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靠着窗子想窥看偷听,不小心沾到痒粉的下场会怎么样,就可想而知。”
萧遥这才明白刚才窗外的窸窣之声,是那两个人忍不住奇痒,拚命挠痒所发出来的。他们一边逃跑,想必还一边挠痒,怪不得会动不动跌倒,还缩成一团呢!
不管是日月堂弟子,还是楼上其他人,都是武功不俗的人物,却这样闷声不响,吃尽了容若的暗亏,闹得如此狼狈,容若还像没事人儿一般,嬉皮笑脸,好像他暗中的布置,不过是擦擦桌子抖抖衣服,那种简单事一般。
想到这里,萧遥心中莫名一寒,看容若的眼神,多少带点惊疑。
他这个把万里江山拱手让人的弟弟身上到底有多少奥秘,让自己惊奇不尽。
他对待下人的态度,对待妻子的关爱,对待敌人的宽容,对待生命的尊重,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一会儿聪明,总能想出旁人万万想不到的古怪计谋,一会儿却又蠢笨无比,常常令人讪笑。
他武功不高,却可以毫无惧色地对战真正的高手,还总是得胜。他常常胡闹,可是往往在事后,才会让人明白,他的胡闹却都自有深意,很多简单至极的小动作,暗中原来有着深长的意义在。
一个皇帝,只为了不忍让一群白痴江湖人枉死这个蠢理由,毫不犹豫的陷身到杀戮争伐中来,却又凭他那三脚猫功夫,震慑众人,游刃有余。
他早料到日月堂必会监视他,明秀阁里其他人,对他又忌又恨又猜疑,也必会偷窥他,这种事,防不胜防,他干脆在第一天就凛然立威。
先震伤铜管窃听之人的耳朵,再让夜行人跌伤,然后让偷听者身中痒粉,痛苦不堪。连续三次,毫不留情的反挫,已让旁人心中凛然,不敢再轻犯他。他再这样肆无忌惮,纵声嘲笑,暗中派人来监视的家伙,又羞又窘,必不敢派第二次。其他人见到别人这样的下场,暗自警惕,也断不敢再派人来自取其辱,冒着被容若如此肆意嘲笑的风险来偷听了。
他就这样轻轻松松化解了别人的监视,甚至还绝了其他后患,断绝所有人监视他的念头,他的表现却还像小孩子一样,好像只是玩了一个好玩的游戏。
萧遥心中起伏不止,怔怔望了容若半日,方才叹息道:“听说你弃天下之权,我觉得你是世间最超脱的人;看你平日作为,我觉得你是世上最古怪的人;你为救不相干的人的性命,闯到这是非窝里来,我以为你是最善良的人;可是这个时候,我倒觉得你更像是最恶毒的人。你到底是哪种人?”
容若眨眨眼,大惊小怪地喊:“这还用问吗?我当然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就连对敌人都如此仁慈,就连放痒粉,都只放药性最弱,只痒一晚上就会好的,以免让他们太难受,虽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可谁叫我天生一副慈悲心肠呢!实在是见不得人受苦,千难万难,只好我自己难,千苦万苦,苦我一个就好了……”
他滔滔不绝地要说下去,就连专心练功的苏良和赵仪都忍不住想要暂时休息,跑出去呕吐算了。
吓得萧遥更是双手连摇:“行行行,你是天下第一大善人,你不必说了,我全都明白。”
容若得意而笑,除性德外,房里其他三人,则不约而同,一齐苦笑。
这一夜,容若房里的灯一直没有熄过,而笑声,则一直响到了半夜,才渐渐消逝。
整个明秀阁真正静了下来,但各个房间,几乎没有一个人真正入睡。
柳非烟一直好奇地坐着,想看看,晚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连续两次有人在容若房顶和窗外受挫之后,她有些后怕地拍拍胸口,喃喃道:“幸好,爹爹特意叮嘱我不能去偷看,要不然,倒霉的就是我了。”
柳清扬拉着何修远彻夜对奕,但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棋上。
连续两回听到外头的动静,何修远是愕然惊异,柳清扬却是会心而笑,顺便乘着何修远分神太多的时机,连取数子,眼看胜利在望。
有钱的许豪卓斜倚在榻上,身后有两个美婢,一个为他揉肩,一个替他捏腰,身上还有两个俏丫头为他洗手,脚前跪着两个俊僮给他剪脚趾甲,左边一个僮儿捧着热茶,右边一个童子端着香炉。
他慢悠悠扬扬眉,左边的僮儿立刻递上热茶,身前俏婢双手接过,奉到他唇边。他轻轻饮了一口,舒畅地叹了口气,慢慢睁眼,望着窗外:“这位容若公子,倒真是个妙人呢!”
