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她努力地弓着身子。把大半个身体埋进垃圾箱里,往外拉着什么。有时一堆西瓜皮、有时一袋什么纸;偶尔,她也能捡到一只酱油瓶,一个易拉罐。她像得到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放进一只早已准备好的蛇皮袋中。老妇人好像眼睛不大好,深深地看着,不断眨巴眨巴的,眼角似乎老不干净,有东西流出来。因此整个人显得很糟糕,我见走路的人都躲着她。特别是大夏天,垃圾箱里的西瓜皮招来苍蝇。一阵一阵地围着老太太飞舞,老太太用手挥挥,似不曾见,可那些走路的女孩妇人更是避让不及了。
  我们居住的这一群小区是依山而筑的,因此台阶很多,那一个一个的垃圾箱就摆在一层一层的台阶口,老妇人收拾完一个,便把垃圾车推到台阶边,然后背一只蛇皮袋吃力地弯着腰,爬那台阶。她穿着黄色的清洁工人的工作服。我见她那样子,像一只吃力爬坡的蜗牛。
  一个黄昏,我在门口的石板上坐着看报。老太太又来收拾第三次垃圾了。我见垃圾箱里垃圾不是很多,她也不太忙。忽然我很想同她聊聊,于是我先请教老人家高寿了。她说,老了,今年六十了。我接着说,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在家歇着,儿子会同意你出来吃忒大的苦?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话匣子打开了。她告诉我说,老头子原在锅炉厂工作,厂子倒闭了,如今下岗在家,每月只有一百多元生活补贴,家里还有一个孙女儿,供她上学,没办法,才做了这份工作。我说孙女儿还跟你过,儿子呢?她说,儿子离婚了,之后又娶了一个,后来的这个不要前一个的孩子,没办法,孩子可怜,就一直跟我们老两口儿过。现在孩子已十岁了,就在你们住的对门上二年级。孩子愿意跟着我们,你说我们能赶她走?我问她除负责我们这片还有哪儿,她说,这才是一小块,大桥下面都是,她告诉我,她每天夜里三点钟就起床了,从大桥下开始扫,扫到六点多钟才能扫到我们住的这儿。我问一个月能不能拿到三百块钱。她说,哪儿,才二百多一点。
  从此我对老太太多了一份同情。可是现在经济普遍不景气,哪有更好的事做呢?何况又是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婆。我只是熟悉了一她的一点儿生活,于是每天上班时同她笑笑,算是打个招呼。
  有一次我在菜场买菜,竟还巧遇见了她。因为平时见到的都是拉着垃圾车的她,今天突然见到挎着菜篮子的她,还有些不习惯。我见她同一个卖豆腐的男子在讨价还价,一副认真的样子。头上好像用水梳了一下,有点儿亮阔阔的。一时我很感动,也有些感叹。人的生活,有时是难以猜测的。可天大的巧事还在后面呢!又过了好些时候,我一位朋友从北京来,住在古井赛特大酒店,那天早晨,我过去陪朋友吃早餐。在古井的二十六层餐厅里,竟遇见她同一个小女孩也在那里吃早饭。那小女孩,约摸十来岁,扎两只小丫丫,一双圆圆的眼睛很有神,长着一只小塌鼻子,样子蛮可爱的。我猜想那肯定是她孙女儿。只见孩子在那吃,而老太太却不大动,不时孩子把勺子伸到老太太面前,让她吃一口,她则笑逐颜开张大嘴,一副乐陶陶的样子。我虽然心中奇怪:老太太居然舍得花六十八块钱一位到这样五星级的大酒店吃早餐?真是不可思议!我很想上前问个究竟,可又怕扫了老妇人的兴致,于是远远找了一个地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们吃。
  我哪舍得!还不是这孩子。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见到老妇人,我终于问了她。她先惊奇我怎么晓得,之后告诉我,是孩子十岁生日。这孩子的一个同学十岁是在这过的。孩子回家闹着也要来过。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到那么高级的地方去,可是孩子不懂事,在同学面前要面子。也要去过一次。我找人打听了,说要六十块钱,我和老头子合计合计,用我半个月的工资。带孩子去一次,人毕竟只有一个十岁,不能让孩子以后恨我们老两口儿。
  老妇人说这话时,语气中充满了自信和骄傲。我见老太太脸上有一丝红云,那老花的眼睛竟是亮亮的,深含着渴望和率真。我心中忽然非常感动,心里竟湿湿乎乎的。她的手虽是粗糙的,可她的心是透明的,清澈的,柔软的。
  之后的日子,我只要同老妇人见面,总要说上几句,问问她孙女的学习情况。老妇人也笑呵阿的,精神似乎特别的好。不知是哪一天。中间我出差了一段时间,这天早晨上班,见来收垃圾的换了一个老头,我心里一惊:老妇人怎么了?家里有事不来了?被站里辞了?生病了?一种不祥的念头跳上我的心头。我已走了过去。想想还是忍不住回来。我问老头,老同志,我们原来收垃圾的老太呢?
  唉!老头叹了一声,前天夜里发了急病,一口气没上来,死了。老头说完就去埋头掏垃圾去了。我却心头一沉,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邓伟明摘自《苏北文集》图/迟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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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笑者

