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却等来了一场变故。颜渊再出现在我面前时,像是丢了魂魄。一见面,他就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师弟,夫子让我吃斋,你说,我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几个月甚至都闻不到荤腥,这难道不是天天都在吃斋吗?”我听得云里雾里:“你马上就要出国了,还管夫子说什么呢?”颜渊摇摇头,叹了口气,长长的一声,像是失望到了骨子里:“夫子说,我现在还年轻,心气浮躁,难以治理国家,去了只会乱上加乱。”
  可这跟吃斋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解。
  几天后,我在一间空荡荡的学堂里见到了颜渊,他端坐在一张席子上,嘴唇翕动着,也不知在叨咕什么。问他,半天,才轻轻地回了一句:“夫子说的吃斋,指的原是心斋。心静了,眼自然明。”
  可是,心静了,还有激情去治理一个国家吗?我想问问颜渊。这个呆头鹅,入定的老僧似的,再也不理我了。我忿不过,去质问夫子:“颜渊连饭也吃不饱,你还忍心让他打坐?”夫子白了我一眼,轻飘飘的。我瞅见他的案头摆着刚撰就的蝇头小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猜夫子会端出父亲的架势臭骂我一顿。没有。夫子的脸色倒是和缓了下来,随手从案上拿起一个东西,递到我手里。
  是一道嘉奖令,齐王颁布的,上面还有他大红的印戳。原来,齐王跟夫子闲扯,探问夫子的弟子中哪个做得最好?夫子把七十二个高徒在心里PK了一遍,最后举荐了颜渊。夫子说:“家里只有一锅菜汤,一瓢冷水,住在要饭窝似的地方,颜渊还整天那么乐呵呵的,换谁能做到啊?”
  “可是,”我小声嘟囔着,“发一张荣誉证书顶什么用啊?又不能填饱肚子。我看,颜渊现在紧缺的不是这个,而是粮食和蔬菜。”
  夫子不说话,直盯着我,脸色渐渐严肃,食指在一把宽大的戒尺上不停地叩打。我开始心虚,直怕他气昏了头,像对待宰予那样,也给我扣上一顶“朽木不可雕也”的帽子,让我毕不了业。于是只好放弃规劝,狼狈而出。
  颜渊一下成了名人,连夫子这样见过世面的人,都觉得像跟着变成了“星星”。但我总有些隐隐地担心,担心颜渊会出事。出什么事呢?一时也掰扯不清。
  几个月后,我的担心应验了。颜渊在学堂的一次早读课上倒下了,他是饿倒的,年仅41岁。葬礼上,夫子对着颜渊,哭得一塌糊涂,死儿子的时候都没见他那么难过。
  我知道,夫子是真的伤心了。毕竟,他惟一可以作为仁义代言人的弟子,真的去了。
  他不哭谁哭?
  (寒江雪摘图/周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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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儿

作者:刘 墉




  小时候家中养鸡,母亲在一个大箱子里铺上棉被,摆满鸡蛋,再点两盏灯,利用电热孵化。每隔几天,就见她把一个个鸡蛋拿出来对着太阳照。我问她看什么,她说:“看是不是好蛋,如果不是好蛋就淘汰。”
  我又问:“什么是好蛋呢?”母亲想了想说:“就是母鸡和公鸡亲热之后下的蛋。”我说:“没见公鸡母鸡亲热啊!”这下母亲火了,大声说:“它们亲热都给你看吗?”
  从那以后,我就对这“亲热”有了特别的感觉。看见小鸟在飞,我会想它们也是蛋孵出来的,公鸟母鸟一定也偷偷亲热。
  大概因为属于禁忌,所以很早的事,我能记到今天。只是由懵懂猜测,逐渐了解,到亲身体验,我愈来愈觉得那事儿非但不神秘、不脏,还挺神圣。
  可不是吗?如果男男女女、大牛大马、小猫小狗、万物众生,有一天,再也不做那件事,过不了多久,这世上的动物就全没了。怪不得告子会说“食色性也”,不食无以维持生命,不色无以延续生命,说得更深一层,生物们维持生命、长大成熟,就是为了延续生命。不做“那件事儿”,怎么延续生命呢?
