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闪过大门,几处窗子,一起传来破裂之声,几乎在同一时间,震成数片。
  柳清扬从房外一闪而入:“出了什么事?”
  窗子外头也探进好多个脑袋:“什么事?”
  容若干笑起来:“没事,没事,我就是嗓子痒,随便喊喊,吊吊嗓子。”
  在一大帮江湖大佬、武林大豪,杀人眼光的洗礼中,容若强堆起干涩的笑容,忍住不断冒出来的冷汗,不停地笑。
  “各位好。”
  “各位休息好了吗?”
  “各位不睡一会儿吗?”
  “这个,今天太阳好好啊!大家都吃过了吧!”
  就在他胡扯到连自己都快晕倒的时候,柳清扬终于笑了一笑,转身出去,其他人也都用冰冷的眼神把容若上上下下,扫个七八遍,扫得容若全身发凉之后,才都冷哼着从窗子里把头缩回去。
  接着又一阵风声急掠,人影纵跃,各人各回各自的房间了。
  容若伸手在头上,狠狠地擦了一把汗:“我的妈呀!”
  萧遥痛快地笑道:“这就叫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苏良和赵仪一起点头称是,窗外,也适时响起萧远幸灾乐祸的嚣张笑声。
  不管怎么样,这间房子门窗都毁了,也不好住了,好在容若还有另一间,所以嘻笑着自嘲两句后,就拉着众人,到隔壁一间房去了。
  这间房自有肖莺儿指挥下人来修,自是没有人挂心。其他人更关心的是容若莫名其妙大叫一声的原因,以及看容若在众人注视下的窘态好笑。肖莺儿手下一干日月堂的人,却全都沉着脸,没有一个人脸上有笑意。
  容若在另一间房里,细细看了看房门,确定牢固,再打开每一扇窗,四处张望一番,然后关上窗。
  性德也同样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另外一根铜管。
  这次容若没有大叫,估计吃了一次亏,这根铜管的尽头不会再有另一只耳朵贴着听了,不过还是拿棉布,细细把管子口塞得满满,这才放心。
  萧遥摇头叹息:“你怎么总有这些古怪手段。”
  赵仪眨着眼睛,眼里全是奇异的光彩。
  苏良则有趣地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人偷听?”
  “猜都猜出来了。”容若拍拍胸膛:“根据我的经验,所有什么武林大豪啊!杀手组织啊!窝里肯定有不少机关。明若离既然把这些重量级的高手全安排在这边,当然会做出窃听的准备,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你会瞎猜有什么本事,要像性德那样,一眼就把机关找出来,才叫厉害。”赵仪毫不客气地说。
  容若白性德一眼:“那家伙是怪物,不能相比的。”
  性德的知识是太虚中最广博的,这些知识中,自然包括机关学,以他的眼力,什么机关瞒得过他,如今他力量全失,要想继续对容若起保护伞的作用,就不得不打破许多禁忌,处处掌握主动,不再受以前的规矩限制了。他既拿定主意,纵然没有力量,凭胸中所学,也要尽量帮助容若,所以根本不加保留,轻易就帮容若把机关找到。
  这时性德也没兴趣再听容若洋洋自得,自夸自赞,对苏良和赵仪道:“你们听好了,我现在传你们武功,你们要一一记清。”
  苏良、赵仪没想到,他会关着房门,在这里教武功,听得全是一愣,却又立刻肃容正色,专心地等他说话。
  萧遥也觉奇怪,还不及发问,容若已笑着一拉他:“别理他们,我们聊我们的。你且说说,现在住在这里的,一共都有些什么人?”