作者:海因里希·伯尔




  每次别人问到我的职业时,我就感到很尴尬,我就会脸发红,讲话结结巴巴,可我一向还被人认为是个沉着自信的人。我羡慕那些能说“我是个泥瓦工”的人。我羡慕理发师、会计、作家,他们的表白总是那么简单,因为所有这些职业本身就说明问题,不需要进行长篇解释。相反,对于类似的问题我却不得不回答:“我是个卖笑的人。”这种招认又要求进行更多的招认,因为我对第二个问题“您以此为生吗?”还得如实回答“是”。我确实是靠我的笑过日子的,而且过得很好,因为用商业术语来说,这是个抢手货。我是个善于笑的人,经验丰富,谁笑得也不如我,谁也没有我那样能掌握这门艺术的精细微妙之处。为了避免进行使人腻味的解释,好久以来我就自称是个演员,但我的模仿能力和演讲口才都那么贫乏,因此这个称号在我看来距离真实情况甚远。我酷爱真实,而真实情况是:我是个卖笑的人。我不是丑角也不是喜剧演员,我不是逗别人乐的人——我是表演笑的。我像一个罗马皇帝或一个感觉灵敏的中小学生那样笑:我对17世纪的笑和对19世纪的笑一样熟悉,如果需要的话,我能使人听到所有世纪、各个社会阶级以及不同年龄组的人的笑声。我很容易学会做到这点,就像有人学会修理鞋子一样。我胸中蕴藏着美洲的、非洲的笑,白种人的、黑种人的、黄种人的笑——只要给我适当的报酬,我就会按照导演的命令使这些笑声回响起来。
  我成了必不可少的人,我在唱片里笑。我在录音带里笑。电视导演对我毕恭毕敬。我忧郁地笑,有节制地笑,神经质地笑——我像有轨电车检票员或食品行业学徒那样笑;早上的笑,晚上的笑,夜间的笑或者黄昏的笑,一句话,不管什么地点和什么形式,只要需要有人笑,总是我出场。
  不用说。这是一种费力的职业,特别是由于我还熟练地掌握有感染力的笑——这是我的专长。那些三四流的喜剧演员,他们老是不无理由地担心观众是否能听懂他们的妙语和警句,对他们来说,我同样是少不了的人。人们几乎每晚都能在夜总会里见到我,充当微妙的类似捧场者的角色,每当节目出现了疲沓情况时,我就得去引出观众的狂笑来。这项工作应该做到恰到好处:我那豪放的纵情大笑既不能过早,也不能过晚,它应该来得正是时候——在事先安排好的时刻爆发出笑声。使整个观众同我一道哄川起来,高潮总算出现了。
  于是我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溜进衣帽间,穿上大衣,高兴终于下了班。回到家里,几乎总是发现这样的电报在等待我:“急需您的笑。安排在星期二录音。”就这样,几个钟头后我又坐在一辆暖气烧得过分热的快车坐席上抱怨自己倒霉的命运了。
  谁都能理解,在工作之余或是假期中,我再也没有心思笑了:挤奶工人会乐于忘掉他的奶牛,泥瓦工乐于忘掉他的灰浆,而且木工家里通常总有不好关的门或是不好开的抽屉,糕点师傅喜欢吃酸黄瓜,屠宰工人喜欢杏仁饼,面包师傅对腊肠的喜爱胜于面包,斗牛士把养鸽子作为业余爱好。拳击手见到他们的孩子鼻孔流血就会脸色发白。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因为我在下班后就从来不笑。我是个严肃得要命的人,人们也许是理所当然地把我看成一个厌世主义者。
  我的妻子在我们刚结婚那几年里时常对我说:“笑吧!’,但后来她清楚地认识到我已不可能满足她的愿望。我高兴的是高度严肃能使我那由于过分用力而抽搐的面部肌肉和过于紧张的心弦松弛下来。的确,甚至别人的笑也使我神经紧张,因为它老使我想到我的职业。因此我们安详平静地过着婚姻生活,因为我的妻子也忘记怎么笑了:我有时无意碰见她在微笑,我也报之以微微一笑。我们低声交谈,因为我讨厌夜总会里的喧嚣声和往往充塞播音室的那种嘈杂声。不认识我的人以为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许我是那么一个人,因为我为了笑而不得不老张开嘴。
  我麻木地度过我的一生,仅仅有时才露出温和的微笑,我常常问我自己从前是不是笑过。我认为没有。我的兄弟姐妹能作证,我一向是个严肃的孩子。
  就这样,我这个曾以各种方式笑过的人,竟从来没有听到过自己的笑声。
  
