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午夜,孤单的清晨,烈日的正午,我都在练剑。手掌上的血泡长了又破,破了又长,直到结满一层厚厚的老茧,像是枯老的树皮。有时候累得连拿起筷子往口中送饭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本不是我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伤痛,但我没有办法。父亲说,剑出鞘,快如闪电,慢一步便是死亡。我不能怠慢我的剑,连我父亲这样的剑客都不能击败的武器,我怎么才能赢它,为父亲报仇呢?我要超越我的父亲。
管家荣宣照顾着我的起居生活,我的母亲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他们都说我克死了自己的母亲,现在又克死了父亲。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知道我要替父亲报仇雪恨,我要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懦夫。荣管家的眼神里总是夹杂着迷茫的愧疚,尽管我多次劝说他父亲的死与他无关。但他还是经常叹息地摇头,无法言语。
二[冰露]无名
我叫冰露,我生活在无名岛。我的母亲郁灵是一位绝色的美女,她拥有一种很奇怪的武器。我听母亲说那是多情环,人若多情,环就会随心而动。岛上还有一些其它的本地居民,我们靠辛勤的耕作自给自足。在我小的时候,母亲脾气暴躁,她的眼睛里经常闪动着仇恨的火光。一丝丝光线从她藏在衣袖的多情环中散射出来。她说,他辜负了我,我一定要杀了他。
我知道母亲不是疯子,她只是恨一个人,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我的父亲。每次我问起母亲时,她都会掩面而泣,额前的青丝像垂柳般随风摆动。她的手指修长,伸向空中,似乎要把风也给割破了。我躲在母亲的罗裙后,风把母亲的眼泪吹到我的脸上,冰凉咸涩。海浪拍打着眼前的礁石,激起一簇簇浪花,久久不能平息。我问母亲,海的对岸是什么?母亲说,海的对岸是仇恨。
在我的心里,对岸没有仇恨,只有好奇。我希望有一天能回到对岸的土地上去。我的母亲就是从那里来到这个岛上的。母亲平时还教我练剑,每一式都咄咄逼人,充满了杀气。我问母亲,你为什么不教我多情环呢?母亲抚摸着我的脸,她的语气悲伤而决绝。她说,我希望你一辈子也不要动感情,不要学会多情环。
在我十岁的时候,母亲离开了无名岛,我听母亲说她要去杀一个人。一个月以后母亲回来了,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杀那个人。只是她的仇恨从那个时候开始变成了忧伤。我经常看到母亲独自一个人坐在海边发呆,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忽然涨高的海浪会打湿母亲的长袍。但母亲无动于衷。岛上的居民很敬佩母亲,他们的大小事务都请母亲来决断,他们尊母亲为无名岛的岛主。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以为我的母亲会一直这样孤单下去。但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母亲突然对外宣称,谁能赢得了她的多情环她就嫁给谁。于是无数的剑客从海的对岸冒死登上无名岛,我看到母亲使出她的多情环。只觉灵光闪动,多情环朝剑客直逼过去。剑客往哪跑,多情环就朝哪个方向跟去,直至击倒剑客。母亲说多情环能感应敌人的内心,它是有灵性的。三年过去了,无数的人死在多情环下,从此很少有人再敢登上无名岛。
还过几个月我就要满十八岁了。我的母亲要我出岛为她做一件事。我问母亲什么事?母亲为我把剑佩戴好,然后缓缓地说,我要你去杀一个人,在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你要杀了他,他是剑圣的儿子,他叫康风。
三[康风]庆生
无名岛是一个孤立的小岛,常年温热,灌木丛生。我听说这个小岛是因为它有关于多情环的消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江湖上开始流传无名岛的秘密,他们说岛主是一位绝色的美女,她的武器就是杀害我父亲的多情环。她曾许诺谁能赢得了她的多情环,她就嫁给谁做妻子。三年来,各方的剑客想尽办法涌上无名岛,但是他们再也没有消息。而现在没有人再敢踏上无名岛,他们喜欢美女,但却更加惧怕死亡。
我的父亲死于多情环下,我知道我必须去一趟无名岛。晚饭后我在庭院练剑,这个习惯已经维持了八年。剑无论有多少招式,总离不开两件事,速度和力量。而这两项基本功要靠不断的训练才能牢牢掌握。荣管家从屋内走出来,他低垂着双眉说,少爷,该去休息了,明天就是少爷十八岁生日了。我把剑收了起来,点头道,荣管家,你走吧,回到你的老家去。
什么,走?荣管家的嘴牵动了一下,眼角竟然有了皱纹。为什么要赶我走?难道我做得不好吗?
