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尹川有些忐忑地望着我，眸子里闪烁着蓝宝石般的光芒。我知道，只要我点头，尹川英俊的脸上一定会露出那种清澈的笑容，就像怒放的金鱼草。
　　我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汇聚了全班所有的目光。尹川和老师并肩站在讲台上，表情都很特别，看起来有些滑稽。
　　“尹川，为什么是《被风吹过的夏天》这首歌呢？唱《告白》不是更好？”底下有男生打趣着说，羞涩的尹川，在一片起哄声中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因为……，因为我是在夏天遇见她的，也因为，我的生日就在夏天。”尹川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红着一张脸，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
　　我忽然觉得很悲伤，这种突如其来的悲伤像潮水一样涌进我的喉咙，哽咽得像要流出泪来。星紫，你在哪里啊？倘若那个雪天没有遇见你，我应该会爱上尹川吧？坚定而直接的告白，深藏了四季的爱慕，像极了你的刚毅而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有清澈干净的笑容。
　　我忽然站起来朝门口跑去，想要逃离这一切。并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心里悲伤地想，纵使天涯海角，也终究是找不到星紫的吧。
　　校门口前的马路车来车往，我听见身后传来尹川焦急的呼喊声。
　　我回头，望着他单薄而修长的身影有些淡淡的失神。尹川，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好，只是对我来说，七岁那年的雪夜里，我已经把一个小女孩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个仿佛从童话中走出来的王子。纵使他不是凡人，亦无法来到我身边，可是我仍然希望我对他的思念可以一直贯穿我的生命，永不忘记。
　　说着说着，眼泪就大滴大滴地掉下来了。忽然听到刺耳的车鸣，我抬头，看到一辆飞速向我驶来的卡车。
　　身体在变轻，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星紫，我的生命就要结束了，我真得不能再见到你了吗……

　　　　　　　　　　　四
　　恍惚中闻到一阵花香。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面容俊美，头发泛着荧荧紫光的男子。他跟我记忆中的星紫很像，可是我知道这不是他，星紫身上，有冰雪融化般特有的味道。何况倘若是星紫在我身边，我的心一定会剧烈的震颤，我的呼吸也会急促。
　　眼前的男子看我醒来，开心地笑了。这笑容很可爱，眼睛弯弯地眯了起来。我突然觉得曾经见过他，一下子想起了几年前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那个小男孩。
　　我惊喜地问：“你是彦紫？”
　　他的眼睛忽然放出异样的光彩，他充满惊喜地说：“你还记得我？落岚，你知道吗，我很想念你。”
　　我愣住片刻。当年的那个小男孩已经长大了。
　　我的心充盈着喜悦，欢喜地问：“你哥哥呢？他在哪里？”
　　彦紫满面遗憾地说：“抱歉，我哥哥说……他不想见你。”
　　我的心很凉很凉。我用力地大口呼吸，我思念了这么多年的男孩，他说他不想见我！？
　　我打量着陌生的周围，这是一个华丽无比的宫殿，宫女皆一身淡紫，所到之处余香一片。彦紫告诉我，这是一个四季温暖如春的国度。星紫是当今的王。这里没有战争，没有风雪，亦没有疾病，只有花香和宁静。
　　我忽然想起尹川在学校里炽热的告白，和校门外刺耳的刹车声。我看着彦紫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记得我出了车祸。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彦紫低下头，有些悲哀地说：“落岚，你不喜欢这里是不是？”
　　我忽然意识到他好像真的很喜欢我。于是用柔和的声音说：“不是的，我很喜欢这儿。只是，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是跟人间不同的时间和空间。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这里看着那边的你。我看到你不快乐，我看到那辆车直直地朝你驶过去。那里没有人能好好保护你，我想从今以后由我来保护你。我希望……我希望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彦紫的声音很动情，略微羞涩。我知道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些话的。
　　彦紫别过头去，不敢看我。我看着他的侧脸，些许动容。这个许多年前在雪地里独自嘤嘤哭泣的孩子已经长成一个俊朗的少年。我轻轻地说：“我答应你，我会留在这里。”
　　彦紫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惊喜。紧抓我的双肩来回地摇晃，“真的吗，落岚？真的吗？”
　　我微微点头，眼神飘向遥远的天际。星紫，你可知道，可以跟你生活在同一片天空是我一直的梦想你知道吗？纵使你不想见我，但只要我留在这里，就一定能等到相见的一天不是吗？我在心里悄悄地想。

