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明天你打我电话吧。今天先带你去吃鱿鱼。”他牵了她的手闯红灯,在疾驰的车辆中穿行。
吃完东西,街灯渐渐亮起来,她看着脚底下被拉长的两个身影,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些事情,那个圣诞夜她扶他去医务室时一路上斑驳的树影,再之前的那个夜晚他坐在走廊窗台上吸烟时萦绕的烟雾,他们那么早就这样相互陪伴过了,只是他不知道,她也不准备让他知道。她所追求的全部,也不过就是在这样一个冬夜,与他相互依偎着走过一条长街而已。
走到一处,叶无道突然兴奋的大喊了一声:“安茜!”。
长孙如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前面的长腿美女,正是他当年的同桌。她看到长孙如的时候愣了一下,冲她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冷冷的看了叶无道一眼,“叶无道,我看你还是别祸害人家良家少女了。”
  “我们郎有情妾有意,怎么能说是祸害呢?如如你说是不是?”他对长孙如轻声说话,脸上的神色温柔之至。
  “我今晚上跟安茜他们去玩,那里太闹,不适合你,你回家好好休息吧。”说完,他随手拦下一辆的士,打开后门。
  长孙如看着他,张了张嘴,最后说出一句,“那你玩得开心点儿。”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中午吃过团圆饭,长孙如急匆匆取了照片,然后拨叶无道的电话,打了几次都没人接,一直是忙音。过了很久他发条短信过来,“临时有事到外地了,再联系。”
  她抱着厚厚一叠照片,失魂落魄地走在除夕的街头,街道拐角处,长孙如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安茜,安茜!”她追上去拦住了高个子女生。
“你好,我是长孙如,我们昨天晚上见过面的。”  
安茜微微一笑,“我以前就认识你的。有事吗?”
  “我今天过来送些照片给叶无道,可是他去外地了,过几天我就要回学校,你能帮我转交给他吗?”
  安茜的脸色微微一变,“那……那好吧。”
  长孙如小心翼翼地用纸袋子把照片封好,递到她手上,“拜托了!”
  北风吹起满地的红纸屑,心有戚戚的女孩子裹紧了风衣,走到路边等的士。
  “长孙如,等一下!”
  安茜突然几步追过来,“你还是亲自交给他吧。跟我来。”
  她们扶着台球场环形的栏杆朝下看,正下方那一局里,手持球杆的男子白衣翩翩,不时顺手捏一下身旁女孩的脸,别提有多倜傥风流。
  “也许你不会接受,但我必须向你道歉,当年他把那件脏乎乎的球衣塞给你是我的主意,那是我跟他打的一个赌,赌你会不会在第二天打电话过来,承认是他的女朋友。”
  “他老跟你说他又到了哪座哪座城市,事实上这几年他哪都没去,天天混在这儿,他爸爸早就不管他了。你给他寄过来的钱,他都用来赌球,请我们吃夜宵,或者,给他身边那些女孩子买衣服了。”
  “你对他这么痴情,我原本以为他会慢慢的被感动,多多少少给出些真心来,谁知道……”
  长孙如一边听安茜说话,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那人潇洒的腾挪转换,笑容一点点从唇角溢出来。
  “道哥,你有短信。”大腿冻得乌青的女孩子拿起叶无道刚响过的手机,一惊一乍地贴到他身上。
  “烦死了,不是刚刚才打发掉吗?念!”
  “无道,我给你送照片过来了。再见。啊……那是什么?”
  叶无道在矫情的惊呼声中抬头,漫天的照片雪花一样洒下来,纷纷扬扬,落满了整个场子。
  他俯下身,一张一张捡起来看,雪中的紫藤,雪中的古城檐角,雪中的青石板街道,雪中的残破宫灯,满世界清清白白的雪光,让他在遍地喧嚣中,无端静默了。
  平心而论,她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那个人。


  那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长孙如一个人沿着长街慢慢走着,许久,她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新年快乐!吃饺子了吗?”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塞满喜气。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孤单的人。
  “吃了吃了,房东大叔叫我跟他们一起吃的年饭!好多好吃的,都快把我撑傻了。”小小的恩赐便让他欢喜如孩童,长孙如想象得出那温良如玉的少年眉飞色舞的样子。
  他在那边大笑,过了一会停下来,“你是不是不开心?”
