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却又立时由正经肃容,锦衣飘飘,衣袂飘然的少侠形象,变作嬉皮笑脸的赖皮少爷,放大了嗓门喊:“肖莺儿,肖莺儿,你在哪啊!替我送一壶酒、几样小菜来,我好对日凌风,且自逍遥。”
不知人在何处的肖莺儿没有应声,柳非烟却气得几乎咬碎贝齿。
萧远徐徐拍手:“妙妙妙,我还道只有我这种人会气煞柳姑娘,想不到你的本事比我不遑多让。”
萧遥却长笑一声:“好一个对日凌风,且自逍遥。”说着也拔身而起,一掠上屋,与容若并肩站在一处,浴一身阳光,任风拂衣襟,别有一种洒脱快意。
容若笑着同他拉肩搭背:“我就知道,这些人里,唯有你,最懂享受人生,哈哈!”
二人相视而笑,且自半躺半坐在屋顶上,自去聊天说地,竟是眼角也不往下头瞄一下。
柳非烟本就气怒不已,又见他们二人低声说笑,天知道又在聊什么勾栏院、脂粉地、美人香的无聊话题,恨极怒极,又想冲上去,一刀两个砍下手,又忌着萧遥皇族的身份,就算是被夺爵的王爷,总也不好说斩就斩,更怕听到什么难听话题,脏了耳朵,气得只是在下头跺足。
不过,柳非烟没有料到,容若和萧遥看似嘻嘻哈哈,小声说笑,聊的话题,却绝不轻松简单。
“你老实交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不信,你真个毒功盖世,怎么会吃了蓝夫人的毒药,一点事也没有?”
容若笑嘻嘻凑近了他:“蓝夫人的毒药当然很厉害,吃下去了,自然会要命,可我要是没吃呢?”
“你没吃?”萧遥吓得不轻。
“是啊!我抬手吃药的那一瞬就换了药丸,吃下去的是普通的补药,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容若说得轻描淡写。
他以前在“仁爱医院”当义工时,经常给老人孩子,各种病人聊天解闷,说笑、表演节目,小魔术也是他的拿手好戏。这种调包手法,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了。
在武林中,这种见不得人的小手段也不是没有,大多是不入流的小骗子、小混混用来骗钱的手法,街边无赖、城狐社鼠才会用,真正的高手,岂屑于这种手段?
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高手之间,如此正经的比拚,谁能想到,容若会用出这样的无赖手段。
倒不能算他手法太高明,实在是别人根本没有想到,竟白白让他用这等轻巧手段,取得胜利。
萧遥一开始,还枉自费尽猜疑,不知容若是如何得胜,平白做出许多巧妙的设想,等听到真相如此简单之时,竟是啼笑皆非,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又想起一事,才皱眉道:“不对,蓝夫人的毒,出了名可怕,你就算没有吃下去,沾了手,也是一桩大麻烦。”
容若笑着伸手,在萧遥面前一晃:“你瞧这算是什么麻烦?”
容若的手几乎伸到萧遥的眼睛前面了,萧遥这才看出,这不是真正的皮肤,分明是一层其薄如纸,颜色和真正的皮肤几乎一模一样的手套。
“别小看它啊!这可是宫中秘宝,水火难伤,百毒不侵,有它在,就算再毒十倍的东西,我也敢用手抓。”
萧遥点点头,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在和蓝夫人说话时,把手拢在袖子里,当时你是在偷偷戴手套。”
“当然,她既然擅用毒,我自然要做好预防准备。”
“那么,你又是怎么废掉蓝夫人两条毒蛇的?”
“我早就知道江湖险恶,也知道武林中,常有人喜欢用毒,根据我以前看武侠……听江湖传说的经验,发现那些少侠啊!英雄啊!明刀明枪很少输,却经常莫名其妙栽在毒药上,为此我当然要做足准备功夫。皇宫是天下最富有的地方,皇权至上,世上的宝贝,有一大半都集中在皇宫里,有这么好的条件,我当然不能浪费。”
“我身上的所有衣物、配件,都用百年少有的雄黄精熏过,又染了价值千金的辟毒粉,再把西方谣王进贡的祛毒珠磨成粉,溶成水,把所有的衣裳,三洗三晾,泡了又泡,外加上,把宫中所有太医集中起来,研制出的各种贵到离谱的药材用来熏衣物。总之,宫里各种可以避毒、祛毒、抗毒、克毒的宝贝、药物,被我一扫而尽,就连母后都肉疼,那帮太医,一个个哭丧着脸,我拿走那些药,就像抢了他们心肝一样……”容若哈哈大笑:“就连白娘子千年道行,一杯雄黄酒也放倒了。我身上现在全是专克毒物的宝贝,一件衣服上光各种珍贵药物就可以把毒蛇熏死了。”
“什么白娘子?”
