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到现在,我并没有看见什么“山里的娃娃”,而且所长和民警们在还未展开任何调查前,就一口
咬定某个猜想,更是让我感到莫名其妙。
  他们打电话去汽车公司联系大巴,准备上山接学生,趁这个空挡,我用派出所仅有的一台电脑上了网,并
在MSN里看见在线的孟山。
  孟山从初中开始就和我是同学,现在的他是一名自称拥有“卓越逻辑能力及敏锐观察能力”的经济记者。
  上个暑假,孟山帮助我潜入班长陆滨野的家,发现了陆父的秘密,并了解到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详情见
《鹤望兰》)。事后他总厚颜无耻地要求我以身相许,所以开学以来,我一直躲避着他。
  “哟,终于出现了,小姐。”
  “我在重庆。”
  “躲我也不至于跑那么远吧。”
  “废话少说,你快帮我查一查重庆市缙云山旅游区的资料,以及这里一家叫做‘灯草屋’的客栈……哦,
对了,主人姓罗,说是旅游景点的守林人,除了老婆以外,还有三个女儿。”
  “查资料乃本人特长也,给我一个小时就搞定。”
  “不行,这是山上的老街派出所,我得马上离开了。”
  “那查到之后我打你手机吧。”

  “住的地方没信号,你还是等我电话吧。”
  我下了线,正好所长和民警走了进来。
  所长说:“车来了,我和小张、小周陪你们上山,把学生们都接下来。”
  颠簸的汽车像一只残疾的动物,在山间费力爬行。已是傍晚时分,车窗外一片黯淡,灰黄色的雾气笼罩着
天与地。
  “真是名副其实的雾都。”我不禁自言自语道。
  所长听见我的话,挪动了一下他的五短身材:“苏小姐对我们重庆还挺了解的。一般人都只知道‘山城’
这个称呼,不知道‘雾都’的别号。”
  “雾把一切真相遮盖起来,但是,它总有散去的时候。”
  “哦?呵呵……”他打着哈哈。
  我抓住这个机会,直视他的眼睛:“所长,真的是住在附近的孩子干的吗?会不会有其他可能性?”
  “这个嘛……不可能!”
  听了他的回答,我向座位背靠了靠,深深吸一口气。
  至此,我已经完全确定,这个所长靠不住了。因为一个理智的刑侦人员不会轻易做出如此绝对的判断。
第五章:温泉黑帐

  大巴停在海螺洞前,接下来需要我们步行攀上夕照峰。
  走过海螺洞附近的第一家客栈时,民警小张和小周的脚步慢下来,似乎不太愿意往前走了。经过第二家客
栈时,所长自己也开始满头冒汗。
  “呼!呼!老了老了,走不动了。”
  “要不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上去叫他们收拾行李下来,顺便结账。”我提议到。
  所长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末了,他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本想让男生们也留在这里,但他们非要陪我。于是,我们师生几人在这弥漫着浓雾的山林中,摸索道路,
返回了灯草屋。
  学生们围坐在大厅中讨论着什么,一看到我们回来,立刻迎上来。
  李千秋:“老师,他们还好吧?”
  “没事,马医师把他们接走了。”
  “那就好。”
  “派出所的所长在等我们,让我们全部住到老街上去。”
  “啊哈!班长真厉害。”
  “小乔?她怎么了?”我望向代理班长金小乔。
  金小乔走过来:“我告诉他们,你回来之后,肯定又要让我们走,所以提前召开了会议,大家投票通过,
要留下来抓住真正的‘凶手’,今天晚上,我们要‘无人入睡’!”
  “什么?!”
  接下来,不管我怎么苦口婆心,软硬兼施,那群学生就跟烈士一般毫不动摇,坚决要求留下来再住一晚。“苏小姐,就让他们多呆一天嘛。”大蕾劝道,“这次好不容易到我们缙云山来玩,结果生出了这么多事,大
家一定很不开心,如果可以抓出那个捣蛋鬼,至少可以出口气。”
  “是啊,我们就是这样想的。”李千秋重重地点头。
  “那……谁去通知所长他们呢?”我望了望漆黑的天,半步都不愿意踏出门去。恐怕没人愿意在这种氛围
下夜行山间小路。
  “等不到你们,他们自然就会回去了。”二蕾轻描淡写地说。
  但愿如此。我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这一夜,我们谁都没有回房间,而是披着被子团团围坐在大厅中。山中的夜晚风极大,我们大家不禁越坐越拢,最后紧紧地靠在一起。
  三姐妹没有陪我们,而是一如往常地泡在温泉里,温泉也一如往常地用黑色的帐布遮盖起来。直到三点左
右,学生们陆续睡去,头放在彼此的肩膀或腿上。
  虽然我也很困,但太阳穴部位像针扎一般的疼痛,让我无法入眠。这时,脑中那个一直无法挥之而去的念
头冒了出来:跛脚、胎记、不协调的皮肤……这些怪现象应该不是我的错觉才对;而且,整夜泡在黑布笼罩的
温泉中,不也怪怪的吗。这三个独住山中的女孩,究竟是什么人?连续两天发生的事情,真的和她们无关吗?

