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刘秀二十八岁。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了——秘密造反之事被泄露出去了。
万事开头难,古来多少造反事,坏就坏在开头没有搞好。刘秀他们要造反的机密,怎么会走漏风声呢?其实这话说来有点长。
是这样的,在刘秀回乡之前,最先策划造反之事的其实不是李轶,而是李轶的堂哥李通。李通之所以要策划,起源于老爹李守的一句话。李守时为宗卿师,也迷上了观星象和研究图谶的行当。他告诉李通,刘氏当复起,李氏为辅。
李通想了半天,刘氏要复起,听说刘秀要当天子,那里不是明摆着一个现成的刘秀吗?所以,他就派堂弟李轶来拉刘秀入伙。很不幸的是,人多嘴杂,这事还没开始,就被官府探知,王莽一查,马上就查到了李通头上。李通逃跑,老爹李守等全家六十余口人全被诛杀。
事情都泄出去了,按计划于立秋搞定南阳郡太守,抢其部队起义,那是不可能的了。那现在怎么办?人是活的,办法是想出来的。刘认为,仅靠刘家班这七八千人,根本是成不了气候的。当务之急,就是联合。唯有联合,才能壮大声势,有足够力量,挖掉王莽这根大树。
刘已经想好了,他想到要联合的对象,一个是新市兵,一个是平林兵。
如果把各造反队伍比作股票的话,新市兵是上市较早的一只。最初,绿林(今湖北省随州市西南)造反集团有五万余人,突然遇到严重瘟病,死掉一半。绿林兄弟为求生存,只好将造反部队分成两支队伍,各谋出路。
由王常等人率领一部分部队,向南郡(今湖北省江陵县)移动,称“下江兵”。由王凤和王匡率领一部分部队,向北进入南阳郡(今河南省南阳市)内,称“新市兵”。随后,平林(今随州市东北平林关)人陈牧等人,为响应新市兵攻打随县,也聚众拉起一千余人造反,称“平林兵”。
刘先派人去游说新市兵领导王凤和平林兵陈牧,他们很快就传话回来,结盟没问题,在反王莽立场上,我们一定要高度一致,有肉一起抢,抢了一起分。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进攻路线也划出来了:联军在唐子乡(今湖北省枣阳市北)集合,先拿下唐子乡,再破湖阳、棘阳,最后就是拿下南阳郡府——宛县。
刘率兵从舂陵出发,三军顺利在唐子乡会合。很快,他们就攻下了唐子乡,并斩杀湖阳尉。但是,就在湖阳县里,三军发生了内讧。
他们的主要矛盾是分肉不均。
刘部队很精,新市兵和平林兵忙着攻城,他们却急着抢夺财物。最后,新市兵和平林兵回头猛然发现,怪叫一声,说好了有肉一起吃,怎么刘部队抢了那么多肉,都不拿出来分。
新市兵和平林兵全都吼着,情绪激动。他们叫嚣着,如果刘不把肉拿出来分了,两军准备先把刘部队打一顿再说。
正当自家人准备惹火烧身时,救火队长来了。没人想到,这灭火的队长,竟然是刘秀。
刘秀这样告诉刘:我们是做大事的,这点小便宜就不用贪了。要知道,我们的造反兵不过刚刚上路,前面还有棘阳,棘阳的前面还有宛县,宛县的前面,还有长安城。路漫漫其修远兮,距离革命成功还远着呢,同志必须努力团结。如果想化解当前危机,就必须把刘家班抢到的肉拿出来分给别人,不然就等着挨打吧。
刘秀这番话,像针似的,扎到刘心里去了。最后,刘同意分肉,刘秀将刘家班掠夺的财物通通分给平林兵和新市兵。大家见有肉一起分了,都解散干活去了。
一场危机终于化解。下一站,棘阳城。
棘阳城,即今天的河南省南阳市南。此地和南阳郡府宛县,遥遥相望。很快,他们将棘阳城拿下了。联军保持着高昂的情绪,继续往前挺进。但是,刘并不知道,南阳郡太守已经在前面挖好一个大坑,准备等着起义兵跳下去。
按李通原先的计划,是准备里应外合,趁南阳郡太守立秋之日检阅民兵,杀之夺兵。可惜的是,计划失败了。但是,这个计划被泄密以后,有两个人憋了一肚子气。
一个是南阳郡太守甄阜,一个是南阳郡民兵司令梁丘赐。
