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送你一程。
  我皱眉:你们公司和我不顺路。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我不去公司。
  徐嘉佑的车子又大又豪华,让我不得不仇富!他的音响里放着罗伊的唱片,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罗伊的声音。
  立体声环绕音响,效果好到仿佛罗伊就在耳边亲唱:你知道我爱你,这爱所忍受的一切。我的思绪里全是你,因为我全部属于你。正确还是错,没有关系。只要你能和我在一起,亲爱的。嘘,不要解释。
  我突然想要落泪,只得转移注意力。徐嘉佑车上竟然放着一本黄碧云的《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麦田出版有限公司1994年的版本。
  我嗤笑:一个男人,竟然看黄碧云。
  嘲笑归嘲笑,现在还能背诵那让我触目惊心的一段:“我不知道我怎样挣扎回房,那楼梯好长好长的,这是不是雅各的天梯,通往真理之路。我举步艰难,四肢竟像撕碎一般,每一下移动都刺痛我双眼。我掩目,罢了,我自此便盲掉,从今不得见光。”看看,写得多好,没有多余的一言半语,却每个字都敲中我的心啊。
  他一惊:呵,你记性可真好。
  我爱怜地抚摸着那本书:可惜大陆极少有,淘宝上的零零散散也凑不齐。
  徐嘉佑盯着我猛看,那眼神也是第一次见面让我心里发毛的那种:你真像她,像极了。不是模样,是气质。
  我转头问道:谁?
  他叹了一口气:我高中时候的初恋女友,如今在大洋彼岸说着别他的话吃着他国的饭,念着他国的书。
  我笑他:徐嘉佑,你真小气。人各有志,你好歹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好青年,开着名车捧着明星,人不要这么不知足。
  徐嘉佑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听听,说话的语气都像。说真的,真像时光倒流的感觉,她坐在我单车后面搂着我的腰恍若隔世。
  我开玩笑凑过去,双手轻轻一环,并未贴近他:是不是这种感觉?
  他大惊:蒙蓝,别逼我对你下手。
  我乐得哈哈大笑:徐嘉佑,下辈子记得带个钉耙,不然没人知道你是花心猪八戒。如果你想老牛吃嫩草,我并不适合你。你公司大把水当当的美少女呢,我不过是个二流大学生,不值得你这样下血本。祖国未来的花朵,你也忍心摧残?太不人道了!
  徐嘉佑一个急刹车我差点撞到玻璃窗,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你别说,我还真想了!

06.罗伊。我们,终于渐行渐远渐无书。
  晚上回家打开电脑,往事历历在目,我喝了一口咖啡敲着键盘。从他的童年到少年,父母的去世,奶奶的年迈,生活的艰辛,他的辍学,他的理想,他大堆的二手CD……我写所见到的他的一切,他告诉我的一切,除却我,一切都在。
我成了一个隐形人,诉说着他那没有我的世界。
  五万字啊,我开始逃课熬通宵,一遍遍的修改,常常在深夜写得泪流满面伏在键盘上失声痛哭。
顶着黑眼圈交到徐嘉佑手里时,他盯着我的黑眼圈骂了我一顿:没人让你这么拼!还要不要命了!
  我嘿嘿笑,也不反驳,只是疲惫地闭着双眼靠在沙发上休息。
  徐嘉佑花了整个下午看罗伊的过去,寂静的咖啡馆,他一直埋着头看偶尔叹一口气,最后竟然泛红了眼眶。他问:怎么没有你?我以为他的故事里会有你的过去,哪怕是一丁点。
  我搅着咖啡:可是如今的罗伊,万万不可以有一个不明身份的妹妹,你明白的。
  他看着我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正要离去,他忽然拉住我:累了这么久,去放松一下吧,当是补偿你的。
  他带我去了俄罗斯歌剧院,我听着发颤的女高音毫无情调的睡着了。后来他偶尔约我看电影,我也是猛打瞌睡。
  徐嘉佑嘲笑我:这样一个没有品味的姑娘,谁会爱你啊 。
我耸耸肩满不在乎。懒得告诉徐嘉佑,我也会哼唱《蝴蝶夫人》,看《似水流年》不迷糊亦听得懂简易的法文歌。我从小学习脑瓜子就灵光。但这些,真没必要和他废话。
  一天,他约我出来,照旧汇报了一通罗伊的消息。还好,图文写真集卖的很好,徐嘉佑这一招算是奏效了。这本写真有点颓废风,偶有优雅气质也是突出罗伊的忧郁,更加符合文字的描述。罗伊的形象算是挽回来了,无数爱心爆棚的女粉丝心疼他艰难的过去,纷纷发帖支持罗伊,她们纷纷高呼:我们需要真实的偶像!
