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半会见不着飞龙驾,安伯尘也没时间等易先生回来,自然是先去秦国寻无华。
“是了,云儿将这行军图给我,究竟有何用意。”
挠了挠头,安伯尘笑着打开包裹,眉头陡然一皱。
油纸包里是有行军图,可行军图里却夹着一条布片,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传奇命主下一轮选中的踏脚石仍有你。小心。”
霍穿云不想让安伯尘知道谁在帮他,可又忍不住亲手给他,便用顺手牵羊来的行军图传书。谁曾想安伯尘竟和他一样,丝毫不在意,直到此时才发现玄机。
抬起头,少年将油纸包收入怀中,眉头扬起间,无邪在手。
漆黑而深沉的夜色中,磔磔的笑声从远岸传来,惊散林中夜鸟。
安伯尘的神色渐渐变得冷凝,眸如寒潭,遥望于远山,手臂划过残影,银枪砸地。
……
吴中,司马家……
第226章 此颜此容,苍天何公(中)
琅坊很静。
夜深自然人静。
任天罪坐在窗前喝着酒,对于瞽目的他来说,夜深时候就好像独坐山崖,看着无边无际空旷壮阔的大海。他的世界里本就没有颜色,如今又少了声音,世界变得简单起来,和常人遥视一望无际的大海并没多少分别。
细碎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任天罪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路上听惯了她的脚步声,总是带着天生的零碎和拖沓,将她心中的局促暴露无遗。也不怪她,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初下山门,便差点被人拐到青楼,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对这突然变得危险起来的世界心生恐惧,寸步警惕。更何况,这是她第一次和自己独处一室,难免会有些紧张。
又喝了一口酒,任天罪“看”向街对面的那座大宅,嘴角浮起苦笑。
这位司马家的大小姐还真是喜欢捉弄人,不由分说命人将他们安排在一间屋子里,还美名其曰是让他和流烟互相照应,免得被传奇命主趁虚而入。孤男寡女同居一室,放在哪都是大忌,她倒是无所谓。
任天罪好脾气,与人和善,即便天下人都想取他项上人头,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你还不睡?”
少女的声音响起,平日里咋咋呼呼、憨里憨气的她此时却有些羞赧,局促不安的问道。
“再喝会酒。”
任天罪道。
“那我先睡了……”
少女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到最后竟像丢入河水中的薄羽,惊不起半丝涟漪。
任天罪贪恋美酒,更贪恋夜深人静,起初毫无察觉,可渐渐的,他的眉头皱成川字。
整个世界安静得有些诡异,竟连流风和露水的声音也荡然无存,任天罪身处黑暗,却发现连那片安静的“大海”也都看不见了。
生平第一次,任天罪心头扑通扑通直跳。
非是害怕,只不过他习惯了有着万千声音的世界,此时万籁寂静,也只有那点心跳声才能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而沉闷的世界微微松动,女子的声音传来。
“听说你看不见,那声音便是你的全部,这么简单的道理她都想不通,笑煞人也。”
那个“她”是紫龙女,说的女子自然也是传奇命主,听她的口气似乎和紫龙女并不对付。
任天罪心中了然,并没说话。
那个女子自作聪明,却不知这样的情形任天罪早已遭遇许多次,世上聪明人比比皆是,自然能看出任天罪最大的破绽。
“你很厉害吗,竟连紫龙女也对付不了?”
女子突然道,语气中藏着一丝玩味。
任天罪笑了笑,现在他所要做的只是拖延时间,和从前无数次失聪一样,拖到那首歌谣在心底酝酿而成。
“可能她想让我活下来,然后引来你。”
任天罪轻描淡写的说道,话音传出,女子微微失神。
转眼后,女子冷笑道:“若她紫龙女真是你所说的那种人,我想找她麻烦也不必那么束手束脚。”
直言不讳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傻到不顾后果,另一种则是智珠在握,这个一手颠覆任天罪唯一的世界的传奇命主显然属于后者。
任天罪如何不知,他慢悠悠的取下胡琴,笑了笑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等到了地府见着阎王,就说杀你的人是苦狐儿。”
女子的声音渐渐变冷,飘忽不定。
“你来杀我,就不怕司马家的人?这里可是吴中琅坊。”
取出帝王剑,熟稔的搁在琴弦上,任天罪抬头问道。
似乎有些惊讶任天罪的平静,女子并没立即动手,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许久才道:“你来吴中,第一王风去中都,安伯尘去秦国,你们应当是通过某种手段知道了第二轮被选中的几个踏脚石。只可惜,陛下的布置也变了。既然让你们逃脱了第一轮,那这第二轮你们再无幸免的可能。”
任天罪也没惊讶,调试着胡琴道:“这么说来,今夜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传奇命主也在此地?”
