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不坏,当真不坏。嗯,过几天烤这小妞儿来吃,未必有
这马肉香。”又想:“吃完了那个妞儿,只好烤我这个乖徒孙
来吃了。这人很好,吃了可惜。嗯,留着他最后吃,总算对
得住他。”
两人吃饱了马肉,在火堆中又加些枯枝,便倚在大石上
睡了。
狄云朦胧中只听到水笙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住,心中突然
自伤:“她死了一匹马,便这么哭个不住。我活在世上,却没
一人牵挂我。当我死时,看来连这头牲口也还不如,不会有
谁为我流一滴眼泪。”
七 落花流水
睡到半夜,狄云忽觉肩头被人推了两下,当即醒转,只
听得血刀僧轻声道:“有人来了!”狄云一惊,但随即大喜,心
想:“既然有人能进来,咱们便能出去。”低声道:“在哪里?”
血刀僧向西首一指,道:“你躺着别作声,敌人功夫很强。”狄
云侧耳倾听,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血刀僧持刀在手,蹲低身子,突然间如箭离弦,悄没声
的窜了出去,人影在山坡一转,便已不见。狄云好生佩服:
“这人的武功当真厉害。丁大哥倘若仍在世上,和他相比,不
知谁高谁下?”一想到丁典,伸手往怀中一摸,包着丁典骨灰
的包裹仍好端端的在怀里。
静夜之中,忽听得当当两下兵刃相交之声。两声响过,便
即寂然。过得好半晌,又是当当两声。狄云料知血刀僧偷袭
未成,跟敌人交上了手。听那兵刃相交的声音,敌人武功似
不在他之下。
接着当当当当四响,水笙也惊醒了过来。山谷中放眼尽
是白雪,月光如银,在白雪上反映出来,虽在深夜,亦如黎
明。水笙向狄云瞧了一眼,口唇一动,想要探问,但心中对
他憎恨厌恶,又想他未必肯讲,一句问话将到口边,又缩了
回去。
忽听得当当声越来越响。狄云和水笙同时抬头,向着响
声来处望去,月光下只见两条人影盘旋来去,刀剑碰撞之声
直响向东北角高处。那是一座地势险峻的峭壁,堆满了积雪,
眼看绝难上去,但两人手上拆招,脚下毫不停留,刀剑光芒
闪烁下,两人竟斗上了峭壁。
狄云凝目上望,瞧出与血刀僧相斗的那人身穿道装,手
持长剑,正是“落花流水”四大高手之一,不知他如何在雪
崩封山之后,又会闯进谷来?水笙随即也瞧见了那道人,大
喜之下脱口而呼:“是刘伯伯,刘乘风伯伯到了!爹爹,爹爹!
我在这儿。”
狄云吃了一惊,心想:“血刀老祖和那老道相斗,看来一
时难分胜败。她爹爹倘若闻声赶来,岂不立时便将我杀了?”
忙道:“喂,你别大声嚷嚷的,叫得再雪崩起来,大家一起送
命。”水笙怒道:“我就是要跟你这恶和尚一起送命。”张口又
大声叫喊:“爹爹,爹爹,我在这里!”
狄云喝道:“大雪崩下来,连你爹爹也一起埋了。你想害
死你爹爹不是?”
水笙心想不错,立时便住了口,但转念又想:“我爹爹何
等本事?适才大雪崩,旁人都转身逃了,刘乘风伯伯还是冲
进谷来。刘伯伯既然来得,我爹爹自也来得。就算叫得再有
雪崩,最多是压死了我,爹爹总是无碍。这老恶僧如此厉害,
要是他将刘伯伯杀了,我要求死也不得了。”当即又大声叫喊:
“爹爹,爹爹,我在这里。”
狄云不知如何制止才好。抬头向血刀老祖瞧去,只见他
和那老道刘乘风斗得正紧,血刀幻成一道暗红色的光华,在
皑皑白雪之间盘旋飞舞。刘乘风出剑并不快捷,然而守得似
乎甚为严密。两大高手搏击,到底谁占上风,狄云自然看不
出来。只听得水笙不停口大叫“爹爹”,叫得几声,改口又叫:
“表哥,表哥!”狄云心烦意乱,喝道:“小丫头,你再不住口,
我把你舌头割了下来。”
水笙道:“我偏偏要叫!偏偏要叫!”又大声叫:“爹爹,
爹爹,我在这里!”但怕狄云真的过来动手,站起身来,拾了
一块石头防身。过了一会,只见他躺在地下不动,猛地想起:
“这个恶和尚已给我和表哥踏断了腿,若不是那老僧出手相
救,早给表哥一剑杀了。他行走不得,我何必怕他?”接着又
想:“我真蠢死了!那老僧分身不得,我怎不杀了这小恶僧?”
