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非烟低叫:“唉呀!完了,他们只怕要死了。”
她虽娇纵,到底不是心狠之人,纵与容若、萧远有些仇怨,但这两个大男孩,眉目清朗,俊美可爱,她心中竟不忍见之惨死。
柳清扬自战局开始后,就一直没往场中看一眼,眼神只是紧盯着性德,悠悠道:“未必。”
苏良和赵仪还没有学过如何应对阵法,深陷阵中,苦战之时,想起上次在明月居外,被日月堂的阵法所制时,心情更是郁闷,意志动摇之下,越发吃力起来。
眼见得阵法渐渐缩紧,四面八方都有剑光逼来,手里的剑不知道往哪里刺去,心慌意乱之下,几乎要大叫“我命休矣”,却忽然听到一个淡定冷漠的声音,穿过所有的欢呼大喝,所有的剑风呼啸,穿过浩浩长空,穿透一片死亡的阴影,清晰响在耳边:“苏,拔云留月,赵,浩浩长风。”
这声音响起的一刻,两颗慌乱的心同时一定,眼前剑影依然,他们的眼神却已清晰明定。这是一种莫名的信心,纵然眼前有万马千军,只要有那个声音的指引,他们便不惧不畏。
纵然身处死生之境,只要有那声音的主人在,就是死神,也唯有退避。
苏良几乎想也不想,一剑对准剑阵刺出。赵仪长啸跃起,一剑当空劈下。
苏良的长剑被清风的剑格往,剑阵应势发动,另外五把剑同时刺来。
清风却没料到苏良这一剑用的是粘字诀,一剑格去,轻飘飘一片,倒叫他剑上的内力格了个空,胸前血气翻腾,难受得几乎吐血,而这时粘字诀即时发动,带动他的剑向一侧荡去。
此时剑阵缩得几乎最小,清风一剑侧荡,明月、朝云躲避不及,双剑都被自己人的长剑格住。三人的剑势同时一窒,剑阵彼此呼应,如水流不歇的剑势为之一断。赵仪那凌空一剑,正好劈落,他藉着以上击下的势子,全力劈出,剑势大开大合,同时攻向三人,把暮雨、晓霞、晚澜的长剑震得几乎脱手飞出。
六道浩天阵至此一乱。
柳清扬神色一动:“好,这六道浩天阵,步步为营,绝不抢攻,以守代攻,反而如同铁壁,难以攻破,但谁知,六道阵缩到最小,威力最大之时,却也是破绽最大,最易反击之处。于绝境求生存,以死破死,就如在暴风雨中,寻找风眼息身,反能安全一样。好,这一招反击用得好。六道阵缩到最小,根本没有调整方位,重整剑阵的余地,此时反击,一击得手,剑阵自散。如此眼力,如此决断,令人佩服。”
同一时间,容若也在树上大喝一声:“好。”心情一阵激动难抑,他感到高兴的,不仅仅是苏良和赵仪扭转败局,死里逃生,而是性德,他终于开口了。
他终于不再只关心自己一人生死,他肯出口指点二人,可见心里对这两个并没有师徒名份的小徒弟已有了感情,他终于懂得去关心别人的生死了,那么,以后,他还会学会爱,学会所有人类应有的美好感情。
性德一句既出,把必死的局面扭转,立时成了所有人注意的目标。几百双眼睛看过来,他却似是毫无所觉,神色淡淡,就连场中战局也懒得注目,只若信口闲谈般说:“苏,雪玉流泉,赵,霜华秋影。”
他不看战局,但每一句说出来,苏良、赵仪全都想也不想,照令动手。
也是两人师从性德多时,默契深厚,一个招式,性德往往只说了第一个字,他们就已经清楚明白,不等他说完,已然施展出来。这样一来,速度大增,纵然剑影快捷,攻守迅速,他们倒也来得及听性德指示而行。
容若在树上看得连连点头:“以前我就奇怪,就王语嫣说话那速度,怎么可能赶在别人招式发动之前来指点,现在我算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萧遥一皱眉:“王语嫣是谁?”
