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事,否则怎能和陆、刘、水三侠相交数十年,情若兄弟?只
是今日一枪误杀了义弟刘乘风,心神大受激荡,平生豪气霎
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受血刀僧大加折辱之后。数十年来
压制在心底的种种卑鄙龌龊念头,突然间都冒了出来,几个
时辰之间,竟如变了一个人一般。
狄云道:“你说我……说我……已将他踢死了?”
花铁干道:“确然无疑。小师父若是不信,不妨先用血刀
砍了他双脚,再将他提起来察看,防他死灰复燃,以策万全。”
这时他所想的每一条计策,都深含阴狠毒辣之意。
狄云向水笙望了一眼。水笙只道他要夺自己手中血刀,吓
得退了一步。狄云摇摇头,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刚
才你没一刀将我连同老和尚砍死,多谢你啦。”水笙哼了一声,
并不答话。
花铁干道:“水侄女,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小师父诚心向
你道谢,你该回谢他才是。刚才老恶僧一刀砍向你头颈,若
不是小师父怜香惜玉,相救于你,你还有命在么?”
水笙和狄云听到他说“怜香惜玉”四字,都向他瞪了一
眼。水笙虽是个美貌少女,但狄云救她之时,只出于“不可
多杀好人”的一念,花铁干这么一说,却显得他当时其实是
存心不良。水笙原对狄云十分疑忌,花铁干这几句话更增她
厌憎之心,一时也分辨不出到底是憎恶花铁干多些,还是憎
恶狄云多些,总觉这二人都是奸恶不堪,一瞥眼见到父亲的
尸身,不由得悲不自胜,奔过去伏在尸上,大哭起来。
花铁干笑道:“小师父,请问你法名如何称呼?”狄云道:
“我不是和尚,别叫我师父不师父的。我身穿僧袍,是为了避
难改装,迫不得已。”花铁干喜道:“那妙极了,原来小师父
……不,不!该死,该死!请问大侠尊姓大名?”
水笙虽在痛哭,但两人对答的言语也模模糊糊的听在耳
里,听狄云说不是和尚,心下将信将疑。只听狄云道:“我姓
狄,无名小卒,一个死里逃生的废人,又是甚么大侠了?”
花铁干笑道:“妙极,妙极!狄大侠如此神勇,和我那水
侄女郎才女貌,正是一对儿,我这个现成媒人,是走不了的
啦。妙极,妙极!原来狄大侠本就不是出家人,只须等头发
一长,换一套衣衫,那就甚么破绽也瞧不出,压根儿就不用
管还俗这一套啦。”他认定狄云是血刀门的和尚,只因贪图水
笙的美色,故意不认。
狄云摇了摇头,黯然道:“你口中干净些,别尽说脏话。
咱们若能出得此谷,我是永远不见你面,也永远不见水姑娘
之面了。”
花铁干一怔,一时不明白他用意,但随即省悟,笑道:
“啊,我懂了,我懂了!”狄云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了甚么?”
花铁干低声道:“狄大侠寺院之中,另有知心解意的美人儿,
这水姑娘是不能带去做长久夫妻的。嘿嘿,那么做几天露水
夫妻,又有何妨!”