举起石头,走上几步,用力便向狄云头上砸了下去。
狄云无法抵抗,只得打滚逃开,砰的一声,石头从脸边
擦过,相去不过寸许,击在雪地之中。水笙一击不中,俯身
又拾起一块石头向他掷去,这一次却是砸他的肚子。狄云缩
身打滚,但断腿伸缩不灵,喀的一声,砸中了小腿,只痛得
他长声惨呼。
水笙大喜,拾起一块石头又欲投掷。狄云眼见自己已成
俎上之肉,任由宰割,给她这般接连砸上七八块石头,哪里
还有命在?当下也拾起一块石头,喝道:“你再投来,我先砸
死了你。”见她又是一石投出,当即滚身避过,奋力将手中石
头向她掷去。
水笙向左闪跃,石块从耳边擦过,擦破了耳轮皮肉,不
由得吓了一跳。她不敢再投掷石块,回身拾起一根树枝,一
招“顺水推舟”,向狄云肩头刺到。她剑法家学渊源,甚是高
明,手中所执虽是一根树枝,但一枝刺出,去势灵动。狄云
纵然全身完好,剑招上也不是她敌手,眼见树枝刺到,斜肩
闪避,水笙剑法已变,托的一声,在他额头重重的戳了一下。
这一下她手中若是真剑,早已要了狄云的性命,但纵是
一根树枝,狄云也已痛得眼前金星飞舞。水笙骂道:“你这恶
和尚一路上折磨姑娘,还说要割了我的舌头,你倒割割看!”
提起树枝,往他头顶、肩背一棍棍的狠打,叫道:“你叫你师
祖爷爷来救你啊!我打死你这恶和尚!”口中斥骂,手上加劲。
狄云无法抵挡,只有伸臂护住颜面,顷刻间头上手上给
树枝打得皮开肉绽,到处都是鲜血。他又痛又惊,突然间使
劲一抓,抢过树枝,顺手扫了过去。水笙一惊,闪身向后跃
开几步,拾起另一根树枝,又要上前再打。
狄云急中生智,忽然间想起乡下人打输了架的无赖法子,
叫道:“快给我站住!你再上前一步,我便脱裤子了!”嘴里
叫嚷,双手拉住裤腰,作即刻便要脱裤之状。
水笙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脸去,双颊羞得飞红,心想:
“这和尚无恶不作,只怕真要用这种坏行径来羞辱于我。”狄
云叫道:“向前走五步,离开我越远越好。”水笙一颗心怦怦
乱跳,果然依言走前五步。狄云大喜,大声道:“我裤子已经
脱下来了,你再要打我,便过来罢!”水笙大吃一惊,纵身跃
出丈余,心慌意乱之下一个踉跄,脚下一滑,摔了一交,急
忙爬起便奔,哪敢回头,远远的避到了山坡后面。
狄云其实并未脱裤,想想又好笑,又自叹倒霉,适才这
顿饱打,少说也吃了三四十棍,小腿被石头砸伤,痛得更是
厉害,心想:“若不是耍无赖下流,这会儿多半已给打得断了
气啦。我狄云堂堂男儿,今日却干这等卑鄙勾当。唉,当真
命苦!”
凝目向峭壁上望去,只见血刀僧和刘乘风已斗上了一座
悬崖。崖石从山壁上凸了出来,凭虚临空,离地少说也有七
八十丈,遥见飞冰溅雪,从崖上飘落,足见两人剧斗之烈,料
想只要谁脚下一滑,摔将下来,任你武功再高,也非粉身碎
骨不可。狄云抬头上望,觉得那二人的身子也小了许多。两
人衣袖飘舞,便如两位神仙在云雾中飞腾一般。
天空中两头兀鹰在盘旋飞舞,相较之下,下面相斗的两
人身法可快得多了。
水笙在那边山坡后又大声叫喊起来:“爹爹,爹爹,快来
啊!”她叫得几声,突然东南角上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水
侄女吗?你爹爹受了点轻伤,转眼便来!”水笙听得是“落花
流水”四老中位居第二的花铁干,心中一喜,忙叫道:“花伯
伯!我爹爹在哪里?他伤得怎样?”