  哎,这变化莫测的娱乐圈啊。我惊叹。
  徐嘉佑突然从身后拿出了一叠书,天啊,全是黄碧云的。
  《无爱记》、《突然我记起你的脸》、《沉默暗哑微小》、《七种静默》、《我们如此很好》,《其后》……有些甚至已经是绝版了的书籍。
  我感激地望着他,大呼:徐嘉佑,我爱死你了!
  他看着惊喜的我,仿佛很满意:行,朕恩准了。我戒烟戒酒戒爱是理想,可惜从未实现过。说罢,瞄了我一眼道:有几本太难找了,还是我托人在香港带回来的。
  我看着如此空闲的徐嘉佑问道:经纪人不是应该每天跟在艺人身后吗?你怎么这么有空?莫非你手下就罗伊一个人?你不好好看着我加罗伊,隔三差五就出来和我见面!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支吾着:其实呢,我老爸是嘉应公司的股东之一。一次我无意去酒吧玩,听到了罗伊的声音觉得很美,就想签他试试,因为之前我并未经手公司的事情,就当是锻炼一下吧。还好我成功了,不然我老爸应该会揍死我。
  我捂着额头,天啊,二世祖!罗伊,你小子命真好!
  罗伊突然打来电话,他老半天才低声说了一句:蒙蓝,谢谢你。你写得真好。
  我大手一挥:我们俩谁跟谁啊,客气什么。徐嘉佑看着我手舞足蹈的样子笑出声来。
  罗伊小声问道:你旁边有人?
  我说是啊,你经纪人徐嘉佑啊。你知不知道,他是老板的儿子诶。
  他在那头沉默半晌仿佛在点头:我知道。
  隔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蒙蓝,你最近和他走得很近?
  我看了徐嘉佑一眼,假装不明白:是啊,不然哪里听得到你的消息,你小子人间蒸发了似地。徐嘉佑是个好人,有空就陪我这个无人搭理的小孩看电影吃饭打发时间。
徐嘉佑对我做了个鬼脸,我冲他吐吐舌头,继续说道:他可好了,还送了我黄碧云的港版书。哈,真开心。
  罗伊闷了好久,当我以为信号不好准备挂电话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蒙蓝,我的故事里为什么没有你?
  我捂着砰砰狂跳的心假装没有听到,迅速挂断了电话,我也没有告诉他:罗伊,现在你的故事里,已经不可以有我了。你的理想触手可得的时候到了,你要加油啊!
  徐嘉佑说,他会尽他所有能力让罗伊成为一颗闪闪发光的明星。在娱乐圈混,首先就要耐得住寂寞。我似懂非懂。偶像嘛,单枪匹马英俊潇洒。小粉丝们才会爱得死心塌地呀!