“熟知天下武功,自己却不会武功的绝世美人。”容若顺口答话,然后把手放在嘴边,大声喊:“性德,加油,性德,加油,明天街上说评书的人,就该说日月堂中,指点群豪戏这一出了。”
就连性德,听了这话,也不免很人性化地白了容若一眼,对于他的胡闹,实在有些无可奈何。
月流六子明明胜利在握,却莫名其妙陷入困境,想要重组剑阵,却被两个人快捷无伦的剑势缠住,难以自如。随着性德的一声声指点,六人处境越发艰难。
明月最终大喝一声:“结五星浑天阵。”
暮雨、朝云、晓霞、晚澜同声应和,四剑齐出。
清风藉着这个机会,抽身而退,转身持剑,回扑向性德。
其他五人重新围成一圈,让苏良和赵仪无法分身阻拦。
清风此刻早红了眼,提着剑,恶狠狠冲着性德扑到。
性德连正眼也没看他一下,双手背负,闲闲往旁边踱出一步。那气势滔滔,杀气腾腾的一剑即时扎了个空。
清风一剑刺空,也不收剑,顺势向性德又挥了过去。
性德头也不回,闲闲漫步,又是以毫厘之差闪了过去,口中犹道:“苏,沧海击浪。”
中心战场上,苏良应声而为,明月闷哼一声,连退三步。
清风心知再让性德指点下去,必败无疑,咬牙切齿,追着性德疾斩,一剑快似一剑,一剑凶似一剑,一剑狠似一剑。性德还是看也不看,只是信步闲走,如同在花园漫步,却每于不经意间,避得分毫不差。
柳清扬一直紧盯着性德,看清风扑向性德,心中还自一喜,以为可以藉机看清楚性德武功的深浅。
谁知清风一口气刺出上百剑,性德只是漫步闪让,除了身法妙绝,步法精微之外,完全看不出其他的底细来。
说到这样凭步法闪避,昨天容若与万千钧交手时亦是如此,可是换了性德来做,他风仪如神,白衣飘然,漫步之间,直如仙人在云端闲走,这等风采气度,却远远不是容若能相比的。
一时之间,大部分人都忘了战场上有人打生打死,却把目光都集中在性德身上。佩服他的身法步法,更佩服他的武功定力,才能这般面不改色,在惊涛骇浪般的剑影中,从容自若,一时间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只有容若忧心如焚,焦虑不已。他知道性德力量全失,此刻全是凭胸中的学问,轻易判断出清风的剑势,然后相机闪避而已。失去力量的性德,在如此可怕的剑势下能支持多久,万一有个差错,莫名其妙就伤在这等小人物手中,实在太冤了。
性德一边闪让,一边继续指点苏良和赵仪,场中战局,成一面倒状态,眼看着明月等人就撑不过十招了。
清风一咬牙,把全身真气急速提到最高,脸涨得红到几乎要滴出血来,剑气暴长,催逼而来。性德信步闲走,动作飘逸出尘。清风气急败坏追在他身后,直似一个卑劣的凡人,枉图抓住神灵的衣角一般。
性德淡淡说:“你以锦罗楼心法,催动月流剑术,平时倒也无妨,但是这样气急败坏,把功力提到极致,于你自己有损无益,还是不必太勉强了。”说着闲闲站定,再不动作,任凭清风的剑,对着他的背心,狠狠刺来。
清风眼看一剑得手,闻言之下,却如受重击,长剑一颤,再不能握持稳定,擦着性德的袖子刺过去,他自己还跌跌撞撞,冲出好几步,脚一软扑跌在地,急用剑撑地,想站起来,谁知手中一阵酸软,一点力气都用不上来,长剑跌到地上。他面无人色,还想站起,一挺腰,却是天旋地转,一阵腥气上涌,一张口吐出一滩鲜血,犹自咳嗽不止,每一咳,都有大量鲜血,从他捂着嘴的手指缝里溢出来。
同一时间,场中,苏良和赵仪同声大喝:“破。”
剑光暴涨,剑影耀日。
五个人影分往五个方向跌开。
明月袖子被剑气割得稀烂,朝云胸前衣襟破了好几个口子,暮雨束发带被挑断,披头散发,好生狼狈,晓霞右臂有一道长长的剑痕,血流不止,晚澜手中的剑已经脱手落地,用左掌托着右腕,脸色阴沉。
苏良和赵仪兴高采烈,互视一眼,高兴地大喊:“师父。”一起冲到性德身边,恭恭敬敬地施礼。
这个时候他们完全忘了,性德从来没有承认过,是他们师父这一事实了。
性德却也没有呵斥他们,只第一次正眼看清风:“我说过,你以锦罗楼心法,催动月流剑术,表面上,会使剑术威力增添,但毕竟心法与剑术不相配,只会自伤身体,可惜你太过急躁求功了。”
清风本已吐血吐得天昏地暗,闻得此言,更是面如土色。
本来呆站场中的明月等人也一齐色变。
第九章 突生异变
明月是大弟子,即时快步奔来,站到性德面前,大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说清风用的是绵罗楼心法?他分明是我月流道的弟子,用的该是明月心法才是。”
“锦罗楼心法可以激发人的潜力,短时间内让武功威力倍增,他情急施展,又有什么稀奇?”难得性德居然好性子,会和不相干的人说这等闲话。
明月却无法把这当成闲话,厉声说:“不可能,锦罗楼是月流道的世敌锦衣楼的独门心法,他怎么可能会用?”
