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初每天除了固定抽出四个时辰打坐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在读书,就算是去出恭,手里面都捧着一本书。还有比秦之初更刻苦的,在这些举人中,夤夜苦读,废寝忘食都算不了什么,头悬梁,锥刺股,那也是非常的常见。
三年才有一次的礼闱,没有人敢不重视,谁要是不重视,那就是跟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连续几日的打坐入定,秦之初再也未能吸纳到一丝天地灵气,不过好处也不是没有,最起码每天都是精力旺盛,读书时记忆力、理解能力都大幅度提升,效率最起码提升了一倍。
这一日,徐世森作为豫州会盟的盟主,再次站了出来,准备组织豫州籍的举人们进行一次交流。这将是礼闱之前,豫州会馆举行的最后一次交流会。为了能够办好这次的交流会,徐世森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豫州会馆也给予了极大的支持。
徐世森亲自出马,挨门挨户地给每一位在豫州会馆入住的举人送上了请柬,请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参加这次的交流会。
秦之初同样也接到了请柬,对这种交流会,他并不是特别看好。他猜得出来徐世森举办交流会的目的,最主要的有两条,一个是给他徐世森凝聚人气,以后不管大家中没中,都要卖他个人情,第二个目的,无非是希望在交流会上,大家能够相互说一下复习的心得体会,对即将举行的礼闱的考题的猜测,还有今年的主考官是谁等等。
第27章 交流会
对第一个目的,秦之初能够理解。无利不起早,此乃人之常情,徐世森虽是举人,却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要是完全不为名利,秦之初反倒会觉得奇怪了。
对第二个目的,他就不会苟同了。
礼闱乃是朝廷取士的关键一步,这就像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只有过去了,就是一片崭新的天地,要是过不去,要么掉河里面淹死,要么只能原地踏步。
而朝廷取士每年的名额都是有限的,基本上都是固定不变的,这也就意味着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有我无你,有你无我,两者不可并存。
在这样一个大前提下,如果谁掌握了小道消息,谁不是竭尽全力地隐瞒,唯恐有太多的人知道。道理是明摆着的,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竞争者,过独木桥的时候就要多费一份力,这样的傻事,谁会去做?
深思熟虑后,秦之初对交流会不抱任何期望,不过在交流会开始的时候,他还是欣然赴约。在这样一个集体性活动进行的时候,特立独行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反而会让他离群。
交流会举办的地点在豫州会馆的大堂,二楼的雅间也都动用了,大堂和雅间都摆放着桌椅,每一张椅子上都贴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某位举人的名字,入场之后,只需寻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椅子坐下就行了。
一般情况下,能进雅间的都是身份比较高的人,不过今天比较特殊,最尊贵的座位在大堂的正中,那些被发落到雅间的举人都是比较不吃香的一批人。
这场交流会,每个人应该坐在那里,都是徐世森等人事先慎重考虑之后安排好的,排位的最主要的一条原则就是谁最有希望金榜题名,谁就坐在越显眼的位子上。秦之初的座位在大堂的一角,要比许多人好多了,这也是沾了他年纪比较年轻的光。
秦之初走进大堂的时候,大堂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他四处一看,只有几个看着比较面熟,大部分都眼生的很。
秦之初坐在了他的座位上,拿出一本书,准备在交流会开始之前再看一眼,忽然赶到有人站在了他身边,“秦兄,我可总算是见到你了。”
秦之初把头从经书上抬起来,侧头一看,连忙站了起来,笑道:“原来是关兄。”
来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秦之初的旧识,跟他同属豫州行省豫北府,是同一年的举人,名叫关志文,年纪有点大,已经年过半百了,是那种给秦之初当爹都嫌岁数大的年纪。
豫北府一共有不到二十个举人,就数关志文和他最熟了。