容若咳嗽一声:“没事,是我以前听过的一条蛇精的故事。”
“你的衣服若是各种药物熏过染过洗过,怎么闻不出药味?”
“因为香料啊!我放衣服的柜子里全是龙涎香,房里点的是盘龙香,宫中各处都有熏香,就连我一路逍遥,马车里也香气不绝,这些香气早就把药味给掩住了,谁能闻得出来。”
萧遥叹气摇头:“这算你的功劳吗?不过是仗着财势罢了,换了任何人,身为一国之君,举国宝物任他取用,做的也能比你更好。”
容若不以为然,耸耸肩:“换了任何人,可以让蓝夫人输得那么狼狈吗?”
“说的也是,你既不是真的用毒高手,那你如何让蓝夫人败走的?”
容若自觉得意,笑道:“蓝夫人浸淫毒术多年,就算是天下最毒的毒药,她也未必应付不了,所以我根本没给她毒药。”
“没给毒药?”
“对,那一颗不是毒药,而是泻药。”
“泻药?”萧遥睁大了眼睛,顺便连嘴也张大了,哪里还有半点逍遥才子的风范。
“对啊!泻药。”容若阴险地笑一笑:“因为根本不是毒,所以她绝对验不出是哪种毒。如果是毒药,她还有办法应付化解,可是泻药,则根本没有解药可言。你想想,人有三急,那个来了,用药能解得了吗?光凭忍,忍得住吗?”
萧遥瞠目结舌,回想起蓝夫人满头的冷汗,颤抖的身体,终于明白她是在苦忍什么,再想及最后蓝夫人离去时,忽如其来的一阵恶臭,忍不住捧腹大笑:“你,你,你太……阴损了,小心将来生儿子……没有……那个……哈……”
他笑得不能自抑,腹痛到滚倒在屋顶上。
容若也哈哈大笑,两个人得意忘形,竟在屋顶上捧着肚子滚来滚去。
他们笑得这样肆意放纵,不顾体统,把屋下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刚才避回屋里的人也推开窗,探出头来,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就连远处,也不断有人探头探脑,实不知有什么高兴事,可以让两个大人笑成这样。
他们越是笑得高兴,柳非烟越是气得厉害,最后终于不管不顾,跺足跃上屋顶,把个寒森森的柳叶刀压在容若脖子旁边,厉声说:“你笑够了,起来和我决斗。”
容若本来只是逗着她玩,但这时,倒真的笑到手软脚软,站也站不起来,哪有力气打斗,干笑一声:“柳小姐,以前都是我不好,多有得罪,我给你赔礼了,你就饶了我吧!”
柳非烟怒视他:“哪个要你求饶,快起来动手。”
容若苦笑:“我实在站不起来了,不如这样,我送小姐一样东西,以此赔罪,你看如何?”