  萧遥只得说明道:“这次明若离要收徒,几乎所有知道消息的武林人,十个有八个赶来了。大部分人都在前院,而后院住的,身份地位都非同一般。正因为他们身份远远超过普通武林人,所以不好意思像前院那些人,丑态毕露打杀成一团,暂时在表面上,倒还可以相安无事,只是暗中较劲罢了。几个江湖独行客,像蓝夫人、万千钧、风乘云,都是当今天下有数的高手。因为都是独行侠,不免任性一些,有些意气用事,对你不满,就直截了当表现出来,受挫之后,便羞惭离开。”
  “剩下的人,除了柳清扬、柳非烟、何修远之外,还有三个。第一个是月流道的俗家长老程承羽。月流道是以修习道术为主的流派,广开道观,常纳香火,弟子不少,传人亦多。不过,派中诸人,多贪财聚敛,为了钱财,甚至有人自贬身价,到处去给人捉鬼收妖,专收富贵人家昂贵报酬的事。据传,甚至有的达官显贵家中闹鬼,就是他们搞的鬼,然后再装模作样去捉鬼,同时,又在市井间游走,骗取愚夫蠢妇的香油钱,让人倾家供奉。虽然行事颇为让人不齿,但他们的武功别具一格,倒也不弱,在民间,还真有不少信徒,所以倒还没有什么人敢小瞧他们。程承羽是月流道三大高手之一,此次前来,带了六名弟子随行,占了右边三个大房间。”
  “不过,他并不是排场最大的人,比如左边占足五间房的许豪卓。此人天生奇才,一生遭遇极奇。三年间,师从二十余人,每个人教导他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就称已经教无可教。十六岁的时候,取众家之长,自创金风笔法,名动一时。他二十岁时,遭逢大难,身受重伤,坠落海中,却于绝处逢生,于海上孤岛,困居三年,日观海潮,夜临海风,得天地之灵,笔法大进,金风笔法改为碧海长风笔,从此少有敌手。这一套笔法,更为世间一绝,天下间,绝无第二人能够施展。而且他十六岁经商,十八岁时已资产数万,却又于一夕之间,一赌而尽,二十三岁重新再来,二十五岁又为一地富豪,二十七岁时被朋友陷害,不但产业零散,反负巨债。他背着债咬牙苦干,三十岁时重开新天地,此时已是临江郡最富有的人之一,名下产业众多。此人性格坚忍,偏又外表懒散,能吃苦受累,却又看似只爱奢侈享受,无论学武还是经商,都三起三落,多受磨难,却最终得成大器。”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对夫妇,情剑侠侣余松泉和妻子赵允真。余松泉是江南世家子弟,家世显赫,书剑风流。赵允真与他本是姑表之亲,本身也是武术名门,长离剑的后人。长离剑至今已传十代,代代都有英豪出,剑术被称为江南一绝。两个人武功既好,又均出名门,友朋众多,行走江湖不过七年,却来去友朋如云,被捧得极高。”
  容若听得异常好奇:“听你说起来,这都是些有背景、有身份的人,怎么就拉得下脸来,跑来拜一个杀手当师父?”
  “背景身份,怎比得上既得的利益。”萧遥冷笑一声:“明若离虽是杀手头子,但是却从来没有人能拿到日月堂杀人的真实证据,他表面的身份,仍是富可敌国的豪商。他是济州最有势力的几个人之一,名下财产多得可以压死人。日月堂密训的杀手,也是江湖上极强大的一股势力,再加上明若离的武功,也是武林一绝,哪一样没有足够的吸引力。万千钧苦练武功,江湖独行,只怕做梦都想发大财。蓝夫人出身雨林,雨林偏僻穷苦,雨林弟子,都盼着能有繁荣之地的富有,只要能有钱,让六十多岁的蓝夫人认四十岁的明若离当师父,她绝对千情万愿。风乘云自命风流,喜好做些洒脱之事,动不动一掷千金,早就穷得想要当裤子了,为了钱,为了势,为了权,当然要来一搏。”
  萧遥叹了口气,又说:“月道流一向唯利是图,从来不要脸面,只要能拿到日月堂的财富,别说认明若离当师父,认祖爷爷都没有问题。许豪卓,半是江湖人,半是商人。商人眼中,重利轻义,名头脸面,更不重要,他在意的,是日月堂巨大的产业。至于余松泉和赵允真……”
  萧遥叹了口气:“不错,他们二人都是名家子弟,可是所谓名家传了十几代,也该衰败了。余家本是旧梁国的望族,代代有人为官,自大楚国立,余家声势,大不如前,子弟众多,亲族如云,坐吃山空,偏偏这帮公子哥,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就是不会挣钱,闲了只会聊怎么养鱼,如何逗鸟,哪里知道生计之难。赵允真的长离剑一脉,固是代代有英雄,但英雄几个能终老,多是少年枉死于江湖,子息渐渐艰难,早已依附余家而存,名是亲戚,实为余家的保镖,余家尚且不保,何况赵家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儿,早就名存实亡。他们日子过得苦,又要保世家子弟的排场,有心赚钱,小钱又看不上眼,小事又不屑出手,这一来二去,僵在那里,苦不堪言,听到明若离收徒的事,自然硬着头皮,厚着脸皮来了。”