　　　　　　　　　　　五
　　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天。彦紫每天跟我形影不离，说要带我去看遍这个国度里的每一朵花和每一处美景。其实这里无处不是美景，真是一个宛如仙境的世界。彦紫介绍了很多宫里的人给我认识。有内务大臣，辛章，是个眼神凌厉的老人。我察觉出他看我的目光很复杂，彦紫对我说，辛章曾经是这个国家里最伟大的祭司。
　　我装做不经意地问王宫的构造，我很想知道星紫生活在哪里，我很想知道他跟我之间有多远的距离。为何咫尺之间，却似隔了逾越不了的沟壑。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悄悄起身，朝国王的寝宫走去。星紫，原谅我，我真得太想见到你。
　　彦紫不知道，我从小就是个过目不忘的女孩，王宫的地图看过一遍，已轻车熟路了。走近国王的寝宫，我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躲在国王寝宫的门柱后面，我听到了星紫的声音。纵使多年未见，我仍能笃定地分辨出那就是他的声音。经过一番猜测和辨别，我想另一个声音一定是内务大臣辛章。
　　“王，二皇子是我们国家里五百年降生一个的占星师，与人类女子在一起，会一点一点削减他的灵力甚至影响他的生命。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很多年前，我和彦紫第一次去人间，他遇见了这个叫落岚的女孩。在他整个成长过程中，他一直在思念她。我又有什么权利强迫他把生平最爱的女子从生命里生生抽离？”
　　辛章轻轻地叹息，“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爱了那个叫落岚的女孩很多年？遇见她的时候你已经十二岁了，恐怕你对她的感情比彦紫来的还要深吧？”辛章的语气不动声色，却让我的心翻腾不已。忽然脑中很乱很乱，星紫，星紫他真的爱了我很多年吗？
　　片刻的沉默。
　　“也许什么都瞒不过你。可是有些事，还是永远不要说出来的好。”
　　“王，你打算怎么做？”
　　“彦紫以后会应着他的宿命成为伟大的占星师。他的身边，是落岚。”
　　“王，你这样做真得不会后悔吗？你真的要用你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落岚的血液？”
　　“这对你这个最伟大的祭司来说应该并非难事。我是当今的王，可以用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来换取任何事物不是吗？”
　　辛章的笑声中有些释然，“忘了对她的爱，就不会再有痛苦。”
　　我的身体忽然很软很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们的对话给我太大的震撼，以至动摇了我的命运。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目光空洞。辛章的声音渐行渐远，我听到了星紫的脚步声。

