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圭又问:“解药买到了没有?”戚芳一时难以决定是否
要将吴坎的无耻言语告知丈夫,顺口道:“找到了那郎中,给






了他银子,请他即刻买药材配制。”万圭吁了口气,心中登时
松了,微笑道:“芳妹,我这条命啊,到底是你救的。”
戚芳勉强笑了笑,只觉脸盆中的毒血气味极是刺鼻,于
是端过一只青瓷痰盂来接血,将铜盆端了出去。只走出两步,
毒血的气息直冲上来,头脑中一阵昏眩,心道:“这蝎毒这么
厉害!”快步走到外房,将脸盆放在桌边地下,转过身来,伸
手入怀去取手帕,要掩住了鼻子,再去倒血。
她手一入怀,便碰到了那本唐诗,一怔之下,一颗心又
怦怦跳了起来,摸出这本旧书,坐在桌边,一页页的翻过去。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日翻捡旧衣,从箱子底下的旧衣服中见
到了这本书,爹爹西瓜大的字识不上几担,不知从哪里拾了
这本书来,她刚好剪了两个绣花样儿,顺手便挟在书中。那
天下午和狄师哥一齐去山洞,便将这本书带了去,以后就一
直留在那边。怎么会到了这里?是狄师哥叫这位郎中送来的
么?
“这郎中……莫非……他……他右手的五根手指都给吴
坎削去了。这郎中……这郎中……为甚么?为甚么他……他
的右手始终不伸出来?”突然之间,她想起了这件事。她凝神
回想那郎中扶起女儿,回想他开药箱、取药瓶、拔瓶塞,倒
药末的情景,回想他接了自己送过去的酒杯,将酒杯送到唇
边喝干,这许多事情,似乎都是用一只左手来做的,只不过
当时没留心,实在记不真切。
“难道,他就是师哥?怎么相貌一点也不像?”她心烦意
乱,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一滴滴的都流在手中那本书上。
泪水滴到书页之上,滴在那两只用花纸剪的蝴蝶上,这






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他们要死了之后,才得团圆……
万圭在隔房说道:“芳妹,我闷得慌,要起来走走。”但
戚芳沉浸在回忆之中,没有听见。她在想:“那天他打死了一
只蝴蝶,将一对情郎情妹拆散了。是不是老天爷因此罚他受
苦受难……”
突然之间,背后一个声音惊叫起来:“这……这是……
‘连……连城剑谱!’”
戚芳吃了一惊,一回头,只见万圭满脸喜悦之色,兴奋
异常的道:“芳妹,芳妹,你从哪里得来了这本书?你瞧,啊,
原来是这样,对了,是这样!”他双手按住了那本《唐诗选
辑》,只见在一首题目写着“圣果寺”的诗旁,现出“三十
三”三个淡黄色的字来,这几行字上,溅着戚芳的泪水。
万圭大喜之下,忘了克制,叫道:“秘密在这里了,原来
要打湿了,才有字迹出现!妙极,妙极!一定是这本书。空
心菜,空心菜。”他大声叫嚷,将女儿叫醒,说道:“空心菜
快去请爷爷来,说有要紧事情。”小女孩答应着去了。
万圭紧紧按着那本诗集,忘了手上的痛楚,只是说:“一
定是的,不错,爹爹说那剑谱充作是《唐诗选辑》,那还不是?
他们就是揣摸不出这中间的秘密。原来要弄湿书页,秘密才
显了出来。”
他这么又喜又跳的叫嚷,戚芳已然明白了大半。心想:
“这就是爹爹和公公所争的甚么《连城剑谱》,这么说来,原
来是爹爹得了去,我不知好歹,拿来夹了鞋样。爹爹不见了
这本书,怎么不找?嗯,想来一定是找过的,找来找去找不
到,以为是师伯盗去了。他为甚么不问我,这真奇了!”






