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的一声,一模一样的感觉生出,然而这一次,盘旋于安伯尘周遭的不再是水波涟漪,而是一簇簇晶莹剔透的火苗。转眼后,火苗飞窜向安伯尘,将他包裹其中,渐渐的,安伯尘化作一簇肉眼难辨的白火,虚浮在半空,摇晃闪烁。
  “果然,运转太阳之气会变成虚火。就叫它火行术吧。”
  安伯尘喜滋滋道,烈日正盛,迎着太阳,安伯尘只觉遍体舒畅,仿佛太阳愈烈,他的精力也愈旺盛。
  施展火行术,安伯尘轻灵的飞窜于楼内,也是悄无声息,无影无踪,只不过所到之处都会留下淡淡的黑痕,需得仔细看才能发觉。
  花了一天一夜练习《鬼影功》,吞食太阴太阳二气,此时安伯尘终于初步完成第一篇匿形法门的修炼,共得两法,一曰水行,于夜间使用避人耳目,另曰火行,于白昼施展无影无踪。
  从此往后,安伯尘潜行琉京再无人能发觉,既能避开左相和离公子的耳目,又可继续隐藏修为,距离寻找龙女,除妖破局更近了一步。
  心情大好,安伯尘收功,脸上的笑意还未绽开,就看到了一旁涎着口水蒙头大睡的李小官。
  “奇怪,小官什么时候来的。”
  安伯尘自言自语道,未等近前,陡然一怔。目光所及,就见李小官全身上下笼罩在一片细密的金光中,身上竟隐隐散发着微弱的元气。安伯尘虽无法像司马槿那样识辨元气深浅、修为高低,可李小官刚刚炼化金液,修为尚浅,他身上的元气自然瞒不过安伯尘。
  “小官也修炼了?”
  安伯尘一脸古怪,心生好奇。
  渐渐的,安伯尘眉头皱起,李小官身上那圈金光殊为异常,安伯尘隐隐感觉到,那定非先天之火所造成。转念一想,安伯尘恍然大悟,眉头舒展开。
  “金……是了,李小官服食过三年金元丹。可是……”
  即便猜到李小官的异状是和三年服丹有关,可安伯尘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他能炼化无形之水全因一番误打误撞,可李小官只是睡了一觉便炼化无形之金?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安伯尘踏足修行之道不过一个月,进度虽快,可对修行中的许多道理都一知半解,自然无法搞懂在李小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心情亦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李小官若能修炼,不枉他追寻自己来到琉京,往后一同修行,也能减去几分孤单。忧的则是太过匪夷所思,若他自己尚不知道,那该告诉他,还是瞒着他?
  李小官生性闲散莽撞,又喜欢多嘴,万一告诉了他,谁知他会不会欣喜若狂,一蹦三尺高,疯了般的大声宣扬,唯恐别人不知。到那时,被离左二人得知,既会对自己生疑,还会给李小官引来杀生之祸。
  安伯尘已是变数,李小官若再成为变数,无论离公子还是左相恐怕都会坐不住。
  可若不告诉他,向他隐瞒此事,安伯尘却生怕耽误了他的修行,拖久了谁知会发生什么变故。
  总而言之,安伯尘左右为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渐渐的,萦绕李小官周身的金光隐没皮下,抽了抽鼻子,李小官猛地向前一载,随后起身揉了揉头,睁开惺忪的双眼道。
  “奇怪了,我怎么突然睡着了。”
  抬起头,就见安伯尘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李小官吓了一跳,随即拍了拍胸脯:“伯尘,你终于想完事了。”
  刚一说完,熟料安伯尘竟疾步走上来,对着自己满身肥肉一阵乱摸,李小官愣在当场,渐渐的,腿肚子打软,脸上时青时白。
  好半天,李小官方才涨红着脸,吞吞吐吐,略带羞涩道:“安娃子,这样不好……红拂虽然走了,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张掌柜家的女儿美得像朵花似的,大不了我让给你好了。”
  安伯尘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小官你想多了。我只是担心你身体有所不适罢了。”
  “小官我好得很,不过睡了一觉而已。”
  “那你有没有做过什么怪梦,比如梦见自己来到仙境一样的地方,遇到神仙一样的人物?”
