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因为过分恐惧而瞪得更大。
看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张怡雅跪倒在客厅里,不停叫嚷抽搐着,显得极难受。阿爸、阿婆和叔公都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小小的身躯在扭曲,在挣扎。
耳朵边是她痛苦的哭喊,“铭仔……铭仔,救我,救我,我好疼……疼啊……”她看向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阿爸这才发现吴铭宇走到了客厅里,他和叔公两个人走过去一把拉起正要跑向怡雅的吴铭宇。将他往卧房抱去。
“放开我……我要去救怡雅,怡雅……怡雅……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他哭喊着,却听不到任何大人的回答,他奋力掰开叔公捂着他眼睛的手。看了怡雅一眼,也是最后一眼。而那一眼所带来的影响已经成为他一生里不可分割的部分,带给他的伤,让他一直从十岁痛到了二十二岁。不能忘,也不敢忘记。
他听见怡雅所发出的最后呼救,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不成音。他看见她那双原本美丽的眼睛里突然暴生出了一条条小壁虎,她的酒窝,她的耳朵,她的手臂,她的脊梁……她的身上爬出了蜘蛛,壁虎。它们在旁若无人的四下爬行,血腥味充斥了整间屋子。
他看着那双黑洞洞的眼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内一滞便晕了过去。
等到他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了。阿婆和他说了很多遍,“怡雅是因为中降了,我们帮不了她啊……”阿爸也来说,“不让你靠近她是害怕你被降牵连。”说完还给了他那块“缅甸玉菩萨”,让他带着,说这样才不会被降头降到。
他待在医院的病房里呆呆地想了一天,一想到怡雅的眼睛和酒窝就会哭,一想到就哭。
难过得连学也不去上,更不想回家,因为他怕一回家就会听见怡雅的呼救。
就这样,他离开了那里。希望将这件事忘掉,可是他拼命地想忘掉就越是容易在深夜里惊醒。
醒来就会看见脑海中怡雅的脸清晰无比。
她的眼睛,她的酒窝……她,黑洞洞的眼眶。
后来,他开始害怕很多东西,他害怕有一天她突然出现,接着质问他,当初为什么不救救她。
06.
“吴铭宇?”黎轩将手放在他面前晃了晃,这大半夜的被他一嗓子叫了起来,又发现他一动不动地呆坐着,任谁也不会往好的地方去想,“你傻啦?”
吴铭宇没有回答。黎轩见他眼睛是睁开的,就接着说,“你不是说要给我解降么?怎么不帮我解了?”
“黎轩……你知道不知道,马来西亚人对于降头是怎样形容的?”吴铭宇停顿了一会儿才说。
黎轩说了声不知道。
“有古语是这样说的,‘世上之事你一旦尝试。它就会跟随你,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说的就是降头术……”
“如果你不想插手这件事,我也不会怪你。”黎轩的声音异常平静,“我知道自己做了蠢事,可当初我其实也只是好奇,你知道,我这个人从小就喜欢冒险。现在出了事情,也活该是我一个人担着。”
“黎轩……”
黎轩冲他摆摆手,正要爬上床铺去睡觉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捂着自己的嘴咳了很长时间才好。吴铭宇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捂着嘴的指间流了出来,他赶紧打开了床头灯。
黎轩摊开手,殷红的血水中有一簇透明而不规则的小玻璃块。见状,吴铭宇的脸瞬间就白了。
原以为不过就是一般的“药降”做几个药引就能够解掉的,却不料……“玻璃降!”吴铭宇脱口而出。
玻璃降属马来西亚降头术中的飞降,比最狠毒的药降更厉害,更有杀伤力,它是根据下降人的示意,在某一特定时间,让受降者的肚子里突然长出一大堆玻璃或镜子。玻璃戳破肠胃,会将人活活疼死。反则,如果被破降,是会以双倍的痛苦而施加到下降人的身上。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技艺高超的降头师解降,那肯定是死路一条。
吴铭宇看着那簇碎玻璃块,上面的鲜血有丝丝的铁锈气息,灯光照耀下泛起了一阵血光,而在这血光中,他再次看见了那个女孩,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黎轩,我会帮你解降。”吴铭宇抬起头来对黎轩说,玻璃降在马来是很厉害的降头术,但他来到中国才知道,其实内地有种方法可以很好地解这种术。但成功率并不是很高,且还有很大危险。
“解降是有很大危险的,我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你愿意让我帮你解么?”