“自然。我来杀你,他去杀司马槿。司马槿一死,司马家必定生乱,还有谁会来管你?”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能的手?”
闻言,苦狐儿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咯吱咯吱的笑着,却在片刻后戛然而止“他杀司马槿,就像我杀你一样简单。”
话音落下,悠扬的琴声响起,忽高忽低,高如山巅飞瀑,低如山涧暗流,安静的世界中花明柳绿、鸟吟虫语,竟在任天罪的胡琴下,聚成了一方只有他能听懂的世界。
世界外的世界中,流烟蜷缩在床榻上,酣然入梦。
若她知道又一个传奇命主出现,在南方吴国截杀任天命,少不得沾沾自喜,卦中说任天命在南方有血光之灾果然没错。可真算准了,她早已和任天命紧紧相系的命运,也会随之变得岌岌可危。
司马家外的阁楼鸦雀无声,门阀内的小筑同样也是静悄悄的。
“你在做什么?”
憋了许久的上官婉儿终于憋不住了。
她从衾被中露出个小脑袋,好奇的打探向秉烛而书的司马槿。
被任天罪带到吴京后,她一门心思想要寻找当地的“优秀男子”,孰料还未落脚就被送来这,充当那个始终蒙着面纱的少女的贴身丫鬟。
堂堂一国丞相竟然沦落到当别人的丫鬟,上官婉儿自然不干,可也不知怎么的,一直自持己见的她三下两下就被那个名叫红拂的少女劝服,或许是她许下的承诺太过诱人在江南之地拥有一间青楼,这样一来岂不是能遇到许多优秀的男人。
上官婉儿琢磨了许久,终究还是应下,呆在红拂身边充当她的贴身丫鬟,只等半旬后当青楼老板娘。
看向正襟危坐,不知在写什么的司马槿,上官婉儿心中愈发奇怪。
难不成她也在处理公务?在大匡不都是男人主事,女人只能当作附庸吗,为何她看起来很是不同。虽然从没见她出过院门,可无论男人女人见着她都恭恭敬敬……难不成她也是从我女儿国的人?陛下暗中派入大匡的密探?
上官婉儿迷迷糊糊,想睡又谁不着,脑中的想法也随之变得古怪起来。
被送入小筑的路上,她始终被人蒙着眼睛,并没看到府前牌匾上的“司马”二字,若她知道这府中的人乃是大晋皇室后人,和她效忠的陛下同根同源,也不知痴迷考究古史的上官婉儿会作何反应,至少对待司马槿绝不会像现在这般随意。
“你睡你的。”
司马槿说道,声音微冷。
当目光无意中落到腕边珠链上时,司马槿眼中浮起一丝迷茫和犹豫,几次抬手想要取出琉璃瓶,都被她强忍了下来。
她曾和易先生有个约定,更像是半开玩笑的赌约,本以为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不想却因他的出现而到来。即便上个月的传书中,司马槿一再红着脸矢口否认,可易先生始终坚持己见,司马槿能想象出易先生一脸促狭的笑意,以及他将会和小安子说的话。
捉弄死人不偿命的老家伙,永远不会变。
轻哼一声,司马槿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取出琉璃瓶。
自己这么心急做什么,他那手对小安子半点用都没,五年前的赌注攒到现在应该够丰厚了。
夜风中暗香缱绻,司马槿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向最后一封密函,静静看着,全然没发现对面的墙壁上渐渐立起一道鬼魅的身影。
第227章 此颜此容,苍天何公(下)
写完最后一个字,司马槿稍松口气,放下墨笔。
墙壁上游动着一条昏暗的影子,司马槿也没抬头,一边收拾文书,一边张口道:“还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等了许久,未有回音,小筑里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黑无常……”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司马槿抬起头看向游动在墙上的那条影子,面纱下的容颜渐渐变得清冷。
“传奇命主?”
