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古道在两具死尸的额头分别贴上辰州符,给他们戴上棕叶斗笠。
我从田古道头上摘过七星帽戴上,手持令牌,口中念起起尸咒:“锣要打得响,鼓要打得明……祷告诸位宗师,着心用力,保护弟子……再祈宗师保佑,赶尸起件之时,孝眷人人清洁,个个平安,福星高照,绿马扶持……”
念完经文,我口含法水,往两具尸体上猛然一喷,令牌一拍,脚一蹬,大喝一声“起”,田古道见机从背上取下刻满天师咒的牛角号,发出上路的信号。
按理说,这时尸体就会应声而起,跟随我们上路。可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两具喜神中只有田师爷应身而起,李小姐却岿然不动。田古道有些失色,发起牢骚,埋怨师父不该接这趟活。
按照赶尸的行规,对死尸有三赶三不赶。凡被官府处死的可以赶,战阵身亡的可以赶,客死他乡的可以赶。理由是,他们都是被迫而死或死有不甘,死得不服气,既思念家乡又惦念亲人,可用法术将其魂魄勾来,以符咒镇于各自尸体之内,再用法术驱赶他们爬山越岭,甚至上船过水地返回故里。
而有三种是不能赶的:因不明原因暴病而亡的不能赶,投河、吊颈等自愿而亡的不能赶,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不能赶。病死者其魂魄已被阎王勾去,法术不能将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唤回来;投河吊颈者的阴气太重,魂魄难以收拢;因雷打而亡者,皆属罪孽深重之人,而大火烧死的往往皮肉不全,自然不好赶。
而师父向天朴自恃法术高超,经常接下别的赶尸匠不敢接的死尸。他认为列入三不赶之内的,主要是因为其难度大,一般的赶尸人不愿意赶而已,如果法术够高,实际上并没有这些讲究。
死者李小姐为自杀身亡,因为阴气很重,魂魄难以收拢。如果贸然上路,可能招来荒郊野鬼,引发尸体暴动,轻则取了赶尸人的性命,重则危及村寨无辜百姓。再说,我们比不上师父的法术,到时能不能制伏死尸还是个未知数。
夜,死寂。突然,一股阴风吹过,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屋顶一声异响,一片瓦砾应声落地,掉在我们脚边,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猫叫声。田古道一惊,打翻了灵桌上的长明灯,宅院,陷入了无边恐寂的黑暗,我和田古道,还有两具尸体,在黑暗中一动未动,生怕惊动了对方。
少倾,田古道摸黑点燃了灯,他有些慌乱,悄悄附在我耳际,声音颤抖道:师兄,是不是这李小姐的魂魄已经走散?
这时我也心里打鼓,但是强作镇定,暗下想,怎么这么背,第一次独立赶尸就出状况!起不了尸还是小事,现在最担心是那远处的猫!
因为尸体最怕狗咬和猫叫。猫的叫声会惊尸,一惊尸,尸体就会不听摆布,最终变成孤魂野鬼四处游荡。
尽管胆子很大,这时我还是惊出一身冷汗,强作镇定拿出师兄的姿态,嘱田古道赶紧一起念驱异物咒,约莫半柱香的光景,猫的声音消失在夜空中,四周除了死寂还是死寂。我们回顾了一遍师父教的起尸程序和咒语,觉得应该没有问题,稍觉心安。
我想一定是李小姐怨气太重在作祟,于是我让田古道发还魂功,我则左手拿着令牌,右手扬起引魂幡,对着李女的死尸大喝一声:“畜生!朗朗乾坤,浩然正气,有冤诉冤,有怨诉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至今未报,时辰未到。此处非尔安身立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吊,故乡长辈亲友翘首企望,盼尔回乡。尔当奋起随我返乡。尔魂尔魄无须彷徨。急急如律令!起!”
一声吆喝之后,李女的死尸从门板上一跃而起!