“除了你,我还能信任谁?”黎轩问后笑了起来。
吴铭宇从床底下拉出皮箱,在里面翻腾了很长时间,最终找出一本《妙法莲花经》、一只红蜡烛和一把已经泛黄的纸扇。
黎轩老实地坐在三楼靠近窗户的楼道里。凳子是吴铭宇放在那里的,他已经在地上用石灰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黎轩的两脚之间则点着那只红烛,它的火苗时高时低,左右摇摆不定。
吴铭宇左手拿经书,右手执扇子。一切就绪后,他开始念动经文。一边念还一边在黎轩身上扇,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扇走似的。
黎轩开始觉得腹内翻腾,疼痛难忍。脚中间的烛火被吴铭宇扇到后不但没有熄灭反而窜得更高了。黎轩咬牙忍着,自腹中涌上的液体竟每每只到喉咙处就又不知被什么东西压制下去。
吴铭宇的头上开始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眼神变得锐利。他加快了念经的速度,聚集念力,左右晃动扇子……他念动经文的声音越来越大……
突然,黎轩自口中吐出了一口墨绿色的水,正好落在那只红烛上,将烛火猛地浇灭。他喘了口,腹内已经不痛了。吐出的绿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冒出阵阵青烟,转眼就不见了。
吴铭宇虚脱似地靠着墙坐下去,“那家伙,一定就在这里。”
“谁?”
“给你下降的降头师。”说完这话,吴铭宇又冲上前去,翻开黎轩的眼皮,上眼白的那条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降算是解了,他放下心来。
“铭宇,你说这降要是被解了的话,是会反噬给下降的人?”黎轩气喘吁吁地说,“那明天咱们就看看谁突然吐玻璃了,不就知道是谁下的降了嘛……”
吴铭宇没有回答,他累得靠着墙已经睡着了,黎轩看了他一眼,便站起来,将他抱到寝室去睡了。
窗外,月光柔和的洒下来,美得叫人心醉。日益消融的棱角在告诉你。
满月之时,即将来临。
07.
第二天的早自习和两节主修课吴铭宇都没去上,他一直在寝室,昏睡到下午。
他醒了之后,黎轩直接拉着他准备上学校外面的饭馆好好吃顿饭。
“你现在去饭馆,还有个鬼饭吃……”他嘀咕着,又打了个电话给尉迟静,告诉他自己拉了吴铭宇去吃饭,叫她也一起来。
不一会儿,尉迟静就到了。
三个人刚一出校门,黎轩便叫了起来,“哎,哎,我说什么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着嘛……”吴铭宇和尉迟静转头一看,原来是范乐怡正微笑着朝他们走过来了。
她一如从前那般貌美,加上打扮入时,待人又和气,自然进了学校还是那样受欢迎,此时她向着吴铭宇他们走来,校道上已有不少人张望。
“吴铭宇和尉迟静吧?”范乐怡笑着开口说,“进了学校到现在就没怎么遇见你们。”
“啊,还有我,还有我啊,乐怡你怎么没看见我。”黎轩大叫大嚷着冲到她面前。
“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见你。”话说得没什么错,却是透露了些许不屑。
吴铭宇本不想说什么,无奈范乐怡一直盯着他看,只得问声,“到新学校还算习惯吧?最近好么?”之类的废话。
“乐怡还是那么漂亮啊。”尉迟静由衷地说,她为人单纯最不喜欢勾心斗角,所以此言也是她真心所言。
范乐怡笑了笑,他们将一个特快邮递的大信封塞给吴铭宇,“刚才去收发室拿东西,恰好看到了这个,反正也认识你,知道你在哪个系就顺带着带过来了。”
吴铭宇道了声谢接过信封,范乐怡却突然凑近了他,一双漂亮的眼睛调皮地眨了一下,“以前早有传闻说学长是马来西亚的混血儿,原来这是真的啊。”说完,她笑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双眼睛……吴铭宇觉得非常眼熟,又觉得很怪异。具体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得叹口气,看了眼信,是马来西亚的阿婆寄来的。很大的特快专递,里面厚厚的不知道是写了些什么,正巧看见同寝室的刚子走过,一把拉住,请他将信先带回寝室去,等他吃完饭回去的时候再看。