柳非烟芳容含怒:“谁稀罕你的东西。”
“不是什么贵重宝物,不过是玩笑物件而已。”容若也不理柳非烟的拒绝,探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叠纸,递于柳非烟。
柳非烟正要一刀拍过去,把这东西拍个随风四散,偶然间眼角一扫,却“咦”了一声,探手接了过来。
第五章 巧破机关
容若拿出来的只是一叠普通的纸,不同的只在于,每张纸上都画了不同的画。
这最上面的一张纸上,画了一个人物全身像,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高举双手,张嘴瞪眼,一脸惊惶,分明就是萧远的图像。
可明明画的是萧远,但是眼睛太大,眉毛太歪,嘴巴太尖,耳朵更是乎扇乎扇的猪耳朵。画得这样稀奇古怪,走形走样,偏偏又能让人一眼认出,这的的确确就是萧远。
柳非烟一会儿看看画,一会儿回头望望屋子下头正坐在石凳上的萧远,眼神奇怪,倒引得下头一干人也奇怪起来。
萧远一直悠然而坐,自斟自饮,冷眼看热闹,瞧着好戏连场,这个时候,也不由连连低头,打量自己一身上下,不知道哪里引得柳非烟这样,再三注目。
柳非烟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这个啊!叫漫画,是把人物的特征做适当夸大的趣味性绘画形式,柳小姐瞧着如何?”容若摇头晃脑地说。
柳非烟不再说话,开始翻看这叠奇怪的漫画。
第二张是萧远跪在地上,哇哇大哭。
第三张是萧远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做癞蛤蟆状。
第四张是萧远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哀叫不止,而一个美女一只脚踩在他身上,一把刀正对着他的鼻子,正冷冷训斥。
细一看,那美人分明就是自己。柳非烟再也忍俊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自她被掳得救之后,又被何修远猜疑,心情郁闷,这还是第一次展颜而笑,艳动百花,倒看得屋上屋下一干人一时都有些失神。
柳非烟这一笑,心中的郁闷大多尽去。她虽恼容若,毕竟最恨萧远,看了这一堆画,实是大大出气,一时间,倒也不好再追着容若要打要杀,可要这么放过了他,又觉脸上挂不住,不免瞪了容若一眼:“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这一句问话,她自觉还算凶狠,却不知语气早软了下来,只有嗔,并无恼。
容若暗中好笑,他自己也是吃尽了萧远的苦头,暗自画了不少萧远的Q版画来出气,私下里幻想自己神勇无敌,一次次打得萧远狗吃屎,连声讨饶,哀叫连连,偶然兴动,便把受过萧远欺负的柳非烟也画了出来,没有想到,这些自己画着好玩的东西,居然真能派上用场。
他心中得意,脸上却一本正经地道:“我上次见柳姑娘用暗器,手法精妙,想来平时一定经常练习,要练暗器嘛……这个,自然需要靶子,你看……”
柳非烟至此已是心领神会,也觉有趣,再也顾不得找容若晦气,一掠下地,来到院中一处大树前,从那一叠纸中,挑出一个最丑最难看最好笑,整张纸有一大半被那丑化的萧远式大头占满的图,用银针钉在树身上。
这才退后几步,细细欣赏,满意地一笑。
这时众人也都看到了那张图,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滑稽有趣的漫画,一愣之下,又觉好笑,好笑之余,全都不约而同去看萧远。
萧远自己对着那张画,也是目瞪口呆。
明明画的就是萧远,所有人都一眼能认出这是萧远,偏偏把人物五官,夸张丑化到极点,让人不能想像,萧远有可能长成那样。
大家一会儿看看萧远,一会儿看看画,人人都有放声大笑的冲动。
柳非烟站在画前十几步外,装模作样,抬抬手,对对准,然后挥手发出一镖,正好插在画里萧远的鼻子上。
众人都是一怔,柳非烟已是连连挥手,转眼间,萧远的尖嘴巴被密密的细针扎满,左眼一朵金梅花,右眼一朵墨玉花,两只乎扇耳朵更是各插了三支镖。
柳非烟却还觉不解气,喃喃地骂一句,又挥出一件暗器。
四周众人,再也忍耐不住,不知是由谁开始,哄笑成一团。
这笑声又把房里的人惊得探头来看,看过之后,也是笑成一片。
几个日月堂的弟子,一直远远关注此处,见这里笑声不绝,也跑来看热闹,观此情形,也是笑不可抑。
前院那些声名稍低的江湖人,也远远地望来,有人好奇得跳上屋顶,爬上大树,伸直了脖子张望,实在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
就连柳清扬这样的修养,也忍笑忍得几乎背过气去,哪里还有力气去教训女儿不要胡闹。
一直悠然自得的萧远,在这一阵阵笑声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猛然拍案而起,见柳非烟挑衅的眼光望过来,却又拚命按捺着别去自取其辱。
柳非烟大可自称练功、练暗器,随便画的靶子而已,除非他真的承认,画上那个难看的四不像就是自己,否则实无立场来干涉。
萧远僵着脸站了半天,最终一拂袖,大步回了明月居为他安排好的房间,把房门重重的关上。
众人见他吃了这等闷亏,更是大笑。
柳非烟自与萧远相识至今,吃尽苦头,难得有占上风的一日,只觉扬眉吐气,心中一片开怀。耳边传来容若的大叫声:“柳姑娘,干得好,加油加油。”
回头望去,屋顶上,阳光下的容若,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对她挥手大笑,她竟然不知不觉回以一笑,心中隐隐觉得,这个男人,原来并不是真的那么可恶的。
一直坐着的性德,这时忽然站了起来,目光淡淡往屋顶上一扫,冷冷说:“闹完了,下来了吧!”
