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已经连哭都不会了吧!
  夜惜起身拿伞:“你好好休息,我去见你的雇主,要不要我捎话说你很安全?”
  郁绯摇摇头:“惜姑娘不要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否则你会很危险。”
  “有什么比藏着一个杀手还危险?”
  “在下一定会报答姑娘。”
  “既然要报答,那就等我从长孙公子那里回来后给我讲故事吧,关于你的家乡。”
  “虽然要求有点奇怪,在下还是愿意效劳。”
  夜惜没多说,出门唤了侍奴。
  长孙公子的寝房中炉火甚旺,侍奴备了最好的茶叶和水,汤色鲜红茶香扑鼻。
  “不亏是宫主手下最得力的坊主,好茶。”
  “公子谬赞了。”夜惜谦卑地笑,“是宫主错爱,夜惜愧不敢当。”
  “能活着走出夜留宫的宫奴,怎能是等闲之辈。不过外面也不太平,赤松在跟云国打仗,北夜也是虎视眈眈。幸好雁丘处于沙漠易守难攻,在这乱世中,也算是个福地。”
  “的确。”夜惜冲着茶,不经意的问,“今上已是知天命之年,听闻外面来的贵客说过,今上有五个皇子,大皇子儿时夭折,三皇子在云国被暗杀,五皇子尚在襁褓之中。那么在二皇子与四皇子之中,立了哪位为太子?”
  长孙公子来了兴致:“依你之见,这两位皇子会立哪位为太子?”
  夜惜笑了:“夜惜怎敢随便揣测圣意,公子请用茶。”
  他“嗯”了一声,将杯中的茶汤牛饮而尽,只觉得满口浓郁的涩味,几乎要涩进了他的心里。长孙公子回神见夜惜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说:“听说两位皇子正接受一场试炼,胜出的人就是雁丘国的太子。”
  “哦,那一定很有趣。”
  夜惜冲完最后一泡茶,侍奴端了水来净了手,又揣上手炉。
  “长孙公子,夜惜明天这个时辰再来。”
   “叫公子生疏了,惜姑娘以后就叫我的名字——无恙吧!”
  长孙无恙,夜惜在门口顿了顿,又回头带了几分小女孩的顽皮:“无恙好,宫里最近不太平,有了这个名字,公子定会安然无恙地走出这个夜留宫的。。”
  “借姑娘吉言。”长孙公子说,“对了,那个整天跟个金衣小公子玩儿在一起的,是姑娘的弟弟吧!”
  夜惜没有回头,带着侍奴出了门。
  侍奴见惜姑娘面无表情的往坊里走,连脚步都快了许多,不自觉有点惊慌。
  果然回到坊里,她就对侍奴说:“你悄悄去莺姑娘那里通知阿五过来,然后你再去护宫卫那边把阿律叫过来,马上去。”
  等侍奴匆匆退出去,夜惜从宽袖里掏出一包药粉放在茶杯里。屋顶上传来郁绯的声音:“惜姑娘下毒是给那个阿五喝,还是给你弟弟喝?”
  夜惜笑了笑:“这哪是毒药,这是忘忧散,喝了能解决麻烦的。”
  “六大杀手之一的映蓝只有十四岁,每次给人下毒都说,那人睡过去了。”郁绯说。
  阿五来得很快,是个年纪不过二十岁的女子,圆脸杏眼,进门就假装镇定的磕了个头:“姑娘找我?”
  夜惜看着她,笑容很是和善:“嗯,阿五,把那杯茶水喝了。”
  阿五揪着衣角,声音都发颤:“奴……口不渴……”
  “喝。”
  阿五抬起脸来流着眼泪,跪着爬到夜惜面前,用力磕了个头:“姑娘,别……求你……”
  夜惜收敛了笑容,看着她脸:“喝。”
  女子脸上的哀求慢慢的绝望了,看着那茶杯,片刻后一饮而尽。夜惜摆了摆手,她擦干脸上的眼泪,蹒跚着打开门。门口正站着目瞪口呆的阿律,刚才在门外,他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阿律只有十一岁,可是在这宫内长大的孩子有哪个不早熟。
  “她不想吃堕胎药。”阿律握紧拳头,“宫规里面根本没有说不让宫奴生孩子!”
