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彤明白了!耿聚忠接受不了这个小孩。什么名士风范、庄子蝴蝶的,说到底这个世上的男人,都是混蛋。何况一个位高权重出生王家什么都见过的男人,那些宽厚仁慈更加是个笑话。
林芷彤闭上眼睛,抓紧费迪南德的手,感觉到片刻的没着没落。她笑道:“没什么,姐姐,我先回去了。”
林芷彤把管家刘四绑起来打了顿,刘四熬不住疼痛,终于承认是自己受太师指派,采购了这些药材。林芷彤坐在床几上,觉得这个刚混熟的太师府突然陌生起来,那些庭楼水榭也很狰狞,那一道道红墙全是铁幕,还是草鱼巷无比温暖。
林芷彤知道自己有两个选择:装作不知晓此事,若太师能回来,自己继续做侧福晋,养好身子还能再生个夫君的儿子,省了很多尴尬;第二个选择是把此事挑明了,但那心里就一直会有个疙瘩,不如一拍两散算了。女人可以休掉男人吗?
林芷彤其实并不想要这个孩子,但这同别人杀了这个孩子是两回事!林芷彤心道:如今我如此年轻,他尚且不顾我的感受,以后年老色衰,还不知怎么待我。他救过我爹,如今杀我孩子,也算互不亏欠了。父亲养了我十几年,孩子毕竟才几个月,算起来我还亏欠他多一点点,男人总要吃点亏吧。也好,明儿就带点银子回福建去。这样一想,倒一觉睡得很踏实。
清晨刚用着燕窝粥,心想耿家的东西吃一顿少一顿,赌气多装了几碗,正摸着浑圆的肚皮。赖三冲进府中:“侧福晋——大事不好了——皇上要杀太师。”
第二十一章 侠女袭王
林芷彤抿了一口粥道:“不会的。他们从小玩到大的,皇帝不像个这么狠的人,上次在太师府就说过了,他哥造反不关聚忠的事。再说姓耿的又没干过什么对不起皇帝哥哥的事啊。”
赖三跪下道:“侧福晋!历来伴君如伴虎,万不可把这些话当真——如今你是太师府唯一的主子了,你要想法子啊。太师本就是藩王质子,如今藩王造反,在江南杀人放火,镶蓝旗等被耿精忠重创,这本就是满门抄斩的罪。杀掉逆贼的弟弟,提升八旗士气,这是完全合情理的。”
林芷彤沉默了一会,道:“法场在何处?到时我去劫法场好了。”
赖三苦笑道:“侧福晋,这儿可不是漳州。若是菜市场,还有些许可能,但像太师的品级,一定是紫禁城午门外。我们功夫再高,想冲入紫禁城也毫无机会。”
“我认识不少达官显赫的太太——也怪了,这些人好长时间都没来找我,算了这群人是不讲义气的。”
“这群人不敢说话,即使说了也没用。若太师真走了,那奴才也跟着去了。当年奴才学成投军,因出身低微备受欺凌,不忿之下打死了一个军官,是太师求情方有今日。此等知遇之恩岂能不报!”
林芷彤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道:“别动不动就奴才跟着去了,你这一身功夫这么不值钱吗?若能见到皇上就好了,我去求求情,若求不动,就把他绑了算了。”
赖三虎躯一震,一边颤抖一边结巴道:“侧——侧福晋,奴才——才不敢这么想。”
林芷彤侧目望了一眼赖三,心想:以你的那“八步赶蝉”的功夫,还怕成这样,只要你想逃谁抓得到你?找个小县城拉马车也养得活自己啊。干什么在这战战兢兢的?扬了扬手让赖三离开。
赖三道:“奴才告退——侧福晋,若您真的想求人,纳兰家算是世交,我听说纳兰大公子跟您——城里都这么传,奴才也是不信的。若他家肯帮你,兴许有一线生机。”
林芷彤道:“这有什么好不信的,不就是纳兰性德喜欢我嘛。你一身好功夫,说个话都怕,真浪费了这八步赶蝉。好了,我去问问那呆子。”
纳兰性德见林芷彤主动约他,高兴得一塌糊涂,林芷彤道:“我不是喜欢你啊,只是想请你帮忙。”
纳兰性德道:“姑娘有什么话只管说,上天揽月,下海捉鳖,没有二话。”
林芷彤道:“有毛病,我要月亮和王八干嘛?我要见皇上,你帮我安排。”
林芷彤说得轻描淡述,纳兰性德是个从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也马上接口道:“小事情。我大姐在宫里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做妃子,纳兰府有直入宫廷的特权。我明儿就带你去。”
林芷彤道:“好的,拉钩,我请你吃棉花糖。”
纳兰性德喜道:“放心,小事一桩。”
林芷彤算是康熙年间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了,毕竟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不懂规矩也是常事。偏偏碰上纳兰性德这京城第一混世魔王,两人直接把这面圣的事当成过家家。然而,纳兰性德也没有说谎,这个世上事情所谓难易,多半是看对谁。纳兰家就是叶赫那拉氏,亦称叶赫纳喇氏,为清代满族“八大姓”之一,原是明末海西女真扈伦四部之一叶赫部的王族,正黄旗内的尖儿。与爱新觉罗家多有通婚,几百年里恩怨情仇,早就不算单纯的君臣了。进个皇宫,就像从卧室去了趟大堂,还真不算什么。
林芷彤坐着纳兰家的马车,大大方方地进了戒备森严的紫禁城。在纳兰性德大姐贤德妃那喝了杯茶,然后纳兰性德随手指了指养心殿的位置,道:“皇上下午就在那个房子喝茶。要不要我姐姐去禀告一声?”
