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古道听了我的解释,想也没想,一口答应。
于是,来到一个小镇附近,我们让王二丫帮忙,在镇上买布做了面杏黄幡旗,这幡旗一面绣着一个醒目的黑色“尸”字,另一面则绣上神兽天禄。
田古道将这面天禄尸字旗插在背上,一股寒风飕飕而至,将幡旗吹得猎猎作响,那“尸”字和天禄图腾迎风飘扬……
鬼崽妖跑过来,一把拔起田古道背上的天禄尸字旗,扛在肩上,一副兴奋新奇的表情,远远地跑在前面。
黄昏,米公山。山脊蜿蜒曲折,沿着山脊,一直西行。
米公山为何叫这样一个怪名字,不得而知。
“啊!”走在前面的田小妹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原来她一不小心,一脚踢到了一个人头骷髅,王小丫也脸色惨白,两人嘴里不停地对那骷髅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真的不是故意打扰你的,请你不要见怪……”
在我们乡下有一种说法,死人的尸骨是碰不得的,碰上之后即触了霉头,会影响运气。万一不小心碰到了,一定要诚心道歉,说声啊弥陀佛。因为尸骨哪怕骷髅都是有灵应的,你踢了他就是打扰人家魂魄,是要遭报应的,严重的会被阴魂附身,从此厄运缠身。
看到田小妹与王二丫惊恐的模样,想起她们之前趾高气扬的样子,我不免发笑。
田古道有些幸灾乐祸,悄悄对我耳语道:看看,她们也有今天,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黄昏的阳光,透过树林,斑驳地映在田小妹俊俏的脸庞上,多了几分乖张与美丽,恢复了女人原本的温柔与妩媚,我不禁怦然心动。
我安抚了她们几句,两人神色稍安。
这时,一阵阴风吹过,田古道背上的天禄尸字旗猎猎作响。在寂寞的山林空谷理,这响声显得尤为刺耳。
田小妹俩忙躲在我身后,生怕遭受不测。
少顷,又一阵阴风接踵而至。
突然,一只野兔惊然而过,踩到了那骷髅上,骷髅咕咚咕咚沿着山坡往下滚。我们顺着骷髅的方向,发现骷髅落定之处,居然还有三个骷髅。见此情景,田小妹与王小丫更加害怕,美丽的脸庞有些变形。
“秀才,这地方甚是怪异,我看今天怕是要出事啊。”田古道故作惊悚。
听他这么一说,田小妹紧紧抓住我的衣衫,使人感觉到疼痛。
“秀才,师父说赶尸之人不能与女人过于接近,否则会增加阴气。尤其在这种阴森的山林静地,更是不妥,我看我们两组人马必须分开而行。”田古道说。
田古道满口荒唐言,我知道他是故意吓唬田小们,以解被田小妹施蛊之恨。
他以眼神暗示我配合他演戏。我心下很矛盾,一方面觉得这两个女人确实可恨,施蛊令人生不如死。可看见她们惊恐可怜的模样,又不免从心里生出几分同情来。
“不可,不可,这荒山野岭,你们不能抛下我们不管啊……”王二丫声音有些发颤。
“两位小姐,不分开不行啊,我们赶尸这一行又自己的规矩,如果不按师训而行,就会使赶尸的功力减退,符咒失灵,那还不是要我们的命!秀才,你说是不是啊?”田古道继续编些谎话讹她们。
“哦”,我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其实,我知道田古道是想要田小妹的解药,又不明说。
田小妹果然沉不住气:“要不我给你们解药,你们带我们一起前行,好不好?”
田古道假装未听见,田小妹重复了一遍。
我见田古道的样子,甚是好笑,这小子还有点心计。
于是,我做起和事老,假装冒着风险答应了田小妹的要求。
田小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小心翼翼地打开,倒出一些给我们,嘱我们用山泉服了。
我听得田古道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似乎要把身体内的毒气一次逼出,脸色也变得轻松起来。然后说:“田小姐,我们一起走出这山林后就各奔东西吧。”
“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啊,刚服了我的解药就翻脸不认人了?”王二丫有些来了脾气。
“没关系,不带我们一起走也没事,不过,今后可别来求我哦,到时喊姑奶奶也晚啦!”田小妹话里有话。
我一听,觉得不对劲,田古道也有些紧张:“姑奶奶,难道刚才给我们的不是解药?”
