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作者:李巧艳




  “活着无论多痛苦,和死亡相比,都是一种幸福。”一位朋友曾这样说。她说她7岁那年某天晚上,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忽然那么真切地感觉到了死亡的迫近,“……我简直快要窒息了,终于大叫一声,从房间里冲出来,朝着父亲哭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一家人都被我吓坏了……”她咯咯地笑出泪来,“其实现在我还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经历了那么多挫折和磨难,有时甚至到了崩溃的边缘,却还是紧紧抓住一线生机去维持生命……”
  “那是因为生命中还有值得你留恋的美好的东西。”
  “那就是因为你还有梦想。梦想激励了本能。”
  “本能,其实仅仅是因为本能。”朋友一字一字地说,“我告诉自己:你必须活下去,因为你一死就再也没有你了,再也没有你了。”她喃喃絮语着,眼睛湿润了。
  人就是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忍,与死亡抗争时的内在力量简直无法估测无法拒绝无法阻挡。生命有多么大的张力和弹性?不揪扯那根长长的弦索你怎么能够知道?!
  我的表姐是个容貌非常纤秀的女子,年已30却仍然独身,她的恋人24岁那年死于白血病,祭日与婚期只差一周。“那些日子,他常常很安恬地躺在床上,如死了一样。有时却会神经质地握住我的手,绝望地絮语:我不想死,你是我的,我不想让别人娶你……直到离世前夕,他才彻底地平静下来,对我说:乖,找个好男人,嫁了吧。什么滋味都尝一尝,才不枉人生一世……我亲眼看着他的灵魂飘逝,竟然没有哭……”
  我忽然开始深切地想象着这个不曾谋面的男人,想象着他在生命濒临结束的那一刻对爱情和爱人的狂想、欲望与宽容,心中生出一种隐隐的酸痛,那时他的心,也许再不会有诸如官职、权势、财产之类的渴求了。他只想拥有生命本身——而生命就意味着一切。
  “亡者已去,生者犹存。其实他也真心希望你能幸福。你为什么不再找一个?”我问表姐。
  “也曾试着接触过几个。好像也有各方面条件都挺合适的,可一见面我就没感觉了。一听到那些男人张嘴闭嘴都是‘下海’、‘炒股’、‘名牌’,我就会抑制不住地想起他。他们是比他健康,有进取心,一派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神情,可这神情一放到生死截然的那一刻,就充分暴露了他们的轻浮和浅薄。”
  “没有生死体验的人,永远不能称之为成熟。”
  两年之后,表姐嫁给了一位伤残军人。她不是因为他是二等伤残才嫁给他的,而是因为他懂得生命意味着什么。我深信。
  曾看过一部不知名的美国电影,说的是一位“抱着音乐家的梦想”的姑娘为生计所迫,嫁给了一位勤劳诚挚的农夫。家庭的重负和爱的责任使她失去了自己的梦想,她把梦想寄托在极富音乐天资的女儿身上,女儿终于考上了纽约音乐学院,她欣喜若狂。然而女儿却执意要辍学,去做一名农夫的妻子。她大失所望,追问女儿为什么要如此。女儿说:“我知道如果我不去考音乐学院,您就永远不会放过我。您希望我来实现您的梦想,可我的梦想只是要做我爱的人的妻子。也许我的梦想和您的相比显得太渺小了,太卑微了,可是妈妈,我真的希望和他拥有自己的孩子与土地。我决不把自己的梦想遗传给自己的女儿,因为她也有自己的梦想。而生命却只有一次。”
  母亲沉默了。
  数日之后,她的丈夫失事而死。她与女儿穿着黑色丧服目睹他深埋黄土,悠然唱起了当年的老歌……她终于明白:最美好的梦想早已实现了——在爱中为爱而生活。
  文明的发达带来了多种多样令人眼花缭乱的需求和形式,人们因此而变得琐碎与复杂。以生命为本钱,人们浑浑噩噩却又踌躇满志地奔走、忙碌,直至撒手时分,才发现拿来的都是身外之土与心外之物。“我是为我的心。”林黛玉如是说。这句话让她在芸芸众生中超越了阡陌红尘。
  心是这个世界中最高贵的东西。为心而活的人,有几个呢?看到心珍爱心的人,又有几个呢?
  以一颗纯粹的心纯粹地生活着,是一种勇气,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幸福。
  (陈璐摘自《五颗樱桃》图/毛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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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波浪头发的女人