林芷彤道:“我直接去吧,若侍卫阻拦,再想办法。”说完就大摇大摆地往养心殿走去,竟就这样直接地走到了皇帝殿前。说来紫禁城守卫森严之地,此事简直不能想象,就算皇后见万岁,也必是浩浩荡荡的人马,提前通报约定,礼数周全。但这样一个小姑娘,又从后宫贤德妃处过来,又穿着贵族的衣服,在这紫禁城腹地,一直抬着头走路,这风范还真没人想过要拦着。养心殿外的太监心里犯着嘀咕,但见着她不卑不亢的笑,也发愣了。单枪匹马闯到这儿的,从来没有过,至于没被召见就直接敢来找皇帝的,从没人梦里想到过。
门外最后一个太监终于想起要问话,林芷彤抢着道:“皇帝哥哥在这儿吧?去,说他妹妹来了。”
小太监略有些犹豫,心道这哪儿多出一个这般眼生的格格来了?但宫闱太多故事和忌讳,这人是顺治爷在民间留下的龙女也不是没有可能,总不可能有人在这儿行骗吧?小太监心想:既然能昂着头直接走到养心殿来,前面那么多太监都不拦着,自己又怎敢多事。蹲下道:“喳,格格吉祥。”转身进去通报。
皇上伸了个懒腰道:“妹妹?她大中午的不去养鸟,来这干吗?让她进来吧,我也批这奏折批得累了,正好跟她胡闹一下。三德子准备些桂花糕,那丫头就好这口。”身边的三德子笑道:“喳,这固伦公主也好长日子没见了。奴才这就叫膳食房传膳。”说话间,对着外边做了个手势。
然后,太监一个接一个的声音传了出去:“传格格觐见,传御膳房桂花糕。”
林芷彤跟着小太监走进去,万福请安。
皇上嘴张得老大,道:“侧福晋——你怎么竟到这儿来了?”
三德子紧张得大叫:“来人啊,小心保护皇上——小韦子,你好大胆子,竟敢欺君!”几个侍卫飞奔入内,见一个女子站在皇帝跟前,俱是面面相觑。
太监小韦子的脑袋顿时如群蜂飞过,满头是汗道:“侧福晋?皇上恕罪,奴才真不知道她是侧福晋,她自称是万岁的妹妹。还以为是哪位格格从太后处过来。不敢相拦。”
康熙暗暗称奇,心道此女子真是大胆,当下有几分钦佩,便扬扬手道:“此人确是朕认过的妹妹——只是你怎么能闯过重重禁卫,跑到此处来?”
林芷彤道:“是纳兰性德带我来看她姐姐,我就自个儿过来看看哥哥了。”
皇上笑了笑,心道:只怕看哥哥是假,救你夫君是真吧。于是,他佯装生气道:“这纳兰性德也真不像话,全无其父纳兰明珠的知轻知重,但倒真是个敢爱敢恨的情种。”
三德子紧张着小声道:“皇上——十三衙门说她是天地会逆贼的女儿,又是耿家亲眷,如今擅闯皇宫,是不是先抓起来再说?免得惊了龙体。”
皇上横了一眼,道:“这用你说吗?此人是朕认的妹妹,在太师府,朕还曾在她脚下睡过一觉,她要谋反,朕早薨了——况且,你怕朕这个满清大汉打不过一个小女孩吗?”
