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或许在这件事上还怨恨着她奶奶。阿妹的背越来越佝偻了,皮肤用手指一提,能拎得老高。她说话的嘴里,发出异味。她瑟缩在阳光底下,像一只灰扑扑的圈养鸡。
阿妹的名字,我们偶尔会提起。阿妹生活在我的城市之外,与我一起呼吸着,这世上的尘埃,落在她的身上,也落在我的身上。阿妹的人生旅程渐行渐近,她却不知道,依然向往着遥不可知的爱情。那不死的柔情,像爬山虎的叶子,延伸了无数个白天黑夜。
(梦中人摘自《散文》图/傅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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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舍得留下你一个人
作者:佚 名
她爱猫,画出来的猫咪栩栩如生,亲人们都叫她“咪咪”,可是她从来没看过自己的画。她是先天性白内障,只有光感,可以辨别颜色。
在盲校,她遇到他。她学钢琴调音,他学中医按摩。爱情之于他们,同样是幸福的、甜蜜的。他们租了一间不足9平方米的小屋结婚了。她说:“将来我们一定会住上大房子的,很宽敞,在屋子里随便走都不会撞到东西。”他握住她的手,仿佛给她力量一般许给她一个将来。
那年的大年三十,房东要他们马上搬走,当时真是走投无路。三十那晚,他们在那间冰冷的小屋子里商量着大年初一出去找房子的事,生活一筹莫展。大年初五,他们又一次收拾行李被迫搬家。搬家对于他们来说比普通人更加辛苦,所有的东西都要摸一遍收起来再摸一遍放在新的地方。她骑着三轮车,他在后面推。她不知道,后面的他早已泪流满面。他向她提出离婚。他说:“我没能给你幸福,不如放你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她听了他的话,狠狠地给了他一拳:“你以为我是胆小鬼吗?再难两个人的肩膀也会扛起来。”
生活渐渐有了起色,他成了按摩师,她也有了一家自己的调琴公司。他们按揭买了房,终于有了一间小小的家。可是命运显然不想就此停止对他们的考验。她的肚子里长了个瘤,要马上手术。而她是有哮喘病的,手术有很大的风险。可是,她对他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还没活够呢。”其实她心里想的是:房子每个月的月供都是一笔钱,如果她不在了,他供不起,又会无家可归了。为了他,她要活下去。她不舍得留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世界上。
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在手术中并发了哮喘综合征,心脏一度停止跳动。等在手术室外面的他感觉着护士进进出出,心里像掏空了一样,他不能想像,生活里没有她,他该怎么面对以后漫长的人生。
那一刻,残酷的命运放开了她的手,她熬过了鬼门关。他们住进了新房子里。她说:“我们也去照一套婚纱照吧!”他欣然同意,只要她开心,他什么都愿意。
盲人照婚纱照?影楼里的人像听了天方夜谭。她笑了,很美,她说:“我从没把自己当成盲人,我也从不抱怨自卑,我们的心里比谁都亮堂。”
看了照片的人都羡慕他们,幸福就明明白白地写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
故事里的两个主人公如今生活在北京,她叫陈燕,他叫郭长利。他们在一起15年,结婚12年。
爱情不会因身体的残缺而变了味道,只会因心灵的杂质改变了成分。面对相携走过人生风雨的这对盲人夫妇,我们还会怀疑爱情吗?如果怀疑,那只是因为,自己爱得还不够。
(石景琼摘自《北京晨报》2007年9月25日图/魏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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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补丁
作者:乔 叶
现在,穿补丁衣服的人几乎已经绝迹了。即使是在偏僻的乡村,补丁也已退化成罕见的奇观。而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在我生活的村庄,补丁衣服处处皆是。补丁一般都是在衣服外面贴上去的,有的方,有的圆,有三角,也有梯形。
虽然是一块小小的补丁,却也可以看出当家主妇的能耐:补丁颜色与衣服颜色搭配得比较协调,针脚也比较细密的,主妇多半心灵手巧,拿出来就会有人夸。而那些粗糙的主妇们,深蓝衣服浅灰补丁,草绿衣服油黑补丁,月白衣服土黄补丁……针脚也大得像赤足赶路的汉子,嚓嚓几步就缭到了头,让人说不得嘴。不过她们也不在意什么,说起来似乎也有道理:“补得再好不也还是补丁?乡下人灰里来土里去,穷讲究干什么?”
