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芳一凛,问道:“我爹爹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万震山强笑道:“你问你爹爹的事,我——我也不知道啊。
哎唷——我很挂念这位老师弟——哎唷!师兄弟又成了亲家,
哎唷,好得很啊。”
戚芳沉着脸道:“这当儿再说些假话。更有甚么用处?我
爹爹给你害死了,是不是?害死他的法儿,就跟你们害死吴
坎一样,是不是?你已将他尸身砌入了墙壁,是不是?”
戚芳连问三声“是不是”,万氏父子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没料想她不但知道自己父亲被害,连吴坎被杀的一事也知道
了。万圭颤声道:“你……你怎知道?”
他说“你怎知道”,便是直承其事。戚芳心中一酸,怒火
上冲,便想松手将解药投入窗下的一排七石缸中。万圭眼见
情势危急,作势便想扑将上去。万震山喝道:“圭儿,不可莽
撞!”他知道当时情景之下,强抢只有误事。
忽然间,塌塌塌几声,空心菜赤着脚,从小房中奔了出
来,叫道:“妈,妈!”要扑入戚芳的怀中。
万圭灵机一动,伸出左臂,半路上便将女儿抱了过来,右
手摸出匕首,对准女儿的天灵盖,喝道:“好!咱们一家老小,
今日便一起死了,我先杀了空心菜再说!”
戚芳大惊,忙叫道:“快放开她,关女儿甚么事?”
万圭厉声道:“反正大家活不成,我先杀了空心菜!”匕
首在空中虚刺几下,便向空心菜头顶刺落。
戚芳道:“不,不!”扑过来抢救,伸手抓住万圭的手腕。
万震山虽在奇痛彻骨之际,究竟阅历丰富,见戚芳给引
了过来,当即手肘一探,重重撞在她腰间,夹手夺过她手中
瓷瓶,忙不迭的倒药敷上手背。万圭也伸手去取解药。戚芳
抢过女儿,紧紧搂在怀中。
万震山飞起一脚,将她踢倒,随手解下腰带,将她双手
反缚背后,又将她两只脚都绑住了。空心菜大叫:“妈,妈,
妈妈!”万震山反手一记巴掌,打得她晕了过去,但这一掌碰
到自己肿起的手背,又是大叫一声:“啊哟!”
那解药实具灵效,二人敷药之后,片刻间伤口中便流出
血水,疼痛渐减,变为麻痒,再过得一阵,麻痒也渐渐减弱。
父子二人大是放心。知道性命是拾回来了,见到房中的纸片
兀自往窗外飞去,两人同声大叫:“糟糕!”扑过去拦阻飞舞
的纸片。
但地下的纸屑已乱成一团,一大半掉入了窗外的缸中,有
的正在盘旋跌落。万震山叫道:“快,快,快抢!”二人飞步
奔下楼去,拚命去抓四散飞舞的碎纸。但数百片碎纸有的飘
飘荡荡吹出了围墙,有的随风飞上天。二人东奔西突,状若
癫狂,却哪里又能收集碎片、使得撕碎了的剑谱重归原状?
万震山手上疼痛虽消,心中的伤痛却难以形容,气无可
消,大声斥骂儿子:“都是你这小贼,跟我来争夺甚么?若不
是你跟我拉扯,剑谱怎会扯烂?”万圭叹了口气,不再去追抢
碎纸,说道:“孩儿若不拦阻,爹爹早将这剑谱扯得更加烂了。”
万震山道:“放屁!”他心中知道儿子所说是实,但还是不住
的呼喝:“放屁,放屁,放屁!”
万圭道:“好在咱们知道那地方是在江陵城南,再到那本
残破的剑谱中去查查,只要能再找些线索,未始不能找到那
个地方。”万震山精神一振,道:“不错,那地方是在‘江陵
城南’……”
忽听得墙外有个声音轻轻的道:“江陵城南!”
万氏父子大吃一惊,一齐跃上墙头,向外望去,只见两
个人的背影正向小巷中隐没。
万圭喝道:“卜垣、沈城,站着别动!”