这几句话传入水笙耳中,她愤怒再难抑制,奔过去拍拍
拍拍的连打了他四下耳光。
狄云茫然瞧着,无动于中,只觉这一切跟他毫不相干。
过了良久,血刀老祖仍是一动不动。
水笙几次想提刀过去砍了他双腿,却总是不敢。瞧着父
亲一动不动的躺在雪上,再也不能钟爱怜惜自己了,她轻轻
叫道:“爹爹!爹爹!”水岱自然再也不能答应她了。水笙泪
水一滴滴的落入雪中,将雪融了,又慢慢的和雪水一起结成
了冰。
花铁干穴道未解,有一搭没一搭的向狄云奉承讨好,越
说越是肉麻。狄云不去理他,自行躺在雪地里闭目养息。
狄云初通任督二脉,只觉精神大振,体内一股暖流,自
前胸而至后背、又自后背而至前胸,周而复始的不停流转。每
流转一周,便觉处处都生了些力气出来,虽然断腿以及给水
笙殴打的各处仍是极为疼痛,但内力既增,这些痛楚便觉甚
易忍耐。他生怕这奇妙之极的情景突然而来,又会突然而去,
当下躺着不敢动弹,由得内息在任督二脉中川行不歇。
水笙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血刀僧身旁,只见他们是毫
不动弹,当下大着胆子,挥刀往他左脚上砍去,嗤的一声轻
响,登时砍下一只脚来,说也奇怪,居然并不流血。水笙定
睛一看,只见血液凝结成冰,原来这穷凶极恶的血刀老祖果
然早已死去多时。
水笙又是欢喜,又是悲伤,提刀在血刀僧腿上一阵乱砍,
心想:“爹爹死了,我也不想活啦!这小恶僧不知会如何来折
磨我?他只要对我稍有歹意,我即刻横刀自刎。”
花铁干一切瞧在眼里,心下暗喜:“这小恶僧虽然凶恶,
这时尚无杀我之意,待得我穴道一解,一伸手便取了他性命。”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狄云觉得内息流转始终不停,便依
照丁典所授“神照功”上内功的法门运气调息,本来捉摸不
到、驱使不动的内息,这时竟然随心所欲,便如摆头举手一
般的依意而行。他又是奇怪,又是欢喜。
调息半晌,坐起身来,取过一根树枝撑在右腋之下,走
到血刀僧身边。只见他尸身插在雪里,两条腿给水笙砍得血
肉模糊,确然无疑的已经死了,心想此人作恶多端,原是应
有此报,但他对自己却实在是颇有恩德,心中不禁有些难过,
于是将他尸身提了出来,端端正正的放了,捧些白雪堆在尸
身之上,虽然草草,却也算是给他安葬。至于他为甚么突然
间竟会死了,狄云仍是大惑不解,此人功力神通,自己万万
不能一脚便踢死了他。
水笙见到狄云的举动,起了模仿的念头,又见几头兀鹰
不住在空中盘旋,似要扑下来啄食父亲的尸身,忙将父亲如
法安葬。她本想再安葬刘乘风和陆天抒二人,但一个死在悬
崖绝顶,一个死于雪谷深处,自忖没本事寻得,只得罢了。
花铁干道:“小师父,咱三人累了这久,大家可饿得很了。
我先前见到上边烤了马肉,劳你的驾去取了下来,大伙儿先
吃个饱,然后从长计议,怎生出谷。”狄云心鄙他的为人,并
不理睬。花铁干求之不已。水笙忽道:“是我马儿的肉,不能
给这无耻之徒吃。”狄云点点头,向花铁干瞪了一眼。
花铁干道:“小师父……”狄云道:“我说过我又不是和
尚,别再乱叫。”花铁干道:“是,是,是,狄大侠。狄大侠
这次一腿踢死血刀恶僧,定然名扬天下。我出得谷去,第一
件事便要为狄大侠宣扬今日之事。狄大侠奋不顾身的救援水
姑娘,踢死血刀僧,那实是武林中头等的大事。”狄云道:
“我是个声名扫地的囚犯,有谁相信你的鬼话?你乘早闭了嘴
的好。”花铁干道:“凭着花某人在江湖上这点小小声名,说
出话来,旁人是非相信不可的。狄大侠,请你上去拿马肉,分
一块给我。”
狄云甚是厌烦,喝道:“干么要拿马肉来给你吃?将来你
尽可说得我狄云分文不值。我是甚么东西?还配给谁挂齿吗?”