倏忽之间,花铁干已飞奔到了水笙身畔,说道:“雪崩时
山峰上一块石头掉将下来,砸向陆伯伯头顶,你爹爹为了救
陆伯伯,出掌击石。只是那石头实在太重,你爹爹手膀受了
些轻伤,不碍事的。”水笙道:“有个恶和尚就在那边……他
脱下了……花伯伯,你快去杀了他。”花铁干道:“好,在哪
里?”水笙向狄云躺卧之处一指,但怕不小心看到了他赤身露
体的模样,一手指出,反而向前走了几步。
花铁干正要去杀狄云,忽听得铮铮铮铮四声,悬崖上传
来金铁交鸣之声,抬头一望,但见血刀僧和刘乘风刀剑相交,
两人动也不动,便如突然被冰雪冻僵了一般。知道两人斗到
酣处,已迫得以内力相拚,寻思:“这血刀恶僧如此凶猛,刘
贤弟未必能占上风,我不上前夹击,更待何时?虽然以我在
武林中的声望名位,实不愿落个联手攻孤之名。但中原群豪
大举追赶血刀门二恶僧,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闻,若
得能亲手诛了血刀僧,声名之隆,定可掩过‘以二敌一’的
不利。”当即转身,径向峭壁背后飞奔而去。
水笙心中惊奇,叫道:“花伯伯,你干甚么?”一句话刚
问出口,便已知道答案。只见花铁干悄没声的向峭壁上攀去,
他右手握着一根纯钢短枪,枪尖在石壁上一撑,身子便跃起
丈余,身子落下时,枪尖又撑,比之适才血刀僧和刘乘风边
斗边上之时可快得多了。
狄云初时听他脚步之声远去,放过了自己,心中正自一
宽,接着便见他纵跃起落,攀登悬崖,忍不住失声呼叫:“啊
哟!”这时唯一的指望,只是血刀僧能在花铁干登上崖之时先
将刘乘风杀了,然后转身和花铁干相斗,否则以一敌二,必
败无疑。随即又想:“这刘乘风和那姓花的都是侠义英雄,血
刀老祖却明明是穷凶极恶的坏人,我居然盼望坏人杀了好人,
唉,这……这真是太也不对……”又是自责,又是担忧,心
中混乱之极。
便在这时,花铁干已跃上悬崖。
血刀僧运劲和刘乘风比拚,内力一层又一层的加强,有
如海中波涛,一个浪头打过,又是一个浪头扑上。刘乘风是
太极名家,生平钻研以柔克刚之道,血刀僧内力汹涌而来,他
只是将内力运成一个个圆圈,将对方源源不绝的攻势消解了
去。他要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待敌之可胜。血刀僧劲力
虽强,内力进击的方位又是变幻莫测,但僵持良久,始终奈
何不得敌手。两人全神贯注,于身外事物已尽数视而不见,听
而不闻。花铁干攀上峭壁,跃至悬崖,并非全无声息,两人
却均不知。
花铁干见两人头顶白气蒸腾,内力已发挥到了极致,他
悄悄走到了血刀僧身后,举起钢枪,力贯双臂,枪尖上寒光
闪动,势挟劲风,向他背心疾刺。
枪尖的寒光被山壁间镜子般的冰雪一映,发出一片闪光。
血刀僧陡然醒觉,只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正向自己后心扑
来,这时他手中血刀正和刘乘风的长剑相交,要向前推进一
寸都是艰难之极,更不用说变招回刀,向后挡架。他心念转
动奇快:“左右是个死,宁可自己摔死,不能死在敌人手下。”
双膝一曲,斜身向外扑出,便向崖下跳落。
花铁干这一枪决意致血刀僧于死地,一招中平枪“四夷
宾服”,劲力威猛已极,哪想得到血刀僧竟会在这千钧一发之
际堕崖。只听得波的一声轻响,枪尖刺入了刘乘风胸口,从
前胸透入,后背穿出。他固收势不及,刘乘风也浑没料到有
此一着。
血刀僧从半空中摔下,地面飞快的迎向眼前,他大喝一
声,举刀直斩下去,正好斩在一块大岩石上。当的一声响,血
刀微微一弹,却不断折。他借着这一砍之势,身子向上急提,
左手挥掌击向地面,蓬的一声响,冰雪迸散,跟着在雪地中
滚了十几转,一砍一掌十八翻,终于消解了下堕之力,哈哈
大笑声中,已稳稳的站在地下。
突然间身后一人喝道:“看刀!”血刀僧听声辨器,身子
不转,回刀反砍,当的一声,双刀相交,但觉胸口一震,血
刀几欲脱手飞出,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家伙内力如此强劲!”