在关志文身边还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此人中等身材,头戴蓝色的飘飘巾,身着一件交领宽袖的青色行衣,腰系同色大带,脚踏黑色方履。此人浓眉大眼,看起来极为精神。
关志文已显老态,但是精神还算旺盛,他拉着那中年男子,对秦之初道:“秦兄,我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远方族弟关志高,乃是大梁府人氏。他早就听说了你的大名,一直嚷着要让我把他介绍给你。志高,这位就是秦之初秦兄了,乃是我们豫北府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举人。”
关志高的兴趣看起来一般般,没有一丁点的热切,冷冷淡淡的。他敷衍着向秦之初拱了拱手,“秦兄,在下关志高,以后咱们还要多多亲近一下。”
“好说,好说。”秦之初笑着还礼,他转过头来对关志文道,“关兄,眼下不是细聊的时候,等礼闱结束之后,我请你喝酒。”
关志文呵呵一笑,“求之不得啊。可是有一点,你可不能像上次一样灌我酒了。你还不知道上次我让你把我灌趴到桌子下面去,回去之后,让我夫人好一顿数落,我可没脸再让那婆娘再数落一次了。”
关志文能把这么私密的事情当着秦之初的面说出来,无疑是在向秦之初表达着他的亲近之意。秦之初对关志文的印象一直不错,也有意结交这个比自己年纪大了不少的老哥哥,“回头见了贵夫人,我一定向她当面赔礼道歉。”
见关志文和秦之初越聊越开心,关志高显得有些不耐烦,“族兄,咱们还是到门口迎迎吧,一会儿李大人就该来了。”
关志高催促再三,关志文不好拂他的面子,只好向秦之初告辞,跟着关志高一直站在了豫州会馆的大门外。
李玉玲是个称职的书童,这几天没少给秦之初打探消息,据她探听回来的消息,这次交流会,豫州会馆和徐世森可是花费了大力气,花费重金请了两个在礼部中任职的官吏参加今天的交流会。
这个消息如今在豫州会馆乃是公开的秘密了,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天人到的这么齐,绝大部分人都是冲着那两位礼部官员的金面来的,都想在礼闱开始之前,得到一些内部消息。
秦之初没有跟着去凑那份热闹,豫州会馆门外已经占了大几十号人了,他挤到里面,根本显现不出来,既然不可能留下印象,还不如不去凑那份热闹。
又等了有一个多小时,豫州会馆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就听有人喊道:“来了,来了。”
豫州会馆门外是一条东西街,只见从西边来了两顶轿子,都是二人小轿。在轿旁都各跟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
工夫不大,两顶轿子都在豫州会馆门口停了下来,轿夫将轿子的抬杠抬起,家丁掀开轿帘,还没等里面的人走出来,在豫州会馆门口久候的举人们呼啦一声就围了过去,为首的是徐世森、萧蔚湶还有豫州会馆的掌柜等人。
“孟大人,蔡大人,可算是把你老二位给盼来了。”徐世森和豫州会馆的掌柜抢先一步,将手伸过去,把轿子的主人搀扶了出来。
那萧蔚湶都已经往前走了半步,但是不知怎么回事,马上又把脚缩了回来,他的眼中带着一丝不屑,对刚刚步出轿子的两位礼部官员并无多少敬重。
豫州会馆这次请来的两位礼部官员,年纪大的那位已经七十多了,去年刚刚致仕,致仕前是礼部仪制清吏司的主事,正六品衔,名叫孟光传。
那位年纪相对比较轻的,叫做蔡东阳,严格说起来不是礼部的官,只是顺天府的一个小吏,不过他有个拐弯的亲戚,在礼部仪制清吏司,任从五品的员外郎。蔡东阳一直充当着这位员外郎的代言人。
第28章 经验之谈
蔡东阳和孟光传两个人都是满脸笑呵呵的,豫州行省从来不是文风鼎盛之地,但是每年总是会有那么几个举人能够金榜题名。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能够上榜,那么基本上会有一个官位,高的不敢说,最少也是个七品官。
他们俩又没有长前后眼,看不出来谁有那个金榜题名的本事,与其稀里糊涂地把人给得罪了,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打好基础,反正表现得平易近人一些,也不会让他们掉一块儿肉。
豫州会馆的举人们是忐忑的,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跟京里面的官员打过交道,都怕碰到一个官威重的,难以接近。现在一看孟光传和蔡东阳都笑呵呵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个个精神一振,跃跃欲试,打算在两位官场前辈的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徐世森搀扶着老态龙钟的孟光传,“老大人,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豫州的大才子,少年神童,萧蔚湶萧水清,他可是我们豫州籍所有举人当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最有可能在金榜上名列前茅的举人了。”
