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就只能自己抬,情急之下,几位高干一拥而上,去抬轿子。
这四位高级轿夫分别是吏部尚书周嘉谟,给事中杨涟,内阁大学士刘一璟,英国公张维迎。
前面几位大家都熟,而最后这位张维迎,是最高世袭公爵,他的祖先,就是跟随明成祖朱棣靖难中阵亡的第一名将张玉。
也就是说,四个人里除杨涟外,职务最低的是部长,我又查了下年龄,最年轻的杨涟,当时也已经四十八岁了,看来人急眼了,还真敢拼命。
就这样,朱由校在这帮老干部的簇拥下,离开了乾清宫,他们的目标,是文华殿,只要到达那里,完成大礼,朱由校就将成为新一代的皇帝。
而那时,李选侍的野心将彻底破灭。
当然,按照最俗套的电视剧逻辑,坏人们是不会甘心失败的,真实的历史也是如此。
毕竟老胳膊老腿,走不快,很快,大臣们就发现,他们被人追上了。
追赶他们的,是李选侍的太监。一个带头的二话不说,恶狠狠地拦住大臣,高声训斥:
“你们打算把皇长子带到哪里去?”
一边说,还一边动手去拉朱由校,很有点动手的意思。
对于这帮大臣而言,搞阴谋、骂骂人是长项,打架是弱项。于是,杨涟先生再次出场了。
他大骂了这个太监,并且鼓动朱由校:
“天下人都是你的臣子,何须害怕!”
一顿连骂带捧,把太监们都镇住了,领头的人见势不妙,就撤了。
这个被杨涟骂走的领头太监,名叫李进忠,是个不出名的人。但不久之后,他将更名改姓,改为另一个更有名的名字——魏忠贤。
在杨涟的护卫下,朱由校终于来到了文华殿,在这里,他接受了群臣的朝拜,成为了新的皇帝,史称明熹宗。
【明熹宗朱由校】
这就算即位了,但问题在于,毕竟也是大明王朝,不是杂货铺,程序还要走,登基还得登。
有人建议,咱就今天办了得了,可是杨涟同志不同意,这位仁兄认定,既然要登基,就得找个良辰吉日,一查,那就九月初六吧。
这是一个极为错误的决定。
今天是九月初一,只要皇长子没登基,乾清宫依然是李选侍的天下,而且,她依然是受命照顾皇长子的人,对于她而言,要翻盘,六天足够了。
然而杨涟本人,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就在他即将步入深渊的时候,一个人拉住了他,并且把一口唾沫吐在了他的脸上。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左光斗。
左光斗,字遗直,安徽桐城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现任都察院巡城御史,杨涟最忠实的战友,东林党最勇猛的战士。
虽然他的职位很低,但他的见识很高,刚一出门,他就揪住了杨涟,对着他的脸,吐了口唾沫:
“到初六登基,今天才初一,如果有何变故,怎么收拾,怎么对得起先皇?!”
杨涟醒了,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皇长子还在宫内,一旦李选侍掌握他,号令群臣,到时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但事已至此,只能明天再说,毕竟天色已晚,皇宫不是招待所,杨大人不能留宿,无论如何,必须等到明天。
杨涟走了,李选侍的机会来了。
当天傍晚,朱由校再次来到乾清宫,他不能不来,因为他父亲的尸体还在这里。
可是他刚踏入乾清宫,就被李选侍扣住了,尸体没带走,还搭进去一个活人。
眼看顾命大臣们就要完蛋,王安又出马了。
这位太监可谓是智慧与狡诈的化身,当即挺身而出,去和李选侍交涉,按说被人抢过一次,总该长点记性,可是王安先生几番忽悠下来,李选侍竟然又交出了朱由校。
这是个很难理解的事,要么是李小姐太弱智,要么是王太监太聪明,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是,李选侍失去了一个机会,最后的机会。
因为第二天,杨涟将发起最为猛烈的进攻。
九月初二。
吏部尚书周嘉谟和御史左光斗同时上书,要求李选侍搬出乾清宫。
这是一个十分聪明的战略,因为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只要李选侍搬出去,她将无法制约皇帝,失去所有政治能量。
但要赶走李选侍,自己动手是不行的,毕竟这人还是后妃,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经过商议,杨涟等人统一意见:让她自己走。
左光斗主动承担了这个艰巨的任务,为了彻底赶走这个女人,他连夜写出了一封奏疏,一封堪称恶毒无比的奏疏。
文章大意是说,李小姐你不是皇后,也没人选你当皇后,所以你不能住乾清宫,而且这里也不需要你。
然后他进一步指出,朱由校才满十六岁,属于青春期少年,容易冲动,和你住在一起是不太合适的。
话说到这里,已经比较露骨了。
别慌,更露骨的还在后面。
在文章的最后,左光斗写出了一句画龙点睛的话:
“武氏之祸,再现于今,将来有不忍言者!”