“是解药。你们要想解除身上的蛊毒,得服用三种配方不同的解药,每种解药必须连续服用一个月,三个月之后,蛊毒自然消失。”田小妹漫不经心地说,显然,主动权掌握在她手里。
这女子真是毒,城府也很深。刚才我们服药后的轻松一下荡然无存。
别无选择,我们只好答应带着她们一路同行。
看着天色渐渐暗下去,这米公山没个尽头似的,一时半会是走不出去了。
我与田古道商议,决定在前面找个落脚地方歇了,待明天天亮后在接着赶路。
“好恐怖哦,小姐,早知道如此,我们不该跟着他们的……”王二丫满腹牢骚。
两个赶尸匠,两个女人,一具行走的尸体,在人头山的暮色里踽踽而行。
走了一阵,没有见到人迹,也没有寺庙客栈。
“奶奶个泡菜,今天只怕要露天而眠了。”田古道嚷了一句。
王二丫急了:“露天怎么睡啊?”
田古道:“大小姐,你以为这是享福啊!我们餐风露宿,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干得比驴还累,吃得比猪还差,哪像你们有福气……”
王二丫嘟着嘴,不再说话。
第07章 夜墓里刀客借尸
我突然闻得身后似乎有声响,还未回过头去探望,一个黑影已经飘至眼前。
一顶斗篷下面,一张冷峻的脸孔,一双死水一般的眼睛。我仔细打量,一个武士打扮的壮年男子拦在我们前面。
“你想干什么?”王二丫一把将田小妹护在身后。
对方无语。
“想打劫?我们没什么银子!”王二丫声音中夹杂着恐惧,摸索半天,掏出一些碎银子,准备交给来人。
来人并不理睬。田古道取出锁鬼绳,他以为这是厉鬼现身,化成人形作祟,他拿起锁鬼绳朝壮汉奔去,准备将其缚了,没想到却被来人一掌震出很远,跌倒在地。
田古道脸色一沉,欲再次上前,被我一把拉住,显然这不是鬼魂。
我心想,这家伙不是劫财,莫非要劫色?
“阁下有何指教?”我望了一眼对方,赶尸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对这等意外并无惧意,只是因为多了两个女子,心里不免有些顾虑。
“请问二位是不是祝尤科的师傅?”来人死水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生气,声音却透着逼人的寒意。
望着我们一干人马的架势,一边看着天禄尸字旗,一边望着两个女子,似乎不能确定,大概他从未听说过赶尸匠带着美女赶尸的,满脸狐疑。
待确定我们的身份之后,来人讲述了来由:他正要去找赶尸匠移尸,见我们扛着天禄“尸”字幡旗,就顺便问一声。
原来,他的一个同门师兄前些日死了,想找赶尸人赶回永顺府保靖老家。田古道问来人到底从事什么行当,对方不答,我们觉得蹊跷,心中不免起了疑团。
我们便拒绝接活,来人有些急了。我们向他说明理由,赶尸也有行规,来历不明的死尸不赶,底细不清的死尸不赶。
来人也没办法,只好如实与我们讲了。来者说自己是刀客,干的是收人钱财、取人性命的活。
只见那汉子一袭黑衣,长衫下面一身简短装束,背后挂着一把刀,那刀却是断刀!刀虽然残断,刀锋发着寒光。
原来是职业杀手!怪不得身上寒气逼人,阴森得很。
我见田小妹不禁打了个冷战。她无助地望着我,用眼神告诉我,她并不希望我们接这趟活。
“师兄,刀客身上命债很多,少则也有几条人命,多则上百十条。刀客死了之后,阴气比一般的尸体要多得多。在路上,容易招来孤魂野鬼,特别是他杀过的人。如果灵魂没有得到超度,则会四处飘荡,如果遇到杀手的阴魂,则会纠缠在一起,这样使赶尸的难度加大,甚至还会弄出不测事端来……”田古道好像在我商量,其实这话却是说给断刀客听的。
断刀客似乎明白田古道的意思,毫无表情地说:“酬金不是问题,你们开个价吧。”
“五十两银子!”田古道狮子大张口。
“没问题,我现在就给你们!”他从口袋掏出一张五十两银票,漠然地递给田古道。