  (乔育文摘自《小说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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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

作者:李碧华




  摊开手掌,原来很多部位出现的线,都代表“贵人”。例如无名指下面深而直的小纹、无名指第二节上的横纹、拇指和食指中间生命线侧的斜纹、手腕凹线下的长纹……它们都有特定名称,不过统统属于“贵人纹”。
  人的一生,总会出现一些对你加以指点、扶持、提拔、抚慰、协助你渡过难关的贵人。为什么命中注定他们要当你的苦海明灯,难道是前世积德或运气特别好?但,并非日日月月年年都有贵人。要把他们看作礼物、花红、意外惊喜。不要奢望。
  其实你我身边,除了“正路贵人”,还有不少“另类贵人”,大家不但没发觉,还不晓得感激。
  ——但凡批评、讥刺、责骂、攻击、挑战你的人,全是另类贵人。他们花时间精神留意,知你甚深,然后不顾情面,一矢中的把你的缺点弱点展示,一如摊在手掌上明明可见,让你省时省力快快更正、进步。
  有了这些贵人,你才会争气,自我激励,提升实力,否则器小易盈,夜郎自大。
  还不说声“谢谢”!
  
  (十郎摘自《矿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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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和标签

作者:谢·米哈尔科夫




  狮子醒来,愤怒地团团转,吼声打破宁静,凶猛威严。
  有个野兽和它开了个玩笑:在它的尾巴上挂上了标签。上面写着“驴”,有编号,有日期,有圆圆的公章,旁边还有个签名……
  狮子很恼火。怎么办?从何做起?这号码,这公章,肯定有些来历。撕去标签?免不了要把责任承担。
  狮子决定合法地摘去标签,它满怀气愤来到野兽中间。
  “我是不是狮子?”它激动地质问。
  “你是狮子,”狼慢条斯理地回答,“但依照法律,我看你是一头驴!”
  “怎么会是驴?我从来不吃干革!我是不是狮子。问问袋鼠就知道。”
  “你的外表,无疑有狮子的特征,”袋鼠说,“可具体是不是狮子我又说不清!”
  “蠢驴!你怎么不吭声?”狮子心慌意乱,开始吼叫,“难道我会像你?畜生!我从来不在牲口棚里睡觉!”
  驴子想了片刻,说出了它的见解:“你倒不是驴,可也不再是狮子!”
  狮子徒劳地追问,低三下四,它求狼作证,又向豺狗解释。同情狮子的,当然不是没有,可谁也不敢把那张标签撕去。
  憔悴的狮子变了样子:为这个让路,给那个闪道。一天早晨,从狮子洞里忽然传出了“呃啊”的驴叫声。
  
