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以推断出是你的害虫在李小姐的体内发生了反应,加之吸收了山谷之寒气,又适遇中秋天狗食月,引发阴阳变数,几日即破胎产下这个怪胎来;其三,这妖孽胯下之物,亦具淫秽之天象,与你一脉相承,异曲同工,有父子之相!”
田古道顿时语塞,保持缄默,亦不反驳,大概是觉得我说得有几分道理。沉默良久后,说:“那总不能对外说这孩子是我儿子吧,我还没有结婚,在别人面前如何说得过去?”
我给他出个主意:“以后你与这小妖孽可以叔侄相称。一旦别人问起,就说是你的远房侄子即可,旁人也看不出破绽。”
经我一说,田古道没有表示明确的反对。
而此时,那小妖孽见我们争论,亦不做声,只是眨着那大眼睛望着我们,那眼神里却闪烁着几分狡诘,明显与他的年龄不符。我心下大骇,似乎被他看穿了心思,有些无地自容。
“那这小孩得有个名字吧,秀才你给他取个名字吧。”田古道嘀咕道。
“就叫鬼崽妖吧!”看到这孩子似人非人,似仙非仙,似妖非妖的样子,又从死尸里生产出来,我不禁脱口而出。
田古道居然也道了声好,看来我们俩想到一块了。
由于鬼崽妖的出现,我与田古道毫无睡意,两人无眠,相向默坐。那鬼崽妖却睡得很香。
望着熟睡的鬼崽妖,想起这个生下来就没有父母的孩子,心下不免生出一丝怜爱。想想自己,此时也因为赚取科考盘缠而远离父母。这样的中秋良宵,我们却只能夜宿山谷,真是凄凉,心里突然想念自己的家乡,还有家乡的亲人,不由悲从中来。
于是,我取出狼箫朱砂笔,含在嘴边,竖吹洞箫,吹了一曲《胡笳》。
谷中,顿时飘荡起淡淡沙哑的箫音,那声音虽然悠长清虚,却透着一股孤独和凄凉。声音虽小,缠绵着思念,但在这样无人的山谷之中穿得极远,不知道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亲人,是否听得到我的思念之情;不知道我那油灯下的母亲,是否听得到漂泊在外的儿子的隐痛和悲怨。
一边吹着洞箫,一边想起《文姬归汉》哀怨的一幕:流落到匈奴十二年之久的蔡文姬,时刻思念这自己的思恋,当曹操赎回她时,她又舍不得离开两个年幼的孩子,还乡的喜悦顿时被骨肉离别之情所淹没。这种隐痛,除了蔡文姬自己,是没有人可以体验的:身归国兮儿莫之随,心悬悬兮长如饥。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暂移。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十有四拍兮涕泪交垂,河水东流兮心是思。
一曲洞箫《胡笳》,始则深沉隽永,继而慷慨悲歌,凄切哀婉的声音直直的透入人心,高则苍悠凄楚,低则深沉哀怨。
由人及己,我一边吹着洞箫,一边默默流泪。
“秀才,你别吹了,我有些受不了啦,听了你的洞箫声,我直想哭……”田古道终于打断了我的箫声。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擦拭眼里噙着的一腔热泪。余光却发现田古道正用袖口擦拭自己的眼角……
翌日,天蒙蒙亮。
我们赶尸而行,田古道背着鬼崽妖。那小妖精在田古道的背上也不啼叫,甚是乖巧,不时张望谷中景色,眼中一片新鲜而欣喜的样子。
往前行要经过那老妪住处,田古道提议去老妪家瞧瞧,顺便也道谢一声。
不久,便行至老妪住的地方,我们举目四望,却怎么也找不到老妪的住处,只见一颗歪脖子樟树前,用几根树枝搭着一个凌乱的棚子。我要田古道仔细辨认,田古道信誓旦旦说就是这个地方,昨晚上请那老妪接生的时候,明明记得屋前就是这颗歪脖子大樟树,怎么房子突然不见了!这时,一直默不吱声的鬼崽妖突然朝着那棚子发出几声嘻嘻的笑声。
我与田古道觉得事情很是蹊跷,心有默契也不多说,加快脚步,赶着两具死尸继续前行。
实话说,对于鬼崽妖的身份,我觉得是个谜。当然,在众多谜团里,我最为关心的是,到底谁是才他的亲生父亲?