后面的田古道见机吹起牛角号……尔后从腰际取下小阴锣,鸣击数下,“哐……哐……”那锣声撕裂了黑寂的夜空,向四周荡开去,显得尤为阴森惨烈。
两具死尸,双手微微垂摆,两膝微屈,动作刻板毫无弹性,每一步都踩得相当生硬,步伐僵直,一前一后随我们而出,踏上了返乡之路。身后的宅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虚幻而空荡……
第03章 惊骡峡阴兵现魂
第一次赶尸,既紧张又新鲜,很是刺激。
赶着踽踽而行的两具喜神,我们昼伏夜出,逢山过山,逢水过水。在人迹罕至的偏僻山区,我们白天也会赶路。
一路上,每逢窄路、陡坡、沟涧、桥墩、石阶、庙宇、土地祠等处,撒下冥币,留下买路钱,为喜神买路通关……
经茶店至岩石坪,一路还算顺利,过岩石坪,行至一个叫“惊骡峡”的山谷时,我们在心里暗暗祈祷老天千万不要下雨。
当时这里是贵州通往湖南的主要商道,贩运盐巴的队伍大多经过这里,但运盐的骡队走到这里,总是突然犹豫起来不愿过往。走至谷中,便会受惊,所以得了“惊骡峡”的名称。
“惊骡峡”是个令当地人谈之色变的地方,这里总是阴云不散,只要是下雨天,幽深的山谷里总会传出传来一阵嘈杂的怪响声。站在山谷口即可闻到接连不断的兵器相碰声,战马嘶鸣的声音,他们把这种奇怪的现象叫做“阴兵现魂”。
这里是古战场,据传是很久以前,苗族的祖先阿普蚩尤与另一敌对部落在此相遇,对阵厮杀,结果双方损失惨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之后,每逢闪电下雨,这里就会发出厮杀声。
因为有“阴兵现魂”的传说,村民大多数不敢单独通过,而且大家还习惯进山时一起在山下磕头拜一拜,以保佑自己顺利地通过。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声音,是赶尸之大忌,怕幽谷阴魂勾走了喜神的魂魄,从而赶不动喜神。
惊骡峡,掩在连绵群山之中。峡谷两侧群峰林立,高耸入云,石峰如刀削,显得诡异险恶;长满草木的山峰则形态各异,或张牙舞爪,或狰狞可触,或如怪兽面孔,或如索命恶鬼……谷中,山腰,林深处,飘荡着浓淡不一的云雾,在暮色中,飘渺的云雾犹如虚荡的鬼魂,使人不寒而栗……
入谷之前,山外还是晴空,我们暗自庆幸,可行至谷中,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不一会儿,下起暴雨,我和田古道叫苦不迭。这山谷幽深,走出去得几天时间,这时天色已暮,我们在谷中进退两难。这时见到路边有一茅草房,这是运盐商队搭的临时棚子,供休整夜宿,我们赶紧将喜神赶进茅草房。
这时,谷中雨越下越大,突然,那股奇怪的厮杀声从远处传来,我们屏住呼吸,侧耳聆听,起初那声音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继而愈传愈近,愈传愈清晰……那两具喜神一动未动,似乎也在凝听。我和田古道检查了一下喜神额上的辰州符,居然发现那符开始微微颤动,接着开始在风中飘扬,似乎就要飞将而去,我大喝一声:师弟不好!赶快操法器……
我操起背上狼箫朱砂笔,以最快的速度铺纸,画符,迅速贴在茅屋的门厅与窗户。
田古道也立即取出罗盘挂在门的正上方,围绕茅草房洒了一圈糯米,然后拔出桃木剑严阵以待……
这时,那声音并未减退,反如排山倒海般朝我们的方向袭来,呐喊声,哭叫声,马嘶声,兵器撞击声,交错在一起,撕裂长空,形成一浪又一浪巨大的声波,似乎要将我们围困住……
我和田古道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师父说其实这就是阳气与阴气的战斗,谁占据上风,谁就可以取得胜利。这时我们必须沉住气,一方面,我们要提防自己身上的阳气被谷中阴气所汲耗与吞噬,同时还要守住喜神身上的气穴,不能被幽谷阴魂勾走,否则,两具喜神就会变成僵尸,我们也会成为牺牲品,后果不堪设想。
田古道用糯米围绕喜神洒了一圈,然后与我面对面,双手合拢,围着喜神,席地而坐,念起了通天护身咒。
这时,茅草房外面风雨交加,突然,一声怪音过后,林中万鸟惊飞,古战场的厮杀声犹在耳际,如万箭齐发,朝我们射来。中间夹杂着幽魂怨鬼的哭声,那声音幽怨催魂,似磁场要将我们吸殒……
两具喜神青灰的长衫在风中狂飞乱舞,猎猎作响,似乎有了生命的迹象,一阵阴风袭来,犹如一双无形的利爪,将李小姐头上的斗笠卷走,那额上的辰州符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迅速从口袋抽出一张辰州符封住李小姐的额部……又立即念起“杀鬼咒”: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在念杀鬼咒的当口,想起师父说童子尿可以辟厉鬼的训示,于是气运丹田,从自己的裤裆一把掏出那玩意拉起尿来。田古道见了,也掏出他那硕大无比的家什,连续不断朝外一阵猛射。说来也怪,刚才的怪声突然消失了,外面的风雨也渐渐隐了下来,不一会儿烟飞云散。
顷刻间,惊骡峡又恢复了宁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不过,这种宁静总有些让人窒息的感觉。
我说这地方不宜久留,赶紧赶路吧,争褥走出这深山幽谷。稍做收拾,我们赶着两具喜神在黑暗的山谷里继续前行……
一边在伸手难见五指的深谷中摸黑潜行,我一边在思考一个疑团:刚才那风雨声和厮杀声嘎然而止,难道是童子尿起了作用?