  “你以为这夜留宫是什么地方?客人花大价钱来寻欢作乐,宫规里最严重的一条,不许见哭声,就是怕染了晦气。还有三个月我便能出去了,越是这个时候,我越要对我的侍奴负责,免得再生枝节。”
  “我不是还未满岁就进宫了吗?我小时候不是很乖,从来没哭过吗?”
  “是啊,我也奇怪。”夜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小时候怎么就不哭呢?”
  阿律觉得自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连眼神都带着恨意。恨不得化身成一把利剑,将这个蛇蝎女人从中间狠狠的劈开,看看她的心是不是黑的。
  “还有,你是我的弟弟,在宫里要谨言慎行。下次如果再让我知道你跟客人走得很近,你就再进刑房领一顿鞭子吧!”
  阿律面色惨白,推门就跑出去。
  在门磕上的那一瞬间,夜惜的身子也从椅子上瘫软下来,被伺机而动的郁绯抱住。她睁开眼,见郁绯的眼睛里是类似温柔的东西。在昏迷过去的瞬间,她听见郁绯说:“惜姑娘,你还真是个好人。”
  郁绯,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在说我是个好人呢?

  第四夜:王位之路
  阿律一路狂奔回护宫卫住的营坊,春雨正与徐风对弈。他面色惨白地跑进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硬是憋了回去。
  春雨叹口气:“你姐姐叫你过去了?”
  “她心好狠,我父亲照顾她长大,她却恨不得我父子死无全尸。我恨死她了!姐夫!你不要娶她!她为了出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为了这样一个狠毒的坏女人被骂负心,姐夫……对不起姐夫……不值得……”
  阿律再也忍不住豆大的眼泪掉在地上,而后使劲咬住牙止住哭声。春雨伸手揉了揉了少年的头发,又哄了几句,让他回房休息,等眼睛消肿了再出门,省得吃鞭子。
  徐风啧啧嘴:“你那美人未婚妻也真是有意思,每次想见你就把这孩子欺负得惨兮兮的,他跑回来哭一通,你就去她那边晃上一晃,还真是特别的寄情方式啊!”
  春雨扯起嘴角,却无笑意:“我这就去看看我那美人未婚妻又耍什么花样。”
  说完拿了佩剑出门,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那位金衣小公子正低头再门前绞着手指,脚尖蹭地,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金衣小公子进宫的身份簿子上记载的是,雁丘某将军之子,十二岁。前日被杀手袭击,杀手被捕时,咬碎毒药自尽。护宫卫对外声称杀手映蓝已死,可是敛尸房里心细如发的春雨在那张脸上捻下一张浮皮,赫然是暗花坊的一名赏金猎人。
  所谓的暗花坊,干的是取人钱财为了消灾的行当。有人下重金在暗花坊买了金衣小公子的夺命暗花,猎人盯上猎物便不会松口。只是连暗花坊的坊主都不知道买主的底细,就算知道也是要保密的,这是规矩。
  “小公子来找阿律么?”
  “是,阿律说从他姐姐那里回来就去找我,我等了很久,有点担心就来看看。”小公子很是有教养地躬身,“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没几天就玩在一起。这小公子总扬着那张稚嫩的小脸装老成,倒也很可爱。春雨忍不住露出笑意:“阿律心情不好,小公子不怕坏了兴致就去楼上看看他。”
  金衣小公子眼睛一亮,又不太好意思地道谢,甩着小脚跑上楼。
  春雨心中稍稍宽慰,举步去了拍卖坊。
  侍奴带他刚到门口就听见夜莺泼辣的吼声,好在这赤松木的门板隔音,否则被暗卫听到禀告执事,这夜莺定要结结实实地吃一顿鞭子。
  “……好歹阿五也跟你了一年,夜惜你这个毒妇,我夜莺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不是想出这地宫吗?你放心,我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们注定要死在这里!你也不例外!”
  夜莺踢门出来,在门口看见春雨愣了一下,接着就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嘴角:“春雨大人,这三个月您要保护好您的惜姑娘,小心她被婴鬼缠身,最后抬着棺材直接进祖坟。”
  春雨也皮笑肉不笑:“谢莺姑娘提醒,只怕莺姑娘过身后,连祖坟都进不了。”
  夜莺狠瞪他一眼,面色铁青地走了。
  侍奴出门送客,惜姑娘只着里衣在榻上躺着,掺杂着银色的黑发流淌在背上,毫不在意地喝着汤药。春雨自顾自地坐下,满屋子都是浓浓的草药味,呛得人鼻子发紧。
  “寒症又发作了?药吃了几副了?”
