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敌人会是任何一个人——即使你们共同成长同枕共眠了十六年。
十二个人必恭必敬地跪在地上低呼:“遵命!”此刻每人心中都在算计将要死去的九个人是谁。十二名女子自懂事起便在这深宫成长。星宿宫东西南北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苑。青龙苑苏婉,明珠,白歆,同住。桐瑶,朝阳,夕若入住白虎苑。朱雀苑的三名女子则是:绾绾,绣蓉,新月。剩下的宁白,兰沁,紫漠住在玄武苑。她们是朔朝皇帝精心培养的武器,自小便由太子太傅亲自调教。每日卯时开始上文课,两个时辰在室外习武,十二人真刀真枪的搏杀。那时候不过是点到为止,如今——众人彼此看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冰凉。十多年来形同姐妹的情意今日该如何抉择?
绾绾抬头看着太傅,眼神里全是不解和伤心。太傅冷漠地站在皇帝身后望着沉静的夜空,天空的明月依旧皎洁,偶有夜风碾碎闲云掠过月亮的周围如一层薄纱。太傅幽夜不过而立之年,曾是宁阳城出名的神童。十五岁便高中状元,然而毕竟年纪尚幼,皇上便让他做了太子太傅的闲职。五年后便被付与重任培植星宿宫的十二名女孩。当日皇上对他说的话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朕不要做半个皇帝,朕要一统天下!这十二名女孩分别是术士从民间找来的异相小孩,她们是朕的希望,也是朔朝的希望。”可是皇上没有告诉他只会留三个活口,原来皇上需要的只是精华。今夜才是最重要的一课——成王败寇适者生存!今夜将打破所有的温情,在赤裸裸的生死关头学会残忍、冷酷、杀戮和绝情!这些女孩都聪慧机敏:明珠剑术了得,朝阳骑射不输须眉,兰沁用毒一点即通,紫漠头脑最是灵敏,新月的霸气具有王者之风……他最担心的是绾绾与绣蓉。绾绾个性活泼单纯,调皮捣蛋最擅长,总喜欢装病逃课。绣蓉喜欢摆弄花花草草还总是嚷着要去御厨那里学手艺。她们二人最要好,若不是新月照顾着她们……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刻,难不保新月不会选择更强大的人与自己联盟。比如朝阳或者紫漠。他不愿意看见自己亲手调教的众人自相残杀,可他又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得别过头不忍观看。时光如果永远停在那时候多好?春暖花开,柳絮飞扬——
“哎呀。幽夜生日不知送什么才好。”绾绾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众姐妹神通广大,兰沁托小太监出宫买来了锦绣山庄的上好刺绣,宁白不知哪里找来了上好的玉雕,白歆竟然偷偷跟玉厨学了太傅最爱吃的水晶龙凤糕,朝阳送的是太傅最爱的极品雀舌……真是急死人了。最不济的绣蓉都养了一盆兰草送,自己却想不出来送什么好。
幽夜一进书房,大家纷纷围着他送上自己的礼物。绾绾撇着嘴缩在角落发呆。幽夜忍住笑继续上课。绾绾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大胆地唤起了他的名字。一口一个幽夜全无规矩,可是他好像不生气。星宿宫的欢声笑语与这冷冰冰的皇宫截然不同,仿佛是冬日里的暖阳。他看着这些女孩慢慢成长,从最开始哭哭啼啼的孩童到亭亭玉立的娇俏女子,他了如指掌地见证了她们的成长。甚至,他不愿意去想所谓的未来。
“太傅。太傅。”坐第一排的白歆小声提醒发呆的他。顺着太傅的目光,她回过头去看到了撑着下巴唉声叹气的绾绾,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对他的感情不知在何时微妙的萌芽了。她欣赏他气宇轩昂的眉眼,也爱惜他偶尔颦眉的孤傲。他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子,他教会她念“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也教会她“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她总是借故勤学好问围绕在他身旁喳喳喳地询问《孙子兵法》的军形兵势作战行军。