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彤天资聪慧,费迪南德又循循善诱,不久林芷彤便弄清了好多个公式。
林芷彤道:“你别说你的这些东西实在多了——三角形最稳定,两点之间直线最短——那本女侠打架的时候若马步站成三角形状,手总放在身体最中间,拳、掌也只攻击直线,岂不是攻防都很有优势。”想到这儿,自己呆了呆,觉得回太师府要好好试一试。
费迪南德笑道:“你真是个武呆子。妹妹有时觉得,你真不像这个国度的女人,你太独立了。至于打架什么的,我真是不懂得。看你飞上仓库,真是神奇。我想也许是功夫给了你不一样的勇敢吧?”
林芷彤正想吹嘘几句,突然觉得肚子疼痛,道:“西洋姐姐,你不是会医术吗?你帮我看看怎么肚子会突然痛了。”
费迪南德也不探脉,也不要伸出舌头。用一块铁片,贴着肚子听了听。林芷彤只觉得好笑,这样能看什么病?费迪南德严肃道:“你是不是几个月没有来那个了。”
林芷彤惊讶地叫了一声,道:“咦?你真是神医,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费迪南德道:“嗯,你真是神奇,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见林芷彤一头雾水,费迪南德用手指对着林芷彤的头,道:“你居然还天天练武,没出人命就不错了。要回京恭喜太师,也恭喜你妹妹。你怀孕了,该是四个多月了。你肚子也快显形了。”
林芷彤一下子就乱了,手足无措道:“啊,我还以为是我胖了。怀孕,我还是小孩我怎么能生小孩?四个多月——啊!”林芷彤惨叫一声,山东一个月,京城一个多月,从福建到京城路上一个月,这孩子是漳州怀上的。这个孩子是徐精的!
费迪南德向往道:“孩子都是天使。可惜我是主的仆人,否则我也想要一个。”
林芷彤摇摇手道:“姐姐,你会不会不准啊?你说,你一定不准的。”
费迪南德不悦道:“我在日耳曼就学过医术,你们的太医也不敢这样说话,何况这又不是疑难杂症。放心好了,绝不会错。”
林芷彤坐在地上,又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的恐惧。林芷彤想:耿聚忠会接受这个孩子吗?要不要跟他实话实说。就算不实话实说,耿聚忠也会知道吧。迷迷糊糊了一阵,暗暗又有些庆幸,也就差一个月而已,到时生下来就当早产了,耿聚忠又如何能知道?但林芷彤涌起一阵羞愧感,觉得为何要骗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呢?她还是决定跟耿聚忠说真话,反正耿聚忠也知道她以前有过男人,既然没有在乎过她曾有过男人,也没道理会为难这个小孩子吧。
费迪南德道:“你显怀显得晚一些的,更要小心。小生命都是上天的赏赐。你一定要珍惜一点,别再飞来飞去,拳打脚踢了。你这样的娘,孩子没掉已是奇迹,他一定非常健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啊。”
林芷彤闻言,荒诞感被一种天性的母爱替代了,虽然还不太适应。她摸着自己肚子道:“放心,娘是女侠,会保护你的。”
终于到了四九城,最先见到的居然不是耿聚忠,而是纳兰性德。这公子,也不知怎么打听到侧福晋要回京的消息。就提前在太师府前的茶馆,包了一个房子,日夜守在那儿。
纳兰性德道:“林姑娘,我……我……我……”
林芷彤又无奈,又好笑,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纳兰性德道:“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我……我……”
林芷彤道:“我什么我,一个大男人如此忸怩,不就是喜欢我吗?你那心事就藏起来偷偷喜欢吧——我不适合你的。”
纳兰性德被说得一愣,低头道:“若说是没奇缘,今生偏又遇见她。若说是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林芷彤听不太懂,却莫名心伤,心想:她一定是把我当成另一个女人了,也不知这个女人是她爱过的,还是他幻想出来的。或许每个人心中都可能藏着个幻影,就如自己以前想的闾丘丹逸。一阵大风刮过,林芷彤感觉有些凉,一个喷嚏打到纳兰性德的脸上。纳兰性德一愣,慌忙用手去擦。
林芷彤有意要逗逗他,装作不悦道:“擦什么擦,嫌弃我啊?”