  所以当我第一次去欧洲,飞机经过香港、中南半岛、印度、阿拉伯……一路往西飞,看着下面的大地,一下绿一下黄,入夜之后则是灯火闪烁,我没想别的,却心想:瞧!这下头多么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民族、不一样的苦难,惟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必定都做那件事儿。我又看着繁星般的灯火想,如果每个做那件事儿的人都亮着一盏颜色特别的小灯,此起彼落,爱的星海一定美极了!
  只是这些秘密的行为,如果摊在外面,就成了不雅与淫秽。但什么是“摊在外面”?
  我想起以前一位美国邻居,一家人常赤裸裸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我有一回问他:“不怕人家看吗?”他一瞪眼说:“我在我家,这是我的自由,不是我无礼,是看的人无礼。”
  如此说来,如果有人在私房之内,自己玩耍、自己表现、自己拍摄作乐,这是他的私人情趣还是淫秽之举?如果有人扒着墙头门缝偷窥,是行乐的人无礼,还是扒着墙头的人无礼?如果后者又是前者请来的客人,请你登堂入室,修理东西,你居然偷盗,甚至散布,又是谁违法?
  没错!人有偷窥欲,也幸灾乐祸,爱看别人出糗,只是人毕竟是人,当别人情何以堪的时候,我们能没有哀矜之情吗?同理想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们的妻女姐妹身上,怎么办?
  我想起三十年前当电视记者的时候,“友台”一位女主播跟男朋友闹翻了,后者居然把他们做那件事儿的照片四处寄给新闻圈的人。
  我有位同事也拿到了。当时好奇,要他借我看看。那平常满口荤话、一嘴八卦的同事居然没吭气。后来才知道,他早把照片寄回给那受害的女主播。事情很快平息,虽然各媒体都有照片,但是没半张上报,几乎全部还给了受害人。
  我承认当时没看到有些失望,甚至怪那同事不够意思。但是后来每次想起,又都佩服他,觉得他很“有格”。
  也想起张爱玲过世不久,有人拿出长期守在她门口、从垃圾桶捡到的东西,其中恐怕有不少私秘事可供发表。但只知报载“有人偷张爱玲的东西”,却未见任何媒体将那东西发表。所以我也佩服当时的媒体,觉得他们“有格”。反倒是那些背叛朋友、侵犯隐私、违背职业道德的人,真该被谴责。此后我们还能相信朋友拍照、好友谈心、清洁工收垃圾、水电工装插座,乃至店里修计算机吗?当人与人之间失去了信任,才是最大的悲哀。
  其实人们的心里都有一把尺。
  想想克林顿的绯闻是怎样曝光的?是莱温斯基在聊天时对一位女同事说的。她信任那女同事,但女同事把事情讲了出去。记得后来有一次电视新闻拍到那位女士,处境惨极了!小克的绯闻早成往事,那揭发真相的女人,却被大家唾弃。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当那阵风暴过去,小克外出演讲,几乎每一场,大家都起立鼓掌。那掌声是对他非但能撑过风暴,而且处变不惊、治国有方表示佩服,也是对人性表示谅解与宽容。
  当幸灾乐祸的卑劣过去,同情悲悯的崇高总会浮现。
  (孟宪忠摘自《杂文选刊·职场版》2008年第4期图/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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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的钻石

作者:金惠子




  钻石,全世界女性都渴望拥有的最美丽的宝石,却凝结着非洲人民的血和泪。到了非洲,我才认识到钻石是所有大屠杀的元凶。
  “血染的钻石”究竟给当地人民造成了多么深重的灾难,只有手脚被剁的塞拉利昂人民自己知道。叛军为了将居民驱赶出钻石矿山地区,不惜砍掉人们的手,制造血淋淋的恐怖事件。邻国利比里亚也因此成了整个非洲地区与钻石有关的走私军火、贩卖毒品、洗黑钱等犯罪活动的中心。
  我们送给爱人做礼物的钻石竟然如此昂贵,昂贵到要塞拉利昂、安哥拉、刚果的孩子们用手指和手去交换的地步,我们再也不能助纣为虐了。