司马槿若有所思。
墙上的影子桀桀笑着,仿佛挂在壁上的皮般寸寸剥落,垂于地面,变成一个黑烟般的男子。
“果然,你们都知道了。”
男子虽在笑,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笑声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听得卧榻上快要进入梦乡的上官婉儿不寒而栗,睡意全无。
“什么人!”上官婉儿紧张的坐起,惊疑不定的看向宛如鬼魅突然出现在小筑内的男子。
“鬼大。”男子说着,上下打量向司马槿。
阵阵黑烟从他身上溢出,摇曳游走在小筑内,将窗外的月华遮蔽,方圆十步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幽幽地府,漫漫黄泉,皆在鬼大举手投足间生成。
上官婉儿呆了半晌,直到筑内气氛渐渐变得死寂沉凝,她的脸上才现出一丝慌乱。离开女儿国还不到半个月,这一路上的经历见闻就足够让她写上厚厚一卷书,总是不断的遇上稀奇古怪的人,随着这些人而来的还有她从未遇到过的危险。初时上官婉儿还有些新奇,就像看热闹一样,可时日久了,当她终于醒悟她已经来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而那些危险随时有可能要她命,来自女儿国的丞相也开始不安和害怕起来。
“他是想杀了我们。”
冷淡的声音传来,上官婉儿心头一紧,随即扑通扑通直跳,脸色已然变得惨白。
“你说错了,我想要杀的只有你。”
鬼大插口道,他目光牢牢锁定看似平静的司马槿,眉宇间溢出暴虐之色。
小筑内的气氛愈发古怪,鬼大一脸暴虐凶残,却迟迟没出手,上官婉儿则紧张的蜷缩成一团,脸色发白,至于独坐案前的少女,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露出半丝慌乱,素白的裙纱在漆黑的鬼域世界中就仿佛枝头点点兰香,高洁自雅,宠辱不惊。
“你不怕?”
越看司马槿,鬼大越觉古怪,忍不住问道。
“有何好怕。”
司马槿轻描淡写的说着,面纱后云淡风轻,波澜不显,亦让上官婉儿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
冷哼一声,鬼大狰狞的大笑起来,摇头道:“难不成你还在等那八百鬼军斥候?就算黑无常阴术再强,可也无法进入我之鬼域。鬼军来不了,司马家的人也来不了,我天品,你地品,又陷入鬼域,你有什么把握打赢我?”
传奇命主个个怪性情,这鬼大更是歇斯底里,生怕别人看不起他,杀人前总喜欢说个究竟,享受一番将死之人绝望所带来的快感,这一点倒和同为异类的奇蝠侠有几分相似。
“没有。”
出乎鬼大意料,司马槿承认道。
即便她陷入死境,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丝毫惧怕,看得鬼大心中气愤,牙痒痒的又无可奈何。
就在鬼大不耐烦到极点,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无趣的游戏时,却见对面的少女站起身。
眼中闪过警觉之色,为等鬼大出手,司马槿便已开口。
“女人杀人,也不一定要像男人那样以命相搏。”
非是在对鬼大说,而是对向颤栗不止的上官婉儿,司马槿如是说道。
“女子最好的武器便是女子本身,你既来到大匡,就要学会女子的处世之道。女人的利器不比男人的刀枪弱,可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得轻用,用惯了则伤己。”
司马槿的声音中透着别样的平静,淡如秋月,传入上官婉儿耳中,不经意间驱散了鬼域中的窒息气息。
喘息渐渐变得平稳,上官婉儿看向司马槿,忽地一愣,却是想到了鬼大之前所说的那话。
司马家……
“司马家!这里是司马家!那你是……”
上官婉儿惊声道,怔怔地盯着司马槿,神色复杂。
转眼后,她的复杂便被慌张所代替。
“够了!”