纳兰性德一本正经道:“我不是擦,是抹匀。”
林芷彤全身都冷了,扔给他一个手帕,觉得又是可笑又是可怕。不敢再理他,走进了太师府。
张管家道:“侧福晋,您回来了就好。快去竹林居看看,太师日夜盼着你了。”
走进竹林居,耿聚忠明显憔悴了一圈。
林芷彤刮着脸道:“才一个月,没有婆姨想成这样吗?人都瘦了。”
耿聚忠一把搂过她道:“你回来了就好。桌上有菜,床上有酒。你回来了,也就有了兴致。”
林芷彤欢快地脱了鞋子,冲上床夹起一个凤爪,道:“想来想去,还是床上最舒服。”
耿聚忠看着林芷彤啃了那个鸡脚,欲言又止。
“你好像有些话说。”
“耿精忠还是造反了。我可能有些不妙。”
“我听说了。没事的,你跟皇帝关系那么好,一人做事一人担,是你哥造反,又不是你造反。再说皇帝还认我做妹妹了,不用害怕。”
耿聚忠眨着眼睛道:“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伴君如伴虎。碰到造反这种事,以前的那些感情也就不用谈了。权力是男人的势,男人大多为争权而生,所以男子去其势,女子幽其闭再是最重的惩罚。挡在这条路上的,就算是父是兄,也照杀照抓。”
林芷彤道:“我看皇帝哥哥不是这种人,还是有些良心的。顶多不当官了呗,官有什么好当的。”
“若能如你所愿。我们纵马江湖,粗衣淡饭,该是多好。可惜太难了——你是如何得罪了繁神侯府?他们这几日又把你爹参加天地会的事拿出来了。”
“什么,天地会?不是案子已经结了吗?”
“本来就算冲着我的面子,此案也已不会再起波澜。福建那边,朝廷的官员自然不敢去碰,靖南王府好歹沾着亲戚也没有道理去做此事,十三衙门已被买通,且第一次不上奏按官场成例就不可能再次上奏,否则不按时启奏就算渎职了。但繁神侯不知为何却盯上了这件事,派了他在福建的学生们,又把岳父入会的行径奏了天子,还一日三本地参。这个事情就麻烦了。”
林芷彤昂着头道:“入了就入了,都坐了这么多天牢了,还要怎么着?一不偷,二不抢的。”
“若真是偷和抢倒好办了。朝廷眼里,为了钱的事,那就都是小事,若岳父贪钱出了点事,那非但没事,还会被官员当成自己人。就怕不为了钱折腾的,朝廷不知你为了什么,就觉得你所图者大了。这才叫十分危险。而且这个天地会确实也有问题,本来只是一群卖私盐、走江湖的,跟着些假和尚、落第的秀才结社自保,偶尔骂骂朝廷的娘,虽说犯禁,也不算大事。可近来他们居然在福建立了个朱三太子,跟着郑经的人到处闹起来。这一下子问题就复杂了。去年京城就闹过一起假朱三太子事件,虽然被镇压,但在京畿之地,也弄得满城风雨。皇上最恨这个了。”
“朱三太子?有这人吗?我在福建这么多年,怎么从未听说过。”
“人是真是假,也没多大分别。关键是有这样一个符号,能引来很多对满清不满的遗老遗少。你要知道,汉人里面是不缺人才的,就算一个乡村都不缺。朱明皇朝毕竟存续了几百年,还是能召来些对天潢贵胄五体投地的人的。这里也不会缺谋臣、勇士。”
林芷彤有些担忧道:“那爹又会被抓起来,我不在身边,娘怎么办?”
耿聚忠道:“这倒暂时不会,福建都不知道如今算谁的地盘。你爹身上背着少林大侠、太师岳父、王府亲戚、天地会弟子这么多招牌,如今城头变幻大王旗的,谁又好去捅你爹这个马蜂窝。倒是我——很可能要消失一段时间了。”
林芷彤道:“为什么?”
耿聚忠道:“反贼之弟,逆党之婿,妻妾破坏满汉一家,捣乱繁神侯府。哪一条都够了。”
林芷彤抓紧耿聚忠道:“你会被抓进牢里?他们不会打你吧?”