  容若一边听,一边思索,一边徐徐道:“这么说来,明若离如果是正常想收个徒弟,找余松泉夫妇可能更合适。毕竟相比程承羽和许豪卓这两个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精子,这两个名家子弟,好控制多了。而且他们的实力也最弱,相对来说,在师父面前就最不敢搞鬼。而且,收了出身名门的弟子,对于一般人来说,脸上也有光彩。”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笑,想起西方近代史上,美国的富翁们,拿着大堆的钱,娶来英国贵族,自抬身价的事。
  萧遥却自冷笑一声:“明若离是正常人吗?你真相信,他莫名其妙把收个徒弟的事,搞得这么轰轰烈烈,弄得这么多人喊打喊杀,真是仅仅为了想找个继承人?亏得那么多江湖混老了的家伙,个个让虚名浮利蒙了眼,完全看不透眼前的危机,死了也是活该。你却要这样辛苦地救人,只怕吃力不讨好,白白惹来众怒,让人怨恨。”
  容若笑笑,耸耸肩,摊摊手:“我只是不喜欢看有人死在面前,我只是不能知道发生了杀戮争斗,当成不知道而已,一切都只为我自己的良心,我也只对我自己交待,管别人怎么看呢!再说,二哥,你就别替我打抱不平,别为我担心了,我身上防身的宝物层出不穷,还有性德这个万能保镖在,安全绝对没有问题的。”
  萧遥深深看他一眼,叹息一声:“罢了,且由你去吧!你只要知道,不管有什么事,别忘了告诉我。你二哥虽然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好歹人不算笨,出出主意,帮帮忙,总也好过叫我一个人站在旁边干着急。”
  容若心间一阵感动,低声道:“是,二哥,我记住了。”


第六章 计防偷窥
  容若与萧遥低声聊天,性德同样在一旁,低声教导苏良和赵仪武功,且说且比,甚至在桌上,细画招式。
  苏良和赵仪听得非常认真,不断在房中演练动作,好在房间非常大,只要不真的大打出手,倒还足够他们比划招式。两个人又一直师从性德,默契很高,很多话性德说前句,他们就明了后面的,学得非常之快。
  萧遥一边和容若聊着,一边侧首看了几眼,心中明白,性德为什么在这里临时授艺,也猜到了容若的打算,惊叹之余,却又对性德佩服得五体投地:“天下武学,还有他不知晓的吗?实天人也。”
  容若乐呵呵但笑不语,暗道:“在太虚的世界里,相比普通人,说性德是天人,倒还真说得过去。”
  房中五个人,两个且说且笑,三个且学且教,各有事做,时间就像水一样流过,转眼皓月当空,已是夜晚。
  容若亲自出房间,找肖莺儿要了两壶酒,几样菜,和萧遥对案小酌。
  苏良和赵仪却学得精神振奋,根本无心吃喝,还催着性德继续教下去。
  大家各自乐在其中,萧遥一边喝酒,一边看这两个少年舞剑。
  这般年少,这般青春,眉目俊朗,剑影闪烁,在这个小小一室之内,竟也有不逊于沙场秋点兵的风采。
  萧遥心知这两个孩子虽小,但资质过人,又有明师指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不由笑道:“看他们舞剑,真个漂亮,倒胜过看一场戏了。”
  容若笑着饮了一杯酒:“二哥,你也太容易满足了,这就让你觉得好了啊!那今晚别的好戏,可还怎么看?”
  “别的好戏?”萧遥一怔。
  容若眯起眼,笑道:“二哥但请静坐,不久必有趣事发生!”
  萧遥扬眉喝道:“别再故作神秘,装腔作势,到底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
  容若伸一指,压住自己的嘴唇:“佛祖有言,不可说,不可说。”
  萧遥苦笑着还待催他,却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响,还有隐约的一声惊呼从房外传来,猛然立起:“什么事?”