我抬头看着高高悬挂的明月,微微的叹息,说,不,你做得很好,但是你知道,明天我就满十八岁了,庄上肯定会有人来寻仇,我不想拖累你。
我不会走的,荣管家的语气很决绝。他说,我荣宣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我没有再说什么,提着剑慢慢地走进屋内。正堂上还摆着父亲的灵位,供奉着新鲜的水果,灯火在微风中摇摇曳曳。明天会有人来寻仇,而我父亲的仇该找谁来报。谁是谁非又有谁能说得清楚,不过是刀光剑影,快意恩仇。
第二天上午庄院来了很多客人,这些人都是我父亲生前的好友。很多已经隐退江湖数年。荣管家招待他们喝茶,我坐在一边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关于无名岛的消息。有知道父亲死因的人听出了我问话的意思,提醒道,康风,报仇不可操之过急,一定要慢慢来,否则就误了性命。过了正午,这些人陆续离去。我目送他们,荣管家在一旁说道,该来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谁是该来的人?
上午你父亲的仇家知道你父亲的朋友会来给你道喜所以没有现身,现在人走了,他们就该来了。
正说话间,大路上隐隐约约地看到几个人影。荣管家眼尖,他说,铁蒙和华庆来了。我转身走进屋内,索性在大藤椅上坐了下来。路边的竹叶沙沙声密密麻麻,一股杀气迎面而来。荣管家在一旁用杯盖磨着茶杯,不时的吹吹热气。铁蒙一个快步跳进庭院,大声喊道,剑圣的儿子过生日,怎么如此冷清啊?华庆不说话,紧握着剑跟在后面。
这不是在等你吗?荣管家陪着笑脸,顺便沏了两杯茶端了过去。铁蒙一掀手茶杯摔个粉碎,滚烫的茶水像是云朵抖落的暴雨,落到铁蒙和华庆的脚上。两人始料未及,惨叫一声,后退几步。我坐在椅子上偷笑,端起茶来喝了两口。
华庆一脸的不高兴,他的剑已经出鞘,杀气在干燥的空气里弥漫升腾。铁蒙及时反应过来,他用剑鞘挡着了华庆的剑,说,什么事都应该有先来后到,既然是我先来的,就应该让我先算账,人头可只有一颗。
华庆轻蔑地看了铁蒙一眼,走到一边坐了下来。铁蒙占了便宜,骄傲地说,康风,你父亲杀了我师兄,今天你满十八岁,我来找你算账应该不算错吧。
我看到铁蒙的身体前倾,我知道他有缺点。他的剑迅速朝我刺来。
四[冰露]情动
我是第一次来到海的对岸。这里远比无名岛热闹,我看到很多高大的房屋和漂亮的绫罗绸缎。大街上人头攒动,买卖声不绝于耳。客栈和茶楼的旌旗像是扯着嘶哑的嗓子,在风中发出微微的声音。我看到一群剑客从酒店里出来,他们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什么。我走过去向他们打听剑圣的儿子康风住的地方。一个剑客打量了我,他说,看来剑圣的仇人真不少,有男人还有女人。我苦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剑客接着说,姑娘也是去找剑圣的儿子康风报仇的吧,和我们一起去如何?明天就是他十八岁的生日了,按照江湖上的规矩他应该为他父亲欠下的血债负责。
我听从了剑客们的好意,跟他们住在同一间客栈,准备明天一起去杀那个叫康风的十八岁男子。在随行的剑客里面,我注意到了一个人。他带着铜色面具,手上的经脉凸现,显然是疯狂练剑的代价。他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茶,眼睛从铜色的面具里露出来炯炯有神,像一只随时准备猎食的鹰。我走近他的时候,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随即扭过头去。我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善意地点了点头说,其实你不该来的。
你认识我?我问他。
铜面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纠正道,他们都不该来。
然后他站起来走出了客栈。我看到他没有左手,空空的袖管随风前后伸展。其他的剑客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同他们一样带着仇恨的人,他们在划酒拳,粗狂的喊声弥漫在充满暴力的空气中。
第二天下午我们一起去了康府。到达门口的时候我看到已经有两个人在大厅里向康风挑战了。剑客们开始议论,我才知道那两个人一个叫铁蒙,一个叫华庆。康风坐在大藤椅上,他的神态安详,并不惧怕别人的挑战。我被这个充满自信的男子一下给迷住了,那是不同的一种感觉,在无名岛是从来没有的。