耿聚忠一叹道:“看三藩之战怎么打。若主要对付吴三桂,怀柔耿精忠,以离间三藩,我的日子倒不会难过。若朝廷赢了大战,康熙是个念旧情的人,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多半还要官复原职,以示胸怀。怕就怕朝廷输了,那我就必死无疑了。如今战场形势难料,皇上以怀柔耿、尚两家为策。我估计暂时会是软禁。昨日万岁已经暗示我告病一段时间了,很可能过些日子,就会被十三衙门带走。一边歇息,一边治疗身体。”
林芷彤道:“奶奶的。我也要关在一起。”
耿聚忠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但这就是我要嘱咐你的话了,你千万别冲动。你有功夫,又是女流。只要他们还没有下狠手对付我,看管你也不会太严,你自然可以脱身。脱身后不必留在京城,直接回福建也好,浪迹江湖也罢,但万不可去救人,或当皇帝真是你哥哥,硬闯皇宫——这儿不是草莽,讲的不是这套规矩。我坐在一品大员位子上,本就是无奈,是生是死没什么好说的,况且活的可能还大些。你照顾好自己,我就没有了遗憾,这一辈子,最记得就是百花湖一醉。你要犯傻,可能害死自己不说,也让相公没了退路。这个,你必须明白。”
林芷彤想了想道:“好的。只要皇帝不杀你,我就不去救。若要杀你,我就去拼一场。”
“好的。你就过来陪我死吧。若到时又怕了,就赶忙逃。千万不要勉强。”
“明白。我都有些后悔得罪那姓颜的了,其实我只要装得跟其他夫人一样,吃人饭不说人话,可能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你要是八面玲珑,我就不想要你了。”说完把林芷彤推倒。
林芷彤道:“小心点,我有身孕了。”
耿聚忠张大了眼睛,眼珠子放出光芒来。小心翼翼地把林芷彤捧在手心,围着床转了个圈。道:“老天待我不薄。你一定要逃出去,哪怕我被斩了,也不要来救。”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
林芷彤犹豫了很久,咬咬牙道:“聚忠,这孩子不是你的。”
聚忠的脸冰冻地如一朵菊花,半晌,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以后的日子,多喝点汤,少练些拳脚。”
第一十六章 粮仓小吏
林山石想不明白,当年这钱怎么来得这么慢,自己拼死拼活教四个徒弟,外带耕三亩田,日子还是过得紧紧巴巴的。如今每日只去粮仓逛个时辰,喝一壶茶,再教士卒们用一刻时间打个套路,每月的钱都花不完。这时才知道朝廷官吏的薪水都有两份,十九两银子的俸禄还只是摆出来给百姓看的,背后还有份官吏人人都有的月例。林山石不知道算什么级,反正跟粮仓的总计吏拿得一样多——三十五两一年,按月份发放。这几日,天气刚刚转热,粮仓又发了份酷暑寒冰费,整整三两银子,说总管、计吏、教头们辛苦了,好弄点冰好放在家里降暑。林山石一边窃喜,一边不安。心想:若坐在这儿喝茶就要酷暑费,那些烈日下耕田的怎么算?当官的还不做事,那就真没良心了。
可是林山石还真做不了事,刚想再教士卒几套拳,发现整个仓库的人,全部懒洋洋地不干,他们都觉得练了一炷香的套路,就够给朝廷面子了。林山石和木头痴一顿大骂,照样无济于事。林山石道:“你们再这样,我就要撤你们的职,砸你们的饭碗。”
几个士卒冷笑两声,不以为然。一个平素里吊儿郎当经常迟到的汉子,躺在粮食上喝着酒道:“哟呵,这么横,还没有抬成正黄旗吧,就把我们当奴才用了?还是生个女儿好啊,父凭女贵啊。”
林山石正要发火,教头周驼子拦住,小声道:“总教头别生气,这群人大半是满人,有些还是从龙入关的八旗后人。这撤职的话就别说了,他们生下来就是吃皇粮的。满人愿意练多久就练多久吧。大清不缺这几个钱。我把那十几个汉人叫过来再练练?”