余松泉的房间里一片黑暗,床榻上的两个人,谁也睡不着。
赵允真低声在黑暗中道:“松泉,这一次我看希望只怕不在,那个容若太深不可测,还有其他人,都非易与之辈。”
“允真,不要担心,他们都不过是些江湖草莽,论身份血脉,哪个比得了我们。”
余松泉声音里有着世家子弟固有的傲气,但因为家道没落,就算自己也知道这骄傲只剩一层虚壳,越是如此心虚,越要将骄傲形之于外,听起来,过于虚张声势,反而让人失去信心。
赵允真低叹一声,反而安慰他:“罢了,成固然好,不成也是无妨,真当了他的弟子,就算继承了日月堂的财富,怕也有辱祖宗先人。”
余松泉在黑暗中抱紧了妻子,深深叹息:“允真,是我太没有用了,让你吃苦了。”
赵允真的声音一片温柔:“傻瓜,跟着你,有什么苦是吃不得的,没有了你,才是真的苦呢!”
相比余松泉房里悲伤中的温情,程承羽的房间里则是一片肃然。
他的四个弟子各分左右,站在他身边。另外两个弟子像两团泥一样瘫在地上,双手不停地在身上抓来抓去,嘴里发出不连续的惨叫呻吟,眼泪鼻涕不断流出来。
程承羽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一张桌子顷刻间散成一堆木头:“没用的东西,给我拖出去。”
两个弟子一声不出上前,一人拖一个,把两名中了痒粉的倒霉蛋生生拖了出去。另外两个弟子,大气也不敢出,双手低垂,脑袋低垂,乖乖地一动不动。
程承羽冷冷喝道:“出去,你们也给我滚出去,全都是些没用的家伙。”
这两名弟子如获大赦,慌忙弯腰缩背地退出去,自回他们的房间了。
已是半夜,月明星稀,夜风渐寒。
容若已不胜酒意,上床睡觉去了。
萧遥饮了几杯之后,也倦意上涌,懒得回房,干脆打算与容若共卧一床,抵足而眠。
苏良和赵仪学得起劲,精神越来越好,一点也不觉疲累,萧遥让他们去睡,两个人都不肯,反而满面活力,连声说还能继续。他们年少,身子结实,又修习武功,一夜没睡,不过等闲事,所以萧遥也就不催他们。
好在房间很大,分内外两间,床在内间,他们在外间练功,听性德低声讲解,他们暗暗默记,悄然演练,倒也没有吵着里头的人。
萧遥到了床前,见容若把一床被子全掀了,早就沉沉睡去,无可奈何地一笑,拉起被子,重新给容若盖好,却听容若在沉睡中,顺从着一种心灵深处的本能,一手拉住他盖被子的手,喃喃地道:“韵如。”
声音里无尽的伤心,无尽的思念。
萧遥从不知道,一个呼唤,可以有这么多至深的痛和伤,他怔了一怔,藉着淡淡烛光,静静地凝视容若沉睡的脸。
这个日间说笑无忌,挥洒从容,轻松应对一切强敌,天大的事,也浑若无物,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的男子,只有在这样深的夜,只有要这么沉的梦中,才会唤出那让他痛得连心都碎了,魂都散了的名字,然后等到天亮时,又用一张灿烂的笑容面对每一个人。
纵然心碎神伤,纵然痛不欲生,却仍然坚持着把快乐带给每一个人,仍然不肯让他自己的痛苦影响任何人吗?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萧遥轻轻叹息,声音低弱地微不可闻,转瞬散去,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而容若无意识的喃喃呼唤声,却再次响起。
“韵如。”
“韵如。”
“韵如。”
“容若。”
她循着那熟悉的声音寻去,看到那刻在心间永不会淡忘的面容,情不自禁扑向他。他张臂迎过来,脸上那真切的关怀,却在一瞬间,变作狰狞的冷酷,本该热情拥紧她的手,狠狠打在她的脸上。
“贱人!”