先前我讹田古道是鬼崽妖的亲身父亲,其实也没有把握,只是自己卸担子图轻松而已。
不过从鬼崽妖不男不女的性器具来看,再结合野史所说有此类器具的人淫荡无比来判断,我觉得鬼崽妖与那贵州淫官以及田古道的气质更为接近。而从田师爷近日突变轻快的脚步来看,似乎他已认定这是自己的遗腹子。
但从鬼崽妖的怪异相貌来看,又觉得他的小秃顶有些像贵州淫官,性器之特异则像田古道,眼睛却像田师爷,未必真是集三人之大成的混合体?
思来想去,我的头绪越理越乱,也没有找到说服自己的答案,在心下暗道一声:他姥姥,这世道真够乱的!
暗念之余又后悔了,责备自己一介书生不该用词不雅,真是对不起儒祖孔老夫子。自从与田古道赶尸以来,我就觉得自己也变得粗俗起来,所谓近墨者黑,真是愧对朝廷赐予的生员名号,也愧对我那望晚辈成材的五叔祖。
罢了罢了,管那鬼崽妖是人是妖,姓田还是跟那淫官姓,只要他能助我们赶尸降鬼就是好小鬼。
第07章 骂龙溪鬼崽妖斗法
说来也怪,自打鬼崽妖出生以来,两具尸体行走的速度比以往要轻快了许多,似乎有喜得贵子的喜悦。
那老妪关于鬼崽妖的说法,我们一直耿耿于怀,总想早点应验,但没想到这鬼东西的灵异来得这么早,出生第五天就作出让我们乍舌膛目的惊人之举。
不觉间,我们终于走出了惊骡峡,前方仍是一片丘陵,但地势却相对平坦,可以看到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路上行人稀少,远处炊烟盘升,鸡犬之声隐约可闻。
田古道敲响阴锣,喊了赶尸行话。那锣声散开去,远处的犬吠声一下消失了,停顿不久,犬吠声又起,不过那吠声似乎没了先前的底气与撒野。
估摸走了两个时辰,过了一个弯坳,却见远处陡然横出一雄峻峰峦,层峦重叠,这里就是六龙山,原来我们一直没有走出连绵不绝的武陵山脉。
才出惊骡峡,又入六龙山。
田古道对这没有尽头的崎岖山路有些失去信心,在这没有边际的崇山峻岭间行走,既枯燥,又寂寞难奈,实在不是常人能干的活计。不过,我与田古道的想法不同,我对这连绵不绝的大山充满了感激之情。如果没有这野莽深山,就没有了赶尸这一行当存在的必要,没有了赶尸这一特殊行当,我又到哪里去积攒参加科举考试的盘缠呢?
在我的家乡湖南西部山区,山民一直坚守着叶落归根的古训。狐狸死后,尚且要把头朝向它出生的洞穴,何况人呢!客死异地的游子,本人的意愿一定要入葬祖茔,孝子贤孙必得扶丧回籍,亲友相知也都有资助此事的义务。
而这些地方贫瘠,多崇山峻岭,山中瘴气很重,恶性疟疾经常流行,生活环境坏到极点,除当地的苗人以外,外人是很少去的。如果要在那上千里或数百里的崎岖山路上,将亲人的尸体运回家乡,难度可想而知,即使有钱,也难以用车辆或担架扛抬,且耗费巨大,而赶尸的办法则经济、简便、安全。
当然,使用“辰州符”赶尸也有地域限制,往北只到澧州,不能过洞庭湖,向东只到靖州,向西只到涪州和巫州,向西南可到云南和贵州。因为这些地方是苗族祖先的鬼国辖地,再远就出了界,即使法术最高的赶尸匠也赶不动那些尸体。
赶尸这口饭也难吃,别的倒不怕,最为担心的是怕尸体发生意外,出现危险情况。这次鬼崽妖的降生就让我们惊诧不已。在临近进山的当口,我和田古道重新检查了两具死尸的状况。虽然时已秋季,还是担心尸体腐烂,在起尸前我们已经念了“封尸咒”,在尸体上敷了辰砂,并喷了灵水。但这灵水只能管七天,七天过后,又得重新念咒敷砂。
如果尸体腐烂变臭,不但向丧家交不了差,还会影响我柳氏赶尸门派的声誉。一旦尸体腐变,轻则难以作法行走,重则发生尸变。
鬼崽妖在一旁看着我们作法封尸,不哭不闹,我发现这家伙的头顶边缘的头发长了一倍,以圆周状包绕着头上的小秃顶,看上去有几分小老头的架势。
打点稳妥,我们朝六龙山行进。
六龙山一望无际的竹海,在风中漾着绿色的波浪,起伏的绿浪间升起薄雾,山脚是如锦似缎的锦江。锦江是沅水的支流,锦江水在山野间稍作盘旋,就奔往沅水而去。