刀客到底是刀客,做事就是这么爽快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田古道接过了银票,尽量压抑着惊喜,脸上还是闪过一丝稍瞬即逝的悔意,大约是后悔没有将价码开高一点。王二丫与田小妹在一旁惊呆,张大了嘴。
断刀客告诉我们,他师兄的尸体就在米公山的一个偏僻处。
我们决定连夜赶往那里。断刀客领着我们前往,鬼崽妖扛着天禄尸字旗,一路无语。
此时,月儿已挂在空中,凉月如水,洒在我们身上。
当路过一片墓地的时候,突然闻得刨地的声响。断刀客警惕地示意我们趴下。我们趴在一个土丘后面,往坟地探望。
只见一座新坟的墓地里发出沙沙的声音,不时有沙土从一个墓道往外扬起,然后洒落,如此反复不止,却没有人影。坟墓上的花圈被甩在一旁。
“难道遇到鬼了?”田古道低声说。
“我听我们那里老一辈的人说,坟地里发生这种怪事,一定是棺材里的尸体发生尸变,准备爬出墓道。我们快跑吧……”王二丫吓得快哭出来,田古道赶紧将她嘴巴捂住,生怕她惊动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从怀里摸出虎牙镇尺,安慰大家不要怕,先观察一下再作决断。我倒是很期望这真是鬼,如果这墓地鬼魂作怪,我可以用它们来祭我的镇尺。
没多久,沙沙声停了下来,扬土也没有了。我们屏住呼吸,继续观察动静。
又过了一回,“啪”的一声,突然从里面抛出一具尸体来。
“哇……”田小妹吓得禁不住发出声来,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巴,田小妹就势紧紧抱住我的胳膊,双手冰凉,浑身直哆嗦。
或许是听到了田小妹发出的声音,墓地突然恢复了死寂。
过了一会儿,一只脏手从墓道伸出,摸索了一阵,接着冒出一个脑袋来,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见四周没有异常,一个人翻了出来,然后朝墓道里伸手,又拉出一个干瘦的人影来。
“奶奶个泡菜,到底是人还是鬼啊?”田古道有些沉不住气,压着嗓子对我说。
这时,只见刚才那两个人影开始清理最先抛出来的尸体,年轻的男子接着又开始用铁铲填平墓坑。那个干瘦的在坟地旁烧香,祷告。
“盗墓贼!”田古道压着嗓子说,作势就要冲出去干预,被断刀客一手按住,动弹不得。在我们那里,干盗墓是断子绝孙的勾当,是要遭天谴的。
“咕--咕咕--咕咕咕--咕”只见刀客用手做成喇叭状,朝墓地发出斑鸠的叫声。
“咕--咕咕--咕咕咕--咕”对方也发出同样的声音。
如此反复,双方发出不同节奏的斑鸠声。
“没事,是我们的人来这里借尸。”那刀客道。
墓地里那两个人影见是自己人,也就放松里警惕,加快了动作。我们不再理会,刀客领着我们继续前行。
“借尸是什么意思?”田古道很是好奇,忍不住问刀客。
刀客沉默不答。
田古道并不灰心,再三反问。
断刀客禁不住他的折腾,大概见我们也是赶尸之人,应该懂得江湖规矩,不会四处张扬,就开口相告:干刀手这一行,新刀手刚入行的时候,必须先做一件事——借尸,就是去找一具新鲜的成人尸体。借尸有两个目的,一则可以练胆子,二是刨出的尸体可以当作训练刀技的实靶子。
借尸,一般选择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由师父带着徒弟,扛起锄锹等工具,找到一座新坟。一定要是刚下葬的新坟,停尸绝对不能超过七天,旧坟是断然不行的,否则尸体就已经腐烂。
借尸是很由讲究的,由先焚香祷告,再抄写灵牌,跪下磕头七七四十九个,请求尸主的原谅。然后开挖,将死尸挖出,再将坟墓填平如旧。事毕,师父又焚香祷告,端着牌位在前面引着死者的灵魂走,徒弟则背起死尸跟在后面。
背尸也有特别讲究,背尸人必须与死尸背靠背,在没有到达目的地之前,绝不能让死尸看见前进的道路,否则会厄运降身。越山过桥,都要焚香,以防死尸灵魂走失跟不上。到了目的地,方可将尸体放下,再焚香祷告。