有一次,我惊奇地发现,伯父家人的衣服都是没有补丁的。伯父也是农民,家里四个孩子都上学,经济条件并不宽裕,也不怎么做新衣。可他们家的人真的都没有穿过补丁衣服。尤其是伯父,他会做水泥活儿,农忙时下地,农闲时上房,衣服应该是很费的,可他的衣服上居然也没有补丁,一块也没有。我就常常纳闷:他们家的衣服是什么料子,怎么就那么耐穿呢?
一次,去他家里玩,看见伯母正在做衣服,才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伯母当时正做的是伯父的一件冬装,基本已经收尾了。我看见她把衣服翻过来,在袖口、肩头这些易磨的部位上用同样的布料打成了双层。她用的是最小的针,同色的线,在衣服里面一根一根地连着丝挑缝,打好之后,外面是看不出一点儿痕迹的。
伯母告诉我,这是内补丁。
“你干吗不等破了再补呢?”我问。
“等破了的时候,衣服已经下了多遍水,颜色早就旧了,补丁的颜色太新,就会很扎眼,不好看。先把补丁补上,让它跟着衣服一遍遍地淘洗,到时候就一点儿也不显了。”伯母说着笑了,“你伯父的习惯也很好,出门做活儿都是两件外套,一件道儿上穿,一件活儿上穿。”
怪不得。伯母看起来是一个很木讷的人,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心思——对衣服,也是对孩子们和伯父。而伯父也让我讶异,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粗人,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体贴和疼惜——对衣服,也是对伯母。
伯母亲手织成的那些内补丁让我明白:爱的意义绝不仅是那些甜美的言辞和激情的举止,它可蕴涵和表达的太多了,而它的质量也决不受环境和对象的限制。在何时何地,这都是让人幸福的宝贵财富——即使是在那个满是补丁的年代,即使是在我贫如清水的家乡,即使是在我田野一样质朴的伯父和伯母身上。
这些厚暖的内补丁,这些坚韧的内补丁,这些隐形的内补丁,这些融进我们血液的内补丁,就这样沉默地填充着我们生命的黑洞,让我们不会被风吹冷。
它是我们的心衣。
(好客人摘自《广州日报》图/连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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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畏的腿
作者:刘东伟
那个歹徒的脾气很怪,他抢了十几个包后并不离去,而是狂傲地冲乘客们说,你们都是一群胆小鬼!被抢的乘客惭愧地低下头。事实上,当他们看到歹徒满脸横肉、眼露凶光时,他们都怯懦了,有人甚至主动把包送了上去。
歹徒晃晃雪亮的匕首,冲乘客们喊:都下车!下去!
乘客们一个一个往车下走,最后,连司机也被赶了下去。
歹徒站在大家面前,不住地吼着:真是胆小鬼,一群胆小鬼!都给我蹲下!
乘客们开始一个一个地往下蹲。歹徒目光一转,发现有个人一直笔直地站着。那是个身形瘦小的中年男人。歹徒奔到他面前,吼道:“蹲下!气死我了!”
歹徒将匕首在那人眼前划了几下,而那人眼皮连眨也没眨。歹徒挥着钵大的拳头,朝那人头顶砸去。但是,那人神色如常。
拳头悬在了半空。歹徒说,你装什么装?你是不是知道斗不过我,索性不和我斗?
那人淡淡一笑,说:“你真以为我没有胆量吗?”口气中充满了嘲弄。
歹徒暴跳如雷,脸上青筋突突直蹦,吼道:我身材比你魁梧,我不会和你比摔跤的。你说,你有什么可比的方式?只要你能证明比我有胆量,我不但饶了你,还丢下这些皮包,从此再不抢劫!