作者:周佩红




  坐在我后排的男生相貌端正。他的头发永远都整整齐齐。他上体育课时穿跑鞋,平时穿黑皮鞋,而我们都穿家里做的布鞋。他总是把手插在口袋里,对别人爱理不理的样子,可别人真要跟他说话,他还是很有礼貌的。他算术特别好,却什么干部也不做,是一个普通的少先队员。
  大家叫他“小开”。传说他家里开着上海滩一家最有名的眼镜公司,而他是这个家的独子。多年后我看到《樱桃小丸子》里的花轮少爷,觉得那就是日本版的他。
  但在这里,我要说的是他的妈妈。
  在看到他妈妈之前,我看惯的是我母亲的愁容和忍让,我祖母的尖刻和暴躁,保姆们的唯唯诺诺或粗粗拉拉,弄堂里一些太太们的高傲和娇嗲,画报上电影里女工人女农民的强壮豪迈,女教师和居委会干部的严肃……我以为女人就是那样的,在某个年龄、某种身份中,她就一定是那样。直到我看到“小开”的妈妈。
  她站在教室外幽暗的走廊里,贴在门边往里看,而我正要进教室。我停住脚,知道是她。我曾远远地看到她,推着自行车来接“小开”。自行车在那时引人注目,它是一件奢侈品。
  她的头发像水波一样,一轮一轮地往下流淌,流过她的肩背。这个背影十分美。
  我想看得更清楚,那被长波浪围着的脸。我在她身后转了一圈。可我只看到她的侧面——比照相馆挂出来的照片上的美女,要美上一百倍。
  这美是哪里来的?我一点儿也说不上来。这柔软的长波浪确实是那时上海的流行,是要花很多钱很多工夫请理发师“做”出来的。可在她的脸上,并没有“时髦”这回事,她的美脱离了和长波浪有关的一切。她探头往里看着,急切,专注,眼睛里满含着一种欢喜,仿佛她就活在这急切和欢喜里。
  我不敢看她,仿佛这美会打击到我。可我又忍不住抬头看。
  她转过身来,背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她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甜蜜地自顾自微笑起来。
  她的脸现在是完整了。微笑使她更美。她像在对一切微笑,从心里,而不是从五官出发。所以这美也跟她的五官无关。我想她看到了她的宝贝儿子,可又不愿让课堂里的儿子看到她。她巧妙地隐蔽了自己,在悄悄享受某种喜悦。站在她身边我嫉妒又羡慕:“小开”,他有这美一个美丽的、喜欢着他的妈妈啊!
  她自然看不到。她不会在意站在她近旁的一个小学女生,也不会知道这小女孩心里的翻腾。这女孩只到她的腰间,而她的身材非常高挑。
  而且这是在学校幽暗的走廊里,这里通常有闷湿的汗味和尿味弥漫,但是,确定的,我闻到了一种芬芳,像是从一些流淌着的美丽波纹中徐徐升起,像是一朵百合在悄悄开放。
  谁能想到她会死呢?不久后的一天,“小开”手臂上裹了一块黑纱来上学,他的头顶上有一块洇血的纱布。原来,在星期天,他和他爸妈一同去公园,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去,他爸爸在最外面,他在中间,他妈妈在里面,三人并排骑着——这情景该是多么的引人注目——迎面却开来一辆卡车。他爸爸因躲闪及时,没有受伤,他妈妈为了护儿子,不知怎么就整个人都卷到卡车轮子底下了。
  听说,送进医院以后,她的一头长波浪全部剃去,她的头颅被打开,可还是没有抢救过来。
  (风求凰摘自《陌生人过去现在时》图/李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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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习惯