但那两人既不回头,也不站住,飞快的走了。万震山待
要下墙追去,万圭道:“爹,楼上还有……还有那……那淫妇。”
万震山转念一想,点了点头。
父子俩回到楼头,只见小女孩空心菜已醒了过来,抱住
了妈妈直哭。戚芳手足被绑,却在不住安抚女儿。空心菜见
到祖父与父亲回来,更“哇”的一声,惊哭起来。
万震山上前一脚,踢在她屁股之上,骂道:“再哭,一刀
剖开你小鬼的肚子。”空心菜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敢出声。
万圭低声道:“爹,这淫妇甚么都知道了,可不能留下活
口。怎生处置她才是?”万震山微一沉吟,道:“刚才墙外二
人,你看清楚是卜垣、沈城么?”万圭道:“正是那二人,错
不了!只怕秘密已经泄漏,他们知道是在江陵城南。”万震山
道:“事不宜迟,须得急速下手。这淫妇么,跟她父亲一般处
置便了。”
戚芳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放不下女儿,说道:“三……
三哥,我和你夫妻一场,你杀我不打紧,我死之后,你须好
好看待空心菜!”
万圭道:“好!”万震山道:“斩草除根,岂能留下祸胎?
这小女孩精灵古怪,今日之事都给她瞧在眼里了,怎保得定
她不说出来?”万圭缓缓点了点头。他很疼爱这个女儿,但父
亲的话也很对,若是留下祸胎,将来定有极大后患。
戚芳泪水滚下双颊,哽咽道:“你……你们好狠心,连……
连这个小小女孩儿也不放过吗?”万震山道:“塞住她的嘴巴,
别让她叫嚷起来,吵得通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戚芳想起女儿难保一命,突然提起嗓子,大叫:“救命,
救命!”
静夜之中,这两声“救命”划破了长空,远远传了出去。
万圭扑到她身上,伸手按住她嘴。戚芳仍是大叫:“救命,
救命!”只是嘴巴被按住了,声音郁闷。万震山在儿子长袍上
撕下一块衣襟,递给了他,万圭当即将衣襟塞在戚芳口中。万
震山道:“将她埋在戚长发的墓中,父女同穴,最妙不过。”
万圭点了点头,抱起妻子,大踏步下楼。万震山抱了空
心菜。四个人进了书房。
戚芳瞧着书房西壁的那堵白墙,心想:“我爹爹是给老贼
葬在这堵墙之中?”
万震山道:“我来拆墙,你去将吴坎拖来!小心,别给人
见到。”万圭应道:“是!”奔向万震山的卧室。
万震山拉开书桌的抽屉,其中凿子、锤子、铲刀等工具
一应俱全,他取出来放在墙边,瞧着那堵白墙,双手搓了几
下,回头向戚芳望了一眼,脸上现出十分得意的神情。戚芳
不禁打了个寒噤。万震山拿起铁锤和凿子,看好了墙上的部
位,在两块砖头之间的缝中,将凿子凿了进去。凿裂了一块
砖头,伸手摇了几摇,便挖了出来,手法甚是熟练。他挖出
一块砖头后,拿到鼻子边嗅了几嗅。
戚芳见了他挖墙的手法,想起适才见到他离魂病发作时
挖墙、推尸、砌墙的情状,心中已是发毛,待见到他去嗅夹
墙中父亲尸体的气息,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又是愤怒,破
口大骂:“你这奸贼,无耻的老贼!”只是嘴巴被塞住了,只
能发出些呜呜之声。
万震山伸手又去挖第二块砖头,突然脚步声急,万圭踉
跄抢进,说道:“爹,爹!不好了,吴坎……吴坎……”身子
在桌上一撞,呛啷一声响,油灯掉在地下,室中登时黑了,只
有淡淡的月光从窗纸中透进来。
万震山道:“吴坎怎样?大惊小怪的,这般沉不住气。”万
圭道:“吴坎不见啦!”万震山骂道:“放屁!怎会不见?”但
声音颤抖,显然心中惧意甚盛。拍的一声,手中拿着的一块
砖头掉下地来。
万圭道:“我伸手到爹爹的床底下去拉尸体,摸他不到,
点了灯火到床底去照,尸体已影踪全无。爹爹房中帐子背后、
箱子后面,到处都找过了,甚么也没见到。”万震山沉吟道:
“这……这可奇了。我猜想是卜垣、沈城他们搅的鬼。”万圭
道:“爹,莫非……莫非……吴坎这厮没死透,闭气半晌,又
活了过来?”万震山怒道:“放屁,你老子外号叫作‘五云
手’,手上功夫何等厉害,难道扼一个徒弟也扼不死?”万圭
道:“是,按理说,吴坎那厮定是给爹爹扼死了,却不知如何,
尸体竟然会不见了?难道……难道……”万震山道:“难道甚
么?”万圭道:“难道真有僵尸?他灵魂不息……”
万震山喝道:“别胡思乱想了!咱们快处置了这淫妇和这
小鬼,再去找吴坎的尸首。事情只怕已闹穿了,咱父子在荆
州城已难以安身。”说着加紧将墙上砖头一块块挖出来。他睡
梦中挖砖砌墙,做之已惯,手法熟练,此时虽无灯烛,动作
仍是十分迅捷。
万圭应了声:“是!”拔刀在手,走到戚芳身前,颤声道:
“芳妹,是你对不起我。你死之后,可别怨我!”