  “大人不要担心,庆江大夫说了,我这毛病好治,出去多晒晒太阳就好了。”
  “我记得你的汤药里有一味药叫雪上一支蒿。还有三个月我才满差期,你若等不及,就把那味药挑出来煮成一小碗喝下去,马上就能去外面晒太阳了。”
  那雪上一支蒿是剧毒物,能镇痛去风湿,只不过像春雨说的那种吃法,就直接去西天见佛祖了。春雨不禁有点好笑,这女人也真是有本事,搞得人人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自己还每天笑容满面毫不在意。不出所料,她也不恼,还斜躺在床上笑:“我怎么舍得离大人而去,夜惜还想见识见识大人倾心的那个女子什么样子,大婚后再替夫君纳妾,好好的与她相处呢。”
  “你做梦!”春雨觉得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被踩到痛脚,站起身踹门出去。
  夜惜将药碗放在桌上,每个人都想来惹恼她,结果每次都自己先气个半死。一盏茶的功夫气走两个人,郁绯从梁上飞身而下,将门掩上淡淡地说:“惜姑娘,这门该换了。”
  “放心,宫主明察秋毫,不用我说自然会有人来换门。”
  “宫主他监视你也不奇怪。”
  “是啊,在地下被埋了十年的死人想要爬出坟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夜惜摸了摸右耳的黑珍珠坠子,“可是,哪怕是一天也好。”
  郁绯抱着剑在角落里坐下,浓浓的草药可以治疗身体的伤痛,可是心里的伤痛怎么治疗才好呢!
  “郁绯,你为什么要做杀手?你的家人呢?”
  “我小时候有父亲和姐姐,征战时父亲死在战场上,姐姐带着我流浪时病死了。因为战争有很多我这样的孩子,所以一点都不稀奇。九国势将统一,世间所有的百姓都能幸福的生活下去,而在这之前——”郁绯握紧剑,“流血和牺牲是难免的。”
  “是啊,通往王位的道路,是无数人的血肉和白骨铺就而成的。”夜惜慢慢地说,“而你就是那个铺路人吗?”
  屋里的灯骤然灭了,郁绯坐在角落里,觉得胸前的伤口一突一突地疼。
  夜惜问他,你就是那个铺路人吗?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深夜里夜惜因为身体疼痛而将牙咬得咯咯响。怪不得去了那味镇痛的药,她气得半死,原来她吃不住痛。
  郁绯穿着侍奴的衣裳走出门,街上像这种打扮的人很多,没有人注意到他。长孙公子住在舞月坊,他提了茶点进去,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他的寝房。
  “长孙公子。”
  “你的伤看起来好得差不多了。”长孙公子了然一笑,“惜姑娘把你照顾得很好啊。”
  “是。”郁绯说,“惜姑娘是个好人。”
  “如果你喜欢,事成之后就是把她赏赐给你也无所谓,不过,她是宫主手下的人,假如宫主要她与我对立,也请你的剑不要变钝了。”
  “好,事成之后,惜姑娘就是我的酬金。”
  “郁绯,你不觉得惜姑娘跟我有点像吗?”
