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在他的脸上摇摆不定,我听到父亲说,你们两个人都去守候离别钩,谁能化解冥王的怨气,谁就将成为阿修罗界新的王,我已经把立王的权力交给了阿修罗界的王妃,也就是你的母亲,莫彦。
那一刻,我明显地感觉到莫鑫的眼睛里散落出失望的神色,而他的师傅藏云安静地站在一旁,嘴唇抖动了两下。阿修罗界的王妃是我的母亲,莫鑫知道这句话似乎已经注定他与阿修罗界的王位无缘了。第一年我和莫鑫一起守候着离别钩,寻找化解冥王怨气的办法,可是我们一无所获。莫鑫忍受不了在雪林山的孤独,他回到了阿修罗界的王宫。我没有走,而是依然在等待着那个似乎不可能得到的答案。
现在我的母亲死了,我必须回去。我不知道母亲在她的遗诏里是立谁为王,这个我并不关心。我在快马的奔跑中回想起母亲那双慈祥充满爱意的眼睛,她就这样决绝地离我而去,不留给我任何报答的机会。也许我错了,半年前我本应该和莫鑫一起回去的,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守在母亲的身边。我不知道母亲临死的时候是不是想看到我,她的眼睛里是不是有散不尽的失落。母亲会恨我吗?我不知道。
我总是无法揣摩别人的心态和决定。我只是担心母亲把王位传给我,那样的话别人就会说,因为她是你的母亲,所以徇了私情。我想我应该找到一个办法化解冥王的怨气,让那柄离别钩变得普通。只有这样,即使母亲把阿修罗界的王位传给我,我也是名正言顺的。因为我做到了父亲的遗言,而莫鑫没有。
夏末的风带着咸涩的味道在我的脸上滑过,汗水从额头滴进眼眶。我的眼睛很痛,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即将入夜的时候我来到了王宫的门口。我看到宫内灯火通明,耳边有一些古怪的声音响动,似乎有很多的人在身旁窃窃私语。宫门口的侍卫用长枪挡住了我的身体,不让我前行。马儿不安分地向前拱了拱,侍卫的长枪就要刺过来。我连忙拔剑挡住了长枪,不由拉着马后退了几步。
我将剑向上扬起,大声说,我是阿修罗界的王子,谁敢挡我?微凉的月光洒在锐利的剑身上,寒光闪闪。宫门在沉闷的声音里缓缓打开,我看到权位高贵的阿修罗的大臣们跪在地上。士兵们在他们的身旁点着火把。夜风游曳,恍惚着我的眼睛。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快步上前,正要踏入宫门的时候又被士兵拦住了。大臣们跪爬着前行,一直挤到我的面前。他们这是要挡住我的去路。
我看到一个大臣抬起了头,他是藏云,莫鑫的师傅。我拉他起来,他不动,身体僵硬地跪着。我冷笑着说,你们不让我进宫,到底想干什么?
藏云的脸色灰白,他说,你是阿修罗界的王子,可是你却害死了你的母亲。如果我让你进去,你将给整个阿修罗界带来灾难。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我厉声问道。
在你的父亲阿修罗王死后,王妃一向谨慎持国,争取早日从你和莫鑫中间选一个来成为新的阿修罗王。可是半个月前王妃却突然失踪不见了,这么奇怪的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定是你在雪林洞呆得太久,冥王的怨气发到你头上,于是让你与亲人离别。
胡说。我用手抓住藏云的衣领,强行把他拖了起来。我的母亲怎么会平白无故失踪呢,一定是你们用计谋杀害了她,一定是你们对不对?
藏云根本不理会我的问话,他依然用一种无限哀伤的口气说,莫彦王子,曾经的王子,你应该离开,你受到了冥王的诅咒,害死你的母亲。如果你执意要成为阿修罗界的王,你将给整个阿修罗界带来灾难。
我不信,我不信,我要进宫看我的母亲,一定是你们害死了她。我用剑在眼前划开一个很大的弧度,大臣们的脸色一点都没有改变,他们跪在那里,无视我的剑,挡住我的去路。我冷冷的笑了。我是阿修罗界的王子,可是他们不让我进宫。我手中有利剑,可是我对这些自以为是的大臣们没有一点办法。
为了阿修罗界,三思啊,三思啊!大臣们的声音不绝于耳。我牵着马凄然地离开。一定是藏云搞的鬼,他煽动这些大臣们来阻止我,还安上一个离别钩诅咒的罪名,打出为国为民的旗号。我知道他做这一切只是想让莫鑫成为阿修罗界新的王。
可是我的母亲到底是怎么失踪的呢?