  想到这里,我反射性地朝院里望去,很想知道在那深深的黑布后面,三个女孩到底在干些什么……
  “苏老师,没睡吗?”李千秋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你陪我去上洗手间好不好?”
  “哦。”我站起来,和她轻手轻脚地朝厕所走去。
  二楼的每间卧室都有自己单独的洗手间,但因为我们在一楼大厅,便就近去了院子里的公用厕所。一踏进
院子,那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就出现在我面前,它越是摆出一副拒绝的姿态,越是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于是,趁李千秋上洗手间时,我独自踱步走到温泉旁边。
  “大蕾?二蕾?小蕾?”我轻轻呼唤着她们的名字:“你们睡了吗?”
  没人回答。
  咕噜……咕噜……我似乎听到温热的泉水不断冒泡的声音,我伸手轻轻掀开了黑帐。热腾腾的气雾喷上我
的脸,那一刻,仿佛忘记了前方是个水池,我鬼使神差地踏过去,笨拙地跌入了温泉。
  水,水泡。
  记得小时候讨厌游泳,是因为把头埋进水中后不敢睁眼,老是会撞上其他游泳者的脚啊、头啊、胳膊肘啊
……那种感觉让人无助而慌乱。
  所以这天,我就像回到小时候那个慌乱的自己。我紧闭着眼,歇斯底里、张牙舞爪。有
东西轻微地碰触了我,然后又弹开了。这噩梦般的感觉简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又是那些脚啊、头啊、胳膊肘
啊……但不一样的地方是,这些肢体部位似乎并不是来自一个完整的人体,而是仿佛被拆成了一个个零部件,
散碎地在水中飘零。
  等等!我突然头脑一阵清晰袭来。散碎的肢体?
  尽管我脑中惊涛骇浪、疑惑万千,但我还在不断下沉,仿佛无止无尽。在这个过程中,我不断地碰触到那
些毛骨悚然的“人体零件”,还有一缕轻飘飘的发丝,拂过我的脖子。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我打破了人生的戒律,第一次在水下睁开了眼睛。深邃而晃动的水波中,大蕾
、二蕾、小蕾的头像三颗球一样漂浮着,朝我微笑,在她们身边,是几十块被刀切开的人体……
  我惊得呛进一大口水,然后便晕了过去。
  说实在的,在彼时彼刻,唯有晕过去,是最好的选择。