他总是表扬她的勤奋刻苦考试总是得第一,可是他哪里知道她的勤奋只是为着可以靠近他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而绾绾却把兵法书抛来抛去当毽子踢,还振振有词:“天下人就是兵法读多了才会打仗,倘若人人都读‘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长江春水绿堪染,莲叶出水大如钱’。天下肯定太平许多。”每当这时,她就会看见太傅虽是嘴里训斥眼里却带着笑意的表情。她知道,他是赞赏绾绾的,即使她顽皮任性功课差,即使她毫无规矩大声叫着太傅的名字,甚至上课睡觉被抓住罚站她也会搞得大家哈哈大笑。
那日,太傅一本正经地训她知错没。她委屈地点点头表示知错了。太傅又说:“怎么个知错法?”刚巧端茶的太监走过,她大喝一声:“站住!”小太监吓得迈了一半的步子傻傻地定在了半空中。她从花坛里捡起一根树枝唰唰唰舞了起来,边舞边念念有词:“桌前要有明月光,睡觉才会不心慌。抬头记得看清楚,不是地上什么霜!是!太!傅!的!杀!人!眼!光!”话音刚落,手里的树枝也停下了。可怜小太监端着茶水动也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划的支离破碎。众人哄然大笑,太傅无可奈何地挥走太监道:“绾绾,罚站也能让你文思如泉涌篡改李白的诗来嘲讽太傅。罢了罢了,休息吧。”绾绾便哈哈大笑着与绣蓉看蟋蟀去了。
“幽夜!幽夜!你等等。”他拾起书本正要离开,忽然听见绾绾的叫声。他知道她不会忘记自己的生日,心中那小小的失落顿时烟消云散了。绾绾在太监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太监立刻飞奔了出去。大家都留在书房看绾绾送给太傅什么礼物。片刻功夫太监满头大汗的提着木桶放在地上,另一名太监唰的摊开大张宣纸顿时占据了大半个院子。
“众姐妹看好了!绾绾送给太傅大人的礼物即刻出现。”她抓起地上的扫帚腾空而起稳稳送入桶中,原来桶里放着的是墨汁。吸饱了墨汁的扫帚在宣纸上来来去去的飞舞,一个“寿”字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绾绾的功夫不弱,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把剑式穿插其中更显得气势磅礴少了女儿家的娇贵气。她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看了看甚是满意,喘了几口气后竟然当众把鞋袜脱了,撩起袖子低喝一声把墨汁桶举了起来“哗”的泼在纸上。太监摊开早已准备好的朱砂躲得远远的。绾绾撩起裙角赤脚踩在朱砂上然后跃入纸中跳舞般轻轻点来点去。幽夜浅笑着看着如精灵般欢乐的她——原来她在画梅。泼墨为枝点足为瓣,只有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才能准备这样别致的礼物。而他的心此刻正悄悄地加速跳动着,他握着腰间冰凉的玉佩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动情是大忌,她们只属于皇上只属于朝廷。恍惚间,绾绾跃了过来差点跌入他怀里。她仰着头一脸企盼地看着他:“喜不喜欢?”他咳嗽一声努力让声音平静下来:“不错。”
“只是不错吗?”她撇着嘴不高兴。“好了好了,我很喜欢。赶紧把鞋穿上不要着凉。”他别过脸去不看她。“不喜欢拉倒,干嘛说得这么勉强。我毁了它就是了!哼。”绾绾以为幽夜不喜欢,转身就要去撕烂它们。幽夜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别——”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走得太远了,远得已经不受身体的控制,一向冷静自持的太傅这样失态。
白歆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她发现朝阳紫漠也在不可思议地看着太傅。那些熟悉的眼神,夹杂着欲言又止的爱慕,是不能说破却也无法控制的情愫。原来……陷下去的人不止自己一个,她苦笑着低下头去。地上一只蚂蚁爬过,她移了移脚轻轻地踩了上去然后狠狠的旋转着鞋底。她咬着银牙,脸上却带着不真切的笑。
02.