我看到铁蒙拔出了他的剑……眼慢的人还没看出所以,康风已经站到了铁蒙的身后,剑就架在铁蒙的脖子上。铁蒙的脸显出了诧异的表情,因为他没有见过谁的轻功有这么好,剑有这么快。康风叹了口气道,你的剑很快,但是你忘记了一件事。你和你师兄号称‘铜铁二臂’,你们每次杀人的时候都习惯于一个顾前一个顾后,少了一个人就会有破绽,所以你失手了。你忘记了你后面已经没有人保护了。
我惊叹于他们的比武。康风是一个智慧的剑客,他知道如何去激怒自己的对手,如何寻找别人的破绽,所以他赢了。我握剑的手慢慢松开了,我已经没有了杀人的欲望,尽管这是我母亲的命令。我从来没有违抗过我的母亲,但这一次我做不到。眼前的这个男子让我彻底的崩溃沦落。
五[康风]劫难
我打败了铁蒙,他输于自己的习惯,没有尝试改变。我看到铁蒙的脸上失去了血色,他像个疯子一样从大厅里跑了出去,直至影子消失在丛林中。当我重新坐回主人的位置时,华庆已经站在了屋子的中央。我这才注意到外面又来了十几个剑客,他们一窝蜂地挤进了康府的大厅。这都是我父亲的仇人。荣管家走到我身边,垂着双手低声说,少爷,看来今天我们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我笑了。死亡对我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的成名竟然会使这么多人承受仇恨。我自己呢,不也在为仇恨活着吗?来访的十几个人慢慢地站开,他们准备一起来对付我。我知道自己并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但我只有放手一搏。荣管家忽然喊了一声,郁灵。我看到人群中有一位女子抬起头来,她迅速地躲避了荣管家的眼睛。我转头问荣管家,你认识那位女子?荣管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苦涩的说道,长得太像了,可惜八年了,她不应该还是这个样子。我认错人了。
同来的十几个剑客似乎对这短暂的插曲并不感兴趣,十几人把利剑同时要朝我刺来,我握剑的手没有丝毫颤抖,那是长期刻苦训练的结果。我相信自己的剑。当我正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时候,一个铜面人从剑客群里转身倒戈相向。他拔剑的动作我没有看清楚。我知道他的剑很快,半空中像是划过一道闪电,几个剑客措手不及,向后撤去。
你干什么,怎么反帮起那个臭小子来了,你到底是谁?一个剑客愤愤不平地质问铜面人。
我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仔细打量着这个突然站在我这一边的剑客。他断了左臂,青铜面具后面隐隐的能看到几丝不安分的白发。铜面人大笑起来,他说,其实我并不是来寻仇的,而是来帮康风的,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刚成年的剑客岂不是有失公道。
你为什么要帮他?那个被荣管家错认的女子脱口而出问出了这句话。
铜面人将左边的身子侧了侧说,大家应该看到我的左臂是断的,这是我和剑圣康安比剑的时候被他砍断的。可是我不恨他,因为如果他不帮我砍断这只手我早就已经死了。那天我和他比武之前被毒蛇咬伤了,我以为只是树枝划破的并没有在意。但在比剑的时候康安看了出来,他砍断了我的左臂。后来我们成了朋友,我了解自己的朋友,他和别人比剑从来不故意伤人,只是点到为止。
我承认我不了解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当铜面人说完这段话以后,其他的剑客也低头暗自思量。突然从旁边探出一个人头来,竟然是铁蒙。原来铁蒙刚才装疯跑开是怕自己输了我会杀他,他转了一个圈子又回到这里看好戏。看到这种尴尬的场面,铁蒙想起自己刚才的处境,说,我的师兄其实也不是康安所杀,而是忍受不了耻辱自杀的。
其他的剑客也开始仔细回想自己的仇恨,一切都慢慢冰释。有几个实在想不通的碍于势单力薄也不敢动手。我把剑插回鞘中,说,你们都回去吧,不管仇恨还是感激,那都是上辈们的事情了。
六[冰露]陆地
我不知道铜面人是谁,但他帮康风脱离了劫难。康风把剑插回鞘中,嘴角微微一笑。他的笑有一种奇怪的魅力让我忍不住多看几眼,他握剑时的自信是一座高山,没有人可以逾越。别人称他的父亲剑圣,他似乎比他的父亲更加了解自己的剑。他的剑是睿智的,闪动着灵动的光芒。他说,你们都回去吧,不管仇恨还是感激,那都是上辈们的事情了。我看到了他的眼睛,如此混浊,像我的母亲,带着仇恨的表情。可是他恨谁呢?