  安伯尘紧追不舍问道。
  闻言,李小官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一般,越看安伯尘越觉古怪,那个荒唐的念头一经生出,再难收回。
  安娃子从前可不会这样啊,对小官我嘘寒问暖,连睡个觉也要打听上半天……糟糕,莫非真是因为红拂走了,他才变得这样,难怪他在白狐书院老是和那个小白脸和尚眉来眼去。不行,我得给他找个伴儿,张掌柜家女儿着实不错……
  忧心忡忡的看着安伯尘,就在这一刻,李小官发下了他这一生中最伟大的誓言安娃子一日没找到婆娘,自己便一日不娶。
  幽怨的看了安伯尘一眼,李小官猛地一跺脚,转身向楼下跑去。


第112章 书院风波起
  “没发现神仙府,也没受伤……小官他是怎么做到的?”
  墨云楼中,少年皱眉苦思,却又百思不得其解,许久摇了摇头:“罢了,看来小官也是有大运道的人。这样也好。”
  看向阳光明媚的午后冷街,安伯尘笑了笑,正在这时,他陡然想起了什么,笑意凝固,满脸呆滞。
  “糟糕,今天又没去书院,严夫子那边……”
  想到昨日的信誓旦旦,安伯尘满脸通红,头皮发麻,一溜烟的蹿下楼,跃上马背向白狐书院奔去。
  ……
  杨柳岸和风徐徐,假山深处书声郎朗,竹楼四层,甲等学舍的二十来名学子愁眉苦脸的诵读着《国礼》。这《国礼》是大匡立朝初年匡帝召集各国大儒统编而成的,分为四册,《君》、《国》、《士》、《家》,每一册多则两百余篇,少则七八十篇,每篇亦有十来章,其中内容可想而知,无外乎忠君报国礼士齐家云云。本为匡帝宣扬教化之举,却因《国礼》由各诸侯国饱学之士统编,即便是教化之言,可也囊括天文地理、三教九流,备受历代文人学者推崇,引为当世经典。
  是以,民间有歌谣,腹藏国礼七百篇,登阁拜相指日待。
  话虽如此,可在座诸人大多生来贵胄,又入学甲等学舍,就算不习《国礼》将来也能出入紫罗,韬略君前。从大早开始,直到现在,严夫子都没授学,只是面无表情道,今日读国礼,众学子摇头晃脑,口干舌燥,心中忿忿。所恨的却非严夫子,而是引得严夫子大发雷霆的那人。
  嘴上虽没说话,可在座学子们谁看不出严夫子一脸浓重似乎转眼便要掉落的阴霾,他也在捧卷而读,可更像是在用书卷遮掩他难看至极的脸色。透过书卷看去,都能看到严老夫子那双微微颤抖的手,每每好似想到了什么,严老夫子的手总会忍不住打个哆嗦,随后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也是,三番两次被学生无故逃课,连个招呼也不打,即便德高望重、门生遍江南、誉满天下的严老夫子也难以镇定,更何况,严老夫子年轻时候可是随军南下杀过南蛮的壮士,如今虽已年过百岁,却非是什么好脾气。
  马文长偷眼看向严老夫子,想起那个不知身在何方小仆僮,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而在他后排,无华面露无奈,瞥了眼一旁的张布施,小声道:“穿布鞋的,早说了让你去喊伯尘,你跑哪去了?”