想起这几年来身受的种种冤枉委屈、折辱苦楚,不由得满腔
怨愤,难以抑制。
花铁干其实并非真的想吃马肉,他腹中虽饿,但一日半
日的饥饿,又算得了甚么?他只怕这小恶僧突然性起,将他
杀了,乞讨马肉乃是以进为退、以攻为守之策,料想他既不
肯去取马肉,心中势必略有歉仄之意,那么杀人的念头自然
而然的就消了。
狄云见天色将黑,西北风呼呼呼的吹进雪谷来,向水笙
道:“水姑娘,你到石洞中歇歇去!”水笙大吃一惊,只道他
又起不轨之心,退了两步,手执血刀,横在身前,喝道:“你
这小恶僧,只要走近我一步,姑娘立即挥刀自尽。”狄云一怔,
说道:“姑娘不可误会,狄某岂有歹意?”水笙骂道:“你这小
和尚人面兽心,笑里藏刀,比那老和尚还要奸恶,我才不上
你的当呢。”
狄云不愿多辩,心想:“明日天一亮我就会觅路出谷,甚
么水姑娘,花大侠,我永生永世也不愿再见你们的面。”当下
走得远远地,找到一块大岩石,拨去积雪,径自睡了。
水笙心想你走得越远,越是阴险奸恶,多半是半夜里前
来侵犯。她不敢走进石洞之内,只怕小恶僧来时没了退路,心
惊胆战的斜倚岩边,右手紧紧抓住血刀,眼皮越来越沉重,不
住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着,千万不能睡着,这小恶僧坏得
紧。”
但这几日心力交瘁,虽说千万不能睡着,时刻一长,朦
朦胧胧的终于睡着了。
她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清晨,只觉日光刺眼,一惊而醒,跳
起身来,发觉手中没了血刀,这一下更是惊惶,一瞥眼间,却
见那血刀好端端的便掉在足边。
水笙忙拾起血刀,抬起头来,只见狄云的背影正向远处
移动,手中撑着一根树枝,一跛一拐的走向谷外。水笙大喜,
心想这个恶僧似有去意,那真是谢天谢地。
狄云确是想觅路出谷,但在东北角和正东方连寻几处,都
没山径,西、北、南三边山峰壁立,一望便知无路可通,那
是试也不用试的。东南方依稀能有出路,可是积雪数十丈,不
到天暖雪融,以他一个断了腿的跛子,无论如何走不出去。他
累了半日,废然而返,呆望头顶高峰,甚是沮丧。
花铁干道:“狄大侠,怎么样?”狄云摇头道:“没路出去。”
花铁干暗道:“你不能出去,我花铁干岂是你小恶僧之比?到
得下午,我穴道一解,你瞧老子的。”但丝毫不动声色,说道:
“不用担心,待我穴道解开,花某定能携带两位脱险出困。”
水笙见狄云没来侵犯自己,惊恐稍减,却丝毫没消了戒
备之心,总是离得他远远地,一句话也不跟他说。狄云虽不
求她谅解,但见了她的神情举动,心下却也不禁恼怒,只盼
能及早离开,可是大雪封山,不知如何方能出去,不由得大
为发愁。
到得未牌时分,花铁干突然哈哈一笑,说道:“水侄女,
你的马肉花伯伯要借吃几斤,出谷之后,一并奉还。”一跃而
起,绕道攀上烧烤马肉之处,拿起一块熟肉,便吃了起来。原
来他穴道被封的时刻已满,竟自解了。
花铁干穴道一解,神态立转骄横,心想血刀僧已死,狄
云和水笙便两人联手,也万万不是自己的对手,只是这雪谷
中多耽无益,还是尽早觅路出去的为是,找到了出路,却须
得先将两人杀了灭口,自己昨日的种种举动,岂能容他二人
泄漏出去?
他施展轻功,在雪谷周围查察,见这次大雪崩竟是将雪
谷封得密不通风,他“落花流水”四人若不是在积雪崩落之
前先行抢进谷来,也必定被隔绝在外。这时唯一出谷的通道
上积雪深达数十丈,长达数里。在雪底穿行数丈乃至十余丈,
那也罢了,却如何能穿行数里之遥?何况一到雪底,方向难
辩,非活活闷死不可。这时还只十一月初,等到明年初夏雪
融,足足要挨上半年。谷中遍地是雪,这五六个月的日子,吃
甚么东西活命?
花铁干回到石洞外,脸色极为沉重,坐了半晌,从怀里
取出马肉便吃,慢慢咀嚼,直将这一块马肉吃得精光,才低
声道:“到明年端午,便可出去了。”
狄云和水笙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和他都是相距三丈来
地,他这句话说得虽轻,在两人耳中听来,便如是轰轰雷震
一般。两人不约而同的环视一周,四下里尽是皑皑白雪,要
找些树皮草根来吃也难,心中都想:“怎挨得到明年端午?”
