多的赔款。房子会有的,钞票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学着妈妈的样子握了握拳头。
罗伊一脸鄙视:原来你们家就是传说中的钉子户啊。
我白了他一眼:钉子户怎么啦?书上不是教育咱们要有雷锋叔叔的钉子精神吗?
他咬着筷子,很显然还没理解雷锋和钉子户的关系。
我据理力争,嗓门越来越大:你以为我们母女生活容易啊,断电断水断气的。周围的人都搬走了,就我们娘俩还在这破烂房子里窝着。你以为我们不怕吗?
说着说着,我鼻子一酸,眼睛涩得想要哭:我妈每晚上都捏着榔头守着我才敢睡觉……你一脸嘲讽样儿,你看不起谁啊?!
他斜着眼瞄我,没有搭话,只是用筷子不耐烦地敲着碗沿。
我把筷子一摔气急了:你还不是个坏家伙!在人家墙上喷漆!我爸又没欠你钱,你凭什么来要债!别让我妈撞见你,她会用榔头敲碎你脑门儿!
他也火了:你一个小屁孩对我吼什么吼?!
我一肚子委屈正愁没地方发泄呢,也不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什么豹子胆扯着大嗓门与他对骂:你还不是小屁孩!凭什么说我是小屁孩!你才是小屁孩小屁孩小屁孩!
十二岁的我,声音又大又亮,整个米线店里,就我们俩在大吼大叫。
这是我与罗伊的初识,充满了戏剧性。以至于后来罗伊总笑我是个野蛮女,十二岁就敢和小混混出来噌饭吃,吃完还敢摔筷子吵架。事情的最后,当然还是我哇哇哭哭着跑掉了。
生气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个重要原因,我兜里只有五毛钱。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世界这么小,一转角就可以遇到。
02.全银河雄性动物死绝了我都不会当你媳妇儿
三天后,我点着蜡烛正在做作业,大铁门突然剧烈地响了起来。我心里一惊,立刻握紧了桌上的榔头,然后静悄悄地走到猫眼处往外瞄。
满头是血的罗伊在猫眼外瞪着我,还大叫:开门啦,小破孩!
我拉开了一条缝隙不耐烦问道:干嘛?
那天虽然白吃了两碗米线,可是还是无法弥补这个混蛋嘲讽我们家是钉子户的损失!
你个傻孩子没看到我被人揍得满头是包吗!有纱布和酒精没?他一副想要揍我的表情,却因为大叫扯到了伤口立刻痛得龇牙咧嘴。
我白了他一眼,强忍住想大笑的冲动,说道:就不怕我妈在家一榔头再给你敲几个大包出来?
他冷哼:你妈哪能这么早回来。
哟,这个都知道!我嘟着嘴给他找来了酒精和纱布,还心痛地舀了一小盆水出来给他清洗伤口。他脑袋被人用酒瓶子砸开了花,血干涸在头发上散发着阵阵腥味。我稍一用力,他就大喊大叫,到后来只得咬着我的书包带一脸仇恨地瞪着我。
他左顾右盼后突然松开书包带轻声问道:你爸回来没?
我呸了一声:我不是早给你说过我爸跑了吗!
他横着眼瞪我:我例行公事问问不行吗?我得有职业操守!你懂个P!
我懒得搭理他,伤口包裹得像个发酵的大馒头。他一看镜子里的自己立刻大吼:你包成这样我还敢回家吗?
我眨眨眼嘴角弯出一个弧线:有钱就去医院呗,你来我这里干吗?没收你钱算是便宜你了。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摔门走了,片刻工夫又开始咚咚敲着铁门。我不解地看着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的他:干吗?
一个小浣熊的钥匙扣在他手心里坠了下来,在空气中泛着光好看地摇晃着。
你钥匙扣太难看了!他嘲讽似的嘟囔了一句就把浣熊塞我手心窜下了楼。我看着骤然寂静下来的房间,心里一阵温暖。
小浣熊带着罗伊的体温在我手里甜蜜地微笑着。
后来,罗伊一受伤就偷偷来我家包扎,每次都不忘带点吃的东西来犒劳我。罗伊带我去过他家,虽是巷子里的小房子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罗伊的奶奶有很严重的白内障,整个眼珠都被一层厚厚的白膜笼罩着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罗伊常常不在家,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老子在做男人的事业”!其实无非就是替人要账帮人打架或者勒索学生之类的下三流工作。我常去罗伊家帮他行动不便的奶奶做点事情,她老人家总是摸着我的脑袋叫我孙媳妇儿,我想天啊,我才十多岁呢,莫名其妙就成一童养媳了!
罗伊在的时候,总是当着他奶奶的面儿使唤我:媳妇儿,过来!给你奶奶倒杯茶。或者一把搂过我的肩在我胖嘟嘟的大脸上猛地吧唧一口:媳妇儿,乖!
当着奶奶的面儿我不好发火,一上他的阁楼,我就飞起一脚踹过去:去死吧!死罗伊!全银河雄性动物死绝了我都不会当你媳妇儿,太缺德了你。
他嘴巴一撇:得了吧你,长得一块饼似地,又扁又胖,谁稀罕要你。一吃东西就跟打了鸡血似地特兴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猪八戒他高老庄的媳妇儿。你说了除了猪八戒的老婆,谁还能吃那么多。你妈养你也太不容易了。
说罢,捧着双手做祈祷状:阿姨,这些年真是辛苦您了。
说归说,罗伊对我还真没话说,我十五岁那年他给我买了部新手机作为生日礼物。拿到手里沉甸甸的,当时脑海里就一个念头:这厮要勒索多少无辜群众才能凑齐这八百块呀。
罗伊有个古老的CD机,整个柜子里都是唱片,二手的。还有几张黑胶片,他说在小店里掏的。罗伊最喜欢爵士乐,我笑他你一个初中毕业的小文盲听得懂不。
他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反驳:没文凭不代表没文化吧。他塞了一个耳机在我左耳,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Sweet Sue-Just You》。然后跟着音乐哼唱了起来:
Ever star above,baby,
Knows the one I love:
Sweet Sue-Just You!
And the moon on high,
Knows the reason why:
Sweet Sue- is You!
天上的每一颗星,宝贝,知道我爱的那个姑娘。动人的歌词和婉转的音乐顿时迷住了我。第一次发现罗伊竟然会唱歌,而且英文还那么顺溜。他微闭着双眼,睫毛轻轻闪动着,仿佛一眨眼他就会飞起来。
他说Chet Baker 是村上春树最喜爱的爵士乐手,他中性的唱腔真的很有爵士气质。他指着唱片上的那些歌手,一个个的介绍:这是Louis Armstrong。这个是Billie Holiday,再欢快的歌被她唱出来都有一股悲凄的味道,声音美极了。这个是John Coltrane,有个很有意思的说法,世界上姓名用J.C开头的大人物有两个。一个是John Coltrane,一个是——
Jesus Chr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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