离别钩,离别钩,与亲人离别,与爱人离别。
离别钩,离别钩,与朋友离别,与生命离别。
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二、[与爱人离别]
我在皇城的一个客栈住了下来。连日的奔波和伤痛让我疲惫不堪,我分辨不清事情的真伪和自己推断的对错。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师傅啸胡,他和藏云本来是同门的师兄弟,父亲两个得力的助手。后来藏云成了莫鑫的师傅,他们各侍其主,来往也就少了。
就在一年多前我去守候离别钩的时候,师傅也同时离开皇城云游四方去了,此刻也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我并不那么热衷于成为阿修罗界的新王,但是我也不愿意让别人这么轻易去愚弄自己。我需要一个人来帮助我。
我发现我是孤独的,以前在王宫的时候,那些大臣和侍卫对我是那么的好。然而时过境迁,他们看到我就像看到仇人一样充满敌意。难道我真的会给他们带来灾难?我的意志在慢慢动摇。
我想如果我的师傅在的话,他应该可以帮我出出主意的。他的眼神深沉,但却发出一种犀利智慧的光芒,我的剑术就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但师傅始终不肯教我为王之道,难道他知道我是不可能成为阿修罗王的?
所有的事情都摊在眼前,越理越乱。窗外忽然下起了暴雨,我起身关窗户,然后看到电光闪动,耀眼的光芒下出现了一个身影。
藏虹,我差点就失声叫出了这个名字。她撑着一把轻巧的雨伞朝客栈走来。雨水夹杂着地面细微的尘土溅到她的长袍上,然后随着湿润的裙尾艰难地摆动。我迅速将窗户关上,然后重新回到了桌边。微弱的灯火在慢慢燃尽。
敲门声,一声,两声。我想站起来,但又坐了下去。藏虹是藏云的女儿,她是和我、莫鑫一起在王宫长大的。莫鑫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甚至有些古怪,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总是夹杂着一种阴郁的气息。所以我和藏虹两人走得更近些。后来长大了,藏云开始限制藏虹的自由,他不让她和我走得太接近,而是更多地撮合她和莫鑫两个人。我知道藏云想辅佐莫鑫成为阿修罗界的王,而藏虹会成为阿修罗界的王妃。
我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藏虹了,但她的容貌和身影,甚至某些习惯的动作都牢牢地将我的脑海占据。师傅曾经对我说,没有人会给你未来,如果你自己都觉得没有希望,那就尽早的放弃。我知道我是喜欢藏虹的,我也知道他的父亲是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所以两年前我就选择了放弃,我宁愿所有的痛苦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即使将我击倒我也不后悔。
可是现在她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往事的尘烟在她的翩翩身影中不断地在我的心里回放。她来干什么?敲门声,一声,两声。我的心被敲得凌乱,但我还是没有起身,我听到淡淡的叹息声,然后她离开了。她的脚步声那样的小心翼翼,像一把鸡毛掸子拂去了我心上的尘埃。可是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那些尘埃被扫落到我的心底。某个时候它将再次扬起,蒙蔽我的内心。
我躺在床上,开始思量着如何闯进王宫。我想起了少时的另一个玩伴雪育,他不是王公贵族,只因为被当时的一个大臣看到。那位大臣认为他天资聪颖,而引荐给我的父亲。在几年的训练下,雪育表现出了超人的本领。在他成年的时候,父亲派他去戍守边疆。我和他在一块的时间并不多,只是训练的时候被安排在一起。他的眼神清澈而真诚,并不像王宫里的人那样勾心斗角。他说,你是王子,也是我的朋友,为了朋友我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我想现在我只有去找他了,依靠他手上的兵力,或许我还可以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窗外的雨慢慢停息,藏虹应该回到王宫了吧。我又重新坐到了木桌边,将灯火拨亮。