省大外面的一条街并不算大,但小酒店和卡拉OK特别多。他们随便挑了一家小火锅店坐下吃了起来。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逐渐黑了下来。三人吃好之后,黎轩又建议由他请客,再去唱会卡拉OK。吴铭宇本不想去,他晓得黎轩一到KTV就是要喝酒的,而且每喝必醉。但又绕不过尉迟静想去,只得跟着去了。
果不其然,黎轩这次不仅自己喝得烂醉,还牵扯着吴铭宇和尉迟静也有些醉了。三人走出KTV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了。学校的门早关了。
想回学校当然是老规矩——翻墙头。
吴铭宇第一个翻了过去,他的头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靠在墙边点着了一根烟,正要抽,却听见墙头上的黎轩一句感慨,“靠,为什么老子长得那么帅啊……”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墙内有一处水洼,黎轩正趴在墙头上对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欣赏。看见黎轩那副醉样,还说着胡话,他就想笑了。
可是,等等……倒影?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尉迟静此时也爬上了墙头,指着天上大叫,“好漂亮的月亮啊!”
天空中悬挂着沉默而静好的满月。
他张大着嘴巴,狠狠地丢掉了手中的烟,他的酒醒了一半。
“啊——”尉迟静一个不小心,突然从墙头上摔了下来,吴铭宇赶紧上前将她接住。将她稳当地放在地上时,他意外地在她手中抓着了泥土和草叶。
他赶紧拉过她的手,手中竟隐隐地留着了半截草。他又扶住醉熏熏的她,扒开眼珠一看,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尉迟静的上眼白那儿悄无声息地竖着一条黑线。
又直又粗。
尉迟静不知原由,还在傻傻的笑。
吴铭宇猛的一个激灵又跑去看黎轩的眼珠,那里倒是什么都没有。
让他想想吧……想想。
倒影,满月,尉迟静手心隐隐长出的草。
不消片刻,他抬起头,浑身的冷汗。怪不得下午的时候觉得范乐怡很不对劲,那双眼睛看得叫人实在莫名其妙,原来是这样。
在她的眼睛中,吴铭宇没有看见自己的倒影。
在马来西亚,几乎人人都知道,如果在一个人的眼中没有看见自己的倒影的话,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个人是正在修炼“飞头降”的降头师。
飞头降几乎是所有降头师的梦想。这不仅仅是因为它极难修炼,而且还因为一旦修炼成功,这降头师就会功力大增且长生不死。
马来西亚本国自从有降头术到现在,也仅有一只手数得出来的几个降头师习得成功而已,且这些人也早已不知去向了。
飞头降是在午夜十二点时,降头师对自己下降。头脱离身体,连着肠肚一同飞出。然后遇人吸人血,遇狗吸狗血。马来的居民早已对此了解,便在自家门口处种些长刺的植物,飞头拖着肠肚是不敢往这些地方去的,因为万一被挂住,又不能在天亮时脱身的话,他就会化为一滩血水,从此万劫不复。但内地不同,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这可能就是最近学校内实验室动物死亡的原因。
飞头降要练足四十九天,并在满月那一天完成最后一轮,才能够功德圆满。
而今天,他抬头看看天。刚好是满月。
至于尉迟静手心的草,也是极为糟糕的状况。
她中了降,而且还是最要命的那个——阴阳降头草。
阴阳降头草是一种降头师才找得到并认识的草。粗为阳,细为阴,通常会并生在一起,即使已被制成干草,置于桌上,阴阳两草还会发生不可思议的蠕动,直到两草结在一起为止。降头草落降后,会在人体内悄悄滋长,直到某个数量之后,便会以惊人的速度衍生。这个时候,中降者会莫名其妙发起高烧,接着就会发狂而死。死时阴阳草会透体而出,死者的尸体有如稻草人般。
它最可怕的地方是因为它的无解,在降头界它被称为“绝降”。中降者只有等死一途。
“阿静……”他抱着尉迟静,一想到她会因为“阴阳降头草”而死,并变得像稻草一般他就觉得心里痛得要死。不行,不能这样,他站起来,跑向黎轩那里,抬手“啪”的一声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干吗啊!”黎轩本来醉得要睡着了,却被巴掌打醒,疼得大叫,“干吗打我!”