鬼大实在受不了这种明明布下了死局,可猎物却满不在乎的感觉,若有所思的看向蒙着面纱的少女,冷笑一声道:“你说的不就是美人计?哈哈哈,我等皆习惯了辣手摧花,你若生得好看,亲手杀了那才痛快。”
“美人计?”
司马槿的声音中含着古怪,也有几分荒唐,长夜漫漫,她也懒得再拖下去。
素手抬起,纤纤如玉,拨向那层面纱。
也不知为何,见着司马槿抬起手,鬼大的心跳陡然加快,竟生出一丝少有的紧张。
转眼后被他硬生生压住,冷笑着,鬼大迈步走向司马槿,袖中现出两柄冷锋。
两步,面纱飘落在地,鬼大止于半途,手一抖,那两柄冷锋摔落在地。
一缕月光从逼仄而幽暗的鬼域世界外钻入,紧接着又是一缕,两缕,三缕,四缕……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丽,如水般从云端泻落,千丝万缕化作万般风情捅穿了小筑中的鬼域,千疮百孔,密密麻麻。
月出佼兮,佼人撩兮。
玉瓷般精致的面庞上,剪断瑶池弱水的双瞳一眨一闪间,月华烂漫,无边无际,撕碎了漆黑的鬼域。
小筑内重复光亮,月脂如蔻丹,乖觉的缠上青葱玉指,随后扩散开来,将少女笼罩。
司马槿就这样安静的站在月光中,看向呆若木鸡的鬼大,月华流淌,朦胧上那张美轮美奂的绝世容颜,静如九天仙子,媚如绝世妖妃。
古来佳人沉鱼落雁,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又哪及星月娆舞,谄媚争宠。
不单是鬼大张不嘴巴一动不动,就连上官婉儿也傻了眼。
“把他杀了。”
清冷的声音从那双勾勒着星彩的芳唇中吐出,上官婉儿茫然的看向司马槿,又看向鬼大,心中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走到鬼大身旁,直到她拾起匕首扎入鬼大脖颈后,才陡然醒悟。
心头扑通扑通一阵狂跳,上官婉儿惨白着脸怔怔地看着倒在她脚边的鬼大,指尖冰冷的血腥让她一下子清醒。
猛的回头,上官婉儿看向月光下无比陌生的女子,张不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转瞬后,口边的话就被没来由的自惭形秽冲散。
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如妖如仙,比陛下还要美丽无数倍,说不出的美丽……
上官婉儿握着匕首,愣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直到那张面纱重新挂上,皎月褪去,上官婉儿方才松了口气。
“把这里收拾下。”
司马槿坐回案前,看了眼上官婉儿道。
上官婉儿乖巧的将鬼大的尸身拖到屏风后,擦了擦手,低眉顺眼的走到司马槿身边,垂首而立,和当年伺候陛下时一样恭顺。
同姓司马,自然是晋朝皇室后人,见过司马槿的芳容,又得知她皇族身份,骨子里的纲常以及那丝难以自拔的敬畏让糊里糊涂的上官婉儿不由自主的扮回女儿国丞相的角色,只不过换了个陛下。
奇怪的看了眼上官婉儿,司马槿也没理会,目光落向腕边珠链,托着下巴,目光迷离。
“要不要和他说呢……罢了,免得他又不放心。”
取出琉璃瓶,司马槿提起笔,犹豫片刻,莞尔一笑,落笔写道刚又杀了一个传奇命主,你到易叔叔家没?
琉璃瓶投回,司马槿静静的等着。
一柱香,两柱香……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轩窗外的天边泛起鱼肚白,上官婉儿昏昏欲睡。
檀香烧到尾根,将尽的青烟缭绕,染上素白的面纱,亦让少女的眸子变得朦胧不清,有些迷茫,有些复杂,随着檀香燃尽,渐渐冷凝。
“你竟然当真了吗?那么拙劣的笑话,比你的冷笑话还要差劲……”
莫名的声音从司马槿唇边滑出,随着青烟变得离散。
那年东海上,听易叔叔讲他从前的故事,以及那一个个走进他生命却又很快离去的女子,司马槿笑言易先生太花心,易先生则说世间男人都一样,只恨女子芳容易逝如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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