戚芳无法说话,侧过身子,用肩头狠狠撞了他一下。万
氏父子要杀自己,那也罢了,竟连空心菜也不肯饶,狼心狗
肺,实是世所罕有。万圭给她一撞,身子一晃,退后两步,举
起刀来,骂道:“贼淫妇,死到临头,还要放泼!”
便在此时,只听得格、格、格几下声响,书房门缓缓推
开。万圭吃了一惊,转过头去,惨淡的月光之下,但见房门
推开,却不见有人进来。
万震山喝问:“是谁?”
房门又格格、格格的响了两下,仍是无人回答。
微光之下,突见门中跳进一个人来。那人直挺挺的移近,
一跳一跳的,膝盖不弯。万震山和万圭都是大骇,不自禁的
退后了两步。
只见那人双眼大睁,舌头伸出,口鼻流血,正是给万震
山扼死了的吴坎。万震山和万圭同声惊呼:“啊!”戚芳见到
这般可怖的情状,也吓得一颗心似乎停了跳动。
吴坎一动也不动,双臂缓缓抬起,伸向万震山。
万震山喝道:“吴坎小贼,老子怕……怕……你这僵尸?”
抽出刀来,向吴坎头上劈落。突觉手腕一麻,单刀拿捏不定,
呛啷一声,掉在地下,跟着腰间一麻,全身便动弹不得。
万圭早吓得呆了,见吴坎的僵尸搅倒了父亲后,又直着
双臂,缓缓向自己抓来,只想大叫:“吴师弟,吴师弟!饶了
我!”可是声音在喉头哽住了,无论如何叫不出来,倒退了两
步,腿下一软,摔倒在地。只见吴坎的右手垂了下来,摸到
他脸上,手指冷冰冰地,没半分暖气。万圭吓得魂飞魄散,差
一点就晕了过去。
突然之间,吴坎身子向前一扑,伏在万圭的身上,一动
也不动了。
吴坎身后,却站着一人。
那人走到戚芳身边,取出她口中塞着的破布,双手几下
拉扯,便扯断了绑住她手足的绳子,回过身去,在万圭腰里
重重踢了一脚,内力到处,万圭登时全身酸软。
戚芳先将空心菜抱起,颤声道:“恩公是谁,救了我的性
命?”
那人双手伸出,月光之下,只见他每只手掌中都有一只
花纸剪成的蝴蝶,正是那本《唐诗》夹着的纸蝶,适才飘下
楼去时给他拿到了的。戚芳一瞥眼间,见到他右手五根手指
全无,失声叫道:“狄师哥!”
那人正是狄云,斗然间听到这一声“狄师哥!”胸中一热,
忍不住眼泪便要夺眶而出,叫道:“芳妹!天可怜见,你……
你我今日又再相见!”
戚芳此时正如一叶小舟在茫茫大海中飘行,狂风暴雨交
加之下,突然驶进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港口,扑在狄云怀中,说
道:“师哥,这……这……这不是做梦么?”
狄云道:“不是做梦,芳妹,这两晚我都在这里瞧着。这
父子两人干的那些伤天害理事情,我全都瞧见了。吴坎的尸
体,哼,我是拿来吓他们一吓!”
戚芳叫道:“爹爹,爹爹!”放下空心菜,奔到墙洞之前,
伸手往洞中摸去,却摸了个空,“啊”的一声叫,颤声道:
“没……没有!”
狄云打亮了火折,到墙洞中去照时,只见夹墙中尽是些
泥灰砖石,却哪里有戚长发的尸体?说道:“这里没有,甚么
也没有。”
戚芳在万震山床头拿过一个烛台,在狄云的火折上点燃
了蜡烛,举起烛台,在夹墙中细细察看,哪里有父亲的尸体,
谁的尸体也没有,她又恼又喜,心中存了一线希望:“或许,
爹爹并没有给他们害死。”转身向万圭道:“三……三哥,我
爹爹到底怎样了?”