　　　　　　　　　　六
　　他就这么深深地望着我，一如很多年前的那个雪夜里的眼神，震颤我的心。我蜷在角落里，呆呆地仰望着他。忘记流泪，忘记诉说这许多年里的想念。曾经在期待里百转千回的重逢，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星紫……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吗？你长大了，面容更加刚毅，笑容更加诡异，眼神里全是极至的诱惑。我想看穿他的眼神，波澜不惊的紫色眼眸，找不到我期待的想念。
　　对望了片刻，他朝我伸出手来，手指冰凉。我握住他的手，很紧很紧。
　　“你怎么在这里？”星紫温和地问。语气里没有半点责怪和惊喜。
　　“我很想念你。”我直视他的眼睛。我不是不懂矜持，可眼前是我深爱的男子。
　　“落岚，刚才我和辛章的对话你都听到了。”星紫别过脸去，窗外的月色清晰明亮。
　　眼泪终于在这时应声而下，我呜咽着说：“我喜欢你，让你很难受是吗？”
　　星紫直直地看着我，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幸福得不真实。他忽然猛地抱住我，下巴狠狠地抵着我的头，我第一次感觉到他对我的思念。“落岚，你让我手足无措。”
我的心忽然前所未有的温热。我就这样被深爱的男子拥在怀中，听着他的心跳，随着他的呼吸，呼吸。幸福显现出形状，真实到可以触摸。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星紫，这不像你的作风啊。”语气中满是愠怒。
　　我下意识地松开紧拥着星紫的手。顺着声音望过去，眼睛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女子及腰紫发，眼睛似一潭紫色的湖水，涟漪涌动，雪一样的肌肤好似瓷器，我从来不曾这样惊叹过一个女子的容貌。
　　“茗湘，我说过不要总在夜里跑到我的寝宫来。”星紫声色平静，目不斜视。
　　美貌女子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我身边，上下打量，“你就是落岚？”毫不掩饰的不屑语气。我礼貌地“嗯”了一声。
　　“我就容你们再缠绵片刻。反正不久之后，你们便是陌路人了。”茗湘走出房门，留下这些话语字字打在我心上。
　　“星紫，她说得是真的吗？你刚才说要用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我的血液？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抬头，他的睫毛疏而长，好像我们的缘分，浅而真。
　　“回去休息吧。落岚。”星紫吻了吻我的额头将我送回住处。一路上十指相扣，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七
　　我回到房间，心情难以平静。我见到了想念了多年的男子，也隐约地感觉到横在我们中间难以逾越的障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终于见到他了不是吗？
　　平静了心情之后，才猛然发现窗边站着一个颀长落寞的身影。仔细一看，是彦紫。
　　我深知他对我的感情，也明白我对他的感情。
　　彦紫转身，定定地看我，“你去了哪？我在这等了你好久。”
　　我沉默片刻，在脑海中组织着婉转的话语想告诉他我爱的是星紫，而且爱了他那么多年。正当我要开口时，有人推门闯进来。
　　“刚才我要落岚陪我去后花园赏月。聊的很投缘，耽搁了一会。”茗湘气定神闲地走进来。
　　“我刚好想再找落岚说说话，就过来了。”茗湘的言谈举止透着与生俱来的高傲。
　　“茗湘姐姐，你们认识？”彦紫有些惊讶。
　　我没有说话。静观其变。
　　“好了，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聊，彦紫你回去休息吧。”茗湘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彦紫的肩膀，眼光里竟有些许宠溺。彦紫无可奈何地说：“茗湘姐姐还真是霸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我未来嫂子的份上，我才不会让你呢。”这时候的彦紫，像个孩子。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茗湘。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确实不知道她用意何在。茗湘没有马上回答，慢慢走到我身后，打开窗户。月光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是看着彦紫长大的。”茗湘的声音柔软而虚弱。“他喜欢一个人类女子，是众人皆知的事。他和星紫的感情很好，他们是彼此惟一的亲人。星紫曾经说，他愿意为彦紫做任何事。”她自顾自地说着，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她是个可以信任的女子。
　　“这么多年来，星紫一直隐藏着对你的爱，就是因为他不想伤害彦紫。星紫必须守护你，因为你就是彦紫的幸福。可是彦紫是我们国家五百年才出现的占星师，跟人类女子一起会削弱他的灵力甚至剥夺他的生命。”
　　“所以星紫要用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来换取我的血液？”我将刚才听到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虽然并不知道这话语里的确切含义。
　　茗湘忽然用长长的指甲割破自己的手腕，紫色的血液汩汩地流出来，“要在这个国度里生存，要改变你人类女子的身份，必须给你全新的血液。法典上说，历届的王都可以用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去交换任何一样事物。星紫是当今的王，他想用他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你的血液。”
　　“他最珍贵的东西，就是爱你的回忆。”茗湘忽然转过身来，眼神有些幽怨。
　　心里的疑问全都得到了答案，我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心变的麻麻的，略微刺痛。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的声音有些疲惫。
　　“因为我不想看到我爱的人们因为你而伤害自己。”茗湘大而闪亮的眼睛水波涌动。我忽然觉得这个高傲的女子，其实很柔弱。
　　“我想请你帮我。”我轻描淡写地说。平静的语调，来隐藏心底的激流暗涌。
　　“为什么要我帮你？”
　　“大祭司辛章的女儿，应该也有些本事吧。”
　　茗湘怔住片刻，“你比我想象得聪明。”
　　“你比我想象得善良。”我微笑着对她说。没有人知道，此刻，我心如死灰。这么多年的爱与被爱，终究没有结果。
　　“茗湘，其实这个紫色的国度是由灵力搭建的虚构世界对吗？你们的祖先本是紫薇花的精魂，靠着念力修成人性，世代相传。”茗湘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落岚，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星紫的王座上看到一朵镂金的紫薇花，而且这个王国里到处是紫薇花的香味，但是深浅不一，各不相同。刚才我靠在星紫身边的时候发觉他身上的紫薇花香是最纯正高贵的。”
　　“落岚，太聪明的女子不容易得到幸福。不管这个世界是不是虚构的，星紫和彦紫对你的爱是真实的。”
　　我浅笑，不语。只是站在窗边，看一眼这梦境一样的国度。眼前的茗湘挥舞着手臂，动作越来越快。无声的咒语，无奈的分离。眼角里仿佛出现星紫的影子，恍如隔世。