作者:袁利霞




  和朋友一起上街,顺便到一个杂志亭买一本杂志。身上没带零钱,就将一张50元递了进去。不一会儿,一堆零钱带着愤怒的情绪啪的一声扔到我面前。我若无其事地将零钱收起来。朋友说,他这样做是对人的不尊重。我说,我早已习惯了。
  确实习惯了——对恶劣的服务态度不生气,不争辩,不拒绝,听之任之,逆来顺受。
  忽然觉得这习惯很可怕,原来你的不被尊重是你的不要求造成的。结果,你习惯了,别人也习惯了。
  更可怕的是:我竟然为没带零钱而羞愧。
  (李友慧摘自《广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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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定

作者:安妮宝贝




  半年之前看中的一对雕花木版,雕刻的是莲花和翠鸟,笔触细腻精巧,开价已跌下几千。耐心等待它们,等过些时日,再过去看望,也许依旧会在阴冷角落里因为无人追捧而跌价。孤僻的好东西难以等到真正欣赏它们的人,因此有时反而会归属甚佳。最终被痴迷于它的人带走。
  对喜欢的东西沉着镇静,内心笃定,这也是自信的一种。要或不要,又有什么关系。
  两只古老的青花瓷碗,摆在卫生间里用以放香皂。不需要供奉起来小心对待,日用夜用,坦然处之,它的珍贵才会归顺于人。
  用平常心清淡相对,才能成为妥当的主人,而不承担对方给予的奴役。
  (子漠摘自《素年锦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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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秧

作者:丰子恺




  花台里生出三株扁豆秧来。我把它们移到一块空地上,并且用竹竿搭一个棚,以扶植它们。每天清晨为它们整理枝叶,看它们欣欣向荣,自然发生一种兴味。
  那蔓好像一个触手,具有惊人的攀援力。但究竟因为不生眼睛,只管盲目地向上发展,有时会钻进竹竿的裂缝里,回不来,看了令人发笑。有时一根长条独自脱离了棚,颤袅地向空中伸展,好像一个摸不着壁的盲子,看了又很可怜。这等时候便需我去扶助。扶助了一个月之后,满棚枝叶婆娑,棚下已堪纳凉闲话了。
  有一天清晨,我发现豆棚上忽然有了大批的枯叶和许多软垂的蔓,惊奇得很。仔细检查,原来近地面处一枝总干,被不知什么东西伤害了。未曾全断,但不绝如缕。根上的养分通不上去,凡属这总干的枝叶就全部枯萎,眼见得这一族快灭亡了。
  这状态非常凄惨,使我联想起世间种种的不幸。
  (王霞摘自《丰子恺散文选集》图/李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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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清洁”

作者:郜元宝




  陀思妥耶夫斯基写一位被逼为娼的姑娘走路时总下意识地撩起裙脚,避开秽物、择地而行。他告诉我们,有一种“清洁”在她内心,但无法表达,无从表达,因为这时的她已被剥夺正常的表达的权利,一切意欲证明自己的表达,在他人异样的目光里都只能转为更大的污蔑。
  陀思妥耶夫斯基给她以大的悲悯。
  有人总喜欢将污糟推给别人以衬出自己的清洁,他不知道这样做时,其实比别人更污糟,因为他留给自己并且炫耀不已的,只是一种待价而沽的“清洁”。
  那姑娘被逼无奈,这些自以为是的先生们却是处心积虑地标榜。
  我也想赠他们以大悲悯。
  (孟希雅摘自《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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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掉那颗蛀牙