如果是狄云,这时候就一点也不会奇怪。他知道只因戚
长发是个极工心计之人,即使在女儿面前,也不肯透露半点
口风。不见了书,拚命的找,找不到,便装作没事人一般;暗
暗察看,用各种各样的样子来侦查试探,看是不是狄云这小
子偷了去?是不是女儿偷了去?只因为戚芳不是“偷”,不会
做贼心虚,戚长发自然查不出来。
万震山从街上回来,正在花厅吃点心,听得孙女叫唤,还
道儿子毒伤有变,一碗豆丝没吃完,忙放下筷子,抱起孙女,
大步来到儿子楼上,一上楼梯便听见万圭喜悦的声音:“天下
事情真有这般巧法。芳妹,怎么你会在书页上溅了些水?天
意,天意!”
万震山听到儿子说话的音调,便放了一大半心,举步踏
进房中。
万圭拿着那本《唐诗选辑》,喜道:“爹,爹,你瞧,这
是甚么?”
万震山一见到那本薄薄的黄纸书,心中一震,忙将孙女
儿放在地下,接过儿子递来的那本书,一颗心怦怦乱跳。花
尽心血找寻了十几年的《连城剑谱》,终于又出现在眼前。
不错,正是这本书!他和言达平、戚长发三人联手合力、
谋害师父而抢到的,正是这本书。三个人在客栈之中,翻来
覆去的同看这本剑谱。可是这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唐诗,和
书坊中出售的《唐诗选辑》完全一模一样。他师父教过他们
一套“唐诗剑法”,以唐诗的诗句作剑招名字,这些诗句在这
本书中全有。可是跟传说中的《连城剑谱》又有甚么相干?
师兄弟三人曾拿这本书到太阳光下一页页的去照,想发






见书中有甚么夹层;也曾拿书中这几十首诗顺读、倒读、横
读、斜读,跳一字读、跳二字读……想要找出其中所含的大
秘密来……然而一切心血全是白费了。三人互相猜疑,都怕
给人家发见了秘密而自己不知。三人晚上睡觉之时,将书本
锁入铁盒,铁盒又用三根小铁链分别系在三人的腕上。但一
天早晨,这本书终于不翼而飞,从此影迹全无。
于是十几年来无穷的勾心斗角,无尽的探访寻找。突然
之间,这本书又出现在眼前。
万震山翻到第四页上,不错,书页的左上角被撕去了小
小的一角,那是他当年偷偷做下的记号,生怕言师弟或是戚
师弟用一本同样的《唐诗选辑》来掉包,而自己却被蒙在鼓
里。
万震山又翻到了第十六页,不错,当年自己划着的那个
指甲痕仍是在那里。这是真本!他点了点头,强自抑制内心
喜悦,对儿子道:“正是这本书。你从哪里得来的?”
戚芳自从一见到万圭的神情,心中所想的只是自己爹爹:
“爹爹不知到了哪里?我这不孝的女儿,将他这本书拿到了山
洞之中,他老人家这可找得苦了。在爹爹心中,这本书一定
是非常非常的宝贵。不知这本旧书有甚么用?然而这是我拿
了爹爹的,是爹爹的书,决不能给公公强抢了去。”
如果是在一天之前,还不知道狄云惨受陷害的内情,对
丈夫还是满腔柔情和体贴,那么在她心里,丈夫的分量未必
便及不上父亲,何况,父亲不知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会不会
再回来。然而现今可不同了。“决不能让爹爹这本书落入他们
手里。狄师哥去取了书来交到我手里,要我替爹爹保管,当






然不能给他们抢了去。不但是为了爹爹,也为了狄师哥!”
当万圭问她“这本书哪里来的”之时,她心中只是在想:
“怎样将书夺回来?”书是在公公手里。万震山武功卓绝,何
况丈夫便在旁边,硬夺是不成的。她心中飞快的在转念头,眼
珠骨溜溜的转动。
她看到了书桌旁那只铜盆,盆中盛着半盆血水。那是万
圭洗过脸的水,滴了不少他手背上伤口中流出来的毒血。这
盆水全成了紫黑色……如果悄悄将书丢进血水之中,他们就
找不到了。可是,那本书只怕要浸坏。不过若不乘这时候下
手,以后多半再也没有机会了,宁可将书毁了,也不能让他
们称心如意……
万氏父子凝视着戚芳。万圭又问:“芳妹,这本书哪里来
的?”
戚芳一凛,说道:“我也不知道啊,刚才我从房里出来,
便见这本书放在桌上。这不是你的么?”
万圭一时想不明白,暂时不再追究,一心要将重大的发
见说给父亲知道:“爹,你瞧,这书页子一沾湿,便有字迹出
来。”他伸出食指,指着《圣果寺》那首诗旁淡黄色的三个字:
“三十三”。
(如果他知道这是妻子的泪水,是想念狄云而流的眼泪,
他心中会怎样想?)
万震山伸指点着那首诗,一个字一个字数下去:“路自中
峰上,盘回出壁箩。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多。古木丛青霭,
遥天浸白波。下方城……”第三十三字,那是个“城”字!
万震山一拍大腿,说道:“对啦,正是这个法子!原来秘