　　　　　　　　　八
　　我在茗湘的帮助下不辞而别。除了离开，我别无选择。没有人教我应该怎样去爱一个人，也许我最应该学会的是怎样去忘记一个人。
　　医院里，尹川睁着红红的眼睛紧紧地抱着我说：“落岚你终于醒了。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也不会说喜欢你，只要我每天能看到你就好。”尹川的声音哽咽而沙哑，想必已经几夜未合眼了。他手上的骨节声声作响，所有的焦虑和担忧都一览无余。
　　“不如，让我试着喜欢你。”我的声音细如游丝，可是我知道他听得到。
　　从此，我的生活规律而平静。没有人知道，每当夜深人静的午夜，我独自一人靠在阳台上看着亘古不变的月色，长发飞舞，一如我的无奈。思念无处可归，不诉离伤。
　　一年以后，当夏天再一次以无比热情的姿态出现时，我忽然有些眩晕的感觉。
　　尹川轻轻地在我耳边说，落岚，跟我一起去看玻璃花房里的金鱼草吧。
　　我点头，跟他来到夕阳西下的牧场上。风里淡淡的青草，像是隐约混合了紫薇花高贵的香味。
　　抬眼望去，竟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紫薇花，在金黄色的黄昏里迎风摇曳。
　　我转头去看尹川，忽然电击一般，心剧烈地跳动。被夕阳烧红的蓝天下，尹川星辰般闪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紫色的光，竟是星紫的面容。
　　落岚，我来了。
　　我终于等到了，花事终了。






27.彼岸花

文/水阡墨

1、缘起
　　这个城市连续下了三十六天的雨，我在日记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上：7月6日，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然后把视线投到窗外绿树掩映的雨帘里发呆，英文老师满口的ABC都变成音符在脑子里跳来跳去，变成纷飞的蝴蝶。我眯起眼睛弯起来嘴角，同桌阿亚亚用力地撞了我的胳膊。我惊慌地回转头正遇见她翻着白眼的表情。
　　她在本子上写到：菲菲，你个神人，放学后还是去你家行吗？
　　没有什么不可以。
　　我是一个孤儿，住在深水巷，有一处破旧的小院落，听小阿姨说，那是爸爸妈妈惟一留给我的一点东西。我从来没问过爸爸妈妈是怎么死的，小阿姨不想说，我也不想知道。那应该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我的脑子里只是依稀残留着两个温暖的轮廓，没有任何的疼痛的记忆，淡得似乎不存在。
　　小阿姨说，你知道他们很爱你很爱你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