  (尘埃摘自《中学生阅读》图/叶小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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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友

作者:拾以胜




  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济南名士朱子清与一狐精相交莫逆,却始终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一日。朱子清大宴宾朋,狐友亦在座中。席问,有位客人想一睹狐友真容,狐友笑而答曰:“想见我的真形?真形哪能让你见得;想见我的幻影?既是幻影。见与不见何异。”众人不甘,苦苦相求,狐友便问:“座中诸位。在你的意念之中,我乃何物?”一人曰:“当是浓眉皓首。”狐友应声化作一老人,须发皆白。又一人曰:“当仙风道骨。”狐友应声化作一道士,飘然若仙。又一人戏曰:“庄子言姑射山上有神人,绰约若处子,君当如是。”狐友闻声化作一女子,倾国倾城,千娇百媚。终于有一客人按捺不住,高声嚷道:“应声而化。皆是幻耳。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何必如此遮遮掩掩!”狐友笑答:“天下之大,有凡人愿以真面示人。人人皆是如此,老兄又何必强小狐之难?”说罢,大笑而去。
  纪晓岚在其笔记小说中记载了许多类似的小故事。故事结尾处。多会有一些精彩的点睛之语。微言大义,让人在掩卷唏嘘之余。若有所得。这则故事,却在狐友的大笑声中戛然而止,不再着半分笔墨进行点评。真是一语中的,一针见血。话虽出自狐精之口。却是道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欣欣然摘自《令晚报》2007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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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忘于江湖

作者:朱 晖




  他和他都出身贫寒却相貌英俊,为了能让家里过上好的生活,先后考入演艺训练班。
  他们一个活泼开朗,一个低调内敛,却情投意合。在漫长的跑龙套的日子里,“小兵甲”和“小兵乙”互相勉励,风雨同舟,一起走过了人生的荆棘和沙漠。
  狂沙终究掩盖不了金子的光芒,天分和勤奋兼备的他们逐步成为最火的明星,风头一时无人能及。
  虽说一山难容二虎,但他们从未把对方看成竞争对手,反而希望共同坚守,携手并进。
  电视台老板为了拴住这两棵“摇钱树”,挖空心思地制订了一期五年的合同;其中有许多“不平等条款”,他们义愤填膺,决定不再续约,另谋出路。
  摊牌的那一刻,性格刚烈的他断然拒签合同。而性格温和的他迫于生计临阵变卦,同意了留下来。从此他们分道扬镳,结束了同舟共济的日子。
  此后二十年。他们在各自的天地中奋力打拼,从小屏幕到大屏幕,从影星到影帝,从新秀到巨星……虽未携手,但却并进。尽管二十几年来,岁月沧桑,许多同时代的明星相继偃旗息鼓,而他们两个却越来越红,获得了数不清的荣誉,也成为演艺界的旗帜性人物。
  二十几年来,虽然他们一直活跃在影视一线,却鲜有合作机会,更是难得联系,关于他们之间的恩怨一度被传得沸沸扬扬。
  2007年,他投拍了一部电影叫《兄弟》,许多朋友加盟演出,惟独没有他。人们颇感遗憾,追问道,是否仍对旧事心存芥蒂?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他是我兄弟。”
  是兄弟,会有分歧,但不隔心;是兄弟,也不一定要相濡以沫、朝夕相伴。自由翱翔,相忘于江湖,或许正是刘德华和梁朝伟的兄弟情。
  
  (石景琼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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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的信件

作者:西莉亚·弗雷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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