孟光传抬起昏花的老眼,赞道:“果然是少年才俊,一表人才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清楚萧蔚湶的模样没有。
蔡东阳正当壮年,他紧走几步,双手抬起,就要去握萧蔚湶的手,“萧老大,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以后咱们可要多多亲近呀。”
蔡东阳的示好并没有换来萧蔚湶的回应,这个名冠豫州的少年才子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了蔡东阳的大手,抱拳一揖,“学生萧蔚湶拜见大人。”
蔡东阳有些敏感,萧蔚湶如此做派让他有些不喜。他只是顺天府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以往仗着他有个在礼部做员外郎的亲戚,碰到全国各地的举人,谁敢不给三分薄面。这个萧蔚湶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敢不给自己面子。心中恼怒,蔡东阳面上却没有露出来,他算是把萧蔚湶给恨上了。
在众多举人的簇拥下,蔡东阳、孟光传两个人进了豫州会馆的大堂。在大堂内候着的举人们,包括秦之初在内,全都站了起来,以示欢迎。
蔡东阳最是喜欢这种万人瞩目的场合,他昂首挺胸,顾盼四顾,脸冒红光,比孟光传还要抢先小半步。孟光传似乎没有看到蔡东阳的无礼,在徐世森的搀扶下,不紧不慢地跟着。
两人在大堂正中的桌子旁落座,等两位大人都坐好了,徐世森朗声道:“各位,都各归其位吧。”
举人们纷纷寻找着自己的座位,怀着三分激动,坐了下来。豫州会馆的掌柜先命两个精干的伙计在门外候着,又让人将大门关上,这时大堂就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小世界了。
徐世森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蔡东阳、孟光传的情况,然后道:“不用我说,各位也都知道。礼闱也就是春闱历来都是由礼部主持,而具体负责这一块的,就是礼部直属的仪制清吏司。孟大人去年刚刚致仕,从仪制清吏司退下来,而蔡大人现在还和仪制清吏司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们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部消息。这次两位老大人能够拨冗前来,这可是对咱们豫州籍举人的重视,我代表豫州百姓,代表在座各位举人,向两位大人表示万分感谢。”
众举人附和着说了一些感谢的话,等稍微安静下来以后,孟光传说道:“这人老了,很多事情看的就淡了。我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总想着能够在这最后几年能够多做几件善事。大家寒窗苦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容易,跟你们一样,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我就想着能不能帮帮你们,正好你们豫州会馆的徐掌柜托朋友找到了我,我没有犹豫,就来了,希望能够尽我所能,帮到大家。”
徐世森暗自撇嘴,孟光传这个老东西话说得漂亮,宰起人来却一点都不手软,为了把他和蔡东阳请来,豫州会馆可是拿出来了整整七千两白银。
蔡东阳也跟着孟光传表明了态度,无非也是一些漂亮的场面话,谁也不可能说自己是冲着银子来的。
等蔡东阳和孟光传重新落座,徐世森便代表着在座两百多位举人,问了几个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这也是豫州会馆肯花重金请他们来的主要原因。
第一个问题。“敢问两位大人,今年谁会是会试的总裁、副总裁,谁又会是总监官?”
所谓总裁,就是指的会试的主考官,副总裁是副主考官,总监官的职责是负责维持考场秩序和纪律,同时监督主考官,防止他们和考生相勾结,徇私舞弊。
孟光传不急不缓地说道:“按照以往的惯例,每次会试的总裁大人都是由内阁次辅大人来出任,副总裁会从几位大学士中选一位,至于总监官肯定是万岁爷最信任的人了。”
豫州籍的举人们有些不满孟光传说的这些套话,不过从孟光传的口中,他们还是感觉得出来今年这些关键人物的选拔,跟往年不会有什么区别。如果循着皇帝做事的风格,还是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第二个问题。“参加礼闱,有什么需要我们特别注意的地方没有?”