第04章 桃花林人尸乱性
今天是进入惊骡谷的第三天了,反正这深谷幽默峡谷的,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子,我们也就没必要昼伏夜出了。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必理会昼夜轮回,不必担心遇到村落的野狗,也不必时刻聚神注意提醒过往路人避让喜神,倒也落个自在清净。
大概是人迹罕至的缘故,峡谷内的羊肠小道时隐时现,长满了杂草,路的两边也是荆棘丛生,有时突然冒出一兜不知名却长得甚是茂盛的灌木,挡住去路。
长时间在这幽深的山谷内行走,有恍若隔世之感。寂寞,犹如一股愈拧愈紧的绳子,紧紧地套在你的脖子上,勒得让人有些透不气来。偶尔,自己也会生出这是四具尸体在游走的怪异感觉。此情此景,枯燥无聊,当行至一个岔路口的时候,我取下狼箫朱砂笔,在一块石碑上挥洒诗情:一条幽径路,两对生死人;
落地脚无风,
履过不留痕。
两个不同世界的四个人,在一条相同的小道中,就这样不徐不疾地走着,除了林间偶尔传出的几声鸟叫声,是死一样的沉寂。我与田古道极少说话,怕过分的喧嚣会触动这个灵异空间的某个触角,从而引发一场不可收拾的灾难。在这样的环境里赶尸,是无需响阴锣的,也是忌讳敲打手中阴锣的,因为过分安静,在一个近乎死寂的环境里,阴锣声反而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在上一个陡坡时,我踩虚一脚,一个趔趔失足,撞翻了身后的田师爷与李小姐,两具喜神倒在坡边的小水沟里,为求平衡,我一把抓住身边的杂草,大概用力过猛,这时小阴锣从腰间滑落,摔在脚边一个岩石上,“哐当”,发出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山谷,那声音犹为凄戚刺耳,并荡起一股幽绵回音。倏地,天空乌云蔽日,谷内远处原本舒展的云雾,像煮沸的开水,突然剧烈翻卷起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我知道这是那声音触了霉头,有脏东西在作怪。
我对田古道说:“师弟,操家伙!”他立即熟练地解开裤腰带,掏出那胯下的鸟玩意,作出随时准备战斗的姿势。
说来也怪,就在田古道解开裤子露出那玩意之后,刚才的乌云以及远处翻滚的云雾居然在瞬间又恢复了常态,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与田古道重新作法,将田师爷夫妇赶出水溪,这才发现两具喜神灵衣已经湿透,且沾有泥渍。按照规矩,尸体衣服湿后,必须马上换成干的,否则会加重尸体的阴气,容易导致尸体魂魄走散。
我们决定就近找一个宽敞的地方,为喜神更衣。
估摸半炷香的样子,谷中不远处在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鸟叫声,一股淡淡的花香向我们弥漫而来,让人神清气爽,空中几只飞舞的蜜蜂,让我们感受到了生机。受了感染,我们加快脚步往前赶去,转弯,翻坡,过顶,眼前的一幕让人惊呆了----这是一片充满生机的桃花林!