歹徒的声音像打雷一样,轰轰直响。
这时,远处开来一辆列车。那人目光一亮,突然跨上几步,把一条左腿横在轨道上,朝歹徒说,来吧,和我一样做。
列车轰鸣着逐渐逼近,歹徒脸色苍白,瞳孔张大,缩小,张大,又缩小,终于,脑袋垂了下来。他以前自以为胆量过人,甚至多次在光天化日下作案,原来遇到的都是一些懦弱者,现在他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他胆量大的人。
你赢了。歹徒软软地说。
那人淡淡一笑,收回左腿。
等列车呼呼地开过去,歹徒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将抢来的皮包都归还了乘客,临走,还丢下了那把匕首。
我会重新做人的!走出很远了,歹徒突然举着双臂,大声叫着。
长途汽车继续启动了。
车上,乘客们不住地向那人道谢,纷纷赞扬他的胆量。
到了车站,那人站在车门前,对乘客们说,我让你们看一样东西。说着,他挽起了自己的左裤筒。乘客们大惊,原来,那是一条假肢。
乘客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脸色开始明朗,有人甚至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说,你小子,怪不得胆子这么大。
那人淡然一笑,下车而去。
事实上,他自己知道,几年前,在刚才的出事地点,也出现了刚才的一幕,他也是选择了那种方式,将一个狂傲不可一世的歹徒震慑住了。
只是那次,他的左腿是真腿。
(石景琼摘自《合肥晚报》2007年10月4日图/潘英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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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像
作者:王鼎钧
如果安放在纪念馆的胸像忽然说话,定是你永生难忘的经验。回忆起来,那天的事几乎就是如此。
夏季常有这样的好天气,气温三十五度,浮云蔽日,海风习习,扛个木架摆在路旁做小生意的人都出来了。有个中国人占了一小段地方,架起他替丘吉尔画的像、他替玛丽莲·梦露画的像,打开一把椅子。你如果坐上他的椅子,他就替你画一张,使你感觉足与丘翁玛姐并列。
起初,我没有看见那画家,也没看见丘吉尔和梦露,我的注意全被一尊胸像吸住。当然,我是说令我立即联想到胸像的一个人。他的两臂,在我们的T形汗衫所及的地方截去。大腿,除去和臀部相连的部位,也就所余无几了。他大概是在一次大手术后变成这般模样。但他完全没有憔悴,完全没有消沉,死去活来的大手术并未断丧他的元气和信心。他还年轻,不但胸部肌肉结实,脸上眼里也流露锐气。
他坐在那里被画。他是坐在自己的轮椅上。那中国画家认真工作,一言不发。一个腰短腿长的美国佬,裤带歪在肚皮上,在旁跟被画的人说话。那胸像的眼珠在动,胸肌在微微起伏,嘴唇开合,语调清朗流利。那作画的人一言不发,只是抬眼低眉,手不停挥,眼镜的镜片闪闪,纸上的铅笔簌簌。不久,他们就有了小小一圈观众和听众。行人若非特别匆忙,不能不停下来看铜像怎样离开大理石的基座,现身街头成为血肉之躯。
失去四肢的青年毫不介意有人看他,他既未兴奋,也不自卑,倒是作画的人有些紧张起来。他正在仔细描绘残缺的部分,他好像为自己的残忍有些不安,说不定还因为他所画的并非丘吉尔而略感羞惭。被画的人频频以自己勃勃的兴致感染他,“他画的是全身吗?”“是,全身。”“对,我要全身,要你把我所有的肌肉都画上去!”我的天!所有的肌肉!