密在此。圭儿,你真聪明,亏你想到了这个道理!要用水,不
错,我们当年就是没想到要用水!”
(如果他知道这是媳妇的泪水,是思念另一个男人而流的
眼泪,他心中会怎样想?)
戚芳见他父子大喜若狂,聚头探索书中的秘奥,便拉着
女儿的手走到内房,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空心菜,那只
面盆,你瞧见么?”小女孩点了点头,道:“瞧见的。”戚芳道:
“等待爷爷、爹爹、和妈妈一起奔出去,妈妈将爷爷手里的那
本书放在抽屉里,你去拿了出来,悄悄丢在面盆里,让脏水
浸着,别给爷爷和爹爹看见,叫他们找不到。”
小女孩大喜,只道妈妈要玩个极有趣的游戏,拍掌笑道:
“好,好!”戚芳道:“可别让爷爷和爹爹知道,也别跟他们说!”
小女孩道:“空心菜不说,空心菜不说!”
戚芳走到门外,说道:“公公,我觉得这本书很有点古怪。”
万震山转过身来,问道:“甚么古怪!”他内心早已隐隐觉得
这本书突然出现,来得太过容易,恐怕不是吉兆,媳妇这么
一说,更增他的疑虑。戚芳道:“在这里!”说道伸出手去。万
震山将书交给了她。
戚芳翻开书页,取了那两只纸剪蝴蝶出来,道:“公公,
你这书中,本来就有这两只蝴蝶么?”万震山将两只纸蝴蝶接
了过去,细细察看,道:“没有!”戚芳道:“这是甚么意思?
武林之中,可有哪一个人外号叫做‘花蝴蝶’甚么的?江湖
上有没有一个‘蝴蝶帮’?他们留下这本书,多半不怀好意。”
江湖人物留记号寻仇示警,原是十分寻常,万震山生平
坏事做了不少,仇家众多,听了戚芳的话,又见这一对纸蝴






蝶剪得十分工细,不禁惕然而惊,寻思:“我有甚么仇家外号
叫做‘花蝴蝶’的?有没有一个‘蝴蝶帮’?”
他正自沉吟,忽听得戚芳喝道:“是谁?鬼鬼祟祟的想干
甚么?”伸手向窗外屋顶上一指。万氏父子同时向窗外瞧去。
戚芳反身从墙上摘下两柄长剑,一柄抛给万震山,一柄抛给
万圭,叫道:“屋上有人!”万氏父子接住兵刃,戚芳拉开抽
屉,将那本唐诗掷了进去,低声道:“莫给敌人抢了去!”万
氏父子点了点头。三人齐从窗口跃出,登上瓦面,四下里一
看,不见有人。万震山道:“到后面瞧瞧!”
三人直奔后院,只见墙角边人影一晃,万震山喝道:“是
谁?”纵身面前,见那人是六弟子吴坎,问道:“见到敌人没
有?”
吴坎见到师父、三师兄、三师嫂仗剑而来,只道事发,吓
得面色惨白,待听师父如此询问,心中一宽,忙道:“有人从
这边奔过,弟子赶了过来查问。”他是为自己掩饰,却正好替
戚芳圆了谎。
四人直追到后门之外,吴坎连连呼哨,将鲁坤、卜垣等
都招了来,自是没发见“敌人”的踪迹。
万震山和万圭记挂着《连城剑谱》,命鲁坤等继续搜寻敌
踪,招呼了戚芳,回到楼房。万震山抢开抽屉,伸手去取……
抽屉之中,却哪里还有这本书在?
万氏父子这一惊自然是非同小可,在书房中到处找寻,又
哪里找得到了?问小女孩道:“有没有人进来过?”小女孩道:
“没有啊!”转头向母亲霎霎眼睛,十分得意。
万氏父子明明见到戚芳将书放入抽屉,追敌之时,始终