容若一缩脖子,居然乖乖从屋顶上跳下来了。
萧遥看了性德一眼,也一掠而下。
性德连瞧也不瞧二人,只冲苏良和赵仪道:“别跟着他们闹,我们进房休息。”
他一向少说话,可真要开了口,几乎没有什么人敢于违逆他。两个对着容若随时可以冷嘲热讽的大孩子,乖乖跟着性德,也进了明月居为他们安排的房间。
本来明月居一共给了他们两间房,一间性德住,一间容若住,苏良、赵仪是随从身份,按一般规矩,只在外铺服侍,不用单独备房的。
两房彼此相连,左边邻着萧遥的房间,右边正好是萧远的房间。
此刻性德信步迈进其中一间房,容若转转眼珠,也跟了进去。萧遥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鬼,一声不出,也跟进去了。
这么一来,外头人散得差不多了,只柳清扬等三人没有走开,而柳非烟还在那里对着萧远的漫画像甩暗器。
何修远终是按捺不住,对柳清扬道:“世叔,我看,我们也该走了。”
“我们不走。”柳非烟闻言回首道:“我就想看看,容若和他那三哥,会在这里搞出什么事来?”
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对容若和萧远太有兴趣,还是存心和何修远做对,所以才这样大声地表达反对意见。
原本,柳清扬根本就不可能想当明若离的徒弟,被邀前来,是为做见证,也是给他这济州大豪的面子。
柳清扬自己肯来,一是不愿得罪明若离,二是也对明若离这次的大张旗鼓感到惊疑,有心来看看他到底搞什么鬼。本来也是和谢醒思一样,到场亮个相,打个转就走的。
可是容若的出现,以及一连串的表现,倒真的让柳清扬感到有趣起来,此时听得女儿说出这番话,竟不呵斥,反而悠悠一笑:“也好,咱们就在这儿住一夜。我有预感,今天晚上,肯定也会有趣事发生的。”
“世叔……”
何修远还待再讲,忽听一声无比响亮的大喊,从容若的房里传了出来。
“啊!”
柳非烟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
何修远一愣。
柳清扬却猛然起身,快若闪电,直扑往容若的房门。
同一时间,整个明秀阁,各处房间,开门的开门,开窗的开窗,满天人影乱闪,飞掠如风,俱都直扑容若的房间。
容若进了房间,就东张西望,左看右瞄,一副鬼头鬼脑的样子。
这般行径,看得萧遥眉头一皱:“你干什么?”
容若挤眉弄眼:“兵家讲究地利,到了一个地方,当然要细细观察敌情。”说着又往四周细看。
一会儿摆弄一下花瓶,一会儿掀起墙上的画细看,一会儿又搬动墙边柜子上的书,一本本抽出来又放回去。
萧遥感觉他在寻找什么,只凝目望定他。
苏良和赵仪也愣愣地望着他不说话。
性德袖手冷眼看了一会儿,忽然迈步上前,随手将墙角摆花瓶的矮几稍稍搬动一点,露出从墙角地底伸出来的一截铜管。
萧遥眼中异色一闪,苏良和赵仪一起好奇地瞪大了眼。
容若笑嘻嘻冲性德一伸大拇指,这才慢悠悠踱到铜管前,弯下腰,嘴对着铜管,慢慢运足了真气。
萧遥叹口气,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苏良和赵仪好奇的眼睛越瞪越大。
容若猛然一声大喊:“啊!”
苏良、赵仪一齐皱眉堵耳,萧遥叹气掩面,性德神色不动。
而容若则心满意足地听到铜管深处传来一声惨叫,以及“咚”的一声,好像什么人跌倒的声音。
他开开心心挺起腰来,身子还没挺直,只听“光当”一声,大门被震得直飞出来,吓得房里的人躲闪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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