走至近处,竹林弥漫着淡淡竹子的清香,林间幽径,涧水潺潺,竹叶沙沙,阳光从叶缝间泻落。溪流、峡谷、峭壁、山涧,一步一景,处处有风光。倘若不急着赶尸,这里倒是个读书休养的好去处。这里集居着苗、土家、侗、仡佬、满等民族,他们从峭壁间凿出一条条通往山外的通道,犹如一条条玉带绕在山际,连接着大山与外面。
眼前这片浩瀚的竹海,虽说风光迤俪,却让我与田古道心感不安。
因为竹枝阴气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何况一片竹海,更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决定打破昼行夜伏的规律,趁着朗月的亮色而行。
停歇之间,来到了一个叫做骂龙溪的地方。
骂龙溪有些来历。
以前六龙山上有六条黄龙,相邀锦江中的三条青龙来一山洞相聚,九龙来到洞中,见这蓬莱仙境般的洞府,顿时私欲大发,都想将洞府据为已有,相争不休。待到鸡鸣天亮时,谁也无法返回原来的居所了,只得盘踞在洞内深处的一巨型彩柱上,再也不能脱身。山下有条小溪,因九龙争洞相闹,人们不得安宁,就骂龙不止,故得“骂龙溪”之名。
这漫山绿意盎然的翠竹,再加上骂龙溪的怪名字,我和田古道都觉得这地方有些邪乎,格外小心谨慎。
不觉间,沿骂龙溪而上,翻观音山,至山腰处,一个巨大的溶洞映入眼帘,这就是九龙洞。此时,东边露出鱼肚白,一夜徒步行走,我们有些疲惫与困意,田古道还要背着鬼崽妖,言语间牢骚满腹。我们决定将尸体停置在九龙洞内,自己在洞里打个盹。
田古道将鬼崽妖放在洞内的石板上,说自己出去喝口溪水,我由他去了,鬼崽妖精神充沛,压根儿就没有睡意,在地上爬玩,我自个闭眼会起周公,也许是太困,一下就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洞外的争吵声惊醒,我睡眼朦胧,寻声探出头去,只见田古道与一年轻尼姑在争论。
那尼姑着一袭灰袍,宽大的袍子下面,妙曼身材依稀可见,尤其是上身两个挺拔的山峰尤其突出,秀美妩媚的脸庞挂着两弯红晕,在与田古道理论:“你这个轻薄郎,真是不知羞耻……”
田古道一脸无辜的样子。
我听了一会儿,总算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田古道见晨阳初升,今天又是双日,就按照师父指点的偏方,在洞外的一块岩石上脱裤“晒鸟”补阳。这时恰逢那尼姑下山挑水,途径此处,遇到田古道的古怪举止,以为他是故意露出自己的东西,调戏于她。
“你这轻佻汉,知道这里是佛门静地,怎么拿出那东西出来摆弄,定是故意羞我。”见田古道两脸通红,乱了方寸,那尼姑不依不饶。
“师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人家……”田古道急了,连忙为自己声辩。
“死鬼,你还我清白,我还是黄花闺女。”尼姑娇嗔怒道。
听了尼姑的话,田古道情不自禁用手将裆下的巨物遮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尼姑用余光一瞥,依然穷追不舍:“还说不是故意的,那怎么现在还那么挺拔?”
我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心头发热。我的老天娘,那尼姑哪是责怪,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勾引与挑逗!如此风骚的绝色女子遁入空门,与青灯古佛为伴真是亵渎了神灵。
我当下在心里送他们一副对联:一对淫荡货,两个狗男女!
“妙慈,在吵什么呢?”一个老尼姑不知何时突然冒出,向那小尼姑问话。那语气应该是小尼姑的师父,或是庵里的师太。
小尼姑见了老尼姑,刚才的风骚样子马上得以收敛,迅速换了一副委屈的哭脸,原本妩媚的脸蛋突然变了形:“师父,这轻薄男子想调戏徒弟,你得给我做主!”