无限的惊慌涌上心头,她惊惶地拉住他的衣角:“你听我解释。”
“解释,还解释什么?那天晚上,在画舫上发生的事,你能解释吗?为什么,该有的没有,你可以解释吗?事实俱在,你还能狡辩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没有负过你,我宁死也不会负你。”她心如刀绞,惊惶地想要解释,却又心慌意乱,说不出任何一句有条理的话。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他冷酷而绝情地扭头离去。
“不要。”她伸手急抓,却连他的衣角都抓不住。他的身影是那么决绝地向远方黑暗的深处而去。她咬着牙想要追过去,却觉全身发软,没有半点力量,跌倒在地。唯一能做的,只是无望地把手伸向他,一声声呼唤:“容若,容若……”
“容若。”
楚韵如猛然惊醒,双手一撑想起来,却是手足酸软无力,复又倒在地上,眼前一片绝望的黑暗,额上全是密密的汗珠,一时心绪纷乱,浑不知此世何世,身在何处。
她恍惚了一阵,才隐隐想起,记忆里,最后一瞬,眼中看到的那个看似平凡的人,诡异的笑容,和鼻间闻到的一缕幽香。再猛然忆起传闻里,已受重伤的容若,她心中情急,想也不想,用力还要站起来,却惊觉,全身上下,根本没有半丝力气,双脚软得撑不起整个身体。自修习武功以来,一直在全身流动的真力,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身体一阵冰凉,心却比身体还要凉。这一刻,心中最关切的,不是如今无依而可怕的处境,而是,容若,他到底怎么样了?
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人影,看不到光明。全身酸软无力,行动不了,走动不得。她惊惶地大叫起来:“有人没有?这是哪里?快来人啊?”
没有人回答她。
楚韵如觉得心头莫名地痛得厉害,四周沉寂的黑暗,像整个天地,都压在肩上一样。她放声大喊起来:“救命啊!”同时,拼了命想站起来。
可是,一直喊得声嘶力竭,喉咙发哑,也没有人回应。一次次摇摇站起,又再次无力地跌下去。
从未有过的恐慌猛然袭上心头,怕的不是自己眼前处境的诡异,而是,如果一直陷在这种仿佛永无边际的黑暗中,那她将永远不能再看到容若,永远不知道他到底伤得怎么样,他情形是否危急,他是否……也曾思念她?
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流下来,她在寒冷中微微瑟缩,抱住自己的身体。
“当今大楚国的皇后,楚家最聪明美丽的小姐也不过如此吗?除了流泪和喊叫,还懂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令得她微微一震。乍然亮起的灯光,让她眼睛有些不适地闭上。好一阵,才隐约看清,无边黑暗中,掌着烛火,映出一片光明的身影。
楚韵如深深一颤:“是你?”
烛光下的人微笑起来:“是我。”
“这是怎么回事?”楚韵如惊惶地发问。
“你还不明白吗?你的武功已被药物化去,而这里,就是你的牢房。”那人叹息着摇头:“你或者很聪明,可是,你在闺阁里、宫廷中,被保护得太久。你或者武功不错,可是,对于外面的世界,你根本毫无了解,也不懂防范,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捉来,到现在还不明白状况。”
楚韵如不明白身体为什么忽然发起抖来,不明白心头那隐约的寒意,到底是因为预感到什么样的灾难才会产生。她只是怔怔望着对面的人,怔怔地问:“为什么?”
“今天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所以……”摇曳不定的烛光里,那人的神色无法看清:“就让我,告诉你为什么会落到眼前的地步,让你明白,现在的处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第七章 连场挑战
容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才懒洋洋起床,睡眼惺忪,东倒西歪,半闭着眼睛洗漱之后,这才恢复了清醒。一抬头,就看见萧遥皱着眉头,瞪着眼睛,盯着他。
容若笑说:“二哥早,二哥好,二哥你吃过……”
“行了,你这家伙。”萧遥一拳捶在他肩膀上,阻止他的胡说八道:“亏得你还能安心睡到这个时候,就一点不担心那两个小家伙?”