  长孙如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失恋了吗?那我陪你一会吧。”这句来自迢远旧时光的话,忽然清晰地从电话那头传来,嗓音,语调,凉凉的温情,都如出一辙,长孙如心下一惊,还以为自己又回到那个清凉夏夜,树影憧憧的窗台边。
  “我给你唱一首歌好吗?你上次弹给我听那首?”他的声音如同清冽的泉水。
  “好啊。”长孙如在路旁找了条长椅坐下,静静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听他唱歌。听他唱,叶无道的那首歌。
  他的声音没有童声的甘甜清脆,法语也不是那么标准,然而澄澈干净,像暖春时节遍地盛开的阳光,直直晒进人心里去。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意思?”
  “蝴蝶。一首法国童谣。为什么狼要吃小羊?因为他们也需要吃东西。为什么漂亮的花朵会凋谢?因为那也是游戏的一部分。为什么太阳会消失?因为地球的另一面也需要装饰。”
  那一个冬日的下午,在周游的歌声里,长孙如仿佛想通了许多事情,回家的计程车上,她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看着车窗外的苍茫天光,已恍如隔世。
  回到学校,冰雪洗涤之后的城市纤尘不染,长孙如给周游带了自己家做的糍粑和腊肉,他们在周游的房间里煮新年的第一个火锅,回味冰雪围困之中的一切,笑声随着窗外的柳絮泼溅了一地。
  新年开始,长孙如的生活有了一些变化,她整理了手机通讯录,删掉了那个号码,接了更多的稿子来写,买了很多漂亮衣服,行走在江南早春生机勃勃的校园里,慢慢会觉得自己也是风景的一部分。
  周游在外地实习,平时联系很少,偶尔回学校碰了面,一起吃饭散步,也丝毫不见生疏,经历过那么多之后,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最有默契的那种朋友。
  早春时节适合出门旅游,两个人都没有别的朋友,因而索性结伴同行。
  武大的樱园里樱花都开了,浅浅的粉色,如锦似霞,花朵的美好让人全然忘却世间所有的不完满。
  周游有时候童心大发,会拉她到僻静的角落,非常没公德的抱着棵樱花树一顿狂摇,然后飞奔到一旁,给她拍漫天花雨中美人倚树而泣的绝美镜头,通常他还没按下快门,她便已经装不下去,笑得抱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园中有一株非常特别的绿色樱花,所有的花朵都是并蒂枝头,无一落单,因而又被称为情人树,无数的情侣在树下留影。周游和长孙如经过那棵树,抬头看了看,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闪光灯啪的一下刺得他们眼睛都睁不开,随后是一个尖利的女高音。“哈,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抱着拍立得满头彩色辫子的女孩子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把他们吓了一大跳。长孙如好一阵子才把她认出来,是莉莉。
  两个人双双红了脸,齐刷刷地摆手,“不是不是,莉莉你别误会……”
  “少废话了,我还挺为你们高兴的。”莉莉拍完了周游的肩膀接着拍长孙如的,看过来看过去,笑得合不拢嘴。“行了,不当电灯泡了,我男朋友还在那边等我。拜拜咯!”
  她来去一阵风,临走前扔下一张照片。刚才说错啦,“应该是金童玉女!”