一回头,只见那人是个身形魁梧的老者,白须飘飘,形貌威
猛,手中提着一柄厚背方头的鬼头刀。血刀僧心生怯意,急
忙闪跃退开,仓卒之际,没想到自己和刘乘风比拚了这半天
内力,劲力已消耗了大半,而从高处掉下,刀击岩石,更是
全凭臂力消去下堕之势。他暗运一口真气,只觉丹田中隐隐
生疼,内力竟已提不上来。
左侧远处一人叫道:“陆大哥,这淫僧害……害死了刘贤
弟。咱们……咱们……”说话的正是花铁干。他误杀了刘乘
风,悲愤已极,飞快的赶下峭壁,决意与血刀僧死拚。恰好
“南四老”中的首老陆天抒刚于这时赶到,成了左右夹击之势。
血刀僧眼见花铁干挺枪奔来,自己连陆天抒一个也斗不
过,何况再加上个好手?只有以水笙为质,叫他们心有所忌,
不敢急攻,那时再图后计。
心中念头只这么一转,陆天抒鬼头刀挥动,又劈将过来,
血刀僧身形一矮,向敌人下三路突砍二刀。陆天抒身材魁梧,
下盘坚稳,纵跃却非其长,当即挥刀下格。血刀僧这二刀乃
是虚招,只是虚中有实,陆天抒的挡格中若是稍有破绽,虚
转为实,立成致命的杀着,待见他横刀守御,无懈可击,当
即向前一冲,跨出一步半,倏忽缩脚,向后跃出,如此声东
击西,脱出了鬼头刀笼罩的圈子。
他几个起落,飞步奔到狄云身旁,却不见水笙,急问:
“那妞儿呢?”狄云道:“在那边。”说着伸手一指。血刀僧怒
道:“怎么让她逃了,没抓住她?”狄云道:“我……我抓她不
住。”血刀僧怒极,他本就十分蛮横,此刻生死系于一线,更
是凶性大发,右脚飞出,向狄云腰间踢去。狄云一声闷哼,身
子飞起,直摔出去。当地本是个高峰环绕的深谷,然而谷中
有谷,狄云这一摔出,更向下面的谷中直堕。
水笙听得声音,回过头来,见狄云正向谷底堕去,一惊
之下,只见血刀僧向自己扑将过来。便在这时,忽听得右侧
有人叫道:“笙儿,笙儿!”正是父亲到了。水笙大喜,叫道:
“爹爹!”这时她离父亲尚远,而血刀僧已然扑近,但远近之
差也不过三丈光景,倘若她不出声呼叫,一见父亲,立即纵
身向他跃去,那就变得亲近而敌远了。可是她临敌经历太浅,
惊喜之下,只是呼叫“爹爹”,却忘了血刀僧正自扑近。
水岱大叫:“笙儿,快过来!”水笙当即醒觉,拔足便奔。
水岱抢上接应。
血刀僧暗叫:“不好!”血刀衔入口中,一俯身,双手各
抓起一团雪,运劲捏紧,右手一团雪先向水岱掷去,跟着第
二团雪掷向水笙,同时身子向前扑出。
水岱挥剑击开雪团,脚步稍缓。第二团雪却打在水笙后
心“灵台穴”上,登时将她击倒。血刀僧飞身抢进,将水笙
抓在手中,顺手点了她穴道。只听得呼呼风响,斜刺里一枪
刺来,正是花铁干到了。
花铁干失手刺死结义兄弟刘乘风,心中伤痛悔恨,已达
于极点,这时也顾不得水笙性命如何,劲贯双臂,枪出如风。
血刀僧挥刀疾砍,当的一声响,血刀反弹上来,原来花铁干
这根短枪连枪杆也是百炼之钢,非宝刀宝剑所能削断。
血刀僧骂道:“你奶奶的!”抓起水笙,退后一步,但见
陆天抒的鬼头刀又横砍过来。他前无去路,强敌合围,眼光
急转,找寻出路,一瞥眼间,见狄云在下面谷底坐了起来,心
念一动:“下面积雪甚深,这小子摔他不死!”伸臂拦腰抱住
水笙,纵身跳了下去。
水笙尖叫声中,两人坠入深谷。谷中积雪堆满了数十丈
厚,底下的已结成坚冰,上面的兀自松软,便如是个垫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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