  安哥拉虽然早在1975年就摆脱了葡萄牙人的殖民统治,并宣告独立,但此后一直内战不息。在1992年至1997年间,内战夺走了大约50万人的生命。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叛军组织依靠钻石销售购买最先进的武器进行疯狂的屠杀。
  穆罕默德在矿场工作前曾是一名童兵。
  他说,童兵们肆意杀人、斫人手足,甚至集体强奸妇女。我问他不觉得这是在做坏事吗?穆罕默德回答说他有时候也有这样的罪恶感,但是有的孩子却把这种事当做乐趣,而且举枪之前还要打赌。
  虽然他认为自己长大了,但是充其量不过是个18岁的孩子,他的回答竟然如此漫不经心,好像什么都无所谓。
  与穆罕默德聊过之后,我去了帮助遭受性暴力少女恢复健康的康复中心。在那里,我见到了丽贝卡。
  丽贝卡面无表情地坐在等候的人群中。她伸着瘦长的双腿,正给孩子喂奶。她的旁边依偎着一个头发晒得发黄、含着大拇指的5岁女孩。她的眼睛里包含着某种东西,她的脸庞在众多黑人女子中间依然有着耀眼的美丽,卷曲的头发仿佛要融入肌肤,又被芦苇似的金属绾得条条缕缕。然而,最吸引我的,却是她那毫无表情的脸庞。我的摄像机镜头闪来闪去,她也漠不关心,只是偶尔给怀中的孩子换换乳头。
  这就是只有18岁的丽贝卡。
  丽贝卡13岁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叛军用刀砍掉爸爸和妈妈的头,然后踢来踢去的情景;接着,她又看见姐姐被砍断胳膊遭到强奸,随后也被当场斩首的惨状;最后,叛军集体轮奸了年仅13岁的她。心与身都受到巨大创伤的她当场就昏厥了,醒来以后被带到叛军队长面前。叛军队长见丽贝卡脸蛋漂亮,于是娶她做第5个妻子。因为她只是第5个小妾,所以什么粗活重活都叫她做,每天夜里都被烟头烫、挨打和强暴。
  讲起这些故事的时候,丽贝卡平静地向我展示了她的大腿和胸脯,上面满是触目惊心的烟头烫的伤疤。不久后,她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站在旁边吮吸手指的女孩就是叛军队长的孩子。5年后,政府军打了进来。当着丽贝卡的面,政府军队长砍下了与她共同生活了5年的叛军队长的脑袋,然后以保护丽贝卡的名义把她带走了,同样做出了为人不齿的丑事。于是生下了正在丽贝卡怀中吃奶的孩子。
  这个年仅18岁的少女经历了电影也难以编造的巨大悲剧,却依旧心甘情愿地给孩子喂奶。哦,上帝,世界为什么如此不公啊!
  今天,塞拉利昂的内战终于结束了,丽贝卡带着孩子们寄居在亲戚家。我去看过她们的家。所有的东西都被破坏了,3平方米左右的房子只剩下了3面墙壁,里面放着一张破烂不堪、一动就叮当作响的床。丽贝卡说,亲戚带着他们的孩子在床上睡,她和自己的两个孩子睡在地上。因为房子太窄了,亲戚也一直赶她,要求她搬出去,可是她实在没有地方可去。非洲大地如此辽阔,却没有丽贝卡的容身之所。
  丽贝卡现在住所的对面有个6平方米左右的只剩墙壁的房子。她说自己想住那样的房子。我立刻满足了她的愿望。我们重建了坍塌的墙壁,买来床和家具,送给她够6个月吃的粮食。之后,我拉着丽贝卡的手向她道别。灰蒙蒙的尘土在飞扬,直到我的身影依稀不见的时候,丽贝卡还在依依不舍地挥手,挥手……
  但是我也知道,我不可能真正告别丽贝卡,因为在塞拉利昂,还有无数的丽贝卡,无数的穆罕默德。
  有位印度人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某个人在路上发现有人中了箭,他不会关心箭从哪个方向飞来,也不会关心箭杆用什么木头做成,箭头又是什么金属,更不会关心中箭的人属于什么阶级。他不会过问这么多,只会努力去拔出那人身上的箭。”
  (杨兴文摘自《雨啊,请你到非洲》中国三峡出版社图/志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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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悬崖边起跳

作者:羽 毛




  人生有时候很难,逼你到了悬崖边儿,身后猛兽追扑,深谷四面楚歌,简直容不得你不跳。
  有人实在熬不过,跳了。