母亲在我离开之前再三叮嘱我,不要对任何人动感情。我说,那您呢,母亲,我是否应该爱您?母亲的神色悲凉,她望向茫茫大海的另一头,说,也许世间万物的感情都是一种罪恶,这种罪恶带有无穷的力量,摧毁一切。它让正常的人疯狂,让活着的人死去,让柔弱的人凶残。我知道母亲错了,其实一切都可以反过来。我曾看到一对麋鹿母子遇到涨潮,一条深深的沟壑横在它们面前。那只母麋鹿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只身跳进了沟壑,子麋鹿紧跟着跳到了母麋鹿的背上,借助再次的落脚它跳过了沟壑,赢得了生存的机会。而那只母麋鹿随着滔滔的洪水冲入了大海,再也看不到了。我没有反驳我的母亲,她的心中充满了恨。她的生活被恨所蒙蔽。
我想我是喜欢上了康风。仅仅一面就迷失了自己,无法挽救。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完成母亲交给我的任务,杀了他还不如杀了我自己。他的眼睛里有恨,我要帮他,让他变得快乐。
剑客们都各自回去了,康风叫住了铜面人,他们在一旁聊着什么?难道铜面人真的是康风父亲的朋友?我想凑过去听一下他们说什么,荣管家阻止了我。他看着我,眼睛像是突然亮出了一颗星星。为什么他会知道我母亲的名字?他把我当成了我的母亲。也许他知道我母亲的恨到底为谁而生,他也知道康风的恨缘自何方。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慈祥的目光,像月色般一层层波动,搅动我的心。我突然想起我的父亲,于是脑海里一片空白,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康风突然转头问我,你为什么不走,难道你还想找我报仇吗?
七[康风]心计
我对那些剑客们说,你们都回去吧,不管仇恨还是感激,那都是上辈们的事情了。可是我自己却放不下,放不下父亲的仇恨,放不下杀害父亲的多情环。也许劝慰只适合于别人。
剑客们都各自回去了。我叫住了铜面人,我问他,你是谁,真的是我父亲的朋友吗?铜面人低声地说话,他的声音因为隔着一层面具而丧失了原本的情感。他说,你不相信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我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不相信,我父亲的朋友我都认识,因为父亲知道我无法逃避将来的厮杀,所以曾经邀请过他所有的朋友来聚会,并且一一介绍给我认识,其中没有你。
铜面人良久没有说话,他转身走了。他的身影显得苍老无力,这和他救我时表现出来的强悍和勇气判若两人。也许他真的老了,可是那是一种什么力量使他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呢?我不知道。我点头示意荣管家去送他,铜面人摆手说,不用了,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是谁。荣管家停下脚步,他发现那个女子并没有走,神情开始变得兴奋不安。
你为什么不走,难道你还想找我报仇吗?我问那个白衣女子。她红着脸像是晚霞般飞扬。她说,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无名岛。
她的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深深地扎痛了我。难道她来自无名岛?我没有冒昧地询问,而是淡淡地说,你为什么想带我去无名岛,那里有你的朋友吗?
她说,我叫冰露,我的父亲死在无名岛岛主的多情环下。刚才我看了你的剑术,所以想请你帮我去找无名岛的岛主报仇。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