清风也大声说:“师兄,不要听他胡言挑拨,他想要害我……”一句话不曾说完,他又是一阵咳嗽。
性德冷冷道:“锦罗楼最奇特的地方就是可以模仿其他心法特征,在临敌时突然使出威力大增的武功。只是这种不合常理的心法属于邪功,虽然可以以假乱真,倍添威力,但因不是本来相合的心法,强行使用,伤己甚于伤敌,如果不是他用锦罗楼心法,何至于弄成如此惨状。”
清风面无人色,想要分辩,一张口,又是满口鲜血。
他用的确实是锦罗楼心法,不过,后果绝不似性德说的这么严重,最多只是元气大伤,需要一段时间休养。他被逼得急了,原以为其他师兄弟专心作战,别人不了解他本门心法的奥妙,用锦罗楼心法催动剑势,加强威力,别人也看不出来,没想到被性德一口道破。
本来锦罗楼就是一种比较伤身的心法,他把全身功力运到极处时,性德一句话出来,像一把锤子,直接在他心口处狠狠砸了一下,这心中一狂跳,全身经脉大乱,真气四处乱窜,当场走火入魔,才弄到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竟是连想要分辩,都没有力气了。
明月脸色异常难看,一会儿望望性德,一会儿望望清风,犹疑不定:“清风,我们一场师兄弟,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锦衣楼派来的内奸?”
清风脸色大变,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宝剑:“师兄,你宁可信奸人之言,也不信我,我只得以死明志。”说着横剑就要自刎。
明月大惊,伸手去拦:“不要……”
性德疾喝:“攻他环跳。”
苏良应声一脚踢去。
明月环跳穴中脚,膝上一软,跪了下来,正好一道剑影从他头上掠过,把他的头发削掉一大束。
若不是被苏良这一脚踢倒,这一剑就直接刺进他的胸膛了。
明月大惊:“清风你……”
清风一剑不中,反身跃起,便要逃离。
明月还不及行动,其他几个师弟已连声喊:“别跑。”一起纵身要追。
性德冷冷道:“多此一举。”
话音未落,清风已惨叫一声,直接从空中跌落下来。
“你以为暂时强提一口真气,压住伤势就可以跑吗?以你此时所受的内伤,强行飞跃,只能自速其死罢了。”
这时,暮雨等四人已把清风围住了,神色都带着震惊和愤怒,可是愤恨之余,望向性德的眼神,却满是惊恐敬畏。
明月深吸一口气,对着性德深深拜下:“多谢先生指点,使我们找到了内奸,避免将来受绝大损害。此事关系重大,我等不敢长谢先生,必要先去禀报师父,请求师父定夺。先生对本门有恩,想必师父知道,也会亲自前来,拜谢先生。”
他终于显出大弟子的风范,言语有礼,进退有度,不过,当然不能排除,是被性德无所不知的力量所震慑,再不敢冒犯这一可能。
性德懒得理他,漠然无语。苏良和赵仪还记恨刚才阵中吃亏,也不说话。
明月僵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听到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来:“你还站着干什么,既然要去找你师父,就快去好了。”
容若说完这句话,就从树上跳下来,拍拍苏良和赵仪的肩头:“你们两个小子,越来越出息了。”接着对性德一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性德没有理会他,苏良和赵仪脸上有些红,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有更多的振奋。
明月等一干人,乘此机会,退了个一干二净。
容若冲四面八方一抱拳:“各位,天不早了,大家先去吃饭吧!就算要切磋武功,好歹也要睡个午觉,好好休息,然后继续啊!对不对?”