  “是,有一点最像。”郁绯扬起漂亮的眼睛:“你们都要我帮你们杀死自己的弟弟。”
  长孙无恙怔了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雁丘王是知天命之年,身子虽然硬朗,立太子的事却迫在眉睫。二皇子落琛为人谨慎,懂得笼络人心,手段也狠辣,为了王位不择手段。而四皇子落岚才十二岁,是王后嫡出,所以追随者众多,不过为人善良安静,难以成为一国之主。
  雁丘王有心立二皇子落琛为太子,又难堵众人之口,便心生一计。于是招夜留宫的宫主进宫商议。两位皇子以普通客人的身份送入夜留宫,二人除了银两不得带任何人和武器,不得惊动客人,不可泄露身份,各凭本事置对方于死地,期限是一个月,活着出宫的那个就是雁丘太子。
  猛然听说父亲鼓励儿子们自相残杀有点匪夷所思。只是生在帝王家,不管想不想权倾天下,都要有这种随时成为牺牲品和垫脚石的觉悟。
  二殿下落琛的母亲是平民王妃,不过还算受宠,母凭子贵日子过得也很不错。王妃品性纯良,只想护儿子周全。落琛也争气,生在王家根本就是如鱼得水,但想要让母亲晚年幸福,一展抱负,便势必要争那王位。
  若不是郁绯提醒,他根本就差点忘记落岚是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对他来说,那孩子只不过是个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软弱的绊脚石。
  第五夜:金眼先生
  每月初七,负责采购的执事会送物资进来。闲来无事的宫奴们都涌到街上看热闹,三丈高的生铁门缓缓打开,骆驼队涌进来,沙漠里带着腥味的风和驼铃声响起来。
  年岁小的宫奴们都解开发带欢呼,头发在风里飞舞着。阿律也手舞足蹈,身边的金衣小公子好笑地揪着他的衣裳。阿律索性将金衣小公子一把抱起来,转了个圈,孩子气地闹在起来。
  “阿岚,阿岚,你知道吗?我每个月只能吹一次风,每个月只有一次,你说我要是能晒晒太阳该多好啊。可是我一辈子出不去的,阿岚你每年都来看我好不好?”
  金衣小公子揪着他的衣襟低着头,瘪着嘴不说话。
  阿律突然抱住小公子,将脸埋在他的脖子里,羡慕地说:“阿岚,你身上有太阳的味道,可是这里的人都没有。父亲从小就对我说,这里的宫奴不过是会喘气的死人,一辈子都被埋在地下,你闻闻我是不是已经臭了?”
  金衣小公子用力地摇头,嫩生生的脸上带了几分涩然。
  “阿律,我不能每年都来看你了。不过我可以求宫主死后把我埋在这里,我每天都陪着你。你是会喘气的死人,我是不会喘气的死人,我会比你先臭掉。”
  “不许说这种丧气话,你是雁丘国的四殿下,比起你那个心狠手辣的二哥,你更懂得对人好不是吗?你不能死在这里,即使我不能出去晒太阳,你还可以出去帮我晒太阳……阿岚,你一定不要死在这里。”
  两个小少年手拉着手红着眼圈,郁绯将拔了一半的剑收回去,又折身回了夜惜的寝房。房内有人,他纵身跳到房梁上,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
  夜惜和穿黑衣的中年男人坐在塌上隔了一张小小的棋盘。在宫中只有金眼先生穿黑衣,执事穿红衣,各坊的公子姑娘穿月白衣。郁绯知道这应该就是将夜惜选进宫的那个金眼。夜惜棋子落得很慢,每走一步都够金眼先生打一个盹。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在男人耐不住性子时,夜惜落下最后一个子,这才嘻嘻笑了:“先生,你输了。”
  “明明是我教你下棋,可是从你学会以后却从来没赢过。”
  “是先生让着我。”夜惜收了棋盘,这才问,“先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找我,不止是来探病吧?”
  金眼先生叹口气:“宫主又交给你什么任务了吧?”
  夜惜淡淡笑着:“先生已经在这夜留宫做了二十年金眼,夜惜入宫以来的规矩都是先生教的。先生应该知道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吧?”
  金眼先生没答话,只是细细地打量着夜惜。她跟其他宫奴一样因为长期生存在暗无天日的地宫,而变得面色苍白。他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这小女娃将来定然会是长成个不可方物的美人。
  “我总是忘不了第一次见你的样子,你哭得惨兮兮的,坐在馄饨摊上。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下了一碗馄饨面给你吃,你吃得很香,还喂了一个馄饨给那个躺在摇篮里吮手指的婴儿。那个男人的手艺真好,我跑遍九国,第一次吃到那么鲜美的馄饨。”
  夜惜抬头看着屋顶的白海棠花,怔了怔:“先生每年都往宫里物色宫奴,难得先生还把我的事记得那么清楚,可是我都忘了。”
  “你忘了没关系,我讲给你听。”金眼先生继续说,“你吃了馄饨后便睡着了,那男人便抱着你去了个大户人家卖了换钱。那男人拿着卖你的钱去了医馆请大夫给妻子看病。可惜那女人已经病入膏肓了,药都咽不下去。那男人便又想着把你买回来,可是家丁把你撵了出来。”
  夜惜淡然地拿起茶杯,还挑了挑眉,很是不屑。
  “那男人是自愿入宫为奴的,可是坚持要带上未满周岁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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