  从那以后,罗伊的电话更少了,也许回来过也许没有。大二的功课紧了起来,白天我在上课晚上抱着笔记本在自习室写稿子,房子里有罗伊的气息让我无法静下心来,我会很想很想他。
这时候的罗伊已经有了两个助理,自己专属的化妆师和造型师。他事业的顶峰已经来临,绯闻也铺天盖地袭来。一开始是和同公司的女明星,那是公司故意安排的,再后来,徐嘉佑告诉我,不经安排,罗伊也有理不清的绯闻。八卦周刊上,时常看得到他和某某艺人看深夜场,吃西餐或者日本料理……
  看着那些新闻,我的心好像被一块大石头沉沉压着喘不过起来。我知道,该是我搬出去的时候了。罗伊从来都很受女孩子欢迎,我住在他的房子里会妨碍他的生活,他的……爱情。
  我把房子租在他的楼对面,偶尔会看到他房间里开着灯,他经常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发呆。
  我的红外线望远镜甚至看得清他脸上有些落寞的表情,他打开冰箱,拿出鸡蛋走进厨房忙碌一会儿,然后坐在餐桌上一个人寂寞的吃着蛋炒饭。
  不知为何,每当他戴着鸭舌帽一个人回家的时候,他的身边没有任何女伴。很多时候,他都是坐在黑暗里沉默不语。我走了,他回家的次数反而频繁了,有时候只是呆短短半小时打开衣柜拿衣服或者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
  偶尔他会给我打电话,却恢复了以前嬉皮笑脸的性格。说他的工作,说他的绯闻,说他的艳遇,说他的一切,唯独不说我。我仿佛他那本图文写真集,我自己删除了自己的故事,他也删除了关于我的一切记忆。我们依旧是无话不说的兄妹,是的。无话不说的——兄妹。
  Delete。
  键盘上的删除键,我轻轻一按,删除了关于我的一切。包括我们的初识,包括那家米线店的老板,他给我买的第一部手机。写真集里看不到关于我的只字片语,我只是把它们复制然后粘贴在了一个单独的文档里,然后存了起来。
  Ctrl+C。
Ctrl+V。

07.星期一,天气晴,我离开你。
罗伊和一个小明星的绯闻频频见报,传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热火朝天。那么多的绯闻我 已经懒得再去辨别真假。我们一开始就表明了身份——兄妹。是的,是兄妹。
  罗伊的第一场演唱会选在了我们学校的体育馆,徐嘉佑说,全城高校就你们学校体育馆最大。罗伊说先在学校开几场,再说大型演唱会的事情。最近很多品牌找他代言,单是广告就接了三支,工作已经拍到了明年下半年。他说,罗伊成功了。
  是的,罗伊成功了。
  这一年,我刚满二十一,罗伊二十五岁。他在台上光芒四射,我在台下泪流满面。
  我淹没在声声尖叫的歌迷堆中,密密麻麻的人群顶着小雨站在室外热情洋溢。
  罗伊说,蒙蓝我要开第一场校园演唱会了,就在你们学校你来吗?
  我看着窗外纷飞的落花摇摇头:不了,我要陪我妈去西安看兵马俑,老太太念叨了许久了。
  他“哦”了一声,我们就开始沉默,什么时候我们俩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很久很久,我轻轻挂断了电话。
  他坐在高脚凳上随着节奏摇晃着身体,唱完了两首英文歌,就走到舞台边缘对着疯狂尖叫的歌迷说道:我今天其实是想亲口唱歌给一个女孩听,也许她在这里,也许没有。
  台下的人群挥着手,更加疯狂了,尤其是女歌迷,也许人人都以为那首歌是献给自己的。  
  他唱的是还未曝光的新单曲《逆光》。我和大多数粉丝一样没有撑伞也没有穿雨衣,我挥着手中的荧光棒一点也没有理会越下越大的雨水。
  我逆着光
  竭尽全力奔向你
  却只看到你的背影远去
  从未开口的话语
  像来不及盛放的花蕾
  你一离去
  后会无期
  ……
  他一直游走在舞台边缘,头发衣服全部打湿了,他仿佛在人群中竭力辨别着一张张被雨水冲刷得异常相似的脸。他声音微微颤抖,目光闪动,从这头走到那头,一遍又一遍。
  突然,他看到了缩在角落里泪流满面的我,我低下头正要躲闪却听到一阵尖叫——罗伊跌了下来。
  大雨瓢泼,他摔断了腿,头轻微脑震荡,发着高烧躺在病床上一直昏迷着。小明星哭得稀里哗啦,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我站在病房门口,被保安拦住厉声问道:你是谁?
  是啊,我是谁?!我又是谁?
  抬头望去这才发现这个狭窄的病房里,他的助理,他的经纪人,他粉丝团的团长,他的绯闻女友……这里,其实已经容不下我的位置了。
  我看了小明星哭红的双眼突然觉得,这个浑浊的娱乐圈,只要还有那么一丁点爱的真迹,那么罗伊奋不顾身淌的这摊浑水也就值得了。
  一周后,罗伊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之前真的是绯闻,但他病了后决定认真和小明星在一起了。
  我紧紧拽着手机说道:明白。我都明白的。罗伊!
  他顿了顿,终于开口:蒙蓝。徐嘉佑……真的对你很用心。我跟他了这些日子,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好过。他说:蒙蓝,哥哥希望你幸福。
  我想破口大骂,你他妈这是什么意思?全世界的人类都可以为他说好话,就你不可以!你懂不懂这些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对我有多残忍 ?!