没离开过她,当然不是她做的手脚。定是敌人施了“调虎离
山之计”,盗去了剑谱!
万氏父子面面相觑,懊丧不已。
戚芳母女你向我霎霎眼,我向你霎霎眼,很是开心。






十一 砌墙
万门弟子乱了一阵,哪追得到甚么敌人?
万震山嘱咐戚芳,千万不可将剑谱得而复失之事跟师兄
弟们提起。戚芳满口答允。这些年来,她越来越是察觉到,万
家师父徒弟与师兄弟之间,大家都各有各的打算,你防着我,
我防着你。万震山惊怒交集,回到自己房中,只是凝思着花
蝴蝶的记号。仇人是谁?为甚么送了剑谱来?却又抢了去?是
救了言达平的那人吗?还是言达平自己?
万圭追逐敌人时一阵奔驰,血行加速,手背伤口又痛了
起来,躺在床上休息,过了一会,便睡着了。
戚芳寻思:“这本书爹爹是有用的,在血水中浸得久了,
定会浸坏!”到房中叫了两声“三哥”,见他睡得正沉,便出
来端起铜盆,到楼下天井中倒去了血水,露出那本书来。她
心想:“空心菜真乖!”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本书浸满了血水。腥臭扑鼻,戚芳不愿用手去拿,寻
思:“却藏在哪里好?”想起后园西偏房中一向堆置筛子、锄
头、石臼、风扇之类杂物,这时候决计无人过去,当下在庭
中菊花上摘些叶子,遮住了书,就像是捧一盘菊花叶子,来
到后园。她走进西偏房,将那书放入煽谷的风扇肚中,心想:
“这风扇要到收租谷时才用。藏在这里,谁也不会找到。”






她端了脸盆,口中轻轻哼着歌儿,装着没有事人般回来,
经过走廊时,忽然墙角边闪出一人,低声说道:“今晚三更,
我在柴房里等你,可别忘了!”正是吴坎。
戚芳心中本在担惊,突然见他闪了出来说这几句话,一
颗心跳得更是厉害,啐道:“没好死的,狗胆子这么大,连命
也不要了?”吴坎涎着脸道:“我为你送了性命,当真是心甘
情愿。师嫂,你要不要解药?”戚芳咬着牙齿,左手伸入怀中,
握住匕首的柄,便想出其不意的拔出匕首,给他一下子,将
解药夺了过来。
吴坎嘻嘻的低声道:“你若使一招‘山从人面起’,挺刀
向我刺来,我用一招‘云傍马头生’避开,随手这么一扬,将
解药摔入了这口水缸。”说着伸出手来,掌中便是那瓶解药。
他怕戚芳来夺,跟着退了两步。
戚芳知道用强不能夺到,一侧身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吴坎低声道:“我只等你到三更,你三更不来,四更上我
便带解药走了,高飞远走,再也不回荆州了。姓吴的就是要
死,也不能死在万家父子手下。”
戚芳回到房中,只听得万圭不住呻吟,显是蝎毒又发作
起来。她坐在床边,寻思:“他毒害狄师哥,手段卑鄙之极,
可是大错已经铸成,又有甚么法子?那是师哥命苦,也是我
命苦。他这几年来待我很好,我是嫁鸡随鸡,这一辈子总是
跟着他做夫妻了。吴坎这狗贼这般可恶,怎么夺到他的解药
才好?”眼见万圭容色憔悴,双目深陷,心想:“三哥伤重,若
是跟他说了,他一怒之下去和吴坎拚命,只有把事儿弄糟。”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戚芳胡乱吃了晚饭,安顿女儿睡了,






想来想去,只有去告知公公,料想他老谋深算,必有善策。这
件事不能让丈夫知道,要等他熟睡了,再去跟公公说。戚芳
和衣躺在万圭脚边。这几日来服侍丈夫,她始终衣不解带,没
好好睡过一晚。直到万圭鼻息沉酣,她悄悄起来,下得楼去,
来到万震山屋外。
屋里灯火已熄,却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来,“嘿,嘿,
嘿!”似乎有人在大费力气做甚么事。戚芳甚是奇怪,本已到
了口边的一句“公公”又缩了回去,从窗缝中向房内张去。其
时月光斜照,透过窗纸,映进房中,只见万震山仰卧在床,双
手缓缓的向空中力推,双眼却紧紧闭着。
戚芳心道:“原来公公在练高深内功。练内功之时最忌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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