  拍立得的颜色偏淡,满树并蒂樱花之下,男孩子长身玉立,女孩子明眸皓齿,两个人的眼波都像流云一般柔软,着实是最般配的样子。
  长孙如的脸悄悄地红透了,一抬头,正好撞上周游闪烁如星辰的眼眸,她慌忙把视线转开,心却早已经乱了。
  从武汉回来的火车上,两个人一路无话。深夜火车奔驰在茫茫的原野,长孙如看着身边歪在座位上熟睡过去的单薄少年,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她拿了外套披在他身上,心里有风过千山的宁静。
  之后的日子里,事情有了微妙的变化。长孙如不由自主地把身边细微的一切都发短信告诉周游,而他也会在实习之余,编一些可爱的小程序或者FLASH发给她。
  暑假长孙如接了一家杂志社关于凤凰的游记,刚好周游实习归来,于是又结伴同去。
  蜡染坊里的围巾衣裙颜色艳丽得让人窒息,长孙如看了又看,却终究没勇气挑战,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男孩子突然说话了,“你平时的衣服颜色都好暗,去试一下吧。”
  满身花花草草的苗家女子从试衣间走出来,询问地看着等在外面的男生,他一直上上下下的打量,笑而不语,长孙如叹了口气,转身往里走。
  “别换下来了,就这么穿着吧,我送给你。”
  夜幕之下的沱江,江边客栈的红灯笼悉数倒映在水中,他们放下两盏莲花形状的河灯,各自闭目许愿,长孙如偷偷睁开眼睛看着身旁少年微微翕动的睫毛,许下自己的心愿。我希望能与身边这个人,共此一生。
  两盏河灯一前一后顺着水流渐渐飘远,长孙如的那一盏行至江心,突然烧起来了,火光明灭了一阵子,灯便化作灰烬,消失无踪了。她心里一沉,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许的那个愿,就此埋葬在江心?
  周游在一旁看出了她的失落,嘿嘿笑了,“傻瓜,河灯灭了,就说明你的思念被那个人接受了啊!”
  长孙如的眼睛重新亮起来,她灼灼地盯着他,“真的吗?”
  桨声灯影之下,男孩子的眼眸清明欲醉,“当然是真的。”
  他们静静地站在江岸边,清凉的夜风轻轻拂动女孩子的蜡染长裙和满头长发。
  那一刻,不见山水,不见天高月明。


  深秋的夜半,屋外霜花很重,长孙如起身披了条毛毯,继续坐回电脑前打字。嘀嘀嘀,QQ上一只蝴蝶的头像突然跳动起来,稍有些倦意的女孩子无声笑了,那是周游。
  “生日快乐!”
  长孙如打开聊天窗口,四个斗大的字跳入眼帘。看了一下时间,才发现已进入十月二十日的零点。
  她心下一暖,敲键盘的手指有些颤抖起来。
  “谢啦!礼物什么时候到?”
  “这就到了。打开吧。www.ruru.com”
  长孙如用鼠标把网址点开,她周遭的整个世界,陡然安静下来。
  页面是水色暗花底纹,点缀着许多微微扇动翅膀的蝴蝶,颜色或淡雅或艳丽,栩栩如生。同步音乐是她喜欢的那首童谣,轻快跳跃的音符,将整个网站装扮成一幢天真无忧的城堡。
网站里有很多分类,她一一打开看,那是她这几年来发表的所有文章,那个心细如磁的男孩子找齐了所有杂志,一字不漏全部搬到这个网站上了。  
接下来的整个晚上,她把那个网站看了又关,关了又看,后来起身倒水顺手拉开窗帘,才发现窗外鸟语花香,天光已大亮。
  大四一整年都兵荒马乱,所幸周游在年前便找到了工作,工作日在公司住,每个周末都会回学校,请长孙如吃饭,带她去骑脚踏车,或者爬山。
  温柔腼腆的男孩子对她体贴入微,看她的眼神里总有水光潋滟,然而他从来都不开口说那个字。他不说,长孙如当然也不能问,也许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长孙如愉快的打理着他送的网站,贴上最新的文章,写些日常琐事,上传一些自己在外面拍到的有趣照片。
  他们只是这尘世中一双平凡的小儿女,即便不说出来,彼此也能懂对方心中那一腔平凡的祈愿,与旁人无忧,似可天长地久。
  冬末的清晨,长孙如一打开网站,便看到一个洋洋洒洒上千字的匿名帖,看了许久才大概看懂,来人对自己的生活态度做了很多剖析,最后得出结论:他因为年少轻狂,对不起这个网站的主人。事实上,他爱着她。
  那是叶无道。长孙如看到后来哑然失笑,他还是那样,从来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永远把自己作为整个世界的中心。
  在她几乎气结落泪的一小会时间里,周游已经在后面跟了帖。她正在欢心鼓舞的纪念被你抛弃一周年,楼主这番抒情非常应时应景。
  短短两句话,让长孙如从快要让她窒息的憋屈中解脱出来。
  叶无道在她的QQ上亮起来,他不说话,一张一张把以前她扔给他的那些雪中古城的照片发过来。
  长孙如看着那些景,那些物,依稀可辨当初的柔肠百结,然而回过头去看那时候的自己,她爱的终究不是叶无道,而是孤单小女孩心目中仔细虚构出来的一个影子,她爱上的,其实是自己的想象而已。
  “如如,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我就后悔了。这么多年来,一心一意对我的女孩子也就只有你而已。”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长孙如回了个笑脸。“呵呵,都已经过去了。”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念我吗?”