“你给我醒醒,出事了!你帮我好好看着尉迟静,我一会就回来。”说完也不等黎轩回答就站起来掉头跑了。
“吴铭宇!你丫去哪儿?喂,喂!有话说清楚再走啊……”
吴铭宇已经听不见什么了,他从学校围墙处一路向着北边的狂奔。飞头降的最后一轮不可能在狭隘的地方施术,而校园里什么地方最宽敞呢?是塑胶操场。
围了铁丝网的塑胶操场上,月光倾注而下,宛如平静宽广的海面。一眼看去,果然是看出了蹊跷。
虽然早对这飞头降有所耳闻,可他毕竟是没有亲眼看过,所以待到走近看清楚,心里也是暗自吃惊。
世间竟真有这样诡异的事情。
皎洁的月亮悬于漆黑的夜空中,操场的正中偏右的位置有颗很不引人注意的黑色小圆球,正悬在离地约五尺多的地方,在它的下面,拖拖拉拉地坠了一大堆湿嗒嗒的东西。仔细一看,里面却有一个很像人的胃袋。
听见吴铭宇的脚步,那圆球转过来,上面的头发也随之飘散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果然是你。”吴铭宇笑了。
范乐怡面无表情,吴铭宇突然笑了让她很不舒服,“怎么,觉得这很好玩么?”
“不,没有这个意思。”他收起笑容,“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你这样执迷于术法。高中时候遇见你,大家都喜欢你,可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因为你对他们施了最简单的‘情降’。”
“唔,你看出来了?不错嘛。”她倒没有太大的吃惊。
如果这时有人跑过来,恰好看见了这一幕,一个人和一只拖拉着肚肠的人头在平静地交谈,他肯定会觉得自己见了鬼,不吓死也得半死不活。
范乐怡舔舔唇,“我将铅石放在眼睛里三天,不论看谁,他都会喜欢上我。可我对你下了很多次,你却始终不中降,这倒使我有些奇怪呢。”
“有什么奇怪的。”吴铭宇自怀中拉出那只“缅甸玉菩萨”亮了一下又收进去。
“是这样。”范乐怡点了点头,可看起来就只像是晃了晃肠胃。“我早就猜到一定是有什么正体在保护你,所以我给黎轩下降,希望能够引出你的正体,却没想到……”她说到这儿却突然笑了,分外的妩媚,好似在说着一件令人惊喜的事,“你竟然会解降,你也是位降头师啊……”
吴铭宇刚要答话,却悚然发现,范乐怡头颅下的那只胃袋逐渐地鼓胀了起来,他知道时间不多了。这女人竟已经练得这般地步了,能够隔空吸血。难怪玻璃降的术法反噬也没能够伤害到她。
与此同时,操场的一边正快速漂移过来一具无头的躯干。那是她的,她要准备归位了。
吴铭宇正想着要如何阻止她。猛听见有人叫他,“吴铭宇……”
他回头一看,黎轩抱着一堆干草一样的东西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声音里带着哭腔,“铭宇……我什么都没干啊,阿静怎么变成这样了,太可怕了。铭宇你救救她吧……救救她……”
救救她……救救……我。
吴铭宇的瞳孔有些放大,他掉转头语气凶狠地对范乐怡说,“你施术法勾引男人,这没什么,也不关我的事,可是你为什么要对阿静下降!而且还是阴阳降头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范乐怡突然大笑起来,显得乐不可支,头颅下的那些杂碎仿佛也跟着在笑,颤抖着摇晃。“你很在乎她吧?很想救她吧?可惜啊……这是绝降呢,且已经生效,她死啦,神鬼也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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