“有性德在,我放心得很。”容若整一整衣服:“行了,我也不吃早饭了,咱们先去瞧瞧吧!”说着当先推门出去,直往前院而去。
一路上,居然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
两个人都不觉奇怪,离着前院还有一大段距离,已遥遥听到呼喊声、喝彩声了。
萧遥叹道:“打得好生热闹。”
容若加快了脚步:“咱们快去看。”
大批江湖人物都住在前院,龙蛇混杂,乱七八糟,动辄争斗,昨日藉着射箭许愿一事,迫得众人暂息干戈,按理说,今天一大早,又该像昨天一样,打成一团才对。
但是,整个前院,居然秩序好得出奇,那些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绿林英雄们,围成了整整齐齐一个圆形,什么仇都懒得寻,什么胜都没空争,一起看着中间两处战团,各自叫好、喝彩、叹息、惊呼,不绝于耳。
容若和萧遥,千辛万苦都挤不进去,只得另寻他途,一起跳上旁边一棵大树,居高临下,倒看得更清楚。
只是容若才一上树,就觉得一阵恶寒,顺着感觉望过去,对面墙上,萧远眼神冷冷,正盯着自己。
容若好像完全没发觉他的敌意,笑嘻嘻招手:“三哥,你也和我想的一样,与其挤着难受,不如跳到高处来看,对吗?”
萧远冷冷望着他,不开口,容若还想胡诌些不知什么东西,忽听到下面传来一声闷哼,忙低头去看,只见战团中心,一个中年汉子踉跄后退。
苏良含笑收剑:“承让。”
那汉子脸色铁青,毫不理会,全不停留,回头挤出人群,直往大门奔去。
同一时间,赵仪一声轻喝,剑光暴涨,与他斗剑的剽悍男子手忙脚乱,接了几招,连退七八步。
赵仪收剑后退:“陈大侠可还要继续?”
那男子低头看看自己胸前不知何时被斩破的衣襟,冷哼了一声:“罢了,技不如人,我自当遵守诺言,不再留下来竞争。”一转身,排众而出。
赵仪目光往四下一扫,奇的是,这帮英雄豪杰,据说天不怕,地不怕,脑袋掉下来,不过碗大窟窿的人物,被赵仪目光看定时,竟有人微微后退,有人略略瑟缩,有人侧目不敢直视。
赵仪看定一人,快步走近,抱拳施礼:“久闻青风双环,可揽日月,小子心中向往,不知前辈可肯赐教一二?”
身材高瘦,脸色蜡黄的青风环罗烈,脸色更加黄得可怕:“我成名数十载,岂能自贬身价,与你这种无名小卒交手。”
赵仪微笑:“先生只当是指点后进,亦不为过。先生若执意不肯,不知道的,还当先生雄风早丧,连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尚且不敢应战。”
罗烈被他用话逼到绝处,一咬牙:“好,我就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说话间,双臂一展,掌中银光耀目,左手钢环对着赵仪当头砸下,右手一环,直往赵仪手中宝剑套去。
赵仪长笑一声:“来得好。”不退反进,挺剑迎上。
赵仪向罗烈邀战之时,苏良也没有闲着,也选了一人挑战。
“碧血剑赵前辈,听闻七七四十九路碧血剑法,名动一时,不知有没有兴趣和我比比剑?”
赵清风袍袖一拂:“我是什么身份,岂能由得随便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挑战。”
苏良可不像赵仪那么讲礼貌,冷笑一声:“先生的身份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也不过是打破了头,跑到这日月堂里来求着当人家的徒弟。你要是连我都打不赢,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和别人竞争。”
赵清风脸色一变,眸中厉色闪动,待要动手,又想及刚才足足十几个成名高手,莫名其妙败在这孩子手里,心中又是一凛,勉强按捺下满心怒气:“小小年纪,只会逞口舌之利,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苏良冷笑道:“你怕了这么一个小孩子?”
赵清风脸沉似水,一字不答,拿定了主意任你再挑衅,我也不理会。
苏良料不到这些成名高手,还能这么厚脸皮,微微一怔,但立刻道:“好,你不动手,我动手。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