田古道听他这么一说,低声对我嘀咕:“秀才,这刀客的训练方法比我们赶尸的要残忍,我们最多杀只小猪来练习技艺,还没有听说用死尸来训练赶尸的。他们的这种方法可以引入到赶尸界啊。其实,做杀手和做赶尸匠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首先要克服恐惧,如果见了死人都怕,那一个杀手肯定杀不了人!一个赶尸匠肯定赶不了尸,为了克服这种恐惧感,用死人来训练是最适合不过的。”
对职业杀手,我知之甚少。其实,做杀手,和当赶尸匠一样,与做鞋匠、当纤夫没什么区别,目的都是为了谋生,混口饭吃。关于刀客,我听说过这个行当有三条行规:绝不抢生意;若有亲朋好友被杀,即使知道是谁做的,也绝不找同行报复,也不可逼迫同行供出雇主的身分;永远也不能说“这是最后一次”,这是刀客最为忌讳中的话语,说出这句话的刀客,几乎都会在最后一次任务中栽斤斗。
记得我五岁的时候,邻县有个县令被人取了首级,留下一具无头死尸,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这个案子拖了很久也没有破案,最后成为一宗悬案。关于凶手,民间有很多版本。传得最多的是,说是这个县令因为收了一被告一笔巨额贿金,却没有替人办事。这个被告本来就是无恶不作的恶霸,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高薪请了一位功力深厚的刀手戮杀那贪官,由于刀客武功厉害。下手狠毒果断,从而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秀才,你们到底要到哪里去呀?”田小妹冷不丁问了一声。
“快到了。”断刀客应了一声。
大约半炷香的光景,我们来到一个山坡。坡上有一座茅草屋,茅草屋只有一间房子,里面有一个断臂老者,刀客将我们领进屋子介绍了,老者颔首点头,神色凝重,却不言语。
刀客安置我们晚上就宿于此处。老者生火给我们弄了些吃的,将茅草屋让给我们,自己在侧面的柴房里睡去。
我们将吴六从的尸体赶进去,置于门角落。因为里面只有一张竹床,我们让给田小妹、王二丫与鬼崽妖睡了,我与田古道就在临床处就地而坐。
两个女子见门角落里摆着一具死尸,本来就很是惧怕,不过有我们在旁边陪伴,稍微安心了点,却毫无睡意,总是找我们搭讪。
田古道悄悄对我耳语:“秀才,这两个女人怕我们非礼,所以不敢合眼,我们得想个办法摆脱她们的纠缠,好好做个美梦,我困死了。”
“哎,我们来猜谜语好不好?”田小妹朝我们撅了撅嘴。
“如果你们输了,怎么办?”我挑衅道。
“你想怎么办?”田小妹反问。
“把你的解药给我们!”田古道插话进来。
“你想得美!我要是把解药给你们了,还不被你们卖了!这样好不好,如果我们输了,就把这床让给你们睡。”田小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王二丫撅着嘴,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又不敢发作。
于是开始竞猜游戏。
见我们要竞赛,鬼崽妖很兴奋。从地上灶边捡起一截木炭,站到门板前,准备为我们“正”充当计裁员。
田小妹先出招。
“虫入凤窝不见鸟,七人头上长青草;细雨下在横山上,半个朋友不见了。猜四个字!”
“风、花、雪、月!”我答道。
“忆当年,绿影婆娑。自入郎手,青少黄多。受尽几番磨折,几许风波,休提起,提起,泪洒江河。是什么?”
“竹篙!”
“一株空心树,独生东篱边。病人膏肓久,九死一生还。是什么中药?”
“噢,噢,秀才认输了……”见我一时想不起来,王二丫在一旁起哄嘲笑。
“木通、黄花、没药、独活!”田古道回答。
来回拉锯,较量了几个回合,似乎没有输赢,只有继续下去。
“尾巴一根钉,眼睛两粒豆,有翅没有毛,有脚不会走。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