没有人答话。
容若一点也不介意,一手拉起冷冰冰的性德,一手冲苏良、赵仪一挥:“咱们吃饭去了。”
他兴高采烈,带着三人快步离开。萧遥在树上微微一笑,也跃下了跟随。萧远在高墙上用毒蛇般的目光凝望他们的身影一会儿,也跃了下来,徐步跟上。
柳清扬微微一笑,对两个晚辈说:“上午的戏看完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许豪卓方才也被性德所震住,从座椅上挺起腰,双目灼灼盯着性德看,直至此时,方才往后一靠,懒懒说:“回去吧!”
两名俊僮,低头不知在他的椅子上按了哪一处,左右两边,各往前后伸出长长的杆子。四名长随弯腰一抬,悠悠地把椅子抬了起来。
余松泉握住赵允真的手:“我们也回去吧!”
“松泉。”赵允真面有忧色,欲言又止。
余松泉苦笑一声:“罢了,就算不能成,能见识这样超卓的人物,也是幸事。”
赵允真叹息点头。
几个住在后院明秀阁的人纷纷离去,大得出奇的前院也静得出奇。
昨天还喧哗混乱,混战不休,可是现在,再没有人提得起精神去打去杀去拚命了。在苏良、赵仪和性德的打击下,这些江湖好汉的信心早就崩溃。
仆从尚且如此,主人又该如何了得?
听口气,他们吃完饭,睡一觉,还要跑来找人挑战似的。
良久,才有人长长叹息,有人摇头不止。
有人干脆直接奔大门而去,有这样的人物在,他们就算出尽百宝,使尽手段,也不过是小丑堪怜,断不可能取得成功。
就算没有走的人,也大多面如土色,满心惶然,一心只想着怎么应付那两个大男孩的挑战,如何想办法避免应战,如何才能不要出丑,更没有心思去闹内讧,一大堆人杀成一团了。
容若一行人才一进后院,肖莺儿已迎了上来:“正愁不知要到哪儿找公子呢!不知公子正午要用什么饭菜?”
容若笑道:“你还用愁找不着我?别告诉我外头那帮人里,没潜着你们日月堂的眼线。我倒觉得奇怪,明先生既说要收徒弟,为什么一直不露面?”
肖莺儿微笑道:“主人自有他的安排,想是潜在暗处,看各人的表现,也好选择心中合意之人。只是容公子你富可敌国,又能联结官府,何以稀罕小小的日月堂?”
“小小日月堂?”容若笑一笑:“济州富甲天下,大楚国有将近一半的岁入得自济州,日月堂是济州最大的几股势力之一,外加富可敌国,有什么人能不动心,何况我一介凡人。”
几个人说话间,渐渐接近小楼。后方,柳清扬等各行人也进入了后院,大家互相打着招呼,看起来气氛非常好。
除了性德,每个人都笑容满面,和气得简直可以开一桌酒席,大家一起喝一杯了。
这一团和气的时候,小楼之上,传来的一声撕心大吼,越发显得惨烈,充满了愤恨和怨毒。
众人都是一惊,一齐抬头向小楼望去。
程承羽房间的大门被“砰”的推开,两个人影像电一样扑过来,长剑森森,对着柳清扬刺去。
容若吓一跳:“干什么,好好的又打?”
柳非烟柳眉倒竖:“大胆。”
何修远上前一步,亦要阻拦。
柳清扬左臂一伸拦住何修远,右手微扬,连续两指,奇准无比,弹在剑刃上,两把剑被震得狂颤不止,发出嗡嗡之声。
持剑人也受力反震,倒退两步,面无血色,身体颤抖个不停,正是明月与暮雨,两双眼睛一片血红,死死盯着柳清扬:“老贼,偿命来。”
柳非烟大怒,探手拔刀:“你们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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