御驾缓缓离去,星宿宫沉重的大门吱呀地紧闭了。十二个人飞快地朝着各自的房间奔去。
“怎么办?”苏婉看着二人。本苑的三个人自然要比别苑的另外九个亲密,也就意味着唯有三人同心才能除掉另外九个人。明珠擦拭着手中的剑挑亮了烛火:“我想,已经有人在比武场等我了。”此话一出,大家都明白了。明珠剑术在十二人中最优秀,自然有人不服要挑战。原本和睦的气氛被生死残忍地隔绝在了另一端,昔日不入眼的小矛盾今日却能成为杀机的来源。“那你小心点。”苏婉不放心地握着她的手,明珠几乎本能地退了一步挡了挡。气氛立刻尴尬起来,原来终究还是不能信任对方。白歆一言不发地坐着似乎在想什么问题,苏婉寒心地关上了房门。
月光罩着空荡荡的练武场,一个瘦削的身影早已持剑立在中央。为什么总是第二?为什么总是输给她?桐瑶抬头望着明月不甘心地想着,她知道她一定会来。此番性命相搏她赌上一把一定要赢!她恨她每次胜利后用剑指着她咽喉皱眉的模样,她也恨那些掌声,她恨皇上对明珠满意的微笑,她也恨太傅对自己投来同情的目光……这些恨今夜终于可以找到出口了。明珠的剑闪着寒光刺了过来,她往后一仰险险躲过,手中的剑忽然有了生命一样挡,挑,刺,削……一招一式都是杀意。
“桐瑶,知道你为什么每次都不能胜我吗?”明珠上前两步跃过她头顶转身刺她肩肋。
“废话少说!”桐瑶狠狠挡了一招,真气不足被逼得退了好远。随即踩着柱子翻身一跃往她胸口杀去。
“你每一招都想要我性命步步紧逼,你的每一步‘进’其实都是在身不由己的‘退’。你没有为自己留后路只攻不守浑身都是空门,如果我要杀你你已经死了十八次了。”明珠皱着眉不敢轻敌。她爱剑,只因把它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这样才能运用自如。十八般兵器,她独爱剑的孤傲清雅。她把比剑当作乐趣切磋而不是杀戮和胜负,只有心静才能看清楚对方的招式套路才能可攻可守。桐瑶不懂所以她才输。果不其然,桐瑶的招式愈加混乱渐渐力不从心被逼得节节败退,哐铛一声手中的剑被明珠挑掉了。她咬着牙抓起架上的斧子扔了过去,明珠皱着眉轻轻闪过。
“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我最恨的就是你赢了我却还摆出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她发髻散乱地落在肩上,眼神越加疯狂。她跌跌撞撞地抓着架子上的各种兵器朝她砸去,然后嚎啕大哭。“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赢一回!哪怕一回也好!”她拾起地上的剑闭眼就要往脖子上抹。“不要!”明珠扑过来拦她——忽然,桐瑶张开双眼得意地狞笑着——剑气转了个弯朝着她的方向杀了过来。原来……原来……明珠不可思议地张大双眼看着她,血从脖子的伤口处飞快地涌出来,她痛苦地倒了下去。桐瑶蹲下身体阖上她不甘的双目:“我怎么忍心死呢?我说过我一定要赢你一次。你的剑用得再好又怎样?不过是个蠢货而已——啊!”一支箭准确地插在了她的后颈。“蠢货?难道忘了太傅教我们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朝阳鄙视地踢了踢桐瑶的尸体融入了夜色中。
玄武苑中三人围在一团商议如何保命。宁白啃着苹果歘歘响,她心神不宁时就爱吃东西。“不如我们一直躲着不出去,等她们自相残杀死光光?”兰沁紫漠对视了一眼不搭话。
“你们怎么不说话……你们!你们……”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嗓子处像有万千蚂蚁在啃食般难受。心剧烈的绞痛起来,她难过的抓着桌布打翻了茶盏,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她好恨!平时形同姐妹的二人怎么会联合起来毒害自己?她的眼里鼻里嘴里不断冒着鲜血,她痛苦的抓兰沁的脚踝:“救我……救我……”兰沁动也不动任她抓着。紫漠把玩着匕首看也不看她一眼,这个主意就是她出的。虽说是三人,但宁白蠢笨且好吃定会拖她们后腿,与其让别人占了先机不如让这具尸体归自己人,也不枉费大家相处这么久的情意。原来,拨开了层层相亲相爱的假面具,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兰沁听到身后有风惊愕地躲闪——已经来不及了,紫漠的匕首深深地没入了她的后背。