敲门声,一声,两声。我心里一惊,难道藏虹还没走。谁啊,我忍不住问。
客官,我看你还没睡,给你送上来一些点心。这是客栈伙计的声音。我放下了揪起来的心,站起来开门。
我看到了客栈的伙计,还有伙计身后的藏虹。伙计慌慌忙忙地解释。
我的眉头动了一下,摆摆手说,没你事了,你走吧。说完我退回到屋内,藏虹跟了进来。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她说,可是我不得不来。
我没有说话,而是递过去一块干毛巾。她勉强的笑了笑,用毛巾把头发包裹起来,然后让它自由的垂落。我看到雨水淋湿下她苍白的脸,心里一阵撕痛。我说,你不该来的,王宫里今天晚上应该很热闹,他们在防备着我。
藏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她说,我过几天就要嫁给莫鑫了。
我看着窗外,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上的积水还在嘀嗒,嘀嗒。我说,我知道了。声音小得连我自己也没有听到。良久我又说,你现在可以走了。
藏虹站了起来,她掏出一个奇怪的瓷器放到桌上,然后说,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这是我们小时候一起捏的泥娃娃,我一直没有丢。后来我把它烧成了瓷器,现在我把它送给你,留个纪念。
你走吧。我依然重复着那句话。
藏虹转过身去,她的声音哽咽而短促。你可以恨我,但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违背我父亲的意思。我只要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夜安静了,滴水声更加的响亮。很奇怪,当藏虹走进屋子的时候,我竟然想带着她一起走。没有权力,没有仇恨,没有阿修罗王,我们一起浪迹天涯。可是她没有给我机会。她说,她过几天就要嫁给莫鑫了。我想我是一个可笑的人,如此的多情。
王,是莫鑫的。而藏虹会成为阿修罗界的王妃。我还有什么可争夺的,我心里充满了凉意。可是我不甘心,他们是那么的独裁,不给我一点辩解的机会。
屋外的打更声响了几遍了。藏虹是第二个与我离别的人。我忽然想起了关于离别钩的歌谣:
离别钩,离别钩,与亲人离别,与爱人离别。
离别钩,离别钩,与朋友离别,与生命离别。
一阵风吹来,屋内的灯火灭了。
三、[与名利离别]
我是在莫鑫和藏虹成亲的那天离开皇城的。皇城里的老百姓都在欢庆着,为了他们将来的王和王妃。我从熙攘的人堆里穿梭而过,耳边是欢歌笑语。他们谈论着藏虹的容貌,谈论着阿修罗界的未来。
他们说,没有谁敢欺负阿修罗界了,自从那一次冥王战死以后,冥界元气大伤。新的冥王似乎并没有长大。我们的王真是了不起。
是啊!可惜王终究还是死了。听说阿修罗王弟弟的儿子莫鑫会成为新的阿修罗王。不知道他有没有老阿修罗王厉害,能不能保护我们。
阿修罗王为什么不把王位传给他自己的儿子莫彦呢?据说莫彦师从啸胡,武艺了得。
这个不太清楚,好像莫彦痴心于研究离别钩的秘密,不想成为阿修罗王。
一杆残缺的星月戟有什么好研究的?如果让他当王,那还不荒芜了阿修罗界的政务。
……
我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其实他们根本不懂王宫里的事情,但却用猜测扭曲了原本事实的真相。可是这些谣言又是谁散布的呢?他们把我残留在阿修罗界子民心中仅有的优点抹杀了,我已经变得一无是处。
我本来是打算去找雪育的,我希望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可是现在这份心并不是那么急切,阿修罗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恐惧。亲人,爱人都已经离我而去。我的朋友雪育,他呢,是不是也会像离别钩的歌谣说得那样弃我不顾呢?