  张布施苦巴着脸,却丝毫不让的瞪向张布施:“说好了是你喊,反倒赖我头上了,你这死……”
  “秃驴”二字被张布施硬生生收了回头,无华头戴锦帽,正是不想被同窗们发现他僧人的身份,以免引人猜测,张布施早答应过无华,此时虽忿忿,却也及时收口。
  学舍里鸦雀无声,两人虽在低语,可也逃不过严老夫子的耳朵。
  凶横的目光从书卷后射来,狠狠地瞪向两人,无华和张布施脸色一僵,只得止住窃窃私语,有模有样的摇头晃脑念起《国礼》来。
  纵是神师传人,遇上这个只认死理,骂也不得,打也不行的老夫子,也得乖乖的去念书。
  学舍中二十来人,恐怕也只有马文长、无华和张布施三人不恨安伯尘。其他人连同老夫子在内,都恨得咬牙切齿,唯独那个临窗而坐的黑衣少年嘴角扬起,俊朗的脸上浮出玩味的笑意。
  养伤养了那么久,再不出面,恐怕这京里人都以为我怕了你。
  想到将自己这个琉京最风光的贵公子打落尘埃的少年,厉霖眼中闪过浓浓的恨意。
  即便夜战墨云楼,安伯尘被他的“仇家”打成重伤,修为全失,厉霖仍未解气。只要安伯尘多在琉京一日,他便如石在履,如刺在背,寝食难安,每每想起总会恨得全身发抖。说老实话,此前的厉霖绝没如此阴沉,和马文长一样风度翩翩,全因三番两次败在安伯尘枪下,更是在御前完败,当着琉京所有人的面被打成重伤,虽苟得性命,可对他来说却是生不如死。
  原本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一朝被区区佃户儿子踩在脚底,蒙在那层遮羞布下的世家子本性再难以遏制的爆发出来。安伯尘若不死,他厉霖便一天难安。
  以他厉霖的身份想要弄死一个小仆僮,容易至极,就像捏死一只臭虫那么简单。可那夜突袭墨云楼后,家中长辈下朝回来只字不言,再没提起为他报仇之事,厉霖知道,想要亲手将他杀死已是不可能。于是厉霖找过广平县主后,重回学舍,却听到一个令他心花怒放的消息。安伯尘数次逃课,老夫子早已心怀不满,如此一来,他唯一顾忌的严夫子也不再是威胁。
  你当我只厉霖会锏技会秘术,却不知,若我只是一武夫,又怎能令琉京一众世家子俯首称臣。今次回来,我定要让你身败名裂,在万人前被千刀万剐。
  嘴角浮起一丝毒辣,厉霖看了看天色,已是午后,散学时间将到安伯尘还未出现,他不经有些遗憾。
  侧目看向斜前方的同样略显失望的广平县主,厉霖嘴边的笑意更盛了几分。
  广平县主倒是颗好棋子,得琉君宠爱,性子又急又傲,几句话就被自己说动,借她的手弄死安伯尘再合适不过。
  自打听闻广平县主从魏国回转,厉霖便动起了心思,暗中嘱咐原先跟随他的世家子们在广平耳边散布安伯尘的恶性,但又不能太过夸张,点到即止,广平虽然性子直,可并非蠢人。果不出其然,广平听后大怒,命人打探后愈发笃定安伯尘是一得意忘形的卑鄙小人。而厉霖恰到好处的登门拜访,言谈举止不卑不亢,俨然一副虽受重挫,却愈发刻苦勤奋,不屈不挠誓死忠君报国的世家俊杰。如此一来,广平虽觉厉霖输给安伯尘有失颜面,可也难以生出恶感,厉霖说的话,广平自然听得进去,于是在昨天,厉霖终于推出杀手。当那对母女颤巍巍的来到广平面前,痛哭流涕时,倾诉冤情时,广平勃然大怒,当即答应和厉霖联手,除去这颗混入白狐书院的“毒瘤”。
  看向渐渐西落的夕阳,厉霖忽觉心情大好,就在这时,余光中闪过一道人影,厉霖瞳孔遽缩,原本就极好的心情愈发难易自禁。
  好,好,你终究还是来了,不过,你怎么也不会想到你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眸里浮起浓浓的兴奋,厉霖放下书卷,眯起双眼打量着冒冒失失闯入书舍,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少年,心中突然生出一丝荒谬。
  这样一个普通至极,不过多了几分好运的少年,竟会被自己引为对手?自己竟沦落到对一个无权无势修为全失的佃户儿子施计布局,真是杀鸡用牛刀,可笑无比……或许连鸡都算不上。
  转念一想,厉霖笑着摇头。
  罢了,权当是杀鸡儆猴吧,再说,若不让他受尽煎熬而死,又怎能出了这口恶气。
  随着安伯尘气喘吁吁的闯进书院,原本的读书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放下书卷看向安伯尘,当然,大多学子一脸恼恨,唯独老夫子一脸平静,手也不抖了,好整以暇的看着书。
  可所有人都知道,此时只是暴风雨来临前一刻的宁静。
  果然,下一刻,严老夫子猛地弹起身,抄起案上的书筒砸向安伯尘,却被安伯尘电光火石间侧身避开。
  “你……你竟还敢躲?”
  严老夫子气得牙齿咯吱咯吱作响,颔下长白胡子翘起复落下,好似自己会动一般。严夫子本就生着一张长脸,此时此刻,像极了圆井村里那头拉了十来年磨的老山羊,同样整日绷着脸,村里娃子们逗弄它时,总会气急败坏的吹胡子瞪眼,甚是可笑。
  也不知为何,一想到村里那头老山羊,再看向眼前无比滑稽的老夫子,安伯尘忍不住想要笑。
  一口气没憋住,安伯尘僵着脸,可颊边仍难以控制的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
  鸦雀无声。
  所有学子,包括厉霖在内都睁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看向一脸“怪笑”的安伯尘,目瞪口呆。
  反观严夫子也是一怔,转眼后涨红了脖子,七窍生烟,再不顾仪态,抓起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恶狠狠的砸向安伯尘。
  “孺子不可教!”