所谓武氏,就是武则天,也就是说,左光斗先生担心,如此下去,武则天夺位的情形就会重演。
如果你认为这是一句非常过分的话,那你就错了,事实上,是非常非常过分,因为左光斗是读书人,有时候,读书人比流氓还流氓。
希望你还记得,武则天原先是唐太宗的妃子,高宗是太宗的儿子,后来,她又成了唐高宗的妃子。
现在,李选侍是明光宗的妃子,熹宗是光宗的儿子,后来……
所以左光斗先生的意思是,李选侍之所以住在乾清宫,是想趁机勾引她的儿子(名义上的)。
李选侍急了,这很正常,你看你也急,问题在于,你能咋办?
李选侍想出的主意,是叫左光斗来谈话。事实证明,这是个不折不扣的馊主意,因为左光斗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是御史,天子召见我才会去,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若辈何为者)?”
九月初三。
左光斗的奏疏终于送到了皇帝的手中,可是皇帝的反应并不大,原因简单:他看不懂。
拜他父亲所赐,几十年来躲躲藏藏,提心吊胆,儿子的教育是一点没管,所以朱由校小朋友不怎么读书,却很喜欢做木匠,常年钻研木工技巧。
幸好,他的身边还有王安。
王太监不负众望,添油加醋解说一番,略去儿童不宜的部分,最后得出结论:李选侍必须滚蛋。
朱由校决定,让她滚。
很快,李选侍得知了这个决定,她决定反击。
九月初四。
李选侍反击的具体形式,是谈判。
她派出了一个使者,去找杨涟,希望这位钢铁战士会突然精神失常,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相信她是一个善良、无私的女人,并且慷慨大度的表示,你可以继续住在乾清宫,继续干涉朝政。
人不能愚蠢到这个程度。
但她可以。
而她派出的那位使者,就是现在的李进忠,将来的魏忠贤。
这是两位不共戴天的死敌第一次正面交锋。
当然,当时的杨涟并没有把这位太监放在眼里,见面二话不说:
“她(指李选侍)何时移宫?”
李进忠十分客气:
“李选侍是先皇指定的养母,住在乾清宫,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杨涟很不客气:
“你给我记好了,回去告诉李选侍,现在皇帝已经即位,让她立刻搬出来,如果乖乖听话,她的封号还能给她,如果冥顽不灵,就等皇帝发落吧!”
最后还捎带一句:
“你也如此!”
李进忠沉默地走了,他很清楚,现在自己还不是对手,在机会到来之前,必须等待。
李选侍绝望了,但她并不甘心,在最后失败之前,她决心最后一搏,于是她去找了另一个人。
九月初五,登基前最后一日。
按照程序规定,明天是皇帝正式登基的日期,但是李选侍却死不肯搬,摆明了要耍赖,于是,杨涟去找了首辅方从哲,希望他能号召群臣,逼李选侍走人。
然而,方从哲的态度让他大吃一惊,这位之前表现积极的老头突然改了口风:
“让她迟点搬,也没事吧(迟亦无害)。”
杨涟愤怒了:
“明天是皇上登基的日子,难道要让他躲在东宫,把皇宫让给那个女人吗?!”
方从哲保持沉默。
李选侍终于聪明了一次,不能争取杨涟,就争取别人,比如说方从哲。
因为孤独的杨涟,是无能为力的。
但她错了,孤独的杨涟依然是强大的,因为在他的心中,始终都留存着一个信念:
当我只是个小人物的时候,你体谅我的激奋,接受我的意见,相信我的才能,将你的身后之事托付于我。
所以,我会竭尽全力,战斗至最后一息,绝不放弃。
因为你的信任,和尊重。
在这最后的一天里,杨涟不停地到内阁以及各部游说,告诉大家形势危急,必须立刻挺身而出,整整一天,即使遭遇冷眼,被人讥讽,他依然不断地说着,不断地说着。
最终,许多人被他打动,并在他的率领下,来到了宫门前。
面对着阴森的皇宫,杨涟喊出了执着而响亮的宣言:
“今日,除非你杀掉我,若不移宫,宁死不离(死不去)!”