作者:秦素衣




  她是恨全家人的。
  她在家中的地位很尴尬,姐姐比她漂亮,因为想要儿子,父母坚持还要生,结果还是女儿,后来,又生了弟弟,弟弟当然是最得宠爱的。父母的理念就是,闺女是要嫁出去的,是与这个家无关的,能养着你们就不错了。姐姐不吭声。她嚷:“凭什么?要不就别生我!”结果挨了打。
  那时,她就发誓,她要报复所有人,她将让他们知道她的厉害。3个孩子中,她的学习是最好的,因为,没有别的地方突出,她就拼命地学习。小小的心,长满了恨,恨是一个芽,很快就茁壮成长。
  她内向,沉默寡言,经常一个人抱着书,关在自己屋里,即使看书,母亲也要嚷,不要费电了。于是,她去邻居的窗下,借着光,可以看到半夜。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坚强到不会掉眼泪,全镇只有一个考上县里高中的,她就是这唯一的一个。父母不想让她去读,读高中太费钱了,而且还要住校,吃饭一个月就好几十块,她说:“我不吃那里的饭,我带饭,带馒头,可以吃一个礼拜。”
  终于去读了。竟然觉得无比自由,一周回家一次,然后带够一周吃的馒头。冬天还好,馒头不馊,夏天,有时馒头馊了,可是,她舍不得扔,还要吃掉。吃到拉肚子,一趟趟跑厕所,她从来不哭。
  整整3年,她始终是学校里的第一名。
  高考成绩下来,她是状元,去北大读书,整个县城都轰动了。所有人都说,看人家,吃了3年干馒头,照样上北大。
  去了北大以后,她仍然内向,打好几份工,为的是不要家里一分钱,每次要钱的尴尬她记得清楚,而且,她冰冷,内心拒绝温暖,怕别人算计自己。
  整整4年,她把自己交给了书本,以最好的托福成绩考到美国公费留学,整个县城又轰动了,这是那个小城中第一个到外国留学的啊。可是,她没有回去,没有给父母撑那个虚荣的面子。现在,她是自己的了,与他们无关。
  去美国之后,她还是一个人,无人交流,内心一片空白。没有亲情的感觉,不相信男人,她的世界,只有她自己。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你太自闭,而且内心里充满了恨。有恨的人,必定不快乐,你应该学会去爱,只有爱,才能拔掉那颗蚀了你心灵的蛀牙。她呆了,是吗?有这么严重吗?
  一向是别人对不起她啊,所以,她拒绝和他们联系。半夜,她第一次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母亲居然没有听出她的声音来,叫了一声“妈”之后,母亲就哭了,哀号着,哭着骂着,叫着父亲的名字:“他爹,二妞来电话了,二妞来电话了——”父亲接了电话过来,叫着:“妞妞,妞妞……”什么也说不出来。再接着,姐姐和弟弟都跑了过来。声音哽咽着,好像她恩赐了他们什么。放下电话,她发了一夜的呆,第二天,又发呆。本来有了绿卡的她决定回国。
  是一刹那决定的,回国!
  多少年没有回家了?她带着大包小包,所有人的礼物全有。下了飞机,直接打出租车回老家,一进门才发现:家,老了,破了,两棵老枣树还在,正在开花,有淡淡的芬芳,那个爱发脾气的母亲正在树下择韭菜,满头白发了,那个喜欢打人的父亲在脏兮兮的椅子上躺着。抬头看到她的时候,父母的眼神都是慌乱的,伸开两只手,不知要干什么说什么了,好像她是天外来客——她太洋气了,与多年前那个瘦瘦黑黑的小丫头判若两人!甚至,母亲扑过来后,站在她面前,没敢抱她。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她叫了一声:“妈!”母亲哭着,抹着眼泪。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以为不会再流眼泪了,但父亲过来抱住她说:“孩子,回来啦?”她的眼泪,到底出来了。
  她把带回来的钱给大家分了,父母一份,姐姐一份,弟弟一份。父母养老,姐姐能买城里的房子了,弟弟要开个超市,这下,也有资金了,做完这些后,她居然感觉到那么幸福。
  拔掉了那颗恨的蛀牙,原来可以如此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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