万圭和万震山却不知她在夹墙中并未发见尸体,只道她
见了父亲的遗体,便要动手复仇。万震山昂然道:“大丈夫一
身做事一身当,戚长发是我杀的,你冲着我报仇便是。”
戚芳道:“爹爹真的给你害死了?那么……他的尸首呢?”
万震山道:“甚么?夹墙里的死人难道不是他?”戚芳道:“这
里有甚么死人?”万震山和万圭面面相觑,脸色惨白,兀自不
信。狄云拉起万震山,让他探头到墙洞中一看。
万震山颤声道:“世上真……真有会行走的僵尸?我……
明明……明明……”忽地改口:“好媳妇,我……我是骗骗你
的。咱师兄弟虽然不和。却也不致于痛下毒手。你怎么信以
为真了?哈哈,哈哈。”他平时说谎的本领着实不错,但这时
惊惶之下,张口结舌,说出来的谎话牵强之至,谁也不会相
信。要是他倔强挺撞,戚芳和狄云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他这
么一说,两人只有更加确信是他害死了戚长发。
狄云伸掌搭在他肩头,说道:“万师伯,你害得我好苦。
这一切也不必计较了。我只问你:到底我师父是不是给你害
死了?”说着运起“神照经”内功。霎时之间,万震山全身犹
如堕入了一只大火炉中,似乎连血液也烧得要沸腾起来,片
刻也难以抵受,想到戚长发的尸身竟会不知去向,心中惊疑
惶恐,乱成一团,已全无抗拒之意,说道:“不……不错。戚
长发是我杀的。”狄云又问:“我师父的尸首呢?你到底放在
甚么地方?”
万震山道:“我确是将他砌入了这夹墙之中,是尸变……
尸变么?”
狄云狠狠的凝视着他,想起这几年来,自己经历了无穷
无尽的苦难,全是由他父子的毒害,此刻万震山又亲口承认
了杀死他师父,如何不教他怒火攻心?若不是已和戚芳相会,
心中毕竟欢喜多过哀伤,立时便要一掌送了他的性命。他一
咬牙,提起万震山来,砰的一声,从那墙孔中掷了进去。万
震山身子大,墙孔小,撞落了几块砖头,这才跌入。
戚芳“啊”的一声,轻声低呼。狄云提起万圭的身子,又
掷入了墙洞,说道:“一报还一报,他父子这般毒害师父,咱
们就这般对付他二人。”拾起地下的砖块,便砌了起来,片刻
之间,便将墙洞砌好了。
戚芳颤声道:“师……师哥,你终于替爹爹报了这场大仇。
若不是你来……师哥,这人的尸体,怎么办?”说着,指了指
吴坎的尸体。
狄云道:“咱们走罢!这里的事,再也不用理会了。”戚
芳道:“他二人砌在墙中,还没有死,若是有人来救……”狄
云道:“旁人怎会知道墙内有人?咱们把吴坎的尸体移出去,
旁人更加不会到这里来查察。这两人在墙里活不多久的。”当
下提起吴坎的尸身,走出书房,向戚芳招手道:“走罢!”
两人跃出了万家的围墙,狄云抛下吴坎的尸身,说道:
“师妹,咱们到哪里去好?”
戚芳道:“你想爹爹真的是给他们害死了么?”狄云道:
“但愿师父仍是健在。只是听万震山的说话,就怕……就怕师
父已经遭难。咱们自该查个水落石出。”戚芳道:“我得回去
拿些东西,你在那边的破祠堂里等我一等。”狄云道:“我陪
你一起去好了。”戚芳道:“不,不好!若是给人撞见,多不
方便。”狄云道:“我陪着你好些。万家还有别的弟子,可没
一个是好人。”戚芳道:“不要紧。你抱着空心菜,在那边等
我。”
空心菜经了这场惊吓,抵受不住,早已在妈妈怀中沉沉
睡熟。
狄云向来听戚芳的话,见她神情坚决,不敢违拗,只得
抱过女孩,见戚芳跃进了万家,便走向祠堂,推门入内。
过了一顿饭时分,始终不见戚芳回来,狄云有些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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