  可是最终我只是静静地打着哈哈恭喜他终于迎来了爱情的春天,小明星在你丫生命垂危的时候还守着你,足见人家对你的真心实意啊!希望你俩给我们这些小粉丝们一点希望,让我们相信这年头其实娱乐圈也是有爱情滴!
  他哭笑不得,骂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挂断了电话却泪流满面,抹了一把眼泪把脑袋探出窗外想要缓口气却看到徐嘉佑的奥迪车。
  他张开胳膊就要抱我,我却甩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他躲都未躲,只说:如果不够解恨,你可以再扇得再重一点。 罗伊知道这个圈子不适合你,也不想让你折腾青春茫无目的地等他。他的用心良苦你到底懂不懂?蒙蓝?
  我沉默不语,从写图文写真的故事开始,我就与徐嘉佑有个约定:我会消失在罗伊的生活里,无论以什么身份。为了他的未来,我这个妹妹必须离开,让他全力以赴的工作。
  空气中呼吸都凝着,好久好久,我终于搂着徐嘉佑的胳膊喘了一口气:谢谢你,让我好过了一点。他拍拍我的背:傻丫头,跟我见外。
  我们都知道那个故事,名字叫《麦琪的礼物》。妻子剪掉了引以为豪的长发给丈夫买了表链,可是她却不知道丈夫卖掉了金表给自己买了全套的发梳……这是我听过最最最悲伤的故事。
  我告别了徐嘉佑,电梯出了故障,我捏着小浣熊艰难地爬着楼梯,整整十七楼。
  我每走一步脑海里就会闪过那些话语:人生就是由遗憾悔恨痛苦悲凉等等交汇在一起的一条漫长的河流,你永远没办法知道这条河流什么时候会惊涛骇浪,把你掀下水,也没有办法预测到风云突变。你会在孤独的木发上被浪头砸晕。更没有办法躲避那些风雨雷电,暗流汹涌,以及河流中宛如浮木一样的鳄鱼。
  即便你九死一生,飘出这条河流,投奔向海,那里也有更多的危险,你知道,那里有鲨鱼。
  我深深吸了一口空气,花坛里桂花的香气弥漫进肺叶,顿时浑身舒畅。没有关系,哪怕明知人生这条漫长的河流有惊涛骇浪鳄鱼鲨鱼,还是要勇敢地奔去大海。
  罗伊。无论你走向何处,离我有多远。我都会记得,曾经我们逆着光,奔向彼此的那些岁月。我们从未离开过彼此,因为我们都不约而同无比聪明地从未靠近过。








蝴蝶


  长孙如爱热闹。她爱明亮的灯火,缤纷的颜色,熙熙攘攘的人声,爱看起来歌舞升平的世界。然而实际上,她是一个闷到不能再闷的人。
  她很早就学会和习惯了孤独,一个人玩,一个人住。租房楼下青蛙和昆虫的鸣叫丝丝入耳,晚秋的星空高远清新,美到让人心碎。她微笑着对自己小说里的主人公们说晚安,轻轻合上笔记本,走出门。
  公共水房在走廊的尽头,紧挨着水房是男女浴室各一间,她洗完头发,任它们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走到水房的大窗户前面,吹晚风,看对面宿舍的灯火。
  “嗨!”低哑澄澈的少年的声音陡然在黑暗中出现,她慌张又欢喜地转过头去,那是他,那是他的声音。他回来了,还是我回去了?或者那么多年的时光通通都不作数了?日光灯昭昭,往事在兵荒马乱中散落一地。
  水房门口只穿着短裤的少年显然被原本隐没在黑暗之中的她吓了一跳,他连忙把手中的浴巾胡乱裹住赤裸的上身,“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么晚了还……又没开灯。”
  他也短头发,也单眼皮,也黑眼明明,也锁骨宛然,也惊惶诱人如初生小兽,他可爱到用打招呼的方式叫亮声控灯,然而,他不是他。
  长孙如的灼灼目光瞬间黯淡下去,在湿漉漉滴水的长发中冲他笑了一笑。
  少年微微一愣,低下头,踢踏踢踏趿着拖鞋往拐弯处的男浴室走去了,长孙如重新沦落到黑暗里。
  “嗨!”灯又亮了。他慢吞吞的走回到长孙如面前来,递给她一个烟盒,白底蓝纹的中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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