如果不是他们情报工作做得好,估计就等着受死了。所以,这次起义兵冲着他们来的时候,他们像两只大灰狼一样,蹲在黑夜里,眼睛闪着绿光,静静地等着猎物出现。
说得清楚点,他们就想一网打尽,以泄心中打击报复的仇恨。
战斗就在距离南阳市南十八公里处的小长安聚打响。准确地说,刘是在小长安聚被伏击了。南阳郡太守甄阜和民兵司令梁丘赐,于清晨向起义兵发起进攻,刘率领的农民起义兵像山崩一般,即刻倾倒。
打坏刘进军节奏的,不是那帮政府军有多牛,而是一场大雾。
当时正起大雾,起义军在别人地盘上,像鱼群撞上了渔网,像牛群陷在了沼泽,分辨不清方向。于是乎政府军追着刘部队打,就像狼群追羊群一样,纵横无阻。
由此可见,天气预报对战争是多么重要啊。
刘兵败,刘秀跟着开溜。要说刘秀是刘邦的克隆版,还真不是编的。想当年,高祖刘邦被项羽属将一路追杀,他坐上马车,让夏侯婴加大马力跑。他跑着跑着,路上遇见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就拉上马车。可是追兵眼看就要追上,急得一脚就将两个孩子踹下了马车。
刘秀是跑得飞快,可没有刘邦那么缺德。他骑着马在路上跑着跑着,看见了妹妹刘伯姬,就把她拉上马接着跑。跑着跑着,又遇到了姐姐刘元,还带着三个女儿。刘秀说,姐姐,赶快上来,咱全家一起逃。
但是,刘元拒绝了。不是刘元不想跑,明摆着的,刘秀骑的是马,不是汽车。一匹马骑三个大人,三个小孩子,你以为是吕布的赤兔马吗?所以,刘元告诉刘秀,你赶快带着妹妹跑,能逃一个算一个,别这样赖着,不然全家都死定了。
刘秀只好带着妹妹狂飙而去。刘秀逃得急,政府军骑兵也追得狂。很快,他们就追上了刘元和她的三个女儿。
在这场战役中,刘秀失去了姐姐及三个侄女,还有二哥刘仲。死者安息,生者激愤。刘将被打散的起义兵再度集结起来,退回棘阳稍作休养,准备再战。殊不知,此时南阳郡太守甄阜已经等不及了,他就像饿坏的狼,朝着棘阳狂扑过来。
这绝对是一次毁灭性打击。甄阜和梁丘赐有十万精兵,十万政府军就像蝗虫一般,铺天盖地渡过了新野境内的潢淳水。更让起义兵胆战心惊的是,甄阜将潢淳水上的所有桥梁全部被破坏,切断了政府军的退路。
甄阜肯定是韩信的粉丝。他的这招就是学习韩信的,学名叫——背水一战。
从理论上讲,农民军本就是光脚不要命的,本就不惧怕那些穿着鞋子的猛人。但是现在看来,这些穿鞋子的不但猛,而且也不怕死了。谁都不怕死,那就看谁能撑到最后了。
最先撑不住的不是那些穿着鞋子的政府军,而是光着脚的平林兵和新市兵。平林兵领导陈牧和新市兵领导王凤,在分肉是否公平方面都是行家。但是,当真刀真枪地要跟政府军玩命时,他们根本没有底气。
他们认为,这场战役刘肯定撑不住了。既然撑不住了,他们有必要在挨打之前开溜。
此时,刘已经嗅出了弥漫于军中的悲观情绪,急得团团转。急也没用,必须想办法。正在这时,一个好消息犹如春风化雨,给刘带来了希望的甘露。
四 联合决定胜利
这个给刘带来希望甘露的是下江兵,下江兵的首领名唤王常。
王常之前早就想来帮兄弟了,只是下江兵距离刘部队较远,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当刘和新市兵他们在前线跟政府军火并的时候,王常也在被政府军追杀。真是天助人也,当刘退守棘阳时,王常终于带着五千兄弟跑到了宜秋聚(今河南省唐河县东南)。
在唐河县北边,就是甄阜的政府军。所以,王常这一趟不是赶来看热闹的,而是前来助战的。
刘决定去会会王常。他带了两个人出去。一个是刘秀,一个是李通。
李通,字次元,南阳郡宛县人。李通世代经商,发家甚早,为宛县大家族。其父李守,时为王莽宗卿师,早年跟国师刘歆学过星象学,所以才有了那句“刘氏当复起,李氏为辅”的祸言。李通策划造反事泄露后,王莽派人将李守砍了,李通只好和堂弟李轶一道投奔刘来了。