他画得真不坏。他拿着画像让他的顾客欣赏,折叠起来,放进轮椅上的一个袋子里。他依照顾客的指示,颤抖着,从那完好的胸脯上取出钱来。然后,那青年用牙齿操纵一个特制的开关,开动轮椅,梦一般消逝在秋风里。
(石景琼摘自《中学生阅读》图/孙胜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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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伴
作者:夏中义
迎面,战栗地走来六条腿。其中两条是拐杖。这是一对并肩挽扶着、佝偻着的老伴。
早晨四条腿,午间两条腿,晚上三条腿,这个谜语很古老,谜底是“人”。他们已被言中。
目送这对龙钟背影,羡慕渗入苦涩。
每个人都将垂垂老矣,却并非每人皆有幸与伴侣白头偕老,生死与共。
枯木经不起霜风穿凿,但结伴而行,毕竟尚可抵挡,虽不免哆嗦。
他们不再青春,却温馨犹存;他们不再硬朗,却顽强地支撑着生命……
他们体内还活着爱。
躯壳难免腐朽,真情却不。
什么叫爱?
爱是生命的托付:你把你托付给她,她把她托付给你;无论天各一方,还是朝暮相随,总有一个她在你心里,总有一个你在她梦里……
灵魂不再孤单或凄清。
马克思的女儿和女婿到了风烛残年,作为革命家,自愧无力叱咤风云却又恐变成累赘,便双双服毒,静静躺在沙发床,拥抱着去见马克思——
有人震惊。其实,这倒是真正的“安乐死”。
(潇湘仙子摘自《用耳朵倾听生命》图/陈风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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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马
作者:杜爱民
一匹匹马,在黑夜里被赶进了那家屠宰场,马蹄紧随着马蹄,被摘去了胸前的铃铛和缰绳。黑夜里马的行程是无声和自由的行程。必须在后半夜开始之前到达,终点是南门里那家屠宰场。
夏天从这儿经过,屠宰场的空地上空空荡荡,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人们已脱掉胶鞋、手套和胸前挂的皮围帘,喝茶聊天,显得非常悠闲。那个精瘦的屠夫,弯蜷着身腰,在阴坡地里吧嗒吧嗒抽烟。
我们学校离屠宰场有一百多米。有时候屠宰场的臭味会飘进来,让课都没法再上。
冬天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冬夜漫长。我有时候可以同农民赶着的马队打照面,看见马或驴噗噗打鼻息时散出的白烟。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马儿们彼此靠得很近,脚下的蹄掌也没有了响声。这些马身上还有一种特殊的气息。赶了一晚的夜路,此刻浑身已经大汗淋漓。它们目不斜视,紧紧相随着进了屠宰场的大门。
我用手掌抚摸马背,让马背一匹匹从我的掌心经过,令我吃惊的是,这些马儿什么都清楚,惊恐地留给我了一掌的马毛。
我原先以为马或骡子是没有灵性的,后来我不这样看了。当一匹匹马被牵到屠宰场的空地上的时候,其中的一些已经在流泪。
为了不让马儿看到屠杀的场面,它们先被带到屠场空地拐角处的厩棚里,有草料和水,然后,再被一头一头牵到空地上来。那个精瘦的屠夫早已在空地的中央等候多时,他双手背后,右手握着长把木柄的小铁锤。
屠马的过程极其短暂,从被拉出厩棚到马的前腿折弯倒地,大约只要一分钟。有时候会耽误一些工夫:马站在空地上看着屠夫不住地流泪。屠夫这时候也不会动手,旁边做下手的人会用两张纸箱皮板,遮住马的眼睛。这时候屠夫才走上前来,伸出左手,擦掉马面上的泪痕,右手的铁锤从背后抽出来,闪过马的门心,马头就轰然扑在了他的胸前,拥着他退后几步,最后倒在地上。帮手们提着尖刀一拥而上,剥皮,开膛破腹。这些过程进行完后,接着又轮到了另一匹。
我在书院门里的学校读了三年书,西街口上大门紧对南城门的那家屠宰场,上述的情况天天如此。西安周围四乡八野的农民,将赶了一辈子的马或骡子、驴,最后送到了这里。这些温良的不会说话的动物的归宿像是事先约好的,在路上跑老了,跑得实在不能再跑的时候,就被送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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