只听得半空中几声鹰唳,三人一齐抬起头来,望着半空
中飞舞来去的七八头兀鹰,均想:“除非像这些老鹰那样,才
能飞出谷去。”
水笙这匹白马虽甚肥大,但三个人每日都吃,不到一个
月,也终于吃完了。再过得七八天,连马头、五脏等等也吃
了个干净。
花铁干、狄云、水笙三人这些日子中相互都不说话,目
光偶尔相触,也立即避开。花铁干几次起心要杀了狄云和水
笙,却总觉杀了二人之后,剩下自己一人孤零零的在这雪谷
之中,滋味太也难受,反正二人是自己掌中之物,却也不忙
动手。
过了这些日子,水笙对狄云已疑忌大减,终于敢到石洞
中就睡。
踏进十二月,雪谷中更加冷了,一到晚间,整夜朔风呼
啸,更是奇寒彻骨。狄云“神照功”练成,继续修习,内力
每过一天便增进一分,但衣衫单薄,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究竟
也颇为难挨。水笙有时从山洞中望出来,见他簌簌发抖,却
始终不踏进山洞一步以御风寒,心下颇慰,觉得这小恶僧
“恶”是恶的,倒也还算有礼。
狄云身上的创伤全然痊愈了,断腿也已接续,行走如常,
有时想起这断腿是血刀老祖给接续的,心下不禁黯然。
马肉吃完了,今后的粮食可是个大难题。最后那几天,狄
云已尽可能的吃得极少极少,只是吃这么一小片,但他所省
下来的,都给花铁干老实不客气的吃到了肚里。水笙心道:
“一位成名的大侠,到了危难关头,还不如血刀门的一个小恶
僧!”
这晚三更时分,水笙在睡梦中忽被一阵争吵之声惊醒,只
听得狄云大声喝道:“水大侠的身体,你不能动!”花铁干冷
冷的道:“再过几天,活人也吃!我先吃死人,是让你多活几
天!”狄云道:“咱们宁可吃树皮草根,决不能吃人!”花铁干
喝道:“滚开!罗嗦些甚么?惹恼了我,立刻毙了你。”
水笙忙从洞中冲出去,见狄云和花铁干站在她父亲坟旁。
水笙大叫:“别碰我爹爹!”飞奔过去,只见堆在父亲尸身上
的白雪已被拨开,花铁干左手抓着水岱尸身胸口。狄云喝道:
“快放下!”水笙急道:“你……你……”
突见寒光一闪,花铁干衣袖中翻出一枝短枪,斜身挺枪,
疾向狄云胸口刺去。这一枪去得极快,狄云内功虽已大进,外
功却是平平,仍不过是以前戚长发所教的那一些拳脚剑术,给
花铁干这个大行家突施暗算,如何对付得了?一怔之际,枪
尖已刺到他胸口。水笙大声惊呼,不知如何是好。
花铁干满拟这一枪从前胸直通后背,刺他个透明窟窿,哪
知枪尖碰到他胸口,竟然刺不过去,阻了一阻。
狄云给这一枪一推,一交坐倒,左手翻起,猛往枪杆上
击去。喀的一声,花铁干虎口震裂,短枪脱手,直飞上天。这
一掌余势不衰,直震得花铁干一个筋斗,仰跌了出去。短枪
落入了深谷积雪之中,不知去向。
花铁干大惊,心道:“小和尚武功如此神奇,直不在老和
尚之下!”向后几个翻滚,跃起身来,远远逃了开去。
花铁干却不知这一枪虽因“乌蚕衣”之阻,没刺进狄云
的身子,但力道奇大,已戳得他闭住了呼吸,透不过气来,晕
倒在地。若不是他“神照功”已然练成,这一枪便要了他的
性命。花铁干何等武功,较之当日荆州城中周圻剑刺,虽然
同是刺到“乌蚕衣”上。劲力的强弱却是相去何止倍蓰。
皓月当空,两头兀鹰见到雪地中的狄云,在空中不住的
打着盘旋。
水笙见狄云倒地不起,似已被花铁干刺死,心下一喜:
“小恶僧终于死了,从此便不怕有人来侵犯我。”但随即又想:
“花铁干想吃我爹爹的遗体,小恶僧全力阻止,以致被杀。小
恶僧多半不怀好意,想骗得我……骗得我……哼,我才不上
他的当呢。可是他死了之后,花铁干这恶人再来犯我爹爹遗
体,那便如何是好?最好小恶僧还是别死。”
她手握血刀,慢慢走到狄云身旁,见他一动不动的仰卧
在雪地之中,脸上肌肉微微扭曲,显然未死。水笙心中一喜,
弯腰俯身,伸手到他鼻孔下去探他鼻息,突觉两股炽热的暖
气,直喷到她手指上。
水笙吓了一跳,急忙缩手,她本想狄云就算未死,也必
呼吸微弱,哪知呼出来的气息竟如此炽热。她自不知这时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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