老尼念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便要对田古道兴师问罪。
我赶紧出来为田古道解释开脱。我不想节外生枝,影响了赶尸体的行程。
那老尼知道了我们是在此歇脚的赶尸匠,也不多言,说了句:“若以音求我,若以色见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就领着小尼姑上山而去。
田古道一脸懵然,许是没有听懂老尼的佛语。
我们抬头仰望,这才发现,自九龙洞侧边往上,有石阶连着山顶,山顶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尼姑庵,那石阶与尼姑庵掩映在翠林之中,如果不注意的话,压根儿就难以发觉。
“田爷爷,拜托你以后晒那鸟玩意,先观察一下周遍环境之后,选个偏僻的地方再拿出来炫耀,好不好!”等尼姑庵师徒俩离去后,我怒气冲冲,责备田古道不该如此粗心。田古道很无辜的样子,委屈地说:“谁料想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庵堂!”
令我气愤的是,田古道接着换了个冷僻的角落,又要晒他那鸟玩意,说是还没到半个时辰。我被他气的冒烟。
他声辩说:“你当然无所谓,反正又不是你的东西,师父说了要保证时间的,否则没有效果。”
田古道执著敬业的样子让我哭笑不得,我一提腿在他屁股上揣了一脚,将他踢进了洞内,田古道很不甘心,仍然提裤要往外冲。
正在我与田古道推搡之间,一直平静的鬼崽妖突然变得躁动不安,发出“哇……哇”的叫声,我和田古道一惊,停止了争吵。
在就我屏气定神观望的时候,田古道侧身而出,顿时不见踪影。我也懒得理他,提醒他注意寻僻处晒鸟,莫再生事端。
我回头一看,发现鬼崽妖突然长大了许多,模样相当于两岁的小孩,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在他咧嘴向我发笑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嘴巴里新长出一排牙齿。那牙齿甚是奇怪,门前两颗大虎牙甚是晃眼,尖利挺拔,像两个威武的把门将军。两只大眼睛上的睫毛也长了许多。那双眼睛显得扑闪扑闪闪动的时候甚是可笑,有一俊遮百丑的功效。
我暗自揣测,这鬼崽妖“哇哇……哇哇……”一叫,就长大许多,难道与“发长烧”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湘西一带,乡亲们认为小孩子伤寒感冒发高烧是无须看大夫的,因为每发一次高烧,身体就会长大长高,谓之“发长烧”。
反正已无心入睡,我就逗鬼崽妖玩,那小家伙除了小秃头有些难看之外,倒也活泼可爱。只可惜我一介书生,又没有喂养婴孩的前例。抱着这小子,给他喂了泉水与干粮,手忙脚乱,动作拙笨,最后任他自己在地上自由爬玩。
静下来之后,开始仔细打量了九龙洞。发现这洞穴广大恢宏,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有旱洞,由串珠式的大小五个洞厅组成。各厅洞中有洞,洞内厅厅相连,我们所处的一个巨大的洞厅足有十丈之高,一条幽深的洞道不知通往何处,洞内钟乳石林立,千姿百态,妙趣横生,各种石花、石幔、石鸟、石兽随处可见,栩栩如生。侧面一个竖井式的天厅连通着洞内洞外,一束阳光射进洞来,石乳晶莹剔透。十人之高的钟乳石柱就有数十根之多,其中九根石柱形态怪异,各色石柱上有乳白色凸起物绕柱而上,直达柱顶,似九龙绕柱。洞内阳光不足,除天厅处,别处惨黯森然,往稍深处走,感觉寒气逼人,直入骨脊。
见此情形,我将两具死尸移至天厅处,免得阴气过旺导致魂魄游移。
突然,鬼崽妖再次发出“哇哇……哇哇……”的叫声,我没有理睬他。
这时洞外田古道大叫一声:“师兄快来帮我。”
我奔出洞去,见田古道与一只大黑鸢在激烈搏斗,那猛兽铁爪如钳,死死夹住田古道的手臂,两只巨大的翅膀展开煽动者,一对如炬怒眼盯着田古道大腿之间,那弯弧钢嘴不停发起攻击。
田古道拼命护着那命根,双手已经被啄得鲜血淋漓,我见此情形,亦乱了方寸,不知从何处援手,田古道一阵哀鸣,显得力气渐渐不支……
紧要关头,只见我身后的鬼崽妖“噌”的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手将黑鸢尾部的一根黄色羽毛拔下,那猛兽惨叫一声,掉头腾空兀自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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