桃林处于谷底一个巨大的盆地,面积竟有百亩之众。这里犹如一个天然的盆景,鸟语花香,桃花盛开,一条小溪绕桃林而过。在桃林的中间,有一间竹子搭成的房子,一圈篱笆墙围着一片绿地。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居然听到了雄鸡打鸣的声音……
“秀才,你说那竹房子里有没有人?”
“一片这么大的桃林,应当有人照料!”
“那你说里面是男人还是女人?”
“可能是一对夫妇隐居于此!”
“我看未必,顶多就是一老头,女人哪里耐得住这寂寞啊!”
“这么美的桃林,应该配上佳人才更有情趣!”
“那我们打个赌,赌注两百文,你赌有女人,我赌没有女人!没有现钱,可以赊账记账,日后赶尸赚了钱再还……”田古道从怀里取出一张画神符的黄纸,准备记录下赌注。
我没有理睬他,越理他越来劲。这小子好赌成性,怕是已经病入膏肓。
见我没有搭话,自觉无趣,田古道怏怏地将纸又塞了回去。
此情此景,我与田古道决定赶着喜神去那竹屋歇歇脚,顺便把两具尸体的湿衣更换了。
不一会儿,穿过花香熏鼻的桃树林,来到竹屋前。见在这幽谷之中,居然还有如此世外桃源,真是不可思议!心底暖流涌动,一股浪漫情怀油然而生,于是在屋子的竹墙上挥毫而就:山空谷幽斜径歪,遍地桃花朵朵开;
绿裳粉颊紫枝头,
世外桃林谁人栽。
“秀才,瞧你那酸劲,到处挥毫泼墨,卖弄自己的文才,我看要不了多久,你背上的朱砂笔就会变成秃笔,我看到时你拿什么来画灵符!” 田古道似乎看不惯我这个落魄秀才苦中作乐的作派,却学着卖弄自己的半桶水才情,也跟着赋诗一首:好大一盆花,真想送给她;
可惜她不在,
送她姥姥家。
也不知道这家伙说的“她”到底是谁,也难怪,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了,还是童子身,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多少充满活力的精虫就这样憋死在春情萌动之中,真是作孽。如果不是家里穷,他这个年纪在农村应该早已是孩子他爹了,甚至可以当上爷爷了。
见我懒得理他,田古道便说:“秀才,我们在这个好地方休养几天吧,这里真是人间仙境啊,奶奶个泡菜!”
“我也正有此念,待会一定要在这世外桃源静静地读读书。能在此等美景胜地读书,也不枉做了回读书人。”我回答道。
“你真是书呆子,心里只想着读圣贤书,就不怕读成傻子?”田古道嘀咕道。
来到竹屋门前,居然发现没有人,我推开虚掩的竹门进屋探视了一番,发现门的正对面有一桌一神龛,桌上摆着一灵牌,黑底金字,上书“冷氏祖先之神位”。屋内居家什物一应俱全,但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侧墙上挂着一个骷髅。屋角布满了蜘蛛网,见到我的到来,一只巨大的红蜘蛛警惕地敌视着我,显然很不欢迎我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让人有些不解的是,屋子里一条板凳显得尤为打眼,凳面很干净,显然刚有人坐过,而其他凳子都落满了灰尘。这条凳子所表现出的怪异,让人心里扑通扑通直打鼓。
出了屋,在屋子的左侧,那圈篱笆竟然没有进出的门扉,地里除了杂草,就是满地的韭菜,一片翠色。而屋前坪后,一群鸡们在自由自在地觅食逗玩,几只朱冠雄鸡在母鸡中间调情示爱,展示着自己身上一袭美丽的羽毛,对我们的到来,似乎一副熟视无睹,宠辱不惊的样子。
一片含苞怒放的桃树林,一座没有主人的竹屋,一条令人愕然的凳子,一个没有门扉的韭菜地,一群不避生人的鸡……这些诡异的元素叠合在一起,足以让人悚然,刚才我们的欣喜荡然无存。
对于赶尸匠来说,人生词汇里不容许存在“恐惧”二字。既来之,则安之,我和田古道将喜神赶进竹屋,面壁而立,接着检查喜神身上的符咒。
在掀开李小姐斗篷的一刹那,感觉一股惊艳之美扑面而来。
这时,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模样:乌发蝉鬓,淡唇皓齿,玉指素臂,身材亭亭,生前确是一个绝色的窈窕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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