  2008年的情人节,北京朗琴园小区的一位年轻女子,就从23楼一跃而下。此前一分钟,这位完全乱了方寸的失意人,还把刚满5个月的孩子先行抛下。
  母子双双身亡,多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围着亡者已经凝固的血迹,唏嘘感叹。一位清洁女工说:“我亲眼看到什么掉下来了,那么小,还以为是布娃娃!”另一个老者说:“那个女人真是狠心啊,可怜了孩子。”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她们在北京惟一的亲人,此刻蹲在监狱。警方很快查清原委:两年前,女子的丈夫骗取他人20万元钱,逍遥法外,直到今年春节被逮捕,关进大牢。
  女子独自守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心力交瘁。万家团圆,独她一家凄冷。自杀前一晚,她在日记里哭诉:“他被拘留已经有8天的时间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孤独的春节,难以忍受。我一个弱女子,不知道还能承受多久……”
  婴儿哭闹不休,将她脆弱的神经拉到极点,最终崩溃。她先把他抛掷下楼,后悔莫及,随之飞身跳下。
  那晚,北京的夜空,烟火璀璨。
  那晚,还有一个女子,也站在高楼的窗边,恍若身临悬崖。甚至,她的处境更为不堪。
  原本,她家庭幸福,丈夫重情,孩子懂事。那一年,她的丈夫与人合伙购买一批炸药准备开矿,雄心壮志尚未实现,那批存放在家中的炸药突然爆炸,造成屋塌人伤的惨剧。2007年5月,男人因非法买卖爆炸物品,锒铛入狱,被判十年。
  祸不单行。她正失魂落魄,11岁的女儿又感觉身体不适,脖子发肿。带到医院,最终竟被确诊为淋巴癌。她在洗手间怎么也洗不掉满脸的泪水,望着窗户外面窄小的天空,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太累了!不如一死了之,什么都不用管了!
  人没有翅膀,那短暂的飞翔之后,将带来永久的安宁。
  幸而,她只是想想而已。她用纸巾仔细擦干眼睛,训练了一下笑容,镇静地走到走廊,对孩子说:“这里医院太小,我们去北京,看最好的医生,早点把病治好!”
  当晚,她带着孩子,揣着七拼八凑的钱,从山西省汾阳市石庄乡赶赴北京。
  同样是一个弱女人和一个孩子,且人生地不熟,孩子又得了大病——她没有工夫哭,下了火车转公车,问东问西找到北京肿瘤医院,又寻谋到附近最便宜的出租屋,安顿好了马上去菜市场买米买盐,忙得不亦乐乎。
  她怕丈夫担心,隐瞒了一切,独自承担。当大牢里的男人从女儿大伯口中得知一切,号啕大哭,马上写去信件,每个字都粗黑有劲:女儿,我听说你这种病需要移植,需要什么,从爸爸身上拿吧……你和你妈都要好好活着!我一定在狱中积极表现,争取早点去看你们!
  女儿拿到信后,仿佛怕很快读完似的,极慢地念给妈妈听。
  小姑娘正在经历化疗,浓黑的头发大把脱落,成天要戴着一顶花帽子。上午,她刚刚被一根5厘米长的针头,从腰间穿刺进去。她疼得全身都在哆嗦,也不肯掉一滴眼泪。
  一封软绵绵的信,却让她又哭又笑。
  然后,她戴着小花帽子,带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趴在病床上,给爸爸回信:“我一直都很配合治疗,再疼也不怕。我只想早点治好,蹦蹦跳跳地去见爸爸!您要是想我了,就去买点好吃的,方便面啊水果糖都成,替我攒着。我们全家的幸福生活,很快就会到来的。”
  惯于不动声色的母亲,在一旁看着女儿回信,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开始削苹果。
  如今,这个特殊的家庭被媒体报道后,社会各界为之动容,小姑娘后续所需的干细胞移植手术费11万元,正在筹集当中。那个名叫小芳的女人,在镜头前有些憔悴,却有风暴洗刷过的宁静:“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好起来。”
  是,她也被现实逼到悬崖,索性纵身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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