王常,字颜卿,颍川舞阳人。早年为弟报仇,亡命江湖,后参加绿林起义。后来绿林兄弟解散,他自带一帮兄弟另谋出路。在所有绿林兄弟中,王常是最不容易的一人。王莽的政府军首先追杀的就是他,他被追得满世界跑,后来又回头挑了政府军几枪,最后才乘胜挺进到棘阳附近。
刘等人来到王常处,开门见山地道出自己的观点。他告诉王常,当前敌强我弱,必须联合作战。如果大家只顾各家利益,打各自的游击,最终是很难成大事的。
王常若有所悟地说道:“王莽篡汉,人神共愤,当今刘家领导起义兵,我们这些异姓帮你抢回自己的东西,也是应该的。”
刘笑道:“请别多疑。我就先撂下一句话,东西既然是大家一起去抢,将来肯定也是大家一起分,我坚决不会独自享受大家的劳动果实的。”
王常点点头,说:“你说的都是大实话。不过这样,你先回去,我还要跟我属下的兄弟商量一下。”
王常打发刘等人走后,马上召集人马开会。没想到,部将们意见很大。他们的意思是,最先造反的是他们,吃最多苦的也是他们,兄弟们风餐露宿,为的不就是把自己公司做大做强吗。现在就凭刘一句话,就要合并到他旗下,这口气实在让人难以吞下去。
王常笑了。他很理解部将的心情,从当初的绿林集团,到今天的下江兵,一路走过来很不容易。造反就像开公司,谁都想将公司做大做强。问题是,不是所有想做大做强的公司都能成功。
这成功的条件,必须结合天时、地利、人和。
于是,王常给他们认真分析道:苦力蛮干,不能成就大事业。想成就大事业的,必须顺承天意。天意是什么,就是民心。王莽篡汉,致天下倒悬,民心思汉犹如洪水奔流。如果以我们这些草根出身的人,去响应天下起义造反,肯定不如刘氏部队的影响力大。
很简单,刘氏的店门砸了,但他的牌子还在。刘兄弟乃汉室后裔,如果我们举他们的旗,弱弱联合,壮大势力,成功概率远比我们自己去造反要大。
经王常这么一忽悠,下江兵们好像听出个子丑寅卯。那帮亡命之徒尽管基本大字不识,远见全无,但都是实在人。用别人的牌子,将自己的蛋糕做大,这是一笔好买卖。于是,下江兵决定投奔刘。
随着王常的到来,新市兵和平林兵情绪激动,他们决定不跑了,留下继续战斗。刘欣喜若狂,决定犒军三日。三天后,刘准备分兵出发。
怎么分兵,从哪里进攻?刘是这样想的:从南阳郡太守甄阜布阵的情况来看,背水一战,就是力求决战。要想正面战场决战,他明显不是政府军对手。他人少,政府军人多,他们可都是杀红了眼的。所以当务之急,就是破解政府军的阵势。而破解对方的要术,有一招相当管用。
这就是——偷袭。往哪里偷袭,刘早已心里有数。
前面已经说过,甄阜率十万精兵渡过潢淳水后,把所有辎重都留在了蓝乡(今河南省南阳市南)。刘盯上的就是政府军于蓝乡处的辎重。只要搞定了政府军的辎重,他们锅里无米,心里难免发慌。然后正面进攻,即可打乱他们的阵脚,进而消灭他们。
公元22年,十二月三十日。刘分兵一支秘密开拔蓝乡,他们于夜里向政府军发动袭击,把政府军所有辎重全抢了。
公元23年,春天,一月一日。按汉朝规矩,春天是万物复苏之时,不用刑罚,以善待地球生灵。但是,刘要在这一天结束南阳郡太守甄阜的生命。
后人曹操说,兵道诡异无常,兵法教出来的都是书呆子。很明显,南阳郡太守甄阜就是这样的书呆子。政府军摆出的阵势煞是好看,却一点都不耐打。刘和王常一道向他们发起攻击,一下子打乱了他们的阵脚。
在刘的迅猛攻势下,南阳郡太守甄阜和民兵司令梁丘赐一同被斩杀,给他们陪葬的有两万余政府军。
殊不知,如果甄阜还能再坚持一下,他可能就获救了。因为,在他和刘打得正欢的时候,王莽正派一支大军向宛县开过来。
这是一支名副其实的大军。率领大军的将军有两个,一个是大将军严尤,另外一个是大将军陈茂。
陈茂是个陌生的名字,但是严尤就熟悉了。当年,王莽率数十万大军要北上攻打匈奴,在诸多将军当中,力劝王莽节约成本的人就是这个严尤。后来,绿林起义,变民于全国如群蜂涌动,劝王莽居安思危的人也是这个严尤。
可是,王莽没有一次听进了严尤的话。所谓忠言逆耳,王莽仿佛就没长耳朵,听了当没听。结果不听好人的话很吃亏,乱民越来越多,搞得王莽终于坐不住了。他在情急之下,才不得不派严尤出兵奔赴全国灭火。