我害怕将这惟一的希望变成绝望。这些天来的变故让我找不到自己生活的方向。锣鼓声像利剑一样刺穿了我的胸口,阵阵疼痛。莫鑫马上就要带着藏虹到大街上来见他的子民了,我连忙转到一条偏僻的街道。在穿梭中我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年老的大臣,我正想将他扶起。那个大臣认出了我,连忙用手阻挡我。不,我不要你扶,冥王的怨恨发泄到了你身上,我不想离别,我要我的妻子,我的孩子。
我苦笑着从他身边走过,他把我当作一个瘟神,会给他带来灾难。我从客栈里牵出了我的马儿,它已经跟了我五年了,现在我要带它离开,去找雪育。他变成了我唯一的希望。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也许他会给我很好的建议。
去往边疆的路遥远而艰险,我且走且停行了十来天,途中我得知莫鑫真的成了阿修罗界新的王。鲜红的通告贴满了大街小巷,萧瑟的秋风似乎要将那喜庆的红色散布到整个阿修罗界。我是阿修罗界的王子,或许说以前是,可是那些谣言让百姓们认定我在痴迷于研究离别钩的秘密。莫鑫虽然并不出色,但比莫彦更适合当王。百姓们都这么说。我的心越来越凉。
后来我发现自己迷路了。在离边疆不远的一个叫阡陌的小镇里我不知往哪个方向走。溪水在我的眼前慢慢流淌。我看到了河边一个浣衣的姑娘,于是走过去问她,去往北方的边疆怎么走?
她放下手中的衣服,仔细将我打量,笑着说,往前走有桥,过桥往北走就是了,不过要经过一个沙漠。
我谢了她,然后牵着马按她说的路线走。那姑娘在后面继续喊道,这里叫太平镇,与世无争,要是去了边疆没消息还可以回这里来。
我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转头朝她微笑,说,你知道我要去边疆干什么吗?
她颔首微笑,说,无论干什么终究免不了离别,从哪里走的还是回到哪里来。
我被她那个离别的词语深深刺伤。离别钩,离别钩,与亲人离别,与爱人离别。离别钩,离别钩,与朋友离别,与生命离别。我的母亲离开了,我的爱人离开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的朋友?难道我在雪林洞呆得太久,真的中了冥王灵魂的诅咒?我手中的剑都有些握不稳了。马儿蹬着它的前蹄,催促着我前行。我整了整行装,策马而去。
过了一片柳树林就是沙漠了。没有风,这是行走沙漠最好的时机。这片沙漠应该不是很大的,我就这样安慰自己。马儿开始的时候撒了欢的跑,自由而奔放。可是慢慢的热量上升,它就不再奔跑了,而是低头慢慢前行。好在已经是傍晚了,我挑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停下,准备明天再走。脚底下的细沙随着夜幕的降临慢慢冷却,我仰躺在沙漠上看着悬挂在天空上的月盘。我担心它会突然坠落,就像流星一样。一股脑子的思绪将我内心填满,让我无比恐惧,但我还是在身体的疲惫里进入了梦乡。
四、[与朋友离别]
在沙漠里行走了几天,终于走出了沙漠。边疆的戍守部队因为多年的和平而显得懒散不堪,他们像幽魂一样随处走动。我喊住了一个士兵,问他,你们的雪育将军在哪个营帐?
士兵的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说,要是雪育将军还在的话,部队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个样子。
什么意思?我突然激动起来,雪育将军哪去了?
士兵看了看我,然后懒懒地说,原来你不是这里的士兵啊,雪育将军一个月前就失踪,神秘的失踪,像烟一样突然的消失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撒谎。我的眼睛里像是冒出了火。
那士兵转过身去,似乎并不想和我聊太多。我听到他说,部队有部队的规矩,没有人可以随便离开,更何况他是一个将军。失踪了,他是真的失踪了。
我愣在那里,像是被异物猛然击中,我残留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变成了绝望。我终于相信我是真的中了冥王的诅咒。他们按着离别钩歌谣里的顺序一个个从我身边离开。
离别钩,离别钩,与亲人离别,与爱人离别。
离别钩,离别钩,与朋友离别,与生命离别。
下一个离别的真的是我的生命吗?
已经是秋天了,风像是夹着无数把锋利的刀一样从身上划过。我的身体在不停地发抖,我似乎看到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朝我走来,他并没有一口将我吞下肚去,而是慢慢地将我蚕食。一点一点,他的嘴唇上沾满了我的血,露出古怪的笑容。我已经大汗淋漓。离别钩的歌谣带着奇怪的预言,它就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我的天空整个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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