由始至终,李选侍都是一个极为贪婪的女人,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顾一切,虐待朱由校的母亲,逼迫皇帝,责骂皇长子,只为她的野心和欲望。
但现在,她退缩了,她决定放弃。因为她已然发现,这个叫杨涟的人,是很勇敢的,敢于玉石俱焚、敢于同归于尽。
无奈地叹息之后,她退出了乾清宫,从此,她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或许依然专横、撒泼,却已无人知晓,因为,她已无关紧要。
随同她退出的,还有她的贴身太监们,时移势易,混口饭吃也不容易。
然而一位太监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命运还未终结,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一个新的目标——另一个女人。
从这个女人的身上,他将得到新的前途,以及新的名字。
朱由校篇
第十一章 强大,无比强大
万历四十八年(1620)九月初六,明熹宗朱由校在乾清宫正式登基,定年号为天启。
一个复杂无比,却又精彩绝伦的时代就此开始。
杨涟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自万历四十八年(1620)八月二十二日起,在短短十五天之内,他无数次绝望,又无数次奋起,召见、红丸、闯宫、抢人、拉拢、死磕,什么恶人、坏人都遇上了,什么阴招、狠招都用上了。
最终,他成功了。
据史料记载,在短短十余天里,他的头发已变成一片花白。
当天启皇帝朱由校坐在皇位上,看着这个为他的顺利即位费尽心血的人时,他知道,自己应该回报。
几日后,杨涟升任兵科都给事中,一年后,任太常少卿,同年,升任都察院佥都御史,后任左副都御史。短短一年内,他从一个从七品的芝麻官,变成了从二品的部级官员。
当然,得到回报的,不仅是他。
东林党人赵南星,退休二十多年后,再度复出,任吏部尚书。
东林党人高攀龙,任光禄丞。后升任光禄少卿。
东林党人邹元标,任大理寺卿,后任刑部右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
东林党人孙慎行,升任礼部尚书。
东林党人左光斗,升任大理寺少卿,一年后,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以下还有若干官,若干人,篇幅过长,特此省略。
小时候,老师告诉我,个人是渺小的,集体才是伟大的,现在,我相信了。
当皇帝的当皇帝,升官的升官,滚蛋的滚蛋,而那个曾经统治天下的人,却似乎已被彻底遗忘。
明光宗朱常洛,作为明代一位极具特点(短命)的皇帝,他的人生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苦大仇深。
出生就不受人待见,母亲被冷遇,长大了,书读不上,太子立不了,基本算三不管,吃穿住行级别很低,低到连刺杀他的人,都只是个普通农民,拿着根木棍,就敢往宫里闯。
好不容易熬到登基,还要被老婆胁迫,忍了几十年,放纵了一回,身体搞垮了,看医生,遇见了蒙古大夫,想治病,就去吃仙丹,结果真成仙了。
更搞笑的是,许多历史书籍到他这里,大都只讲三大案,郑贵妃、李选侍,基本上没他什么事,原因很简单,他只当了一个月皇帝。
在他死后,为了他的年号问题,大臣们展开了争论,因为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万历死了,八月,他就死了。而他的年号泰昌,没来得及用。
问题来了,如果把万历四十八年(1620)当作泰昌元年,那是不行的,因为直到七月,他爹都还活着。
如果把第二年(1621)当作泰昌元年,那也是不行的,因为他去年八月,就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问题终究被解决了,凭借大臣们无比高超的和稀泥技巧,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处理方案隆重出场:
万历四十八年(1620)一月到七月,为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为泰昌元年。明年(1621),为天启元年。
这就是说,在这一年里,前七个月是他爹的,第二年是他儿子的,而他的年份,只有一个月。
原因很简单,他只当了一个月皇帝。
他很可怜,几十年来畏畏缩缩,活着没有待遇,死了没有年号,事实上,他人才刚死,就有一堆人在他尸体旁边你死我活,抢儿子抢地方,忙得不亦乐乎。
原因很简单,他只当了一个月皇帝。
有人曾对我说,原来,历史很有趣。但我对他说,其实,历史很无趣。
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历史没有正恶,只有成败。
左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吏部尚书、刑部侍郎、大理寺丞等等等等,政权落入了东林党的手中。
它很强大,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对于这一现象,史称“众正盈朝”。
按照某些史书的传统解释,从此,在东林党人的管理下,朝廷进入了一个公正、无私的阶段,许多贪婪的坏人被赶走,许多善良的好人留下来。
对于这种说法,用两个字来评价,就是胡说。
用四个字来评价,就是胡说八道。
之前我曾经说过,东林党不是善男信女,现在,我再说一遍。
掌权之后,这帮兄弟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追查红丸案。
追查,是应该的,毕竟皇帝死得蹊跷,即使里面没有什么猫腻,但两位蒙古大夫,一个下了泻药,让他拉了几十次,另一个送仙丹,让他飞了天,无论如何,也应该追究责任。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追究责任后还不过瘾,非要搞几个幕后黑手出来,郑贵妃、李选侍这几位重点嫌疑犯,名声坏,又歇了菜,要打要杀,基本都没个跑。
可是现成的偏不找,找来找去,找了个老头——方从哲。
天启元年(1621),礼部尚书孙慎行上疏,攻击方从哲。大致意思是说,方从哲和郑贵妃有勾结,而且他还曾经赏赐过李可灼,出事后,只把李可灼赶回了家,没有干掉,罪大恶极,应予严肃处理。
这就真是有点无聊恶搞了,之前说过,李可灼最初献药,还是方老头赶回去的,后来赏钱那是皇帝同意的,所谓红丸到底是什么玩意,鬼才知道,稀里糊涂把人干掉,也不好。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方从哲都没错,而且此时东林党掌权,方老头识时务,也不打算呆了,准备回家养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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