侍卫还站在原地,皇上扬扬手道:“都撤了吧。三德子,你也出去。今儿的事,不用记录在案了。”侍卫和太监走出门外,三德子想这万岁爷素来谨慎,竟然敢把此女单独留下,不会是有什么宫闱猫腻吧——再想到欲斩耿太师之事,便更觉恍然大悟。小心地把门锁了,嘱咐侍卫太监都离远点,不论里面发出什么声音,也不准靠近。
林芷彤盯着皇上看,默不作声。
皇上一边练着毛笔字,一边叹气道:“林姑娘,你可能不明白,有些事朕也不能由着自己性子处置。朕是和耿聚忠一起长大的,岂能无情?但作为藩王质子,藩王既然造反了,他按律也不该活下去。大清是依法治国,一切都只能按律行事。”
林芷彤道:“皇帝哥哥,上次你在我家,可不是这样说的!”
皇上抬着眼睛,叹道:“时运之转化,谁也不能穷尽。有些东西必然是变化的,这就是你们汉人《易经》的道理。当时耿精忠还未造反,自然不能杯弓蛇影。如今他不仅反了,而且杀了不知多少旗人。你让朕再高官厚禄地养着逆贼之弟,朕又如何跟八旗同宗们交代?何况他唯一的侧福晋,也就是你,居然是天地会之女,还被繁神侯府告了状。你让朕如何是好?要知道如今三藩作乱,藩王所依仗的无非就是满汉矛盾,朕要笼络汉人士子,就跳不开繁神侯府,偏偏你就敢得罪了!聚忠如今众矢之的,有两个矢倒是你造的——不过念在朕叫过你一声妹妹,此事就到耿聚忠为止,不牵连家眷了。甚至你那糊涂爹,朕也交代了十三衙门的密探,若无血债,不用为难。你跪安吧。”
林芷彤叹了一口气,不仅没有跪安,还往前走了两步。
皇上只觉得奇怪,但并不紧张,哪个大男人也不会对着一个小姑娘紧张,尤其是自己这样诛过鳌拜的勇士。玄烨一直觉得自己文成武略,都天下少有。
林芷彤轻声道:“哥哥。算我求你行吗?我欠耿聚忠一个人情,又跟他做过一些日子的夫妻。现在又知道他的‘矢’还有我的原因。所以这个人我是一定要救的,而且不择手段,为了救他我可以跟你做交易。”
皇上嗤笑道:“朕富有天下,你又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跟朕交换?”说完也不由地望女子的脸蛋看了看,食、色性也,其实这从不分天子庶民。
林芷彤咬了咬嘴唇,贝子樱桃,相映成趣,似在下定决心。
皇上心想,这只怕是美人计要来了。见她白裙飘飘,也有些动心,但忙收拢心神。对于一个志在超越唐宗宋祖做千古明君的帝王来说,女色是最大的忌讳。若为了个女子改掉定策,那离昏君也不远了。
玄烨道:“你不必如此。朕虽非柳下惠,但绝不乘人之危。”
林芷彤眨着大眼睛道:“你说什么啊。我的交易是拿你的一条命换耿聚忠的命。”说完摆出一招“问手”来。
玄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把毛笔轻轻放下,然后便哑然失笑。心想朕在擅扑营练摔跤已有十余年,这儿所有的布库是大内高手中的高手,巴鲁图中的巴鲁图,也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一个小姑娘居然真威胁起要动武?这也真是救夫心切,迷了心窍。
林芷彤说了句得罪,轻飘飘地就来拿他。玄烨大乐,随便去抓林芷彤的手,刚一沾上便被摔倒在地上。他哪知道自己遇到这一位瘦弱的女子,尽是五岁练武,日夜玩武,又遇名师指点的中原武学高手!
玄烨站起反抗,又被两三招轻轻松松地打倒在地。玄烨聪颖过人,瞬间明白了:什么巴鲁图中的巴鲁图,大内高手里的高手,那都是梦中说梦。自己摔跤练得虽多,又有那一场是真的。布库虽多又有谁真敢摔几下万岁爷?可怜的玄烨,虽然也曾偶尔起疑心,觉得自己没有手下吹得那么神武,但赢习惯了,也就当真了。人都一样,无论身份高低,总只会相信愿意信的东西。如今,被一个小姑娘打倒在地下,才知道自己的功夫其实就是一堆残渣。
爱新觉罗·玄烨又羞又怒,看看殿外,想叫侍卫,又有一种强烈的男人的自尊,不愿意被侍卫、太监们看见这一幕。于是,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大胆!你可知道我是皇帝。”
话音未落,林芷彤用力往耳朵上一拧:“输了就输了,什么皇帝不皇帝,皇帝不能输吗?”