林山石冷哼道:“都是兵勇,只练汉人,不练满人,这算什么?那就都不用练了。”生了一肚子闷气,只好接着喝茶。就这样日复一复,蹉跎岁月,时不时领一些不明不白的银子。银子一多,渐渐地不安倒多于窃喜了。他经常问自己,凭什么赚这么多钱?倒一不小心就想起强盗、小偷来。
终于有一天,黎知府痛骂,说衙门人浮于事,作风散漫。要求所有公门人员,不准躲着喝茶,全部下到村里去种一日的兰花。要与民同苦,亲历躬为打造“繁花漳州”。仓库里有身份的官吏顿时怨声载道,觉得这黎知府就喜欢玩这表面文章。林山石却很高兴,赚了这么多银子,正觉得不安,终于有个报效家乡干点实事的机会了。当天第一个跑到地里,拿起铲子,烈日下卖力干了起来。林山石闻着这土地的清香,感觉找到了自己的根,那是一种独特清甜的韵味。见其他的同僚,有穿着皮靴下来铲了两三把土的,有干脆就坐在水边吃花生的,有在那聊天大闹的,居然还有出钱买替身来干活的。林山石长叹一声,觉得老百姓真划不来,养猪比养他们好多了,锄头就握得更紧了。
田野身后,闽南画派的画师们悉数来到,正在抓紧记录这官民一家、政通人和的场景。闽南诗社的人更是当场写出几十首诗歌,说要文以载道,讴歌盛世里与民同苦的政迹。忽然间,官吏们都下到土里,也不骂知府了,也不骂命苦了,拼命干起活来。林山石抬头一看,黎大人的马车已经到了。马车后边是更多的画师、诗人。
黎知府带着主簿、通判走下马车,深情地捧起一把泥土,眼里闪烁着泪光。他不理会众人,径直走近一个真正的农民身边,轻拂着他的肩膀道:“老乡,收成还好吧?”
那老汉没回头,蹲在地上干活,慢悠悠地道:“好个屁。你不知道今年干旱啊,下个雨像阳痿的尿尿,水库的一点水还都用来种兰花了。”
黎知府脸冻住了,通判正准备发怒,刚升为捕头的徐精一脚踢了过去,叱道:“跪着说话,你也不看看谁来了。”
老汉一个趔趄,被踢得生疼,偷偷望着身前的一群大人。刚才老农式的慢悠悠不见了,虽仍不知眼前是谁,但看着架势,只怕比里正还大一级。当场腿就软了,跪在了地上直哆嗦。
黎知府脸上阴晴不定,突然把手上捧着的泥土扔到徐精的身上,大骂:“混蛋!应该跪下的是你!多好的百姓,以后谁赶随便踢百姓的,我就扔谁。这样做,还期待百姓说点真话吗?要知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说真话的没了,江山社稷就危险了。”
身后顿时一片雷鸣般的掌声,有两个诗社的文人当场感动得飙泪。林山石也叫起了好,但心里很复杂,一边为徒弟徐精而难过,一边也为黎知府的行为五味交杂。他跟这位知府打过几次交道,深知此人不露声色的功夫,明明不算好官,偏偏你还说不出什么来。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大人物吧。
林山石继续干活,但想起老农的话,又觉得干活也是种罪孽,于是就叹了口气,跟着其他的小吏喝起茶来。
夕阳西下,林山石准备离开,安慰自己说好歹为漳州无偿干了一天活。
计吏又过来发放钱,说是下乡费。林山石掂了掂,是二两纹银,觉得脸红得像屁股。身边一户部堂主事大声道:“今年怎么才四两银子,前两年都是五两。剩下一两又不知喂了哪条狗了。”
一个兵部的参领道:“只怕是喂了哪个尼姑了。”
众人大笑,又纷纷哭起穷来,一致认为少发的一两银子里面有黑幕。
林山走到今同客栈,喝着闷酒对阮如梅道:“阮先生,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老被银子烦,总想着哪天发财了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现在却有些烦银子了,老巧立名目的发钱,我经常觉得用不完。每天喝个茶,逛上一圈,银子又多了几钱。想想那些耕田的,有时拿钱都拿得都不好意思。”
阮如梅笑道:“你还是太嫩了。进官吏圈子时间太短,所以才不好意思。等时间长了,你也就嫌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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