  “败坏学风,成何体统!”
  “还躲……”
  “小兔崽子,有种别躲!”
  砸到兴起,严夫子破口大骂,竟还脱下木屐抄于手中,踉跄着向安伯尘拍去。
  安伯尘一脸苦涩,心中无奈,怎么也想不出这样一个性格火爆的老头如何能成为白狐书院甲等学舍的座师。不过眼下他也无暇去好奇,虽知被老夫子打上两下或许能让他消消气,可安伯尘如何拉得下这个脸,只能绕着学舍边躲边转圈子。
  恩师怒拔履,学生绕圈逃。
  这番动静自然惊动了乙丙丁三书院的学子教习们,散学时间已到,学子们都聚在楼下,张大嘴巴看向甲等学舍中,前所未见甚至想都不敢想的情景。
  “连严夫子都被气得半死,这一下,再没人会为你说话了。”
  咧开嘴,厉霖幽幽说道,转目看向广平县主,就见她也向自己看来,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第113章 世家再相逼 雏龙终动怒
  老夫子显然动了真火,丝毫不顾他江南大儒的身份,披头散发,破口大骂。偏偏身前的小兔崽子溜得贼快,绕了十来圈,老夫子不经有些气喘。
  其余三舍的学子喜得看热闹,不拦不劝,只是一个劲的起哄。原本墨香旖旎的白狐书院就这样变得荒唐透顶,聒噪有如书院外的烟花巷,这一切全因本不属于这的少年。
  书舍不远的假山上,女子素裙涤尘,豆蔻点点如牡丹,纤纤素手濯风情,此时正一脸淡漠地看着书舍四楼的荒唐戏。
  “那个姓安的到哪都是灾星,偏偏殿下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
  娇媚的女子面露微笑,漫不经心道。
  话音落下,璃珠黛眉稍蹙,回头扫了王馨儿一眼,却没说话。
  王馨儿只当璃珠心生不满,美目中闪过一丝毒辣。
  如今的她早已深陷琉京,脱身不得,罪魁之首自然是不远处那个将白狐书院搞得乌烟瘴气的少年。一次次挫败他手中,也不知是不是他运气使然,总之王馨儿再不想正面对付他,即便她想此时也无能为力。仙人秘籍和那只戏偶脱不了关系,王馨儿心中笃定,因此无论如何她还得继续呆下去,窥伺于一旁,等到九辰君出世暴起夺之。幸好诺大琉京,也只有自己和安伯尘知道仙人秘籍之事,想来他不会说,自己更不会说,依附这个看似聪明实则糊涂的公主身旁,倒是个明智的选择。
  再忍耐一阵吧。
  王馨儿心中暗道,偷眼看向璃珠公主,心里微觉古怪。
  依璃珠的性子,那日望君湖被安伯尘看了身子,都这么长时间过去,她居然无动于衷……真是奇怪。
  未等王馨儿继续想下去,一阵啼哭声从院门处响起。
  众学子回身张望,就见一对母女相互搀扶着,抱成一团,哭哭啼啼的向书舍走来,一边走一边叫着屈。
  今日可是够热闹的,先是安伯尘惹得严夫子暴走,又有民女把书院当衙门来喊冤,啧啧,也不知传扬出去,琉君的脸面往哪搁。
  世家子们心中如是想着,他们对书院并无归属感,来此念书不过是为了日后踏足仕途有个好身份。
  再看向那对母女,就见她们年纪都不大,妇人三十来岁,身体丰腴,皮肤细腻,若非泪水花了粉妆,倒也算得上风韵犹存。而那少女则十三四岁,模样清丽,却哭得俏鼻通红,让人看着心生怜意。更何况,这对母女都披麻戴孝,此时再一哭,即便世家子们也有些不忍。
  见着那对母女,严老夫子暗舒口气,停止追赶,气喘吁吁的看向楼下的母女,板起脸道:“尔等何人,为何来我书院啼哭?”
  目光落向严夫子,那妇人仿佛看到了主心骨,不由分说的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民女冤枉,夫子可要为小女子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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