此时,刘联军消灭南阳郡政府军后,集结的兵力已达十几万。事实上,此时天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数十万军队的多着去了,严尤没有奔别人去,而奔刘这,那是有原因的。
单论造反兵人数,刘是赶不上青州和徐州乱民集团的。那两个由苦难兄弟组成的集团,人称赤眉军,早有几十万人了。但是严尤认为,那两大集团都不过是乌合之众,只有刘部队才是毁灭新王朝的重磅击手。
在严尤看来,自古以来,造反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的造反。这像一个人一样,一旦有了理想和方向,就有了力量。如果没有这两样东西,即使有浑身力气,你也不知道往哪里使。
不用怀疑,刘的部队就是一支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的造反军。
严尤没有高估刘,可他并不知道刘为了集团利益付出了多少代价。首先,造反军领导的选举,就是个让人头大的问题。包括刘在内,很多人都认为,联军盟主应该让刘来当。刘部队兄弟是这样认为的,下江兵头领王常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偏偏有人说,凭什么让刘来坐头把交椅?
反对刘当头的人,是两个黑老大。一个是新市兵头目王凤,另外一个就是平林兵头目陈牧。他们一致认为,刘太强悍,如果选他当盟主,一旦联军势力做大,他们就不好控制,最后话语权可能会旁落,说不定命运也会被边缘化。
所以为了将来打算,他们必须早作准备。而他们的办法,就得扶持一个靠谱的、能够控制的人。
别以为新市兵和平林兵争盟主,就说他们想当老大。事实上,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有点造反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盟主不是由他姓王或者姓陈的人来当,而必须是姓刘的才行。
这不是刘的话,而是王常的理论。
王常认为,西汉王朝是姓刘的,开了两百一十五年的店,早就被老百姓认可了。结果王莽不费一枪一弹就将刘家大店招牌砸了,换上自己的招牌,老百姓才不认账的。所以,只有举着老百姓认账的刘姓大旗反王莽,才会有人气、有力量、有效果。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从姓刘的人当中来选。那么选谁呢?其实,王凤和陈牧想好了一个人,一个很听话的陌生人。他的名字就叫刘玄。
刘玄,字圣公,刘、刘秀两兄弟的族兄。早年,刘玄因为亲弟被仇人所杀,于是结客欲报仇。结果仇还没报,宾客就犯法出事了,他只好逃亡,一举投入平林兵陈牧旗下干革命来了。
刘玄在平林兵中名气也不小,人称更始将军。但是,平林兵陈牧和新市兵王凤看中的不是刘玄的称号,而是他的性格。如果说刘是一只老虎,刘玄就是一只病猫。刘军纪严明,手段凌厉;刘玄势力单薄,懦弱无能,正好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中。
当然,谁当盟主也不是由王凤和陈牧说了算。如果开会选举,他们明显是没有优势的。王常已经成了刘的铁杆追随者,刘名号又响,如果他想争,肯定搞不过他。
所以,把刘玄推上联军盟主位置,只能靠智取,不能靠蛮干。怎么干法,王凤和陈牧决定先下手为强,派人将刘玄要当皇帝的消息散布出去,造成既成事实,然后再向刘施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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