徐世森这个问题是替那些今年头一次参加礼闱的举人们问的,那些已经参加过一次或者多次的举人多少都有一些这方面的经验了。
孟光传说道:“有三点需要你们特别注意的。第一,绝对不能夹带私货。太祖制定的规矩,入场不能携带片纸,不要说什么小抄了,就连银票都不能带进去。你们进入贡院的时候,都是要搜身的,谁要是让人搜了出来,杖责二十,枷首示众,革除功名。第二,要做足准备,进了贡院之后,你们就不能出来了,要在里面呆好几天时间,吃的喝的穿的盖得,笔墨砚台什么的,都得准备够了。第三,就是答题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凡是把试卷弄污了,弄破了,弄皱了,基本上就和金榜题名无缘了。”
众位举人连连点头,用心记下孟光传的这些金玉良言,这可都是无数考场前辈们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马虎不得。秦之初也暗自提醒自己不能在这些问题上犯错误,他一点根基都没有,犯一点错,让人揪住,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郁闷,打着打着字,停电了,直到现在才来电。让大家久等了。
第29章 字如其人
就在孟光传、蔡东阳两个人进入豫州会馆,为豫州籍的举人们进行考前指导的时候,在紫禁城午门外,来了一顶八抬大轿,轿夫把轿子停在了御道边上,一个看相貌年过五旬的老者从轿子上下来,此人气度沉稳,不怒自威。
他手捧象牙笏,头戴八梁公冠,冠前后饰以白玉蝉,赤罗衣,赤罗裳,腰系白玉革带,脚蹬白袜,外着黑色缎面方履。
看此人打扮,分明是一名国公爷。
国公爷刚刚从轿上下来,守在午门外的一名小黄门连忙迎了过去,“奴才拜见国公爷,不知你这是……”
国公爷随手拿出一个二十两重的金锞子塞到了小黄门手中,“烦请公公通禀一声,就说本公求见万岁,有要事禀报。”
依照国公爷在大周王朝的威权,他根本不需要给那小黄门任何好处,那小黄门也不敢为难于他。不过既然小黄门得了好处,自然就更加的尽心。小黄门忙道:“请国公爷稍后,我这就去禀报。”说罢,转身进了紫禁城。
工夫不大,小黄门就出来了,“国公爷,万岁爷请你到上书房觐见。”
国公爷在小黄门的陪同下,到了上书房门外,皇帝的近侍太监,也是皇宫的总管太监苏培荣亲自在门外等着,“齐国公,快请进吧,万岁爷已经在等着你了。”
齐国公先拱手向苏培荣示意了一下,“有劳苏公公了。”
齐国公进了上书房,只见大周朝的当今皇帝正坐在御案后面,手里面拿着一封奏章,面无表情地看着。齐国公知道,前天早朝的时候,皇帝下令给内阁大臣、六部尚书、六部侍郎、翰林院资深翰林等人,让他们针对今年的礼闱出题。
这也是大周朝的惯例了,有的时候,皇帝会从这些大臣们出的题中选择一两道作为礼闱的试题。不过这不是绝对的,很多时候,皇帝对大臣出的题并不满意,会亲自拟定题目。
皇帝看的奏章应该就是其中某位大臣出的题目了。
“臣齐虞东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齐国公进了上书房之后,就撩袍跪在了御案前面。
皇帝把奏章放在了御案上,拿起朱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把奏章合上,放到一边,这才抬起头来,“起来吧。来呀,给齐国公搬一个凳子来。”
苏培荣亲自给齐虞东搬了一张圆鼓凳,齐虞东谢过皇帝赐坐后,在圆鼓凳上坐了半个屁股。
“这么急着要见朕,有什么事呀?”皇帝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扫了齐虞东一眼,这一眼,仿佛要把齐虞东的内心看穿一样。
齐虞东从椅子上起来,重新跪在了御案前,“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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