  “我很感激你。你在我生命中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如果你愿意,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你终究不肯原谅我。但是,我会来找你的。再见。”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头像灰了,长孙如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叶无道这三个字在她心里,终于再也不能引起任何波澜。
  冬天过去,又是一年春,草长莺飞,长孙如和周游乘着江风放一只巨大的蝴蝶风筝,泥水把他们的白帆布鞋溅得面目全非。
  电话响了,长孙如掏出来,“如如,我到了你们学校门口,来接我吧。”凉薄的嗓音,是叶无道。
  “嗯……好的。”长孙如把电话缓缓放回口袋里,抬头看着周游,“他来了。”
  男孩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眯着眼睛笑了,“我陪你去吧。”
  周游一只手举着蝴蝶风筝,另一只手不知不觉间牵起了长孙如的手,忐忑不安的女孩子触碰到他温暖硬净的手指,微微红了脸,从此她不再害怕,他的坚定引领了她的平静。
  远远的,她看到叶无道背着她的方向站在一棵树下,她和周游手牵着手走过去,正准备开口叫他,他突然回过身来,周游的手猛然一抖,而叶无道的脸瞬间苍白如纸。
  “哥!”周游轻轻的唤了一声,听不分明是什么神色。
  这个时候长孙如细细去比较,才发现在水房初见周游那一夜,并非自己的错觉,他们两个的眉目唇鼻,都有着彼此的痕迹,只是因为浑身散发的气质完全不同的缘故,才让长孙如从未将他们联想到一起。
  叶无道苍白着脸呆呆站了一阵,冷笑出声,“哼,原来你跟那个女人一直住在这里。”
  周游满脸都是古道一般荒凉的神色,“哥,我不许你这么说妈妈。她已经走了。”
  叶无道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声音仍旧冰冷,“什么时候?”
  “我们进一中之前,还在北方的时候。她不让我告诉你,怕你分心。”
  “那我更加不会原谅她。她连死了都要瞒我。”
  “哥,你不要再恨妈妈了。那时候她养不活我们两个的。”周游走上前拉住叶无道的手,哽咽出声,近乎乞求。
  “滚!你没有资格,小时候装可怜让她抛弃了我,离开一中前还告我一状,卑鄙小人。你们两个,我都恨。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叶无道一脚把周游踹倒在地,回过头来冷冷地对着长孙如说话,“长孙如,你听着,这一辈子我已经认准了你是我的女人,我不会放手的。”
  单薄的男孩子疼得坐在地上直冒冷汗,他看着叶无道大步离开的背影,无声地垂下头,浑身战栗如秋风中的树木。
  长孙如紧紧抱住了他。


  他们也曾经有过天真无忧的岁月。
  那时候他们住在北方,叶无道自小带着周游到处玩,对他很好。有一年圣诞节全家人去公园看冰灯,人太多,周游被挤散了,睡着在雪地里,最后是叶无道找到了他。年仅七岁的哥哥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给弟弟穿上,背着他在冰天雪地里走路回家,周游睡得不踏实,一路乱动,叶无道便唱歌给他听,就是那首蝴蝶,他小时候最爱听的歌。回到家里周游是被妈妈哭着打醒的,因为叶无道已经冻得生病了。
  后来他们的爸爸在南方做生意赚了点钱,跟他们的妈妈离婚,娶了别人。法院不肯把两个孩子都判给已经下岗的妈妈,她不得不让爸爸带走了叶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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