  容若笑道:“来得正好。”说着提高了声音:“外头的朋友,可是觉得今晚月色清明,清风徐来,是赏月的好时光啊!不过赏月虽应在高处,但高处露深瓦滑,千万要站稳了,小心别跌下来。”
  门外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
  萧遥一皱眉,快步到门外,开门一看,远处,一个黑色的人影一瘸一拐,拖着脚飞速离开。在明月下正好回头来看,蒙着黑巾的脸上,只有一双眼,闪着又惊又惶,又迷惘又怨恨的光芒。
  萧遥心中明白,必是日月堂弟子,或是这同住一楼的其他人,暗中前来窥探,却不知道怎么会弄至如此狼狈。他信手关上房门,回头用疑问的眼光去看容若。
  容若笑说:“白天我们不是坐在房顶上聊天吗,最后还笑得满房顶打滚,其实我乘那时候,把一种非常滑的油膏涂在了房顶上。不会对规矩人造成任何影响,但是要有人打什么鬼主意,半夜三更,跑到我头顶上扒瓦片,听动静,那么不好意思,就算他的轻功天下第一,踩到那滑得根本不能借力的油膏,也只好掉下来,和青石地做亲密接触了。”
  萧遥愕然失笑:“你真是太过阴损了。”
  容若夸张地连声叫冤:“我还不心慈手软?我要再狠一点,在屋檐下头放个装满热水的水缸,又或是在屋子四周扔一些肉眼一时间发现不了的小针啊!小钉啊!而且这些针针钉钉还是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水中泡过的,你想想,那夜行人的下场会怎么样?”
  萧遥想了一想,打了个寒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幸好我不是你的敌人,你记得提醒我,以后永远不要与你为敌。”
  容若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二哥,你又怎么会是我的敌人呢?”他高高一举酒杯:“来,我们接着喝。”
  萧遥一笑入座,尽饮一杯。
  论到酒量,容若哪里比得上诗酒风流的萧遥,酒不过三巡,已是晕乎乎,有了醉意。
  萧遥一笑,把杯子放下来:“你累了,先歇着吧!”
  容若点点头,一手按着桌子,一边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床那边走去。
  走不出三步,萧遥忽听到窗外一阵窸窣之声,不由一怔。
  容若本来的醉意立时醒了三分,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来了。”
  “是什么?”
  容若冷笑道:“铜管窥听受挫,屋顶夜行吃亏,剩下的当然是隔窗监视了。一般人的想法里,总以为,既然监视的人受挫离开,暂时不会有事,就会放松警惕,所以有人自作聪明,以为这个时候再来偷听,我一定不会防备。”
  他的声音并没有压低,明显是说给窗外的人听的,窗外窸窣之声更加响了起来。
  萧遥满心愕然,就算是偷听被揭破,不是应该立刻离开,或干脆翻脸动手吗?这样不断窸窸窣窣又是怎么回事?
  才一惊疑间,外头除窸窣之声外,居然还夹杂了隐忍的低低呻吟。
  萧遥再不迟疑,伸手就要开窗。
  容若一伸手拦住他:“别开窗,开门吧!”
  萧遥心中虽不解,却依言打开房门,几乎是刚才一幕的重演,又有黑衣人匆匆跑开,不过刚才是一个,这回是两个。刚才那人一步一拐,而这两个人,跑着跑着就会莫名其妙的跌倒,身子一直缩成一团,两手乱抓个不停,挣扎着爬起来,全身扭来扭去,继续跑。
  容若在萧遥身后大声地喊:“两位别走得这么快啊!今晚月色这么好,夜风这么柔,不如我做个东道,大家一起把酒赏月如何?”
  他越是这般说,那两人越是跑得飞快,跌跌撞撞,无比狼狈。
  容若眼神渐渐冷森下来,忽地放声大笑,笑声响得直冲云霄,毫无顾忌得让明秀阁上下,所有人知道他的得意与嚣张。
  小楼寂寂,明秀阁里住的大多是威名赫赫的人物,可此时此刻,竟没有一个人对他这狂放的笑声,有任何表示。
  容若狂笑了一会儿,这才把门关上。刚才的嚣张狂放,又变成轻松自在。
  连萧遥都有些接受不了他瞬息百变的样子,忍不住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容若一耸肩:“你还记得我一进房间就推开每一扇窗吗?那个时候我就在窗子上洒了点痒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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