玄烨气道:“重新打过,刚才是朕一时大意,朕一个大男人就不信赢不了你这小姑娘。”
林芷彤道:“好。”便又站起身来。
玄烨咬着牙站起,看见林芷彤瘦瘦小小的身子,顿时升起一股恶气来。拿出十分力气,向林芷彤挥舞过去。这次轮到林芷彤嗤笑了:“这就叫巴鲁图啊,这就叫大内高手啊,这叫王八拳。”当下不推不闪,轻轻挥手,便把玄烨的力气都卸掉。趁着空档,猱身进去,啪地一声打了皇上一个响亮的耳光。
玄烨像陀螺一般转了一圈,疼倒不是多疼,只是生平第一次被扇耳光,惊得目瞪口呆。林芷彤往殿堂大柱上一拍,柱子上面就留着一个手印。林芷彤吹了吹手,刚才用力过猛,手有些疼,哆嗦了一声道:“哥哥,你的头有柱子这么硬吗?这个交易可以成交了吗?若你不放过耿聚忠,下一掌就往你头上招呼了!”
玄烨道:“你敢!你敢无父无君!”只听见啪地一声又被扇了一个耳光。
林芷彤笑盈盈道:“本女侠最讨厌打不赢还说狠话的了——你倒猜猜看,本女侠敢是不敢?”
玄烨摸着自己红肿了半边的脸,仍强硬道:“你若杀了我,你全家都死定了。”
林芷彤轻飘飘地道:“那也未必。我和爹爹都会功夫。爹爹未必会蠢到再放下拳法被你们再抓一次。而我,等会儿就出去传道圣旨,就说你赏我骑马回府,然后就消失在江湖了。实在出不去,今日跟你一命换一命,也没亏什么了。”
玄烨厉声道:“你就真愿意为了耿家这样的反贼犯这个法?朕告诉你,这几个藩王是赢不了朕的。”
林芷彤道:“你们谁是反贼谁是皇帝,谁胜谁败与我没关系。我只对打架有兴趣,对打仗没兴趣。那是你们男人无聊时干的事,我是女人,我只知道谁是我的夫君。”
玄烨半晌后点了点头,气呼呼地道:“我们满人不擅长这么远距离的打架,满人得天下是弓马骑射。然后就是摔跤,有本事我们再近一些玩一次摔跤。若你还能摔倒朕,朕就答应你的要求。”此话已经说得极其无礼,先不说生死相搏,没有一方定规矩的道理。就单说男女授受不亲,也不该约一个女孩搂抱推摇,这已经有些气不择言近乎耍无赖了。但林芷彤满不在乎地道:“可以,我们白鹤拳最会消力,你一个不会功夫的再近身,也赢不了我这练家子。”
玄烨此时只求赢上一场,顾不得身份面子,冲上去就抓住了林芷彤的肩膀。玄烨毕竟有些蛮力,也常和布库们玩闹,懂些技巧。这一下子差距就没那么大了,林芷彤顺势扭动了好几次,都甩不开玄烨的手臂,玄烨大喜,用脚一勾,眼看着林芷彤就要倒地,芷彤心想原来满族功夫就是这个样子,灵光一闪,便使用出八极拳十二连肘里的内切肘法,将玄烨的手打开。又一招白鹤绕竹,跌跌撞撞地绕到玄烨身后,用刚见到的满族摔法,小脚一勾,玄烨便倒在了地上。玄烨还不服气,双手环抱,就要来个抱脚摔。林芷彤一脚把玄烨踢开丈来远,此战便完胜了。玄烨蜷成一团,林芷彤转身去抓茶几上的桂花糕吃。
玄烨见林芷彤远离,忍痛发狠往殿外疾奔,正要呼喊。林芷彤一身冷汗,才想到这不是和师兄们胡闹,忙使出武当的“紫霄影形”,这身影真如鬼魅一般。赶在玄烨前面,把玄烨的下巴卸下又安上,玄烨这才彻底没有了勇气。林芷彤缓缓地从靴里拿出匕首来:“有本事你再玩一次你的兵不厌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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