第六章:一条快递来的项链
  不知从何时起,一轮橙红的圆盘挂在我头顶上,我好奇地瞪着它。
  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想用眼睛把它拿下来,于是我使劲睁呀睁呀,把眼睛睁得和它一样大。但它还是高高
的挂在我头顶上。
  “苏老师……”
  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山谷传来,我转过头去看。
  “有反应了!有反应了!”李千秋长舒一口气。
  “都是你,苏老师才掉进水里去的,你就不能自己上厕所吗!”桃桃白了李千秋一眼。
  “我……”李千秋瘪着嘴不开腔了。
  “苏老师也变成许在元、安娜那个样子了,看来,我们只有全体下山。”金小乔站了出来。
  这时我看清楚了,那橙红的圆盘是窗外初升的太阳,清晨像仙女般迎接我。
  遥远山谷中的声音其实就来自眼前的这些学生。他们站在我面前,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我意识非常清晰,我感到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聪慧,可我一句话也不想说。那种内心出奇的清醒,
外表却呆滞笨拙的状态,你也有过吗?也许和醉酒之后类似吧。灵魂在体内流动,像是随时可以飞离大地。除
了灵魂,一切都是累赘。
  我现在正是处于这样的状态。
  他们说话,他们紧张,他们担忧,他们小心翼翼地搀扶我下山。和他们相反,我一言不出,一脸漠然,仿
佛这个世界和我无关。
  大蕾、二蕾、小蕾三个姐妹,站在灯草屋前,向我们挥手,她们若无其事的表情与我极其相似。拆分的身
体此刻又重新组合成三具完整的人体,只不过,昨天还在大蕾身上的左手,今天换到了小蕾身上;二蕾独有的
招风耳,今日又长到了大姐的头上……
  谁是谁的部位,怎样才是原始的状态,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和三个奇怪的姐妹,在空气中默默的相互告别

  第三次走进老街上的诊所,那位医生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当他看见我时,一声叹惋,仿佛早就知道会发生
此事。
  班长金小乔指挥学生们联系派出所的所长,并订好当日返程机票。就在他们等待车辆到来时,派出所所长
将一个包裹递到金小乔手上。
  “你们老师也……?”所长看见我,和诊所医生一样,并不太惊讶:“唉!早就叫她带你们下来了,结果
那天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影。”
  “这是什么?”我听见小乔反问所长。
  “哦,这是刚刚接到的快递,写着苏子鹅小姐收。”
  “居然有人把包裹寄到这里?”
  所长一脸不知情的模样,小乔耸了耸肩,转身走过来,将快递包裹拿给我看。
  “苏老师,这是你让别人寄给你的吗?”
  我在心里面轻轻摇头。
  “她还是没说话吗?”李千秋走了过来。
  “没有。”
  “不如我们打开看看吧。”
  于是,当着我的面,她们把快递包裹拆开了。里面装着一条项链——古香古
色的金项链,款式有些土,坠子是三个铃铛,造型非常特别。
  项链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我很想去看看,可是肉体仍然端坐于沙发上。幸好,李千秋一把抓出纸条,读了
出来。
  “把项链给苏子鹅戴上——孟山。”
  金小乔站了起来:“是孟山哥,他是苏老师的朋友。”
  “这个时候送老师礼物,不太合适吧……”
  虽然心中充满了疑惑,但两个孩子仍然手忙脚乱地将项链替我戴上。就在那裎亮的金项链挂到我脖子上的
一瞬间,我感到身体一阵下坠;接着项链上的三个铃铛轻轻的响动,像在召唤我的名字。
  不到一分钟,灵魂归窍了。