白歆潜入白虎苑中准备行动,赫然看见夕若的尸体倒在地上。背上插着朝阳的箭簇。呵。真不愧是好姐妹啊。因为此刻苏婉的脖子上还勒着自己送给她的彩绳吊坠呢。明珠,桐瑶,夕若,苏婉,宁白,兰沁已经死了。还剩六个人,也就是说还有三个人得死。夜空中永远回荡着太监尖锐冷酷的声音:“明珠死。桐瑶死。夕若死……”她们不知道暗处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一切,一个人刚倒下那个声音便会在耳边响起。她们像一群身不由己的兽,想要活下来就必须忘记过去的种种把自己的心深深埋起来。哪怕那个人与你最亲最好,哪怕三个时辰前你们还在一起嘻笑打闹。
“胆子真够大的。孤身一人也敢来白虎苑?”房梁上是守株待兔的朝阳举着箭瞄准了她的脑袋。“青龙苑只剩我一个人了,白虎苑也只余你一个,为何我们不联手杀了余下的人呢?”白歆镇定地看着她。朝阳想了想跃了下来,“这个主意不错。”两人决定先往朱雀苑看看有无活口再作打算。路过花园处,白歆脚踩石子一个不稳跌了下去。朝阳伸手扶她,腹部沉沉地中了一刀。白歆残忍地扭转着匕首,月光下那张秀丽温婉的脸庞顷刻变得狰狞而陌生:“知道我为什么杀你吗?我讨厌你看太傅的眼神。”朝阳无声无息地倒在了花坛中。她永远也不明白,为何最有把握胜利的自己却输给了白歆。或者说,她输给了尚未完全冷酷的心灵。几天前,她差点跌了一跤,是白歆一把拉住自己失去平衡的身体。
“朝阳死——”阎罗的声音准时抵达。白歆心一紧,看着手里那把滴着鲜血的匕首在月光下闪着幽寒的冷光刺痛了自己的眼睛。朝阳压塌的蔷薇架涌出了一阵浓烈的芬芳夹杂着血腥的甜腻,她的手心里还紧拽着抓落的两朵蔷薇花,而那把沾满鲜血的弓箭安静地躺在地上。
对不起。因为我害怕你的箭会先刺进我的胸膛。因为我已经无法再相信别人了。白歆拾起弓箭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芬芳,皎洁的月光一路看着她修长而灰暗的影子踏上这条不归路。朱雀苑还没有任何消息,玄武苑唯一活着的人是紫漠。她忽然发现握着弓箭的手疲倦而恐惧的颤抖着。还有半个时辰,倘若没有完成任务,星宿宫便会被烧为灰烬。走着走着,身体越来越软越来越疲倦。朦胧的视线中,是紫漠那张微笑的脸。花香?!她挣扎着想要射出手中的箭却无力的趴在了地上。原来通往朱雀苑的路上早已撒满了十香软筋散,而花园里的花香刚好起到了掩饰作用。紫漠弯腰捡起弓箭轻轻的瞄准了白歆的眉心——啪!她看见了死神在向她微笑招手。
朱雀苑里老远就听见打斗声,紫漠警惕地盯着前方。一声惨叫传了出来,厮杀声还在继续。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昏暗的房间里绾绾和新月打得不可开交,绣蓉胸前中了一箭血淋淋地躺在地上。她冷哼一声:“住手!”绾绾和新月这才喘着粗气放下彼此喉咙上的利剑看着她。
“只有我们三个了。”她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武器。忽然背后一阵冷风跃起,一支箭准确的插进了她的脖子。新月冷冷一笑:“现在才是三个人!”她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绣蓉红着眼推开她与新月绾绾站在了一起。原来——绣蓉诈死!这个最柔弱的女人先躺在地上,所以她毫不怀疑是苦肉计。怪不得没有通报她死去的消息,原以为只是不及时而已。
绣蓉叹口气:“我不想杀你,我只是想我们三人活下来……我们别无选择,对不起。”她紧握着新月、绾绾的双手没有放开。而此刻幽夜也松了一口气,死亡名单里没有绾绾的名字。朱雀苑的三个人全部活了下来。
皇上满意的看着她们三人:“不错!临危不乱彼此信任不盲目出击保存实力的确是最省力的方法。去别苑梳洗整理一下来朔宁宫用膳,也让下人把星宿宫好好打理一下。”庆功宴味同嚼蜡,三人吃得沉重且麻木。今夜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如果对彼此稍有怀疑或者杀意,那么躺着的尸体中必然有自己了。
“你们身上肩负了振兴我朝的使命,任务艰巨且危险,万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朕这样安排只是想让你们更强大更冷酷无情!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大器。”皇上的话还萦绕在耳边,绾绾坐在房顶上看着灰蒙蒙的天发呆。幽夜遥遥地看着她消瘦的身体有些怕冷的抱着自己的肩,心中一痛不由自主地跃上了屋顶。冰凉的琉璃瓦沾染了晨曦的雾气湿漉漉的打滑。
“太傅,为什么?”她呜咽着问他。他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为了皇上一统天下的宏伟大业。”
“我们其实只是棋子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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