第七章:守林人的女儿们
  “你真的不走吗?”金小乔提着行李上车前,回头问我。
  “不。”我尴尬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摇摇头,“我还要处理一点事。”
  “老师你没问题吧?”小猩猩、夏多、桃桃、李千秋等人全都凑了过来。
  “老师没问题的,你们都回去吧。”我强颜欢笑地朝他们挥手,心里却在暗骂孟山。
  这家伙莫名其妙地给我寄来一条诡异的项链,让意识与肉体隔离开的我恢复了正常。我打电话去向他道谢
,谁料他刚一接起电话,就叫我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问,戴着项链在当地留一晚。
  这里简直是个噩梦,我压根不愿意回想起昨天在水中看到的情景。
  但是孟山这样说:“之前的两个学生仍然没有恢复神志,两方家长闹的天翻地覆,要你偿命,校长也顶不
住了。你就这样回来,怎么向大家交代?”
  “可是你不知道……”
  “你不需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你只要戴着我给你的项链,在那里住上一晚,什么事情都能解
决了。”
  “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留在……”
  “你以为从那个地方逃回来之后,就会对发生过的事情假装不记得吗?你以为自己不会在深夜突然惊醒时
泪流满面,或是在洗澡时精神崩溃吗?苏子鹅,不要骗自己了,你这个时候如果懦弱了一分钟,就会让你的痛
苦延续一辈子。”
  “好了!好了!给我打住!”我突然变得有些恼怒,“废话少说,我留下就是!”
  孟山,竟然像个神棍般,知道发生的一切事……我发现自己只能相信他了。于是,将所有学生送上大巴后
,我住进了老街邮局背后的招待所。
  这间招待所叫做“红岩招待所”,我的房间在二楼。本层的服务员是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姑娘,名叫白兰
。吃过晚饭之后,我就一直赖在她的桌子前不走。
  从她的小学、初中直到高中,从她家乡的豆腐、豆浆直到豆花,所有话题我们都聊了一遍。这时已是深夜
十一点,白兰困了,连打呵欠。我还是不肯独自回房睡觉,便和她聊起了灯草屋的事情。
  “你见过鬼吗?”
  “从来没有。”
  “但愿我也和你一样。”
  “怎么,苏姐,你遇到过?”果然,白兰一下子醒了神。
  于是我就把这几天在灯草屋遇到的事情前前后后给她说了一遍,白兰听得直叹气。
  末了,我问她:“你说,我们是不是遇到鬼了?”
  她点点头:“那还用问嘛!”
  “就是!”我用力地吞了一下口水:“结果派出所所长居然告诉我,那是山里野孩子的恶作剧。”
  “嗨!他当然会那么说了!”白兰轻蔑地啐了一口。
  “哦?为什么?”我盯着她。
  白兰站起来,在身后一个黄色的破纸箱中翻来找去,最后从一堆烟盒、棉花、酒瓶中翻出一本皱巴巴的旧
杂志。
  “这上面登过的,你自己看吧。”她翻到其中某一页,递给我。
  我接过杂志,阅读起来,一个关于灯草屋的故事,逐渐在我面前展露出来。
  二十年前,这片葱郁的山林由九位守林人看护,他们分别居住在九座山峰上。夕照峰的守林人老罗与老婆
及三个女儿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1989年,政府将这里开辟为旅游区,山里渐渐热闹起来,老罗把自家住的屋子改建成客栈,取名“灯草屋
”,接待一些游客、或研究山林的学者,赚些钱补贴家用。
  老罗的老婆长得好看,时常有客人对她讲,你干嘛躲在山里面?靠你那张脸,走到城里去,一定过得比现
在好。她听进去了,渐渐的,她开始讨厌山林,喜欢上城里。她隔三岔五的进城,一会儿说是买东西, 一会儿说是看亲戚。很快,她在外面有了男人。

  老罗发现妻子不忠,伤心欲绝,整日泡在山里喝酒至半夜才回家。一天夜巡后,老罗再次喝得大醉酩酊,
摇摇晃晃地回到家中。他把已经入睡的妻子从床上推下,两人吵起来。
  争吵中,老罗怀疑妻子很早以前就在外面偷情,并认为三个女儿根本不是自己的孩子。老婆故意气他,说
“不是又怎样”。于是,愤怒的老罗当着妻子的面,高举一把长长的斧头,砍死了大蕾、二蕾、小蕾,并把她
们的手、脚、头、身体一一剁开,肢解。
  当他做完这一切时,才发现妻子早已不知去向。疯疯癫癫的老罗第二天早上就被捉获,判处死刑,而灯草
屋,从那时起就荒废了,至今已过了十七年。
  ……
  我不禁感到一阵冰凉。我们竟然与十七年前死去的女孩共度了三个晚上?!不过,难怪她们一听到“杀人
游戏”就变脸,更难怪看到安娜解剖青蛙会生气。
  “那三个孩子……真可怜。不过为什么所长要向我隐瞒这件事呢?”
  “哎!六年前,我们这里被打造成重点旅游区,大家都是靠游客吃饭的,所以心里都明白,从上到下,大
家都不提。”
  集体隐瞒!我心里一惊,却一下子明白了。
  旅游区的居民靠着游客吃饭,如果这种不良事件暴光出去,至少会减少相当一部分的旅游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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